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史行吟春花和成仙背后的惨案（溯史行吟春花和成仙背后的惨案）

高铁在奔进秦岭北麓前，暗灰色的天罩着暗褐色的山体，偶尔有一块亮蓝色，却是村社屋顶的彩钢板。漆黑的隧道里耳膜嗡嗡响了半小时后，车窗外一亮，视野出现了大片鲜亮的油菜花，乘客们兴奋起来，凑在窗前拍照，城固到了。

一直很喜欢城固这样的汉中小城，车少人稀，空气潮润，这让长期处在拥堵和干燥环境里的关中人很是羡慕，这湿润的空气多半来自汉江和它的支流。路两旁树上粉嘟嘟的花朵罩满树冠，花开如云，粉艳似锦，仿佛粉色的樱花云海。

这个时节，关中的植物正在为绽芽和开花积蓄力量，陕南的春花却已怒放。我搜肠刮肚的想感慨一下这种反差，汉中市文旅局总工陈炜先生微微一笑，随口赋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瞬间唐诗里的春意溢满车厢。

驶过一条河，就到了桔园镇，这里有十万亩桔园。

桔园山上种满了桔子树，上山的道路随着山形扭拐，路边的三轮农用车停的糟乱，车斗已经堆满刚剪下来的枝叶，园子里的农民还在卖力修剪，粉衣小女孩拿着黄的白的紫的小野花疯跑。我们从农用车旁驶过，断枝伤口散出桔树特有的辛香。

山上有座道观遗址，叫升仙观，是汉代官府为一位叫唐公房的人修建的。观前石碑记载着当地人目睹的一件奇事：唐公房一家人服用了仙药后白日飞升，连吃了药渣的猫猫狗狗、鸡鸡鸭鸭，被泼了药汤的房子牛圈也一起飞上了天。

碑名叫《仙人唐公房碑》，现收藏在西安碑林博物馆，大文学家欧阳修曾在这块汉碑前观摩良久。

按理说，唐老仙人举家飞升是一家人开心的好事，毕竟因此专门有了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成语。但，即便已经成仙，唐老仙人还是要被批评的。

从科学角度说，仙人也是人，会有百密一疏，可能老仙人数学不好，漏掉了一个人，因此发生了一桩人间惨案。地方志记载，唐家女婿赶路误了时辰，等他赶到时，老丈人全家都飞上天了，再也见不到妻儿的女婿痛哭流涕，他只是迟到了一小会，却永远的失去了挚爱的家人，终于他愤懑至极，投河而死。

刚才路过的河就是女婿自杀的河，它围着桔园绕了一个弧形。为了纪念这位差点成仙却妻离子散的悲剧男子，汉代人把这条河称为婿水。

人人都说神仙好，我看也不尽然，至少唐老仙人会一直带着内疚，他的女儿和外孙也一定会埋怨他。好在百姓是善良的，为了让夫妻团聚，父子相见，他们自发地认女婿做了婿水河神，这样成神的女婿和成仙的妻儿便不再有身份的隔阂，得以在天上重归团圆。从这点来说，他们比一年才能一见的牛郎和织女要强不少。

婿水是汉江的支流，它静静地抱着城固流淌，百姓年年献祭河神，河神保佑没有洪涝，人神各自相安无事。直到清朝同治年间编纂《会典舆图》时，官员不小心把婿水写成了湑水，这条河流便不再与悲伤的亲情和投河的女婿关联，成了一条无悲无喜的普通河流。

五门堰离桔园只有短短两三公里的路，路上，金黄的油菜花再次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城固温度略高于关中地区，但大地依然是枯黄衰败多于新绿，那些四季长青的植物无精打采，表面墨绿却已在寒冬里耗尽了精气神。在这样一片枯赭混杂的初春里，抖着精气神的油菜花成了最靓丽的风景。

天，净蓝高远，地面上灿黄的大片油菜骄傲的盛放，金灿灿的反射着太阳光芒，亮的晃眼，黄的透亮，衬的下边绿叶绿杆都有了翠玉的质感。偶尔风过，便齐刷刷的妖娆弄姿，花蕊上的蜜蜂不得不频繁起飞、落下，再起飞，再落下。

蜜蜂的心跳是每分钟60次，飞在空中就变成150次，翅膀高频振动带来心跳加速，造成蜜蜂的短命。这阳光下看似自在舞蹈一般的飞虫，其实是悲惨地用生命换取食物。细想想，现代的都市人与这蜜蜂何其相似，不好好干活赚不到钱，努力工作又有猝死的风险。

陈炜先生站在花丛中良久，淡淡的吟了一句原创诗：淡淡黄花不起眼，满山遍野成春潮。

海洋把脸埋在油菜花里，自拍装嫩，现在白萝卜已对他失去了诱惑。刘锐兴奋得像郭德纲嘴里的侯震一样，不停地碎嘴絮叨。我吹走一只蜜蜂，偷掐了几个花骨朵，在嘴中嚼出一丝槐花的清甜。

五门堰是汉代专为调节利用湑水河水而诞生的，现在已是世界水利工程遗产。五门堰镇河的龙门寺里供奉着历代修河县令和释迦牟尼佛，旁边园子里的枇杷树叶片闪着油润的光，去年我在这里偷吃了几颗枇杷，那是蜜一样的甜味。

写到这里，我自己都以为我真是去春游，可其实我是与杜小敏女士、陈炜先生、崔宁先生这三位专家在周末加班。

事实上，此刻正有不少人在享受春风春意。比如好友任兄，这会他就正带着股东们懒懒坐在安康汉江的渔船上，晒着太阳，嚼着鲜灼的汉江鱼和虾，品着老酒，拍着岸边的油菜花田，不时借醉意下船，站在岸上的田地里，转身拍回水中的渔船和斜阳。现在我就在他的上游，眼前的湑水河汇入汉江，不大工夫就会流进安康。

安康与汉中都位于陕西的陕南地区，两地可谓“民物咸若，熙皞同风”。这八个字不是我原创，出自大明朝三宝太监郑和在古里王国立下石碑，原文如下：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皞同风，刻石于兹，永昭万世。

五门堰的湑河水清澈见底，带着沿岸泥土淡淡的腥气。河心绿洲上有一只白鹭盯着水面，弯着瘦腿，一步一躬。草丛里的灰色朱鹮蹑足潜踪，猛地扑向另一堆草丛，那里也许有被暖阳惊醒的昆虫。

几朵白云从远处的大地和山川上慢慢飘来，停在湑水河之上，在水面倒影里变幻着不同模样。水诞生了云气，湑水河神的孩子也跟着外公和母亲飞到了天上，于是阳光里的这云便像极了对慈父扮怪脸的快乐顽童。

不知是春天的缘故，还是河神有灵，湑水河的流淌中，我听到了开心的欢笑。

完成于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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