国外文物拍卖记录(上万件西洋古董上海安家)
入夜,上海大世界华灯初上。8月进入尾声,依旧苦夏难熬,人们涌进这座位于上海黄金市口的巨大西式建筑,这里新开张的演艺夜市是纳凉的好去处。
摆放在中庭里的一辆红色古董爆米花车灯光耀眼,造型奇特,周身的每一个细节都提醒人们,它来自遥远的时空。
爆米花车檐一角,笼子里的金丝雀负责迎客;橱窗里两只小松鼠日夜不停,转动着烤花生的铁炉;坐在柜台上穿着黑色礼服的冷面绅士无所事事,目不转睛地看着来往的游客……
每一个角落都被童话剧情填满的爆米花车,成了夜市里消夏的人们驻足的焦点。
格子衬衫,米色长裙,身系蓝色围裙,头戴小草帽,当当像个刚从牧场挤完牛奶的姑娘,在爆米花车忙上忙下——她是这辆爆米花车的主人。
她伸手将一只雪白的蛋筒递出车窗外,窗下等待的小女孩目光灼灼。
“来,小可爱,接过你的小火炬”。
这辆爆米花车,是当当与父亲收藏的冰山一角。这场大世界里的偶遇,铺陈出了一个上万件西洋古董漂洋过海,在上海安家的传奇故事。
奇妙小世界
三伏天的中午,年过八旬的阎叔打开“小芳廷”古董店门。
纹理斑驳的柜台上下,盛放着徽章、瓷器、洋娃娃;狭窄的过道旁,点唱机、游艺机、古董钢琴、100多岁的大型八音盒一字排开;高高的天花板上,欧式大小吊灯、古董自行车、跳舞的人偶,被天马行空地四处悬吊着。
小芳廷古董店
望进这个300多平方米的方正空间,如同被吸进一个时空的虫洞。扑面而来的各式大小珍奇,填满了角落。
“疫情前,每年会进三只集装箱的货呢!”个子瘦小的阎叔面色红润,声音洪亮:“这两年是容易感觉累了,早几年我工作可是跟年轻人似的,看到搬重的东西就上去了。”
他是当当的父亲。
古董店的木门油漆斑驳,门头上有块小小的木刻招牌,用英文写着“爸爸的古董店”,这来自当当的手工。门外一侧,有辆锈迹斑斑的老爷自行车,那辆夜市里亮相的古董爆米花车,平时会放在门的另外一侧。
清脆的鸟鸣伴随推门声,当天第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我跟朋友约在隔壁小芳廷咖啡馆,路过才发现,你们原来还有一家古董店?!”走进门的古小姐语调惊奇。
“进来随便看!哪样东西有兴趣了,我来跟你介绍。”阎叔戴着老花镜,边整理新到的耳环首饰,边抬头招呼客人。
疫情期间,货进不来,直到最近。三年来的第一只集装箱漂洋过海,从加拿大终于运到上海,阎叔最近的主要工作,就是得整理这海量的新藏。
八音盒上一只蝴蝶随着音乐舞动,这是来自瑞士的稀奇设计。
古小姐在店里转悠,琳琅满目的藏品让她一时有些眩晕——震惊于庞大的收藏,是多数客人进来的常见反应。
她看中一对摆在阎叔案头的古董耳环,小心拿起来,对着镜子在耳边比画。
“嗨呀!这批货刚到,还没有跟任何人见过面,今天倒是被你得着了!”
“这副耳环多少钱呀?”古小姐的眼神有点离不开这对耳环了。
“这……我还没来得及查价格。要不,你开个价吧?”说起价格,爽朗的阎叔露出一丝孩子般的窘迫。
不经过仔细的梳理对账,很多商品的价格即使阎叔也记不住。除了物件本身的稀缺程度,海外拍卖时的成交价格、消费税、运输保险费、仓储费,加之海运、清关、店铺租金的林林总总,都会影响到物件的定价。
“到我这儿来的客人,只要是真心喜欢,哪怕不赚钱,我也卖。”阎叔指着展示柜旁一幅欧洲的风景画,“昨天有个学艺术的小女孩来,看中这幅,跟我说,‘爷爷,我是学生,价格太贵的话,我买不起。’”
“我说,‘我会让你买得起。’”
古小姐跟阎叔都不好意思讲价,正当两人又亲切,又有点尴尬地相对而立,来回客套时,店里又走进来一对客人。
他们是慕名而来。前一天,给阎叔打电话预约,定下参观的时间,不料来时阎叔临时出门办事,他们扑了个空。执着的客人决定弯到隔壁小芳廷咖啡馆小坐一下,还是等他回来。
阎叔过意不去,招呼客人走到一架古董八音盒前,手动上链,响起的叮咚乐声在木箱的共振下,发出神奇又悦耳的立体音效。
这台已经140多岁的美国Regina全自动铁盘八音盒,上紧发条后不仅可以像一般八音盒一样奏响音乐,内藏的数张唱片还能自动切换,堪称机械工艺的巅峰作品。
140多岁的美国Regina全自动铁盘八音盒
这是阎叔为他们提供的特殊礼遇。平时客人来,听一次收费50元。倒不是因为这座巨大的八音盒价格昂贵,堪称镇店之宝;只是它存世稀缺,一旦零件损坏,便大概率无法修复了,用阎叔的话说,“听一次就少一次了。”
“这只八音盒怎么到我手里的,有个故事。我在国外一位老收藏家的家里看藏品,一眼相中这座八音盒。当时,它藏在老先生书房隔壁小房间。起初呢,老先生说这是非卖品,我和他聊起自己的各种八音盒收藏,出处是什么,玩法是什么。到最后,虽然价格不菲,老先生总算还是松口,把东西让给了我。”
“其实,买卖也好,收藏也好,做这个事情的人,最在意的还是个缘分,东西最怕在不懂的人手里糟践了,遇到知音,忍痛割爱,出价展示的是诚意,和对物件的尊重。”
聊起藏品的故事,说话抑扬顿挫的阎叔总是滔滔不绝。
“从年轻时开始,我就喜欢收藏。每个月,咬着牙,从工资里拿出一部分来收藏邮票。我还有中国第一套邮票四方联大龙邮票。”
阎叔始终不是一个生意人。
磨叽了半天,试戴耳环的古小姐说,不想让朋友等,先去小芳廷咖啡馆吃饭,等查好了价格,回头再过来买。
阎叔笑说,随意随意,生意没做成,两个人倒反而各自松了口气。
漫漫收藏路
上世纪九十年代,学美术的当当出国留学,阎叔陪女儿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假期,父女俩一同旅行,随便到哪个城市前,都会提前做好功课,主要的行程就是把当地的古董商店一一跑遍。
“有次我们冒着大雨,开了几个小时车,好不容易才找到要去的小商店。打开店门那一刻,我感觉腿一下子软了,实在太喜欢了。我们现在的店里,还有不少从那家小店淘来的东西,我和女儿达成共识,这些都是非卖品。”
就连小芳廷那两扇油漆斑驳的木质店门,也是父女俩从加拿大郊区淘来的。“我们去的小镇每周有农贸集市,只营业2个小时,我们开车赶过去,人家都快要收摊了,摆的都是自家的旧货。当时看到这两扇门,其实特别惊喜,完全也没想过这么大的玩意怎么往回搬,后来真的是经过好一番折腾才弄回来。”
阎叔说,古董收藏的世界很奇妙,在美国淘到的好物往往来自欧洲,而到了欧洲,常常淘到的又是在美国本土都已经难得一见的宝贝。到最后,这些宝贝又跟阎叔来到了上海。
“为什么古董是有生命的?因为这里面包含了制作者惊人的想象力,创造力,还有繁复精美的工艺。支撑他们做出这些好东西的,最终还是制作者丰富又细微的情感。”
“另外,藏家对物件的共鸣,会延续它的生命力。一件古董,可能是买家给自己的礼物,也可能是买家送给重要的亲友的礼物,其实也是我们给顾客的一份礼物,这些心意,都不是用价格可以计算的。”
上世纪20年代美国禁赌期间,一台被乔装成八音盒的赌博机。
光顾店里的客人形形色色,年龄跨度也很大。有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也有拄着拐杖的老上海。小娃娃看什么都新奇,进来店里就不再吵闹;老上海则带着怀旧的情绪,“有些物件,我家里以前也有。”
“有时跟客人关系太熟了,其实也蛮难做生意。但我又很喜欢跟客人成为朋友。客人喜欢听我讲故事,我也喜欢听客人讲故事,他们有的人对店里古董的渊源比我还有研究。”
阎叔心里有个小规矩:一次下单多件商品的客人,挑中的第一件商品,价格由客人说了算。高也好、低也罢,他都欣然接受。
“有几次,收到客人转来的款,高于我原来的定价了,我说多了,他们说值这个价,不能亏待我。”
小店里的八音盒品类最多,已经卖出了上百只。很多挑中八音盒的客人,阎叔至今记忆犹新。
一款来自意大利的八音盒,特别受女孩儿们青睐。
音乐响起,八音盒的几扇小门缓缓打开,中间的旋转台上,舞者身形完美,翩翩起舞,八音盒门内侧的小格子,正好可以放下一支口红。
阎叔收了四只,迄今卖掉了三只。每只价格都不一样。“第一位客人买是8万元,说实话,这只八音盒,你上哪儿买,都值这价;第二位客人,一下买了一大批东西,6万,算是让给她。”
到了今年3月下旬,一对母女来店里,女儿看中了第三只。踟蹰许久,妈妈悄悄问老阎,能不能帮她保留一周。
一周后,母女回来了。
决定把八音盒买下前,母亲对女儿说:“买回去不许你碰哦!这是妈妈给你的嫁妆。”
阎叔听完很感动,一咬牙,5万元,把八音盒小心包好,递给了这对母女。
最后剩的那一只,阎叔不卖,他要留给女儿当当。
也有阎叔不喜欢的客人。
他曾亲眼目睹一位室内设计师客人,在自己店里发了笔横财。设计师挑中商品,拍照发图给客户,电话那头的客人看上了,就回信息拍板买下。在原价的基础上,每一件商品少则加价五千,多则一万,大半天时间,设计师轻轻松松赚到一大笔的差价。
阎叔懂得设计师的眼光,对买家却有些不以为然:“我觉得电话那头的买家,并不在乎我的这些东西。”
父女造梦师
又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店门被推开。
一对情侣往店里看了一眼,露出迷惑的表情。阎叔马上照应:“是不是要去咖啡馆?出门左拐。”
古董店隔壁的小芳廷咖啡馆,是当当一手设计的西餐厅。说起来,没有咖啡馆,也没有这间古董店。
小芳廷咖啡馆
几年前,当当决定来这座时尚设计品牌、工作室扎堆的园区,开一间咖啡馆。为了设计出理想中的小世界,她把国外搜罗来的这些古董老物件作为素材,堆满了园区的一处大厅。
咖啡馆的工地里,放满大大小小的古董,还有粗粗细细的铁门、铁栅栏。老阎到施工现场探班,也常常惊叹于女儿的“任性”,“哎哟,她想到一个设计,就马上让施工队做,装装拆拆,花了一年半才完工。”
咖啡馆开出来,园区负责人看着一屋子剩下的古董,有些不舍,建议当当不如就在这里开家古董店。
当当应承下来,觉得这大概是个机会,为父亲造一个梦。
父女最初在国外搜罗古董时,口袋里没多少钱,却长了不少见识。在二手市场,许多卖家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他们把一生的收藏摆出来卖掉,落得轻松潇洒,也能补贴晚年自由放飞的生活。阎叔总是会说,这样的人生,很让他羡慕。
当当记着父亲的羡慕。
小芳廷古董博物馆
她瞒着阎叔,布置起古董店,又计划拿出最精品的一批收藏,利用咖啡馆隔壁的空间,办起小芳廷古董博物馆。
万事齐备的那天,当当和阎叔到小芳廷吃饭,庆贺咖啡馆的正式落成。
饭后,当当带着阎叔走进博物馆,再走到古董店。在店门口,她对阎叔说:“爸爸,这家店就交给你了。”
那天,阎叔开心得像个孩子。
在阎叔眼中,当当一直是个特别的孩子。
新天地改造时,当当隔三岔五跑去,工人往外扔垃圾,旧砖旧瓦,破门烂窗,一股脑地往家里搬。看着家里堆得乱七八糟,阎叔也忍不住想吐槽。
“学美术的老老实实画画就好啦,为什么偏喜欢倒腾这些老物件。”
阎叔(左)与女儿当当
后来,当当在康平路搞了一个美术工作室,她把淘来的旧物都用在庭院的设计上,让阎叔可以养鸟种花,美其名曰给老爸的“养老院”。
也没清净几天,“爸爸的养老院”变成了当当接待画友们的会客厅。
阎叔“被逼下海”,泡咖啡,端西点,成了大家的“服务生”;再后来,这里索性变成了一间名叫“小小花园”的餐厅。2010年前,这间餐厅成为了上海的文艺青年,时髦人士热衷的社交秘境。
小芳廷咖啡馆算是最初那间小小花园的精神续作。各种旧门板,旧梯子,旧物件,装点起这个开阔的空间。每一样东西背后,都可能有一段深远的故事,摆放在一起,就成了童话般的幻境。
“小小花园”“秘密花园”“WOOF WOOF”“小乔治”“小茉莉”“小芳廷”……回国20年,当当前后开了8间餐厅,在这里,她带着客人们一起,和繁杂倦怠的生活玩一场躲猫猫。
有人在这里温习考研,有人在这里恋爱求婚,客人们在这里留下了专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故事。
曾经,当当把自己从海外拍卖得来的旋转木马,安在了徐汇滨江“WOOF WOOF”店外,一度成为许多女生的梦想之所。现在,古董爆米花车又成了新“小小花园”店里的亮点,周末来买冰激凌的人总是大排长龙。
陪伴女儿一路成长的阎叔,也用心一点点阅读理解着女儿的世界,“并不是画在纸面上的作品才叫美术,当当开出的每一间店,都是她的作品。”
当当的餐厅,成了上海滩餐饮界独特的存在。主动上门要求合作、跨界的商户越来越多。
一场疫情打乱了很多事。
封控两个月后,小芳廷古董店和咖啡店为了付房租,一时也陷入了周转不过来的窘境。当当拿出那只父亲送的八音盒,跟阎叔说,要不卖掉吧,阎叔想了想,终究舍不得。
阎叔说,古董店是女儿为父亲圆的一个梦,他能做的,也就是在店里守着女儿的艺术品,去圆一个个客人的梦。
前些日子,有个女孩看中店里的一套木偶瓶塞。因为是非卖品,阎叔没松口。
后来,阎叔偶然在小红书上看到这只瓶塞的图片,博主写道:“跟爷爷讨了半天,不肯卖给我,我想等我宣布结婚的那天,跟爷爷去说,大概会卖给我吧。”
这篇帖文,让阎叔想起了当年买那座美国八音盒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她再来,我肯定会把这个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她是真的喜欢。”
在阎叔讲述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夜幕渐渐低垂,小店要打烊了。
和朋友在小芳廷咖啡馆的聚会散场,古小姐又回到店里。她鼓起勇气,向阎叔开出价格,买下了那对心心念念一个晚上的耳环。
送走古小姐,阎叔边摇头边乐呵,“属于强买,我都没说话,她就笑嘻嘻地自说自话扫码付款,开心地走了。”
栏目主编:张春海 文字编辑:张驰 题图来源:董天晔 图片编辑:张驰 编辑邮箱:8903168@qq.com
上观新闻 秦东颖 董天晔 摄影报道
来源:作者:秦东颖 董天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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