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只为娶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之时)
我死了,死于无上尊者的杀妻证道,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只为娶你?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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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只为娶你
我死了,死于无上尊者的杀妻证道。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之时,我便应该料到我的结局。
谢凛修的是无情道,日后若是登上无极大道飞升成仙必不可少的便是这杀妻证道。
而我,是自愿嫁给他的。
*
谢家是仙门望族,流芳百世,但却因第三十九任家主软弱无能,逐渐衰颓,这便相当于一只肥硕弱小的羊羔落入狼群,只剩下被屠宰的份。
各大仙门势力暗流涌动,分割谢家已成定局,终于,那一夜的火势滔天,如同黑夜中吞吃人的怪物,谢家被洗劫掠杀的一干二净,独独剩下谢家主的小儿子在密室瑟瑟发抖。
这便是谢凛。
谢凛根骨极佳天赋异禀,是新一辈中的佼佼者,领他入仙门的恩师劝他摒弃红尘,修最适合他的无情道,谢凛应了,苦修百年,成为千年内不可多得的无上尊者。
可仇恨不等同于红尘,不是那么容易摒弃的。
当初瓜分谢家的几个仙门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惩罚,这段在说书人嘴里可谓是神乎其神,什么谢少侠一人夜闯九剑宗,单挑吴氏大小二十一峰,一把火烧了玄阴客栈......等等不止,唯有当初组织屠谢家满门的主力江家,看着昔日同盟一个个落得何等下场,说心里不急是不可能的,于是飞鸽传书,约谢凛私下谈话,只要放过江家上下,什么条件都可以。
可这谢凛比江家想的还要毒,他提出,放过谢家可以,但要求江家小姐嫁他为妻。
若是寻常一个容貌丰神俊朗,天赋无人能比,谪仙一般的人物求娶他江老家主的爱女,他可能会乐得同意,可先不说这谢凛同江家隔着血海深仇,单凭谢凛修的是尊者无情道这一点,日后可是要杀妻证道的,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送过去就是死啊!
江家若是像从前那般实力雄厚,或许还有同无上尊者背水一战的底气,可如今的江家,实力大不如从前,对上谢凛可是半个钟头都抵不过的。
“无奈之下,咱们老家主只能含泪答应。”
“那咱们小姐就这么白白送命去啦?”
“怪不得这几日庄内气氛这么诡异,夫人脾气也很是暴躁。”
我蹲坐在小板凳上,金荷姐姐正讲着这位仙门内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只是我突然想起,若干年前我也是见过这位谢大人的。
彼时我年龄尚小,爹娘在一次门派纷争中被误伤丧了命,我又并非有修仙者那般神通的本领和几千几百年的寿命,十一二岁的年纪被仙门世家的纨绔子弟带着仙犬当贱奴猎着玩,体力不支之时,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双雪白的云纹靴子。
我颤颤巍巍鹌鹑似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淡漠至极的琥珀色眼睛。
那人鸦青色的长发高高束起,肤白胜雪,眼角眉梢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淡粉色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一袭白衣,活像画里面走出来的。
我是到如今也不清楚那样的情况下我是怎么仔仔细细的记住那位仙人 的脸的,或许是长得太过精致好看,又或许他是我濒死之际见到的最后一张脸?
总之,我活下来了,瞧着那几个刚才还牵着仙犬耀武扬威的世家子弟没一会儿功夫便被揍得屁滚尿流,心底是压不住的快意,我忍着浑身被马车碾过一般的疼痛,想学着那些仙门大家见面时的礼数朝这位大人道谢,可转头却瞧不见那抹雪白的身影了。
徒留地上被锦囊装着的几锭银钱。
后来我跑到别的大人家做事情,被总管带去筹备十年一度仙门大会,远远的望到过他一眼,大人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我举着个托盘还不忘扒拉扒拉旁边的小姐妹,“那位仙人什么来头?”
“这你都不知道,他叫谢凛,是修无情道的,在新一辈实力是最厉害的,是个举世瞩目的天才。”
我不如这位小姐妹懂这仙门的事情,只觉得谢大人厉害得很,心里对他的敬畏不免又多了几分。
虽然不敢上前对着恩公亲自表达谢意,但我还是在上小点心的时候偷偷多给谢大人的盘子里多放了几块更加精致可口的点心。
虽然我见谢大人也没吃一口那点心,静-坐了一会儿便自行离开了。
高朋满座都说谢大人没有礼数,心高气傲,从来不把他们长辈放眼里。
我快被那些个拿乔的糟老头子气死了,谢大人是这世上顶好的大人,那么厉害的大人,何必把你们这些只会背地嚼人舌根的老家伙放在眼里呢?
我因为干活利索,手脚麻利,再加上长得一副娇憨模样讨人喜欢,被江家独女,也就是我的小姐,挑走当了贴身丫鬟。
我们小姐大概是随了夫人,脾气不好,难伺候的很,好在我在伺候人这方面向来有经验,硬是把这位大小姐伺候的明明白白。
最近谢大人要强娶我家小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家小姐听闻自己要被送去给谢大人飞升当垫脚石,恨不得白眼一翻就此死过去,病了两日,还是起不来榻,郎中说是郁结成疾,还得根治。
“小草,你来一下。”
听见小姐唤我,我思绪回笼,“哎”了一声连忙踏着小碎步跑进了小姐房里。
进去才发现,夫人也在房里,坐在小姐的床沿,面上一脸愁容,小姐也是苍白着脸色,脸颊上还挂着泪痕。
“小草,你在江家待的这两年,自问江家待你如何。”
我不傻,吞了口口水谨慎作答,“夫人和小姐待小草很是宽厚,小草能为主子们做事是荣幸。”
小姐噙着泪握住我的手腕,“既是如此,小草,我有难,你定是要帮的。”
夫人叹了口气,娓娓道来,“那谢凛选中蓉儿无非就是因为他的生辰八字和蓉儿相合,以此来使往后的......飞升,顺利一些,而你,同蓉儿同年同月同日生,命格又不是一般的硬......”
我此时已然明白大半了。
我怯弱的抬眼看着夫人,只见夫人咬了咬牙,“我要你去替你家小姐嫁给谢凛。”
我心知,我就算是拒绝,夫人和小姐也定会把我打晕绑上花轿的,那样子太难看了。
纵使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我也还是点了点头,“小草明白了。”
自此,便是因自幼体弱多病被养在乡下庄子的江家二小姐江-青苁,同江家大小姐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其实我这条命就是谢大人救回来的,多贪得的这十年光景,本就是我赚了的,如今我这条命用来助谢大人飞升,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况且我本打算一辈子为奴为婢,最后混得个管家姑姑的身份,赚够了银钱,再在郊外安置个宅子养老,一辈子也就算这么过去了,嫁人这事暂且排不上号。
可当我真的摇摇晃晃的坐上花轿子,感受着脑袋上沉甸甸的凤冠,并被这一路的颠簸折磨的干呕时,才发觉幼时在路边看那些个成亲的新娘子哭的不能自已原来是因为太过难受。
我白着脸,恍恍惚惚感觉到轿子落了地,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马上,我的呼吸又开始紧绷。
“新娘子下轿吧。”我整理了衣衫,调整了下状态,刚要伸手掀开帘子走出去,却感受到了冰凉柔软的触觉,像是谁的手,我吓得一下子缩了回去。
我一愣,眼前是火红的盖头,我什么也看不清,溜着盖头的缝隙向下看去,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那手指甲被修剪的整齐极了,深红色的喜袍袖口落在手腕上,称的他肤色更加白皙,好看的紧。
“出来。”外面那人不带任何感情的简短的吐出两个字。
我抿了抿唇,忐忑的将手放了上去。
下轿子被搀扶是那些小姐们才有的待遇,我第一次体验,感觉竟有些微妙。
我小心翼翼的搭着谢大人的指尖,微微的凉意仿佛顺着指尖丝丝缕缕的传入我的四肢百骸,刚刚因坐轿产生的晕眩仿佛消退了一些。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时刻注意着脚下的台阶,我可不想在大婚当日摔个大跟头给谢大人丢脸。
阵阵微风吹过,竟也有一丝冷风将我的盖头吹起,我悄悄将脸侧了一下,只在那一瞬间偷看了一眼那张我记了很久的面庞。
谢大人的侧脸面轮廓清晰极了,整个人好似在光亮里,簇簇纤长浓密的眼睫横斜出来,永远都是一副不疾不徐,安静疏离的模样。
像个透亮金贵的琉璃盏一样,我如是想到。
仙门成亲没有民间成亲的礼节那样繁冗,也没有畅快淋漓一醉方休到深夜的酒席,因此入夜的谢家格外的安静。
我依旧是盖着盖头稳稳当当的坐在榻的中央,感受着从窗吹来的阵阵晚风。
“吱呀”一声,是门被打开的声音,我心中的不免有些忐忑,毕竟我现下的身份是同谢大人家有着血海深仇的江家小姐,虽说来之前已经做好被谢大人厌弃的准备......
但眼下说不发憷是不可能的。
脚步声逐渐朝我逼近,我故作镇定的端坐,眼前却是一亮。
盖头被掀开,我终于是逃离了这一天下来被大红色覆盖的命运,只见眼前的谢大人放下手里用来掀盖头的喜秤,坐在一张实木桌案旁用他那双淡漠至极的琥珀色双眼看着我。
我被他盯的发毛,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冷凝的气氛,就听见他缓缓开口,
“江-青苁?”他目不斜视,浅浅抿了口茶。
我一时间还没适应我的新名字,所以他叫我时我是一丁点也没反应过来的。
“啊?啊,是。”我心下为我此番蠢举感到懊恼,心知暴露,抬眼悄咪-咪的看了过去。
“我竟不知江家小姐的手上也会有那么厚的一层茧。”
我心下一惊,默默拭去额间冷汗,故作镇定的笑了下。
“从小被养在乡下庄子里,可能,会,做一些农活。”我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断。
“哦。”他似是不愿意追究了,垂下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手中的白玉茶杯。
于是尴尬的气氛又开始蔓延了,我无措的低头扣弄手指,是不是瞄着我的新婚夫君,只见他静-坐了一会儿,放下茶杯拂袖离去。
我霎时间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起来,躺在刺眼的红色被褥里,恨不得就此在这张舒适的婚床上死过去。
白日里一天的疲惫在此时涌上,眼皮逐渐发沉,最初那种来到陌生环境的忐忑与恐惧也逐渐消散。
迷迷糊糊之间,我仿佛看到那个高挑清冷如谪仙一般的身影立在床前。
不管了,好困。
一夜好梦。
*
接下来的几日,我便见不到谢大人了,每天不是侍弄侍弄花草,就是对着对着院子发呆,谢家的佣人也权当看不见我,毕竟我这个谢少夫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谢大人的仙途能够顺畅无阻。
可是近来府上到了一位贾嬷嬷,听下人们说,这位贾嬷嬷是谢府的老人了,当初谢家满门被屠,就是贾嬷嬷将谢大人藏在密室,自己去引开了那些个恶徒,逃亡途中不慎摔下悬崖,运气好,被悬崖底的一个石台子接住了,但腿摔断了一条,又正逢冰天雪地,落下了病根,成了坡脚。
前几日被在外处理谢家分舵事务的谢大人找到,差人送回了府里。
旁的下人知道我这谢少夫人有名无实,可贾嬷嬷不知道,见着我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出现在谢大人的院子里,下人们还称呼我为少夫人,喜极而泣,直呼苍天有眼谢家有后,拉着我的手就开始下跪,我一个有名无实的垫脚石怎经得起谢家老功臣的跪,吓得满头冷汗,面对着贾嬷嬷的面也开始跪下,我俩相互搀扶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我们少爷刚重振谢家不久,府里府外的事务忙的少爷经常宿在外面,少夫人在府里自是要担起替少爷分担的责任。”
我瑟瑟发抖,嫁过来之前可没人同我讲我要持家管事情啊,我活了二十年光是被别人使唤了,这下要我管一个偌大的府邸岂不是要我的小命。
况且我也只是在大婚的时候见过谢大人一面,距大婚至今已过了二月有余,我愣是没在府里见过谢大人的身影。
“少夫人作为少爷的贤内助,是要学会看账本的。”我小心翼翼的瞅着那一摞比我人高的账本,再看看贾嬷嬷不容置喙且坚毅的眼神,心里止不住的冒苦水。
本来想着到了这里只需要安安静静享清福,到时候需要我送上小命的时候往刀刃上那么一撞,这辈子就算是过完了,谁知道......
我被贾嬷嬷压在桌案上伤神又费力了三四天,谢大人的口谕终于从遥远的姜城分舵传来了。
只有六个字:嬷嬷不必费心。
没有一个字提我,但分明是在救我于水火。
我被暂时放过了,可闲下来总觉得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不是那么回事。
偶然我看见了谢大人的暗卫拎着一筐衣物要烧掉,我便问,“这些衣服都是不能穿的?”
“回少夫人,少爷运功时周身真气凌厉,衣物多有破烂损坏,但带有少爷气息的衣物不可随意丢弃,免得被仇家捡到,让歹人用宝器轻易搜索少爷的所在位置。”
我翻了翻,这些衣服大多只是破了道口子,多几个洞,并不影响穿戴,我索性向暗卫讨要了这些衣物,回去缝缝补补,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回主上,就是这样。”
谢凛高坐于主位之上,神色晦暗不明,“她只是拿了我的一些衣物?”
“回主上,按照您的嘱咐,属下将衣物给了夫人,除此之外,少夫人并无任何怪异举动。”
“那就看看她要耍什么把戏。”
这是谢大人回府修整的第三天,我还是没能见到他,说来也真是奇怪,说好的回府修整,谢大人成天泡在书房里,总是见不到人,吃饭睡觉也通通在书房,也就贾嬷嬷进去送过几回补汤,嬷嬷回来还愁眉苦脸的说着少爷常年吃不下东西可不行,都是老奴没照顾好,老奴有愧于老爷和夫人的嘱托啊诸如此类。
贾嬷嬷常常将老爷和夫人的嘱托挂在嘴边,榻年纪大了,究竟哪一句是嘱托哪一句是自己啰嗦也记不清,我倒是得知谢大人的病症了,厌食。
我被我家小姐领回江家前辗转各个大家族,伺候过的小少爷小小姐不说十个也有九个,厌食是小孩子的通病,只不过谢大人看着虽说年轻,可作为有着几千几百年寿命的修仙者,谢大人的岁数可不年轻,怎会得小孩子的毛病?
虽说我在谢家只算的是暂住,可对于谢大人我还是怀着感激的,眼下我会治这厌食的毛病自然要帮上一帮的。
就当我以为我做的药膳汤羹要被门口的暗卫大哥原封不动退还回来时,书房内传来一句,
“拿进来。 ”
暗卫大哥闻言结果东西,正要推门进去,“让她亲自拿给我。”
我一愣,恍若痴傻一般站在原地,呆愣愣的接过食盒。
“少夫人,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谢大人的书房,有三个我卧房那般大。
我不禁咂舌,还没等我的视线扫完整个书房的布局,便听见雅风秀竹屏风后冷冽的声音。
“进来。”
我略有缩瑟,缓缓探了个头,压下心底隐隐的恐惧,露出个讨好的笑,“谢大人......”
谢大人一头如墨长发披肩,面色略微发白,眼底黑漆漆的,鸦羽似的长睫微微轻垂,时不时掩面咳嗽,显然一副生了病的模样。
谢大人眼睛都没抬,目光依旧盯着手里的竹简,时不时拿起朱笔批改。
“拿的什么?”
我咽了口口水,“奴,奴家听说大人您胃口不佳,做了一些药膳和汤羹。”
谢大人这才抬眼看了我一眼,目光凛冽,打量着我这不足二两肉的小身板。
我低着头不敢看谢大人,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而这种情形持续了整整半柱香。
就在我下定决心放下食盒扭头跑路时,谢大人幽幽的说了一句,“打开看看。”
我在心里默默擦了下冷汗,颤颤巍巍替谢大人打开了食盒。
食物的香气瞬间充斥在整个书房里,至少我和谢大人都闻到了。
看着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我不免有些小小的自豪,这些药膳虽然用料简单,但对烹制和色味的搭配和佐料的用量极为精细,这小小的几盘,我蒸了又煮,煮了又炒,耗费了我不少精力,整整四个时辰,我都守在灶前生怕火候过了。
谢大人睨了我一眼,“你做的?”
我有些小小的雀跃,连带着点头都轻快了不少。
“下去吧。”谢大人又低下头看起了竹简。
没能亲眼看着谢大人吃下我还是有些遗憾,但总归我的药膳送了出去,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走后,谢凛盯着我离去的背影沉思良久。
“来人,桌子上这些东西找几条野狗试试。”
今日晨间,我听说谢大人又要出远门了,只不过此次出行只谢大人孤身一人,据说是为了掩人耳目,直到晌午谢大人和我说这次远门我也要跟着去时,我还在我的小院里悠闲地躺着。
“大,大人。”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何事?”他眼眸乌沉沉的,叫人读不懂神色。
“此次出行,为何要奴家跟着去?”
许是察觉到我忐忑的眼神,谢大人翻看竹简闲暇之余竟冷着脸回头瞧我,“你不想去?”
我被谢大人语气中暗藏的凛冽激的一个哆嗦,咽了口口水,天呐,这哪里是询问我的意见,简直是要我不得不去。
于是我强颜欢笑,“说起来还没去过远地方,此次同大人您出府,奴家自是想去的。”
谢凛敛了敛眸子,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此次出行,一是为了询问师父证道所需注意的琐事,带着江青苁去也是方便,二便是为了试探这个“江家二小姐”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上次药膳已证实无毒,怕只怕她另有目的。
当我看见一辆朴实无华又隐隐带着些贵气的马车时,不免有些失望,便小心翼翼的问谢大人,“您不御剑的吗?”
“两个人只有我会,难不成你想要本座抱你?”
我有些悻悻的缩到了马车里面。
“想学御剑?”谢大人清冷的琥珀色眸子注视着我,我忽然有些僵住了,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么问。
我本来想说想学的,但又想到我这个处境也活不了几天,何必劳心劳力去悟那么晦涩难懂的修仙术法,自由轻松一点多好。
于是我小声回答,“奴家天资愚钝,怕是学不会。”
谢大人挑眉,拿起了马车上早已备好的竹木精雕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你姐姐十五岁时便将芙蓉鞭以灵力加持舞的名动一城,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是个丹田未开的凡人。”
我默默擦了擦额间冷汗,尽力摆出笑呵呵的模样,“奴家自小蠢笨,比不得姐姐天资聪颖,对于修炼一事,也是无能为力。”
“江青苁。”
“哎。”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像极了甘居人下还沾沾自喜的卑贱奴仆。”
语罢,谢大人便不再看我了。
我愣了愣,平白无故挨了一句责骂,心里是有些委屈,可转念一想,谢大人说的也没错,我本就是替小姐出嫁的丫鬟,不管怎么装千金小姐,骨子里也只是下人。
可我怎么还是感觉心里很不舒服。
“本座说的难道不对?”谢大人无意间瞥了我一眼,声线是冷静极致的淡漠。
“啊?啊,大人教训的是。”我回过神,慌乱的回答着。
“那为什么哭?”
我惊觉脸上淌过冰冷的泪水。
我胡乱的整理好仪态,不知如何作答,便将头偏向窗外,默不作声。
谢凛见状,似是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沉思良久,“本座方才没有别的意思。”
我一愣,谢大人刚刚是在解释吗?
我猛地回头,恰好捕捉到谢大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别扭。
我心底不由得泛出几丝喜悦,看来谢大人也没有旁人说的那般冷若冰霜,还是蛮尊重人的。
其实我自己心里特别明白我为何哭,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谢大人在我心底是顶好的人,我也特别尊敬他,被他说是卑贱的下人这般难听的话,心里免不了会有些伤心。
到头来想想我也的确是不思进取,像谢大人这般勤修苦练的人,难怪看不起我。
这样想想心情稍霁,刚才的不愉快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路上除了马夫只有我和谢大人,说到底我的心情除了忐忑还有一丝丝激动和期待,我自小流离失所,除了流转各个大宅院来讨生计,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游玩一般坐着马车,还可以看窗外飘过的一帧帧风景,所以免不了举手投足间欢欣鼓舞一些。
“谢大人,你看,兔子!”通过一路的观察,我发觉其实谢大人也没有那么可怕,甚至会在我饿肚子的时候眼神示意我自己拿锦盒里的点心填肚子,会在我有些头晕恶心时让车夫慢些驾马。
谢凛有些烦躁的揉着太阳穴,此人实在是聒噪,饿的时候肚子叫的声音惹人心烦,马车稍快便白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在马车上一般,此刻见他稍有纵容便大喊大叫,胆子大得很。
谢凛懒得搭理她,可江青苁却忽然僵着身子,缓缓将头缩回马车。
鹌鹑一般颤颤巍巍的拽拽谢凛的袖子。
“谢,谢大人,草丛有人,黑色衣服的......”
我被吓得眼睛里冒泪花,再也顾不得其他,只见谢大人神色一凛,抓住我的后脖颈冲破马车的车盖一跃而起。
果然,刚刚我们乘坐的马车被一股白色气流攻击 瞬间炸的四分五裂。
我死死的闭着眼睛,只知道搂紧谢大人有力的腰肢。
谢凛被江青苁冲击耳膜的声音刺脑袋痛,朝着怀里那只鹌鹑冷喝一声,“闭嘴!”
我顷刻间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开口说话了。
再后来,谢大人暂时把我这个碍手碍脚的鹌鹑挂在一根牢固的树枝上,我透过捂着眼睛手指的缝隙看完了整场谢大人以一挑十的血腥场面。
我承认刚才和谢大人闹小脾气有些得寸进尺。
解决完一切,谢大人孤身而立,如山一般挺拔的脊背没有一丝摇晃,一双琥珀色的鹰眸警惕的环视周围,像是在查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四周一片寂静,谢大人也终于放松了神情,神色淡淡的走到我“栖身”的那棵歪脖子树。
只见谢大人面若寒霜,半边脸溅上些许血渍,幽深的眸子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薄唇轻抿,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实则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旁人若是见了,哪里是什么仙气飘飘的无上尊者,活脱脱一个地狱归来的煞鬼。
“大,大人,放奴家下来呗。”
我只见大人本来皱着的眉毛皱的更深了,能夹死苍蝇。
就这样,因为马车不能用了,大人脚下踩着剑,而我被大人一个飞身抗在了肩头,穿梭在云里雾里,我几经欲吐,却又因为忌惮大人刚才那副地狱罗刹的模样憋了回去。
“大人......”
“又怎么了?”
“您......您硌的奴家......肚子疼。”
“......”
谢大人说,我们要去的地方驾马车走走停停需半个月的路程,而御剑飞行只需要两天一夜,但因为方才的打斗,谢大人的藏宝袋掉落,这意味着我们既住不了客栈,也没有换洗衣物。
入了夜,又正逢梅雨时节,空气潮湿的很,我们宿在山洞里,定是要遭一些罪,谢大人是修者,有内力护体,轻易察觉不到寒冷,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身上被淋湿了还没有换洗的衣物......
我被冻得脑子不清醒,猛然间想到出门前贾嬷嬷送我的储物戒指,里面不仅有我的衣物和吃食,还有之前我为谢大人缝补的衣服。
我掏了掏口袋,摸到了戒指,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东西是贾嬷嬷使了个咒术塞进去的,我一个凡人用不了修者的法器,于是我望向不远处安静打坐的谢大人。
“谢,谢大人......”我浑身发冷,口齿不太清晰,能说出话已是实属不易。
谢大人淡淡瞥了我一眼,见我缩成一团,面色发青,他微微皱眉,一言不发的冒着雨出了山洞。
我:“?”
我心里有些害怕,这深山老林的,若是谢大人嫌弃我碍手碍脚的,把我丢在这儿,那我不是必死无疑了?虽说我还有作为垫脚石的作用,但以谢大人的实力,另找一个生辰八字相合的女子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自暴自弃的缩在山洞里的一个角落,终于盼到了谢大人抱着一捆枯柴回来了。
谢大人浑身上下都被淋了个遍,乌黑的发丝紧紧贴附在布着寒意的脸上,被打湿的鸦青色睫毛显得更加浓密。
柴火是湿的,谢大人施了个法烘干了,又开始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
可是那么厉害的谢大人,为何宁愿大费周章的生火,也不愿意使用火术生火?我心存疑虑,但脑子被寒冷入侵的发钝,无暇顾及其他,瘫软在石壁上发抖。
直到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我方察觉到一丝丝暖意。
谢大人用内力将自己的衣物烘干,不经意的抬眼看我,“可有好一点?”
我缓缓点头,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谢大人竟如此讲义气,刚刚确实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大人帮我将贾嬷嬷的戒指打开,我也终于从中取出一套干爽衣物。
我背过身开始换衣服,谢大人见状也一言不发的背过身去,谁料贾嬷嬷放进去的衣物繁冗复杂,浮华的丝带和夸张装饰尤其多,我一个穿惯了粗布的丫鬟只会伺候别人穿衣服,到了自己穿这种花瓶一般的衣物反倒是乱七八糟。
我从头到脚缠了半天,竟是将自己半穿不穿的缠成了蝉蛹,我急得满头大汗,但现下我的状况真的不适合求助谢大人一个男子。
我苦苦挣扎了一番,不慎被脚下凸起的石块绊倒,眼瞅着要跌进火堆,我捂着脸惊呼,想着这一跤的代价真是极大。
预想中的灼烧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蠢笨不堪,本座怎......”谢凛刚想出声嘲讽江青苁竟如此蠢笨连衣服都穿不明白,可视线下移,眼中晃过的莹白肌肤和掌心微凉的柔软触觉,不由得使他火速撇过脸,磕磕绊绊的说了句“把衣裳穿好”。
谢大人手心炙热的温度烫着我光裸的肩头,我羞窘得不知所措的同时,也意外的发现玉面阎王的谢大人面上除了白色还有第二种颜色,红色。
“大人。”
“如何?”谢大人转过头注视我的眼睛,被那双冷若冰霜但又好看至极的琥珀色眼睛注视着,眸中常年固存的寒冰似有了破裂痕迹,我面色不禁有些发烫,山洞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可我此刻不得不说一句打破暧昧氛围的话。
于是我指了指谢大人躺在火堆已久的衣摆,“大人,你衣服,快烧没了。”
“......”
现在好了,我的新衣服还没穿明白,谢大人的衣服又因为救我而不慎被烧的不成样子,背部的布料被烧的没法穿,于是我忍不住问谢大人,“大人,火蔓延到背部,当真一点知觉都没有吗?”
谢大人正在气头上,他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冷冷朝我扔下一句,“本座不知。”
看着谢大人脱去衣服后暴露在空气中的流畅线条和形状漂亮的肌肉,我不禁感叹,谢大人便是管事姐姐说的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俊俏儿郎吧。
可这天寒地冻的,明日还要赶路,谢大人没有衣服穿未免太过不得体,此时我突然想到刚刚从戒指里掏出来的衣物有一件是我替谢大人缝补好的,它本来是我怕马车上一路颠簸硌屁股,想用它来当坐垫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当我磨磨蹭蹭的从身后拿出这件被我精心改良并缝制的衣服,谢大人见状眼里冒出疑似惊喜的光芒。
谢凛眼中一闪而过惊愕,但教养良好的他压下眼中的情绪,缓缓开口,“这是何物?”
“你的衣服啊,大人。”
谢凛以为,江青苁拿他的衣物定是要筹谋不轨之事,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堪。
还真是他高看江青苁这个人了。
谢凛定定的看着这件被玫粉色丝线缝补的乱七八糟,还绣着不知名花草动物的白衣,薄唇轻吐出四个字,“本座不穿。”
随后又忍不住嫌弃一句,“你的女红是谁教的?”
被泼了冷水,我并不沮丧,原先在江家时,女红这种活儿压根轮不到我来做,我只需要准备小姐吃食住行,伺候小姐修炼,小姐的尤其注重穿着,因此她的衣物缝制有专门的侍女来干,因此我女红做的不好,也没什么稀奇,这件衣物原来的用途也不是给大人穿的,这不赶巧了嘛......
“可大人现下也没有别的衣物了,难不成大人明日要光着载奴家御剑?”
谢大人深吸一口气,“你,把那些东西给本座拆下来。”
我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将那件衣服上多余的玫粉色缝补和动物花草拆的下七七八八。
我狗腿的把恢复皎洁的白色衣衫交给谢大人,他蹙着眉指着上面我不忍拆下的一株翠绿色小草,“这里还有。”
我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谢大人,这是我这辈子绣过的最成功的的小草了......”
谢凛见江青苁一脸怜惜的看着那个不知名的翠绿色条状刺绣,烦躁的扶了扶额角,“替本座更衣。”
我心情大好,替谢大人穿戴好,看着谢大人肩头与白衣并不相称的翠绿小草,不禁感叹起自己风格诡谲的手艺活。
谢大人又坐回了火堆旁,背对着我,我不禁想起了之前生火谢大人不用火术的事情,“大人。”
“又怎么了?”
“大人生火时,怎的不用火术,那样不是更方便嘛?”
谢大人沉思一会儿,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于是便打算闭眼休息,却听见谢大人波澜不惊道,“本座不会用。”
“幼时本座从密室缝隙看到歹人使火术烧光被扫荡一空的谢家,往后修炼,火术便是本座一大瓶颈。”
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一是为谢大人家中变故感到惋惜悲痛,二是惊讶于谢大人这样高悬苍穹宛若霜花的人物,竟然也会对着我这般小人物吐露心事。
谢大人继续闭眼打坐,我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映着舞动的火光,谢大人的身影显得很是寂寥和孤单。
也是了,怪不得谢大人这样一个皎洁不染尘埃的人,为何要屠尽几大世家只为给谢氏满门惨遭迫害一个交代,原是如此血海深仇,半夜做梦都会惊醒,又怎能说放下便放下呢?
这么多年,谁人都叫他莫忘血海深仇,就连他自己也时刻将大仇得报视为毕生使命,可谁又真的问过他一句,看到仇人罪有应得后,真的畅快淋漓吗?看到那些无辜家眷同他年幼一般失去父亲丈夫儿子等至亲,他真的感到舒爽吗?
“大人,杀那么多人,真是你的本意吗?”我小心询问的声音融入篝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洞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尽,月光皎洁,为谢大人的背影镀上一层银光,宛若上仙下凡。
“江青苁。”大人声线里充满危险的意味。
“你这样问,不怕本座杀了你吗?”
连我都不知道,彼时为何会有那般大的勇气,面对可能隐隐发怒的大人,我竟走上前去,坐在大人身后,缓慢而又坚定的道,“你不会的,大人。”
谢大人转过身子,大手附上我的脖子,逐渐发力,“你怎知不会。”
大人虽掐着我的脖子,可我竟连半点窒息的感觉都没有,我认真地注视大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大人是个温柔的人,即便对那些仙门大开杀戒,却从不滥杀无辜之人;就连面对我这般愚钝之人,大人虽然面上轻视,但从未做过不尊重我的举动;就连方才下雨时,大人即便不会火术,也冒着雨为我寻柴火,让我不至于被冻死,还有......”
谢大人嗤笑一声打断我,“江青苁,你应该知道你此刻的处境。”
“在面对一个随时可能会杀了你以求飞升的人面前,你哪来那么多美好的形容?”
“而且你觉得你说了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本座便会待你与众不同吗?”
“看清你自己的位置。”
谢凛闭了眼,压下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松开禁锢江青苁的手,最后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我被重重摔在地上,有些无地自容,惊觉我是有些得寸进尺,仗着大人将我视为垫脚石的纵容有些无法无天,竟妄想去理解怜悯大人。
我还真是活够了。
“还不滚?”谢凛沉声催促,却无意间瞟见趴在地上面色苍白的江青苁,好似刻意忍住不去看她一般,背过手下达命令,“难不成你真想本座杀了你?”
我趴在地上摩挲着脖子上的红痕,默默回到了山洞的角落,将自己抱成一团。
眼眶有些发酸,委屈,但更多的是为自己方才蠢举有些羞恼。
太过自己为是了,被骂了。
她就该一辈子,只是那个给谢大人偷摸摸放点心的下人,一辈子像一株卑微的小草仰望谢大人,直到老死,去偿还那一份相救于水火的恩情,而不是这样皇而堂之的成为有名无实的谢夫人,在感受过谢大人不同外表的柔软内里后,又被告知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
谢凛望着熟睡的江青苁,那双常年布着寒冰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压抑许久,最终是吐出一口浊气,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扔在她身上。
罢了,不过一个垫脚石,何必对她倾注这么多?
同谢大人吵架的后果便是御剑时不配被抗在肩头,而是找了根绳子被悬在空中。
虽然我也极其不满谢大人这种遛狗式的御剑,但迫于我的小命暂且还被他拿捏在手里,咬咬牙忍了下来。
等到我们来到了一处仙山,我才惊觉,我们此行是要来拜会谢大人的师父的。
奇怪得很,谢大人这般厉害的人物,他的师父应当是更厉害的人物,怎会连个像样子的府邸都没有,久居在一处狭窄阴冷的洞穴内,还莫名其妙的用一座石门挡住来访者。
“师父。”谢大人恭敬的行礼,我见状自然不能把腰板挺的太直,连忙学着谢大人的模样行礼。
“证道一事,可安排妥当?”石门后传来年迈老者的声音,明明是在石门后却中气十足,令人振聋发聩。
我听此话,心里更是拔凉,合着这不远万里一路上对我又是照顾吃喝,又是救我小命,都是为了来向他师父询问我的死法,
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答应了助谢大人飞升便一定会办到,可如此这般不避讳我谈论此事,未免太叫我害怕了。
我将目光投向谢大人,只见他匆匆看我一眼,又沉下声音回道,“早已安排妥当,弟子此次前来,便是要向师父请教证道一事所需前提。”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想着他们师徒二人爱如何如何,我人微言轻定是管不着的。
“为你证道之人需与你有肌肤之亲。”
于是我刚低下的头又猛地抬起来,“?”
谢大人闻言也是瞳孔一缩,万年冰山的脸上,出现龟裂。
“如若不然,天道岂是会那么好糊弄,你随随便便杀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便放你登上无极大道?”
“师父......”我头一次见谢大人面上出现无措的神情,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位师父便关闭了石门的通音咒,谢大人无论说些什么,他师父都不会听到了。
我此刻有些许尴尬,若是不被我听见那还好,我便能装一装寻常女儿家的羞怯,在谢大人的要求下把事儿给办了。
但我现在听见了,再做出那副情态便是矫情,可如若不然,难不成还要骑在谢大人身上手把手教他?
如此一想,实在是不堪。
我第一次说出不讲义气的话,“大人,要不然,这活儿你找别人试试?”
我本想的是,谢大人不愿就此委身于我这样一个身材相貌平平的丫头,另找个婀娜多姿八字相合的美人代行此事。
可没想到谢大人闻言,额角青筋暴起,死死攥住我的手腕,我疼的直吸气,他还是不放,一字一顿且充满威胁的道。
“江青苁,你休想。”
许是我刚才的话刺激到他了,叫他大手一挥拂袖离去,还留下了几个至今在我脑海里难以消化的字眼。
“回府,圆房。”
回府之后,谢大人好像开始变得忙了起来,整天见不到人影,圆房的事儿他是提也不提。
行吧,他不提,我也不提。
我就照常侍弄花草,缝补衣裳,没事儿还是去送送药膳汤羹,虽说谢大人回回在我送饭的时候都是那个冰块脸色,但我非常开心谢大人每次都将我做的药膳粒米不剩,还回来的食盒也都是空空如也,菜汤也不曾剩下。
谢大人仿佛也习惯了我的存在,他在书房处理谢家门下事务,我就在一旁替他斟茶研墨,有一次是贾嬷嬷泡茶,他只浅浅抿一口就知道不是出自我手,厉害得很。
有时候谢大人也会默许我在他的破衣服上绣来绣去,可我的女红还是不尽人意,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毫无天赋,不过我也并不伤心,因为我在打扫和伺候人的活计上可是做的极好。
那日我正用着自己辫的柳条扫帚扫院子,从未涉足过我院子的大人突然来访,我见状很是欢喜的奔过去,“大人怎么来啦?”
“过几日,你陪我去参加仙门大会。”
我愣一下,听闻贾嬷嬷说,往年的仙门大会大人都是不屑去的,上一届我作为粗使丫鬟帮忙,见大人也只不过是待了一会儿就走,怎的这次不仅要参加,还要带我同去。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因为谢大人不是来征求我意见的,而是来通知我的。
仙门大会一届比一届热闹,虽说是仙门,但也与凡间无异,都是一些修仙门派中的年轻后生比拼,分个高下,再虚伪的来上一句承让承让,做足了礼节。
谢大人的辈分已然算不上后生了,凭借他的修为可坐上座,作为他的挂名夫人,我自然也沾点光感受一下俯瞰百家仙门的感觉。
只不过我究竟还是凡人躯体,吃不得太多滋补的修仙灵膳,宴席到一半,竟然闹的肚子疼,便小声示意谢大人我要如厕。
谢大人拉我起来,“内子身体不适,不胜酒力,谢凛带她去花园解解酒。”
语罢,便不顾众人面色,拉着我的手将我带了出来。
“谢大人,你不必跟我出来的,我自己可以......”我有些羞窘,自懂事以来,如厕这种事情除了阿娘带我外,我还真没人被别人带着过,更何况还是谢大人这个大男人。
谁知谢大人将我交给个婢女领路,扔下一句,“本座还有事。”便跑了。
我:“?”
如厕后我带着浑身的舒爽在花园里闲逛,正瞧着这花园里的花长得为何如此小家子气,还没我在府里养的大,便听见不远处有法术打斗的声音。
我本来遇见这种事是要退避三舍的,但我跟了谢大人,胆子好似大了不少,于是悄咪咪的凑过去旁观,走近一看不免有些尴尬,一群半大的孩子正你来我往的抛着法术比试,那法术不仅颜色绚丽,成印后打在地上也是好看,新奇极了。
我有些无地自容,那么大点的孩子都会上一招半式,而我却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最拿手的便是洒扫和整理。
“谁?!”打斗中稍大的孩子察觉到我,机警的扭头,我略微尴尬的现了身,为了缓解气氛,我挠了挠头,“小兄弟,我方才看你的术法结印后打在地上十分好看,而且不止一个形态,看你小小年纪,修为竟如此身后,在下实在是佩服。”
那小孩被夸了,仰着脸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叉着腰道,“那是自然,有我父亲出远门为我带的法器,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形态的法术是我打不出来的!”
“法器?”我不免有些好奇,什么法器竟如此有趣。
那小孩观察一下四周,发现没人看向我俩这边,悄咪咪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铜盘,那铜盘模样精致,上面还雕刻着一只华贵神秘的九头龙。
“这是什么?”
“这是我爹从黑市给我带的拟术盘,不管修为如何,只要你心中所想,打出来的法术可以是任何形态,有趣的很,还可以起到恐吓敌人的作用。”那小孩一脸神秘的朝我介绍这宝贝。
害,我寻思这小胖孩多厉害呢,原来是假把式。
告别了那小孩,我在回到宴会的路上遇见了谢大人,我们估摸着宴席估计也散的差不多了,便自行回到客房歇息了。
仙门大会可不止只是各个世家门派中的佼佼者吃顿饭喝顿酒就了事的,接下来的三天内,他们要通过比武来选出近十年内仙门百家中的新秀。
今年主办仙门大会的是四方庙霍家,霍家地方不算大,但招待还算是有礼数,只不过他们没料到需要给我和大人这般有名无实的夫妻准备两间房。
“本座睡床,你睡榻。”
我纵使不满,也只得憋着。
那榻太过狭小,我身材又不娇小,自是睡不下,半夜睡得不甚踏实,索性下了榻,本来想出去转转,但不曾想却鬼使神差的走到大人床前。
大人五官实在是深邃,一笔一画仿佛精心雕刻出来一般,冷峻的面容在微弱的月光下泛出清冷的光辉。
我蹲下身子,想深入查看一下大人斜飞入鬓的眉毛,和浓密纤长的眼睫,却不料被睡梦中也警惕着的大人勾住后颈,一个翻身便带到了床上。
我小声的惊呼,又怕将大人弄醒,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此刻是大气也不敢出。
大人炙热厚重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后颈,温度从耳畔传到脸颊,空气中我剧烈的心跳声同大人的呼吸声交错,我小幅度的挣扎一下,却换来了更为牢固的禁锢。
我心觉这样不是办法,若是明早起来大人见我同他这般岂不是要讽刺我不知廉耻的爬床。
于是我加大了挣扎的力度,却被大人紧紧搂住腰,我面红耳赤的同时,听到大人轻轻在我耳畔吐出极为沙哑的两个字,“别动。”
我僵住了,大人是醒着的?
我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瞧大人,可他还是一副睡熟了的样子。
我宽下心,那两个字要么是我的错觉,要么是大人的梦呓。
谢大人的怀抱实在是太温暖,床上又太过柔软舒适,白日里端坐了许久,夜班也睡不消停,我念及此,便也不苛待自己,随着眼皮沉沉,便睡去了。
谢凛听见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睡眠极浅,江青苁从榻上下来时他便已经醒了。
月光映照着江青苁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谢凛目光沉沉的望着她,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拥着人入睡。
我时常一个人睡,但也渴望能有个兄弟姐妹和我同床共枕彻夜长谈。
但那个兄弟姐妹也不是谢大人这样的,毕竟寻常的手足不会在你睡醒刚睁开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你,不知多久了。
我迷迷糊糊的,瞳孔刚有些焦距,便和谢大人那双冷沉平静的眸子对上了。
我没忍住惊呼一声,而后捂着嘴略带惊恐的看着谢大人。
“大人,你听我解释......”
“更衣。”
“啊?”
“今日有擂赛。”
我见谢大人利索的起身,站在床前展开双臂,我抬眼看他,“要帮忙吗大人?”
谢大人语气带着丝丝不耐,“不然呢,本座手臂被你枕麻了。”
“......”
我虽爱热闹,但不爱看这些个修者在擂台上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可我又是谢大人在外面挂名的夫人,不得不坐在一旁听着眼前这几个老头评价来评价去。
我在一旁躁动难安,若是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的站在小姐旁边装傻充愣还好,现在翻身农奴把歌唱了,成了夫人了,反倒是不自在。
“江家主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啊哈哈哈!”
“这是令女吧,真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啊!”
我听见不远处的称赞声,下意识朝那边瞧了一眼,便见到小姐和老爷站在人群中众星捧月。
江家虽不比往日昌盛,但终究还是名门世家,溜须拍马的也应当是一茬接着一茬,这是我从前在江家当差时就知道的。
我刚要抽回视线,便不小心接触到我家小姐死死盯着我的目光。
我俩四目相对,她没有半点被发现的尴尬与躲闪,反倒是认认真真的看向我的眼睛,嘴里说着什么。
我身子一僵,那口型分明是:花园假山后。
见我接收到信息,小姐便朝我微微笑了一下,移开了目光,继续搭话应酬,仿佛刚才那个眼神不是她的一样。
我犯起了难,按理说我不必再听命于小姐了,这趟花园我想不想去都凭我自己,我自是不想去,因为我知道我此去定没有什么好事。
可当初若不是小姐将我挑走到江家做事情,我此刻还是名粗使的下等丫鬟。
我还是去了。
花园假山后,小姐遮遮掩掩的,将我拉到更偏僻的地带。
“小草,现如今江家有难,你帮还是不帮。”
我有些无奈,当初要我替嫁的时候小姐也是这般话语,改都不曾改。
见我没应答,小姐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现如今江家同谢家对立,一旦谢凛飞升,位列上仙,下界的事儿他定不会再计较,可这并不代表着谢家门下的组织和门徒会放过我们。”
“我都听说了,现如今除了那些个谢凛的亲卫,也只有你能随意进出他的书房,我要你帮江家把谢凛书房的分舵名单和组织布防图复刻一份。”
我大骇,“小姐你们要端了谢家?!”
“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只不过求一份心安,在谢家对我们出手时,至少不是那么没有防备。”
我面色不虞,“我不信。”
废话,老爷是什么样子的人我难道会不清楚,如若江家真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家,当年又怎么会成为谋划分割谢家的主力军?
小姐脸色也沉了下来,“小草,你这是要忘恩负义了?”
呸,我帮着你们坑谢大人那才是真正的忘恩负义。
我见状要走,小姐哪里会依我,扣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在假山壁上,往我衣襟里塞了个冰凉滑腻的东西。
直到肩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后,我才恍然,“你放蛇咬我!”
方才恳切请求的小姐已然不见,现在的小姐换上了一副阴恻恻的面庞,“小草,若是你乖乖配合,我也用不到这樟毒蛊蛇。”
樟毒蛊蛇,听上去就会死人。
“小草,这樟毒蛊蛇之毒每一月发作一次,每发作一次你就要受钻心刻骨全身虱咬般的痛苦,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只要我见到我想要的,这解药我自然会给你。”
“如若不然,你就等着毒纹遍布全身,七窍流血而亡吧。”
小姐走了,我却走不动了,因为肩头实在是疼的厉害,这毒蛇发作起来真是要人命的。
我倒是不怕死,本就没有多长时间可活,但就是要受这蛇毒之苦,太疼了。
我一个孤儿,没人会为了我的死难过,就是大人若是没有我替他证道,此刻不知来不来得及另找别人来代替我。
若是误了大人的飞升,我于心不安。
到了夜里,我藏了心事,甚至连睡榻都很积极。
谢凛见状,微微皱眉,那双冷峻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江青苁。
“白日里,发生了何事?”
我暗暗摩挲肩头的伤口,有些紧张的发问,“大人。”
“嗯。”
“你知道樟毒蛊蛇吗?”
谢大人飞速起身,来到我榻前要捏着我手腕替我把脉,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担忧,“你中毒了?”
我慌乱中推开大人附在我手腕上的大掌,谎话也是张口就来,“哎呀,没有,就是一个我从前在江家做事时认识的小姐妹,她在帮江家主送东西的时候,不慎被咬了。”
谢凛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本座还以为你这条小狗命要交代在这毒物上了。”
我心下一沉,“这么说来,染上此毒,必死无疑了?”
谢大人神色淡淡,眸中闪过一丝讽刺与不屑,“樟毒蛊蛇是江家独门培育,解药炼制工序复杂,耗时冗长,因而极其珍贵,只江家人才知道炼制方法。”
“按照江家那个作风,如此珍贵的解药怕是不会浪费在一个奴仆身上。”
“你那位友人,怕是命不久矣。”
我浑身恶寒。
谢凛见江青苁面色难看,语气缓和下来,但面上还是那副冷峻的样子,“你也不必为此伤怀,凡人寿命本就不过须臾一瞬,生死各有命,人应活在当下。”
那我呢,谢凛,我在你眼里也是这般,不过须臾,生死有命吗?
我不愿多想,努力挤出来个牵强的笑容,“大人,时候不早啦,该睡了。”
语罢,我便一头钻进被子里装死。
谢凛面色微沉的看着那团裹在被子里的江青苁,眸中是令人看不清的暗沉。
下一刻,谢凛弯下身将江青苁连人带被抱了起来。
“哎,大,大人!”我如一条青虫般惊慌扭动。
“今夜你睡床。”我感觉到我被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
“那你呢,大人?”
“本座也睡床。”
“?”
“你这幅神情是何意思,昨夜将本座胳膊枕麻的不是你吗?”
“......”我面色微红,但还是打算将被掀开去榻上睡,生怕谢大人发现我中毒这件事。
谢凛见江青苁还要折腾,单手将人按在床上,江青苁猝不及防,一下子躺在床上起不来。
“大人......这于理不合......”
“别闹了,该睡了。”谢凛声线暗哑,单手搂着江青苁的肩膀,一副立马入睡的姿态。
谢大人入睡的那般快,可见是心里没有什么烦心事,我就不一样了,忧愁的到现在心里还在冒苦水。
说到底该怎么办,我心里也是没有谱,但我指定不会做出坑害大人的事的。
因为当年我濒死之时,他所施与的援手,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的恩情,抛开这份恩情,谢大人也是我此生,上天入地,最最想守护的人。
所以谢大人一定会飞升上仙,仙途通达,成为三界名声响当当的人物。
“死人啦——!死人啦——!”
天刚刚亮,我昨夜睡得不甚安稳,总感觉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此刻迷迷糊糊发现身侧竟空无一人,院子里也闹哄哄的。
我睁着惺忪的睡眼,刚要披上外衫出门查看,便撞见谢大人带着一身的晨间寒气急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这么早你干嘛去了......?”
“别问那么多,给本座更衣。”
我见状也只得先替大人将潮湿的衣物替换下来,却偶然发现大人衣物胸襟上沾染了一小片暗红色的血迹。
我抬眼看着大人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有着几根分明的红血丝,想来是没有休息好造成的。
大人也静静的看着我,蓦地开口。
“待会儿少言。”
我点头示意明白了,心中不免起疑虽说大人是有晨练的习惯,但今日未免也太早了。
我刚替大人更完衣,便听见敲门声,我在大人眼神示意下开了门,是霍家的小厮。
“抱歉打扰二位休息,实在是不得已,家主请所有宾客去大堂一聚。”
“爹——啊啊啊——”
我同谢大人还未走进,便听见凄厉的叫喊回荡在整个霍家大堂,我走进了一看,竟是小姐正趴在江家主身上哭嚎。
那江家主面色青白,双眼紧闭,四肢僵硬,俨然是丧了命。
我心中大骇,昨日还众星捧月谈笑风生的江家主,今日竟成了一具死尸。
虽说我曾在江家干过一段时间,但除了对一起干活的小姐妹有些感情,对着这个虚伪自私的江家主,真是觉得没有一丝眷恋,甚至得知他死了,内心毫无波澜。
“你爹死了,你不伤心?”经谢大人提醒,我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我的身份是江家二小姐。
于是我顺势也趴在江家主身上,在小姐身旁假模假样的哀嚎了几声。
“爹呀——!!”
可能是我的哀嚎太过逼真,各个门派世家都唏嘘不已。
小姐此刻也顾不得我如何,猛地站起身就开始讲述。
“我爹是被谋害的!昨天夜里我和我爹各自回了房间后,我爹还来嘱咐我明日比试所需注意的琐事,第二日我醒得早,天色还没亮,便想着在院子里将术法温习一遍,却借着昏暗的天色看见我爹的房间还亮着,我心下起疑,就敲了门,谁知半天没有声音,我便推开门进去,谁料到......”语罢,又开始掩面哭泣。
“江家主两根肋骨折断,身上多处淤青,左腿腿骨骨裂,致命伤是胸前被击中的一掌。”霍家医师诊断后得出结论。
“江家主胸前伤口是霜花状的,在座各位,谁练会使冰系术法?”
“刘长老若是说这话,那嫌犯的范围可就广了,在座各位修为皆是世家中数一数二的,一个冰系术法又有何难,岂不是谁人都会?”
“我见这霜花形状饱满,灵力深厚,若是冰系术法没修炼大成定是使不出来的。”
“在座各位,恐怕也只有谢家小子有这个能耐了。”
我眼见着他们将嫌疑推到大人身上,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我迅速从江家主身上爬起来,眼泪也收放自如,头一次拿起了尖酸刻薄的模样,“胡掌门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以偏概全,我夫君冰系术法修的厉害就是凶手了?那在下还说凶手是这天底下冰系术法练得最厉害的大师呢,不远万里就为了刺杀江家主。”
我貌似听见谢大人轻笑一声,可能是幻觉。
“你!江二小姐,死的可是你爹!你怎么这么冷心冷肺,只知一味替你夫君开罪!”
“胡掌门,”谢大人将我这狐假虎威的拉到后面,也上前一步,语气渗着冷意,“我夫人说得也不无道理,天底下冰系术法修的好的多的是,为何只定本座一人的罪?”
“别吵了,”人群中走出来个摇着折扇的青衫公子,那人长着一双狭长又多情的眸子,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眼底时不时闪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精光。
“在座说得都不无道理。”
“胡掌门想要怀疑别人就得拿出证据来,”那人朝我走进,弯下腰盯着我的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笑着说,“而这位小娘子想替夫君洗清嫌疑便也要拿出证据。”
谢凛脸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汁,将江青苁又向身后拉了拉。
“霍骅,这人是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事,你怎么现在才到。”
“本座现在到不也没耽误各位长老吵来吵去?”
“你!”
“传我的令,封锁院门和四方庙的各个角落,本座定会替江家做主。”
就这样,本来只需三天的旅程,硬生生的被拖成不知何时才能回家。
“你不是看见本座衣服上的血迹了吗?”
“对啊,大人,你晨间到底去哪了,怎么衣服上有血啊?是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我越说越着急,上手就想扒开大人的衣服查看。
谢凛面色微红的制止江青苁的不得体行为,“本座不是那个意思。”
“本座是说,为何不怀疑是本座杀了人。”
得知大人并没有受伤,我松了一口气,“为什么要怀疑大人呢?”
“我说过,大人是顶好的人,不会随便杀人,虽说江家主那种德行有亏的人死有余辜,但我相信,大人若是想杀他,绝不会夜半无人时了无声息的杀他。”
谢凛觉得好笑,“那本座应当如何。”
我思索了一阵,“自然是将仙门百家都叫过来,搭个可供千万人观赏的戏台子,众目睽睽之下,一剑结果歹人的性命!”
谢凛又被气笑了,“干脆这谢家本座交给你来管吧。”
我抬头,见谢大人薄唇微微上扬,掀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双常年冷峻如冰山的琥珀色眼眸,此刻也像融化在春风里一般。
“谢大人。”
“说。”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谢凛看着江青苁扬起来的笑脸,明媚的好似她在府里养的那些娇滴滴的花朵,面容一怔,感觉到脸颊滚烫,撇过脸去,不愿看她。
我看着谢大人的举动,只感觉奇怪,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当务之急,是要让谢大人洗清谋杀江家主的嫌疑。
我朝霍骅要了进出案发房间的权利,谢大人则是被看做嫌疑人之一待在房屋内不参与调查一事,避嫌。
也就是说,谢大人能依靠的只有我了。
念及此,我不免有些小小得意,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定要替谢大人洗清嫌疑。
江家主遇害的房间也没有什么不同,实木地板上有几滩暗红色鲜血,根据尸身嘴角处的颜色对比,应当是江家主遭到迫害时吐出来的。
可是,江家主两根肋骨折断,先前必然打斗过了,怎的夜里没有一点声响。
江小姐说,她是天刚蒙蒙亮,天色也正昏暗的时候,发现江家主房内还亮着烛光......
我将目光转向烛台,发现烛台上的白蜡像是从未被点着过,是崭新着的。
我连忙询问了下人,“江家主房里的白蜡是何时更换的?”
“回谢夫人,昨日晨间就更换了,一直到今早除了您和江小姐,没人进过江家主的房间。”
按理说,若是昨日晨间更换的蜡烛,燃了一夜,蜡台上纵使还剩着蜡烛,也不可能还是崭新的,还有,纵使凶手在屋内设下结界,隔绝声音,在隔壁房间就寝的江小姐也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
除非,江家主遇害时的时候,压根用不上蜡烛。
而江小姐今早那翻哭哭啼啼的说辞,也根本不能成立。
若是旁人查案,此刻必然会去质问提供假供词的那位,可江小姐是受害江家主家眷,此刻众人劝慰还来不及,我这般气势汹汹的质问定会引来不满,我倒是不在乎旁人如何看我,只怕连累了谢大人,反而坐实了这杀人凶手的罪名。
私下去找小姐,也是不妥,我可还没忘了,我同小姐是威胁和被威胁的关系。
我实在不好拿主意,回房将大体情况复述了一遍。
谢大人敛了敛眸子,“如此说来,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便是江莲蓉。”
我点头,百思不得其解,“江家这么多年来风平浪静的,我实在是想不出小姐有什么理由会弑父。”
“江家不是你家吗?还有,你称呼江莲蓉小姐?”谢大人偏过头看着我。
“啊,我是说,我们家,我大姐。”我嘿嘿一笑,试图蒙混过关,尽管知道我在谢大人那里已经暴露的体无完肤,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去的。
“以后你便是谢家的人,与江家没有关系了。”谢大人神色淡淡,撇下一句话。
我猛地看向他,见他神色里不似玩笑,“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人都嫁过来了,还问我什么意思?”
我脸颊微微发热,“知道了。”
谢大人说过,一个人若是做了亏心事,那么她必然会露出尾巴。
距江家主遇害已过去了三日,我还是没能抓住小姐的尾巴。
谢大人不知我和小姐之间那些威胁与被威胁的事情,但他也从来不催我,我带回去那些零零散散的线索,夜里大人也会替我一一分析,所以到第三日,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小姐。
原因无他,只因为小姐整整三天没出过房门,别人只道江小姐丧父之痛,可寻常的丧父之痛不吃不喝日日夜夜以泪洗面,而江小姐不仅日日将饭菜吃个精光胃口不错的样子,甚至昨夜房里竟传出了欢快节奏的琴曲。
不寻常,太不寻常了。
可光我和大人知道这件事是没有用的,得让旁人也相信。
于是我和大人想了个办法。
“江小姐!江小姐!”第二日一早,霍家小厮敲响了江莲蓉的房门。
江莲蓉见状连忙搓了搓眼眶,直至微微发红湿润,才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开了门。
“何事?”声音悲切婉转,透着丝丝沙哑。
“江小姐!江家主活过来了!众长老都在等着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呢!”
江莲蓉脸上的悲伤瞬间僵住了。
她面目狰狞地抓住了小厮的胳膊,有些歇斯底里,“你再说一遍!?我爹回来了?!”
小厮权当江小姐太过高兴,“是啊江小姐,江家主现坐在大堂上呢!”
话音刚落,那小厮只见江小姐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江莲蓉冲进大堂,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笠的中年男人低垂着头坐在轮椅上,看不清面庞,可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双遍布皱纹的手,戴着家主戒指。
江莲蓉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寸步难行的朝着江家主走去。
“爹......?”满是颤抖的声音让在座的都以为是江莲蓉失而复得亲爹,难免激动。
江家主还是低垂着头,仿佛晕过去一般。
“今日晨间,天色还未大亮,值夜的下人在霍家门口看见了昏过去的江家主,经大夫诊治,发现江家主只是身体虚弱,昏迷不醒。”我适时站出来解释。
“可是我爹的尸体......明明早在第二日就仙去了,化为粉末吹散了。”
“这是众位叔叔伯伯都看见的啊......”
“有见多识广的老前辈替江家主诊治过了,之前消散的那个只是江家主早就布下的傀儡人,他自己则是重伤逃跑,没有让凶手得逞。”
小姐闻言貌似有些难以置信,尽力克制住情绪,“那我爹......何时能醒?”
“精细调养着,三四日便能恢复。”我微微笑着,没说任何多余的话。
霍骅站出来,狭长的狐狸眼染上几分狡黠的笑意,“江小姐放心,我霍家虽不比江家富庶,但江老家主在霍家休养的这几日,霍某定会用上最好的补药和医师,来助老家主早日康复。”
“那小女便谢过霍家主了。”我听着小姐这语气总有着几分咬牙切齿。
“大人,这招真行吗?”
“心虚的人判断力会尽数丧失,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她若是不想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败露,必然会找机会再下手。”
当晚霍骅为了庆祝江家主有惊无险,特意摆了一桌不大的宴席。
酒过三巡,我便趁着喜气洋洋的气氛让早就被我收买好的医师公布一个喜讯:江家主恢复的不错,恐怕苏醒就在这两日。
我暗暗观察小姐,果不其然,小姐咬着嘴唇,一副纠结心慌的样子。
“大人。”我扒拉扒拉谢大人的衣袖,酒洒了大人一身。
我眼见谢大人脸色马上又要黑如锅底,用手粗略的擦了擦大人的胸前,转移话题道,“我猜就在今晚了。”
谢大人好似忍了好一会儿才没和我计较,“那就准备一下。”
入了夜,江莲蓉潜入江家主休养的房间,一记冒着黑气的掌功毫不留情的打在床上人的胸膛。
床上人却肉眼可见的化为一捧稻草,周围绕着黑气,上面还印着一朵霜花。
江莲蓉心叫不好。
扭过头,身后竟有着七八个举着烛台面露惊诧的人,当中既有谢凛和江青苁,也有白日里德高望重的长老掌门。
已是尘埃落定了。
“我记得江家主修火系术法,那江莲蓉是如何习得功力如此深厚的冰系术法的呢?”
“不知胡掌门可知道这世上有种法器叫拟术盘?”那日在花园里小孩给我长得见识总算派上了用场。
有见多识广的证明了我不是在瞎说,于是众人恍然大悟。
“谢家后生,之前是我太过武断,在此赔个不是。”
谢大人一言不发,回了个礼。
毕竟是江家的事,我们也不好置喙,将小姐押回本家,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可我还是忘不了小姐临走前那个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小草,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这才想起来,今日我这般揭露小姐的阴谋,来日就算我给不给她谢家机密,她都会杀了我。
如此这般,我还不如好好活过剩下的三个月。
回府后的日子不太安宁,因为府里来了个新人。
那位大小姐来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一跳,当着我这个挂名谢夫人的面,横冲直撞的往谢大人怀里撞。
“阿凛——!”
这时我才看清这位小姐的模样,圆圆的杏眼,皮肤白皙,樱桃红的唇瓣说着甜腻的话语,“阿凛有没有想我啊?我爹外出云游,照顾不了我,我来投奔你啦!”
她笑得开心极了,笑容里透着一丝俏皮,嘴角牵扯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一深一浅,无暇的绝俗容颜仿佛枝头繁花一般,眼角眉梢都显得如此清丽婀娜。
真是位漂亮极了的小姐。
我心里暗暗感叹,只不过有些不是滋味。
谢大人见状,没有不耐烦,没有神色冷漠,更没有僵硬的推开,反而眸中染上几分无奈,“那这几日便安心在我府中住下,缺什么找贾嬷嬷给你置办。”
那样轻柔的话语,好像不曾对我说过,就连“本座”二字也没对着少女说过。
我压下心头泛着的丝丝苦意,想着退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这位便是嫂嫂了?阿凛在书信中可是提到了。”那位小姐一脸好奇的走到我面前,凑近了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件,“长相也没有那么惊艳,难不成是性子有趣,才让阿凛娶了你?”
我身子向后倾,总觉着这位小姐眼底闪着什么不明的东西。
她盯着我一瞬不瞬的,我有些发毛,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给谢大人,谢大人微微皱眉,“绮容,别吓她。”
名为绮容的小姐眼底闪过一丝阴毒,扭头朝着谢大人笑道,“好啦好啦,阿凛还真是疼嫂嫂,我才盯着看了一会儿便不舍得了。”
她顺势挽住我的手臂,“我和嫂嫂可是一见如故,走,嫂嫂,我们到你房里说说话。”
我还是有些害怕,这妮子刚才眼神吓得我心突突,我要是和她单独相处,不得吃了我。
我有些焦急的看着谢大人,谁知大人微微点头,“江青苁,这是我师父入道前的女儿,沈绮容,你替我照顾一下,我还有事,你们自便。”
完了。
明明是在我的房间,可我还是觉得心里发慌。
沈绮容关上房门,俨然换了另一幅面孔。
“江青苁?”沈绮容摆弄着乌黑的发梢,似是有些漫不经心,语调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轻蔑和不屑。
我有些不想理她,顺势坐在了自己的榻上。
“谢夫人就住这儿?未免有些简陋了,阿凛常年替我留的房间可比这大好些。”沈绮容在我屋子里转了一圈,好似很满意我屋子的寒酸。
沈绮容见我一言不发,没了奚落我的兴趣,干脆一屁股坐下,面带嘲讽的看着我。
“阿凛修的是无情道,你可知,她为何还要娶妻,娶的还是你这个仇人之女。”
“为了杀妻证道,飞升上仙。”我平淡道。
“你倒是知道的多。”沈绮容也不客气自顾自的斟起了茶,她冷着脸喝茶的样子倒是与谢大人有几分相像。
“世人只知修炼无情道,杀妻证道是为捷径,那你又知不知道,这无情大道中,杀妻证道杀子证道,皆为歪道。”
我面色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沈绮容终于勾起嘴角,“阿凛天资聪颖,天赋极高,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即便不走这歪道踏踏实实修炼几百年也足够问鼎天道,可他为何要急于一时呢?”
“自然是为了我。”
我猛地看向她,语气已经带着些颤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绮容偏过头,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眼中闪烁着骄傲与窃喜,娓娓道来她与谢大人的往事。
“我同阿凛自小一起长大,他刚被我爹捡回来时还是一个小黑煤球,脏兮兮的,自那以后,我便和他一起修炼一起玩乐,他小时候甚至答应了要娶我。”
“阿凛十四岁生辰那天,我问他想要何物,他随口说独一无二的宝物,我便拉他去凶险异常但又富庶至极的梅耕林寻宝,结果我俩不慎掉进了某位妖兽猎人布下的陷阱,我为了救他,替他挡了万年妖兽濒死时的诅咒,那便是活不过二十岁。”
“今年我十九岁。”
我攥紧了拳头,哑着声音道,“那和他飞升有何关系?”
“每个飞升成上仙的修者,都会由固定的仙官授予仙籍,授予仙籍时,会得到一块灵石作为纪念,而我的诅咒,只能那块灵石来解。可惜我家祖上八代的亲友都没有飞升成功的例子,我爹只好去求阿凛,阿凛他想都没想就应了。”
“所以你们就冒着道魂俱灭的风险让谢大人走歪道飞升?”我咬紧了牙齿,心里的怒火翻涌。
“那是他欠我的。”沈绮容微微一笑,眸中似有什么崩塌毁灭。
“若是他以歪道飞升成功,我与阿凛便都能活下来,长长久久;可若是他失败了,我俩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从始至终,都是我与他,和你这个垫脚石,没有半点关系。”
沈绮容本以为她将这些话讲给我听会让我拈酸吃醋,让我伤心欲绝,让我嫉妒谢大人肯为了别的女人做到这样一步,可我并没有,纵使心中有着千万般的苦涩与痛苦,我也只为谢大人。
谢大人他大好光明的仙途,却为了旁的人,走了歪道,即使飞升成功,那也是遭人诟病,一辈子抬不起头。
可沈绮容凭什么叫谢大人这样做,就凭着少时不懂事的一句“我娶你”的玩笑话,还是凭着那独一无二的宝物是谢大人的生辰贺礼?
沈绮容见我这般失魂落魄,嘴角勾起一个胜利的微笑,明媚的如冬日骄阳,她声音带着几分轻佻,“他本该娶的是我,你和他之间有着滔天的仇恨,我相信待证道那日,他的剑,定会毫不留情的刺穿你的心脏,”她缓缓低头,唇贴近我的耳畔,“到那时,你便会见我我与阿凛的厮守。”
我死死瞪着她,不甘示弱,“不会的。”
“什么?”她一怔。
“我说,”我强撑着发软的腿脚,站了起来,“杀妻证道,我不会让它成功的。”
沈绮容嗤笑,“阿凛若是要杀你,你逃的掉?”
“大人若是想杀了我,我自不会有怨言,可我不会让他走上歪道,为了个不值得的女人。”
沈绮容走了,走之前,她威胁了我一番,大体意思是让我乖乖受死,别再做无谓的挣扎,否则别怪她不让我好过。
我想,那又有什么关系,小姐不会给我解药,我早晚都会死,从前我只想着如何让大人证道成功,而今我只想着怎样才能拼着我余下的三个月寿命组织大人证道。
我心知我此举是多管闲事,大人与沈绮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替他挡诅咒,他替她走歪道,我一个局外人本是没有资格管这些的,可如今那要杀的妻是我,我就要为大人走歪道这事添上一笔。
我自是万般不愿,我了无牵挂,惟愿大人万事顺遂。
于是我逃了。
白日里我与往常无异,侍弄花草,缝补衣裳,晚膳时见大人没用什么东西,便又去送了此药膳汤羹,唯有不同的便是沈绮容砸了两盆我钟爱的月季。
我心疼我那漂亮的的月季,就算我即将逃走,也还是蹲在地上补救,同时也听见沈绮容爽朗快意的笑声,我在心里暗骂一句变态。
是在夜里,我收拾好一些我的金银细软,打扮成灰头土脸的烧火丫鬟,从后门逃了。
在谢府后院,看见几条野狗抢着什么吃食,我心下起疑,这几日府外那几条野狗像是壮硕了不少,又肥又大,定是有人投喂。
我替野狗感到高兴,它们也算有了半个家,可当我走进,无意间撇到那野狗吃着什么,我便高兴不起来了。
眼熟得很,正是方才晚膳时,我给谢大人送的药膳汤羹。
我好像有些不能呼吸,心里也难过极了,当时见谢大人收下我的药膳有多开心雀跃,此刻便有多心如刀割。
突然想起自己在灶台前昏昏欲睡,为了一碗吃食熬的心力交瘁时,我忽然觉得很好笑,我倾其所有捧上的一颗真心,竟还要被人防备,怀疑,糟践。
而现下,我背负着不守信用的骂名,抛弃三个月锦衣玉食的安稳生活,选择了余下人生的颠沛流离,只为了谢大人大道坦途,不负人间。
人既然一厢情愿了,就知道,回不了头了,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我过了三天逃亡的日子,堪堪出了城,便在客栈里见到了从天而降,一袭白衣的谢大人。
身旁是沈绮容,他则是一脸阴沉,那神色仿佛要将我吃了。
我心知此刻跑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但我还是拼了一把,扭头就朝客栈外跑,谢大人神色一凛,一个飞身捏住了我后颈。
我被迫扭头去看他,我同他挨的近极了,因此他的愤怒,他的冷漠,他的不解,我都看得一干二净,于是我听见了他的质问。
“为什么跑?”
我能说什么呢,说不忍你为了旁的人走歪道,说我想多管闲事捞你一把,说一个垫脚石想阻止你们二人心甘情愿的相互付出?
我也是要自尊的,不想在他面前太过难堪,于是我神色淡淡,将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学了个淋漓尽致。
“我怕死。”
“我不想死,更不想待在你身边。”我说了两句话,都违了心。
谢大人那张好看的脸上此刻仿佛下起了冰霜,他嘴角绷直,眸中闪过轻蔑的愤怒和厌恶。
“江青苁,本座当你是什么东西。”
只这一句,他厌弃般的将我扔在地上,冷冷的朝着下人说,“把她押回府里。”
“既然不想当谢夫人,那就当阶下囚。”
沈绮容还是那副活泼嬉笑的模样,她嘴上说着“阿凛,嫂嫂可能只是一时害怕了,你别这样。”面上的笑容都快开出了花,她又贴近我耳畔道,“江青苁,你蠢死了。”
我当然蠢,我一没读过书,二没人教我怎样自尊自强的活着,但我对我的脸面我的尊严有着另外一套说法,可我得知他即将坠入歪道一辈子洗不清时,我能想到的只有阻止他证道,那便是我逃走,或者我去死。
可我又不想全须全尾的将自己都奉献给那个将我做的吃食喂狗的混蛋,所以在被关进仓房的第十日,我忍住了没有自戕。
自从上次他抓我回来后,我便没再见过他了。
听下人嘴碎八卦,应是替沈绮容取药,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上次仙门大会非去不可的理由我猜也是这个。
所以这十天半月,我日日都要面对沈绮容。
她一个小姑娘,手段无非是扇巴掌泼冷水,再来一顿棍棒,我没什么可怕的,从前当下人时没少挨揍,挺挺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十日,实在是难受,染了风寒,又许久没进过食,上次吃到东西还是前夜里贾嬷嬷给我送的粗粮馍馍,贾嬷嬷说到底也是府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她替我送些吃的沈绮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只不过是打我时多用了些力气。
第十一日,沈绮容破天荒的将我放了出来,并找了大夫给我医治,我心下正纳闷,便看见床头负手而立的谢大人。
“听闻你闹绝食,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我看向沈绮容,她还是那般小意温柔的笑着,嘴里却说着担忧的话语。
“嫂嫂这两日着实受苦了。”
我忽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了,躺平在床榻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就这么想离开本座吗?”谢大人冷着嗓子,我闭上眼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寒意。
“好,你不吃,那这辈子也别吃了。”
“吩咐下去,今天府里有喜事,本座要与夫人,圆房。”
沈绮容笑容蓦地僵在脸上。
我猛地看向他,挣扎着要起来,奈何手脚都是软着的,没等爬起来便要跌下床,谢大人拎着我的胳膊将提上去,有些讽刺的微微一笑,“怎么,要与本座圆房就这么兴奋?”
我哑着嗓子,“大人,”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同他开口说话,“为何?”
谢大人凑近我的面庞,声音渗着寒意,“三个月后,本座要开设祭坛,杀妻证道。”
“所以,江青苁,你最好安生一点。”
眼瞅着谢大人要走出房门,我跪坐在床上,用尽浑身所剩不多的力气嘶吼,“从林遇袭,雨夜山洞,仙门大会,甚至我同你待过的日日夜夜!对你来说,算什么?!”
他在门口身形一顿,“算是让你心悦诚服助本座证道的手段。”
他走了。
无上尊者不愧是无上尊者,此一句话,足以让我万念俱灭,心魂受损。
沈绮容突然笑起来,癫狂至极,她一把薅住我的头发,我头皮刺痛,但也任由她抓着,她觉得这还不够,掐着我的脖子,声音阴毒的像条怖人的蛇,“便宜你了,江青苁。”
她也走了。
于是我一个人坐在这房间里,难过的浑身发冷,想揉揉酸疼的眼眶,却惹了满手的泪水,我不禁回想起我这一生。
江青苁,江青苁,人人都叫我江青苁,但他们叫我时,大多是怨恨,冷漠,鄙视,愤怒的。
得了这个好听的名字后,还从未有人温温柔柔,认认真真的叫我一句,江青苁。
于是我忽然想来,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娘也轻声漫语的喊我一句,“小草啊,我的小草。”
瞧啊,我也是被人爱过的,很久以前了。
外面张灯结彩的,府里上下都觉得是喜事,可我不觉得,这无处不在的红,让我仿佛看见了三个月后我心脏处奔涌出来的血,倒胃口。
天色渐暗,进来给我送吃的的丫鬟瞅着眼生,果不其然,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我从不曾见过的汤羹,眼中闪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夫人若是信霍家,只管喝下去,其他的交给在下。”
我甚至没有迟疑,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再度醒来,我便见到了霍骅。
上次仙门大会见过后,我对他印象极为深刻,因为他总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好像在算计着一切,又好像对着一切都不感兴趣。
“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霍骅眯着眼睛笑,一把折扇掩着半边脸,只露出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我这时才发现我人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我掀开车窗,见外面黑漆漆的,已是深夜。
“你为何帮我?”此刻药力还未完全消退,我连呼吸都是废了好多力气。
霍骅敛下那双含笑的眸子,“谢家小娘子干嘛要顾及那么多呢?总归你我的目标是一起的。”
“那就是阻止谢凛飞升。”
我们在马车上赶了两日的路,这期间霍骅倒是不与我搭话了,可我总觉得他这人很是危险,于是不论他给我补药还是吃食我都不肯要,除非是亲眼见他从别的小贩那里买来的,否则我不会接。
直到他带我跑了的第三日,谢大人追来了。
看得出来,谢大人很是生气,先是将拉车的马一剑斩杀,而后又是将马车盖一剑劈开。
霍骅一跃而起,提起折扇同谢大人过了几招,堪堪接住大人几个招式便退避三舍。
临逃跑时,这厮还不忘坑我一把,“江姑娘,在下打不过你夫君,带你私奔一事改日再议!”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霍骅。
果不其然,谢大人睨着我,眉心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冷意,犀利的目光如同利剑,仿佛要钻进我的骨头里。
“私奔?”
我端坐在没有盖子的马车上,显得有些滑稽,但我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谢大人那张清冷俊逸,此刻却乌云密布的脸。
“本座在问你话,是,或不是。”犹如猝了毒的冷意从嗓子里溢出来,谢大人的语气在此阴鸷了几分。
我闭了闭眼,抚着发疼的胸口,“是或不是,大人你心里已有定论了,不是吗?”
“江、青、苁——”
“在。”
大人泄愤一般将他身侧的一棵粗壮大树砍倒,剧烈的声响吓得我心悸,身子抖了一下。
我是被谢大人一路拽着回来的,空中御剑风很大,冻得我直发颤,进了屋又被重重摔在榻上,不禁吃痛的我痛呼一声。
谢大人用自己的身躯将我困在他与床板之间,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我疯了一般的挣扎,重重的咬在谢大人的肩头。
“谢凛!你要干什么——”
谢大人腾出一只手捏着我的脸颊,眸中闪着不明的情绪,“为什么跟他走?”
“你,你松开......”
他死死的抱住我,薄唇吻过我颈侧,而后又下了狠劲咬我,知道我感觉脖子微微刺痛好像流出殷红的血丝,他才松口。
“谢凛,你此番,都是为了她?”
谢大人没回答,只顾着在我颈窝粗粗的喘着气,我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你一定要为了她坠入歪道,此生再也不能翻身?”
谢大人顿了一下,声音暗哑,“这是我欠她的,我欠师父的。”
“无论如何,我须得,还他个完好无损的女儿。”
我闭上了眼,任由泪水夺眶滑落在谢大人肩头,他感觉到肩头湿濡,转而来吻我的脸颊,将泪水尽数吻去,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江青苁,别哭,别哭。”
我醒来,见谢大人坐在床头自己更衣,“天都黑了,你去哪?”
他没有说话,更没有回答我,自顾自的整理好衣衫出了门,临走时侧过脸说了一句。
“证道一事,你不必参与了。”我回过神时,月光已经洒满他离开的道路。
我沉下心,不知他是何意思,但大体明白,证道他还是要去做,只不过他不想牺牲我了。
我本想着好生休息一晚,谁知夜半的时候,心尖传来一阵蚀骨的疼痛和痒意,疼得我四肢百骸发麻,控制不住手脚,却只能本能的蜷缩成一团。
樟毒蛊蛇,发作了。
冷汗在床褥上积成了一小滩阴影,,我本想撑着身子去叫人,可没想到从床上滚落下来,我趴在地上,朝着门口爬去,实在是忍不住痛呼,我眼前一阵发昏,只见着有人进来了,我废了好大力气定睛一看,是沈绮容的贴身婢女,曼红。
“帮我叫一下,谢大人......”
曼红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谢夫人有何事?”
“我......”我实在没有力气和精力说出旁的话语,心知今日是不可能得救了,便忍住碎骨的疼痛,咬牙蜷缩在地板上。
“谢夫人若是没事,便不要去打扰凛少爷和我家小姐了。”
“我家小姐方才得了风寒,如今发起热来,叫人怜惜的很,凛少爷不眠不休的照顾到后半夜,心疼坏了。”
我浑身颤抖,缓缓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看,默默忍受着这锥心的痛意,谁知道曼红弯下身子,说着刻薄恶毒的话,“你不愿听,那我更要说,待凛少爷杀了你飞升后,那就和我家小姐是天生的一对,神仙眷侣。”
“听今夜值班的下人说,凛少爷宿在你这了?”
“权当你将凛少爷伺候好了让我家小姐开心了。”
我缓了缓,调整了呼吸,从地上爬起来,抬眼看着这个愚蠢的奴婢,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是吗,你家小姐真的开心?”
曼红气急,抬手一个巴掌扇到我脸上,“大胆!”
我摔倒在地,硬是梗着一股气,死死咬住了曼红的小腿,直到见她裤腿上染了好大一片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我的。
曼红使了吃奶的劲将我甩了出去,捂着腿呲牙裂开,我见状瘫坐在地上笑,“我中了毒,此刻我咬了你,你也活不长了。”
曼红脸上呈现出恐惧的扭曲,再次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惧意,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房门。
我靠在床边,大口呼吸着空气,独自忍受着蚀骨的疼痛,忽的想起来若干年前,我身陷囹圄,是一个有着琥珀色眸子的少年救了我,将我堂堂正正的摆在了阳光底下,而今,那个少年在同我做了最最亲密之事后,连夜不休的照顾病中的青梅,这一次,我是自己赶跑了坏人。
谢凛,当年深山上,你的一次随手搭救,我也该还了。
我就这般将自己关在房门内,谁也不见。
谢大人来过几次,但我不想开门,他可能也是心知我为何如此,便不再来扰我。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终于在一个天气还算晴朗的日子听说谢大人又带来名女子,生辰八字同我别无二致,我心知肚明那名女子便是用来替代我去证道的人,谢大人认准的事,谁也无法撼动。
可是近来霍骅偷偷通过特殊途径来给我送信,信上说,杀妻证道,从来不是指有肌肤之亲的二人方为有情人,而是相知相爱,动过与彼此白头偕老的真心爱人。
我不知道霍骅在其中担任着什么角色,也不知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但我愿意去相信,谢大人那样冷心冷肺的人,在这短短不到三月的时间里断不会爱上一个陌生女子。
可若是心存侥幸,在祭坛之上杀了并非所爱的人,试图欺瞒天道,那将会赔上两条性命。
那我呢,杀了我,大人会证道成功吗?
他是否对我动过白头偕老,一生相守的念头?
这盘局,从一开始就是死的,他不爱我,不会爱沈绮容,更遑论那个不知名的女子。
可既然大人一定要以此办法飞升,我想赌一赌。
我赌谢大人不忍用我证道是因为对我动了情念,我赌雨夜山洞是真的,出手相助是真的,就连昨夜的情深不能自抑也是真的。
我甚至阴暗的想,若是假的,大不了就一起死。
可我心知我舍不得。
距证道的日子还有一月有余,我病了。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加上我被樟毒蛊蛇的毒侵扰,几乎是起不来榻,谢大人这时也不管我愿不愿意见他,破门而入,直到见到我惨兮兮的模样,脸色依旧阴沉的能滴出墨水。
“怎会生病?”他坐在床前眉头紧锁,自然地拿起碗作势要喂我喝药,我拿手挡了一下,“夜里忘了关窗,无妨。”
他抿了抿唇,把碗放在我的手里,冷冷的下着命令,“喝药。”
我无奈,只得接过去,在他的注视下一口口喝光了苦的让人难受的黑药汤。
药见了碗底,下一秒,我感觉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住唇瓣,低头一看,发现是颗麦芽糖。
“吃了,就不苦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给了我一种被他爱着的错觉,我晃了神,没有动作,但还是下意识的将糖吃进嘴里,舌尖无意间扫过他的指尖,我愣了一下,躺在床上扭过头不看他。
我本以为他会走,没想到他坐在我的床边替我掖好被角,不动了。
我本来昏昏沉沉,他这么一待,我睡意全无,更何况我感觉到谢大人那如炬的眼神仿佛要把我盯出个洞。
“江青苁,我......”
他还没说完,我便烦躁起身,看着他冷淡的面容,头一次打断他说话,“大人,我不叫江青苁。”
“你早就知道的,我是江家做事的下人,受夫人的令替小姐嫁给你,我们本就没什么交集......”
“那你叫什么?”
我被打断的猝不及防,“什么?”
“我说,那你的本名呢?叫什么?”大人声音淡淡的,我竟从中听出几分温柔。
“在江家他们都叫我小草,我本姓是连。”
“连小草?”我的名字被谢大人清清冷冷的声线念出来竟出乎意料的好听,让我感到心尖微微颤了一下。
“嗯。”我答应的有些闷,却见谢大人勾起嘴角如沐春风的微笑,我也愣神了,压下心头的悸动,默默在心里骂道谢大人真是惯蛊惑人心。
自那天以后,我和大人的关系仿佛破冰了,他不再替我和霍骅出逃,我也权当他连夜照顾沈绮容这事儿没发生,只是某些东西好似不太一样。
“小草。”我最近闲来无事,看看闲书,听见大人唤我,我抬眼看了一眼,发现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若是从前我定会殷勤的一顿小跑,凑过去问东问西。
可现在我只是抬头看他,“大人有事吗?”
他好似不能接受我这般的反差,抿了抿唇,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委屈,“怎么许久不见你做吃食了?”
我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若要是提了,我必要讨个道理。
我低头继续看书,眼皮都没掀起来,“府外的野狗再胖可就跑不动了。”
我不晓得他此刻脸色是如何,但一定不怎么样。
谢凛听见此话,白了脸色,有些慌神的看向连小草,“你听本座解释......”
我放下书,抱着双臂,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听他解释。
谢大人低头沉默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是,说什么呢,说怕我给他下毒,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我,说他至今都没吃过一口我辛辛苦苦做的那些东西。
我叹了口气,说道,“大人,我理解你,那时我来路不明,身份不明,就连目的也是未知,你防备我也是情理之中。”
谢大人抬头看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这副样子竟有些像淋了雨回到家失落的小狗。
我心下觉得不忍,“那你还想吃吗?我做的。”
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蓦地亮了起来,但还是矜持的点点头,有些高兴的握住我的手。
于是一个下午我都在忙着给谢大人做晚膳,他就坐在一旁看着我,如何讲那些食材煎炒蒸炸,用繁冗的加工做出一盘盘药膳。
我全程眉头紧锁,很是不开心的样子,我见状觉得好笑,“怎么,给你做吃的还不满意?”
“本座不知这几盘膳食制作起来竟如此麻烦。”
我偏过头,一遍翻炒一边用余光看他,“可惜便宜小狗了,不然你早就能吃到了。”
难得在他眼里看见懊悔的神色,我心情大好,最后一个菜装盘,摆在石桌子上,“尝尝吧。”
谁知这菜还未入口,便听见外面有人来通报,说是谢家门下门徒内讧,分帮结派,已经要打起来了,我见他有事,便收回了递出去的筷子。
“若是有事,便回来再尝,不碍事的。”
谢大人貌似脸色不大好,朝我点头示意后,便起身离开了。
我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这饭菜热过一遍味道不比第一次出锅要好,可能是天注定,谢大人吃不到第一口让他最为惊艳的饭菜。
已入了夜,谢大人还是没能回来,想必事情十分棘手,桌上的菜也热了又热。
最后一次将菜热好,我想着把吃食送去书房,给谢大人夜里办公乏累时当个夜宵,可我刚进书房,便看见实木书桌上凌乱的书信和竹简。
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资格像妻子一样去为谢大人整理,于是我打算放下东西就回去的。
可就当我离开的时候,乌压压一群人举着火把涌进书房,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被其中一个人撞倒在地。
不知是多少回了,这样狼狈的在人前跪倒,毫无尊严可言。
人群中簇拥着一女子走到火光明亮处,是沈绮容,我有些无奈,她又是何必非要抓着我这个将死之人不放手呢?
“大胆江青苁,居然敢盗取谢家重要名单和布防图,来人啊,给我将她拿下!”
我斜眼望了望书桌上散布着我看不懂的宣纸和竹简,愈发觉得荒唐,我抿了抿唇,“我只是来送些吃食,沈姑娘又何必大费周章?”
“送些吃食?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的婢女曼红前些时日碰见你毒发,我仔细调查后发现你竟是江家的探子,为了活命,不得不听江家的话来窃取情报。”
“沈姑娘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抓我这个名正言顺的谢夫人的呢?”
“大人的挚交好友吗?恐怕立不住脚吧。”
沈绮容被戳中痛脚,气急败坏,大吵大嚷着要把我关进水牢,周围那些侍从是她的私卫,自然听她的,这时贾嬷嬷推开门走进来。
“沈小姐此举不妥。”贾嬷嬷面上恭顺,说出来的话可是威严的很,“老奴不才,身体残疾,但无论如何也是这谢府的管事,我们家少爷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哪样不是老奴操心,就算少夫人她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少爷的事情,也应该先等少爷回来再做定夺。”
“沈小姐无名无分的,说破了天也只是谢府的贵客,此番喊打喊杀的要抓人,恐怕不妥。”
沈绮容深吸一口气,面色好似吞吃了好几只苍蝇那般难看,终究是气势汹汹的走,灰溜溜的离开。
我朝着贾嬷嬷鞠了一躬表示感谢,贾嬷嬷微笑示意,“少夫人不必多礼,这是老奴分内的事情。”
“贾嬷嬷不怀疑我吗?”
“老奴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谁对少爷好,谁利用少爷,老奴看得清楚。”
谢大人是在夜半的时候回来的,沈绮容也是在夜半的时候开始作妖的。
“阿凛,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知江青苁趁你不在府里,潜入书房想要偷谢家机密!”
我不关心沈绮容放了些什么狗屁,我见谢大人抿成直线的嘴角,和疲惫的面容,不禁有些担忧的拽住了他的袖子,“事情很棘手吗?”
谢大人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我的手,我身形一滞,愣了愣。
“绮容,你先说。”谢大人揉按着眉心,手挡着脸,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但却莫名的心慌。
沈绮容面色一喜,争前恐后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堆,却故意略过我中毒一事闭口不提。
这点我倒是很感激她,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江青苁。”他没叫我连小草。
“绮容同本座一起长大,她说的话,我自然相信。”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沈绮容那番说辞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而且他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阿凛,她这样心思歹毒的细作,不如把她关进水牢。”沈绮容挺起胸膛,嘴角勾起一个胜利的弧度,语气也不由得趾高气扬了起来。
“就依绮容的,如此罪孽深重之人,不配替本座证道,将江青苁关进水牢,听候发落。”
我此刻才明白他打什么念头,于是我不管不顾的拽着他的袖子,“不可以。”
“必须是我。”
谢大人仰了仰头,捏住我的下颚,语气凉薄中带着嘲讽,“江青苁,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你这样的人,替本座证道,只怕会脏了本座的仙途。”
水牢里阴暗潮湿,但我并非待在水里,而是在旁边的泥砖地上支起了张足够我躺下的小床,而那张床的位置,刚刚好可以晒到从铁窗中透过来的,牢房里的唯一一束阳光。
我心知谢凛不是有意关我,见他方才那副疲惫的样子,定是遇上了什么他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而且和他师父还有沈绮容脱不了关系。
眼瞅着证道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在这里脱不开身,心里着急的很。
过了三日有余,婢女照常来给我送饭,那婢女我瞅着有些面熟。
于是我在那小婢女的眼神示意下又喝了一碗味道无比熟悉的汤羹。
啧,希望霍骅这次不要让我失望。
距离我逃出去已经是三日后了,我在霍家也待了有足足三日,奇怪的是,相比上一次谢大人在我上次出逃时喊打喊杀,这一次谢府倒是相对比较平静,竟半点都没透出追捕我的风声。
这反倒叫我不知所措了,此刻若是回去,谢大人必然又会将我关起来,到时候证道的事情我更阻止不了他;若是不回去,等谢大人杀了那不知名女子证道,他自己也会身陨魂灭。
我问霍骅是否知道些什么,那厮摇着扇子的同时也摇着头,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直到我百无聊赖的待在霍家的第十日,我在霍家花园听到了霍骅同手下人说的话。
“再过一月有余,便是谢凛证道之时,到时候,所有事都会有一个交代。”
“那谢家的那位夫人呢?总不能一直养在咱们这儿吧?”
“我说过,等到谢凛证道后,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谢家的那个夫人。”
行吧,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没太明白霍骅几次三番帮我的缘由,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我心里急得慌,但也无计可施,那就静观其变,索性我也没有地方去,莫不如先待在霍家,等一个月后再去祭坛也不迟。
霍家作为名门望族,混进谢家祭坛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这些时日我同霍骅相处,虽然觉得他这人怪是怪了点,每次帮我帮的总是坎坎坷坷,乱七八糟,但至少这些时日他不曾害过我。
时光如白马过隙,可我万万没想到,证道前夜,谢大人会夜访霍家,偷偷摸摸的那种。
他找我总不是来叙旧的,我们之间相识也不过半载,着实没有什么旧可以叙。
“为何不来寻我了?”还是我先开了口。
谢大人一身玄色衣衫,那张常年清冷俊逸如谪仙一般的面容,竟也被称的多了几分邪气。
“明日,你不必去。”
“为何?”
“连小草,你就非得送上性命吗?”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沉沉的注视我,眼中似是警告。
“你爱她吗?”我答非所问,毫无惧意的迎上他的目光。
“谁?”他眉头紧锁。
“那名替我去死的女子。”
“连小草,你不许去。”
“回答我,”我抬起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爱她吗?”
“你明知道......本座......”大名鼎鼎的无上尊者头一次脸上出现气急败坏的神情。
“你不爱她,她就不能替你证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头一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谢大人,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言,不知不觉,我眼眶有些发酸,“谢凛,你知道谁能替你证道吗?”
“那个人总归不会是你,连小草。”谢大人转过身去,不看我了。
院子里安静得很,月光因着雾气的遮掩,映在池子里几个稀稀疏疏的倒影。
“一定是我。”
“谢凛,你看着我,那个人一定是我。”
谢大人快要被气笑了,“连小草,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于是他转过身,面对着我,那双冷淡至极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你,没那个资格,替本座,证道。”
语罢,他便要拂袖离去,我浅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趁其不备,亲了上去。
我承认这是我这辈子做过胆子最大的事情,但绝不后悔。
我感觉到谢大人身躯立马僵住了,炙热的双手想要将我推开,但是触及我的臂膀,手却软了下来,反而紧紧扣住我的腰肢,仿佛要将我揉进他身体里。
谢凛此刻像只疯癫的野兽,用力撕咬我嘴唇上下两瓣肉,而后又轻柔舔吻我的嘴角。
我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他身形一滞,沉默片刻,我俩一时间相顾无言,因为刚刚那个疯狂可怕的亲昵戳穿了所有粉饰太平的谎言。
“你不能去。”
我不解,一把推开他,“为何一定要证道?”
“你修的是无情道,就算沈绮容真对你有滔天的恩典,这么多年的相护也算是清了,况且当年一事根本算不得你害了她.......”
“本座刚被师父捡回来时,师父替本座算了一卦。”
“本座命格薄弱,仙途注定暗淡,但飞升却是最为容易。”
“这也意味着,本座飞升后,在授印时,仙体会不堪其重,爆体而亡。”
“所以,本座无论飞不飞升,注定是要死的,索性救沈绮容一命,回报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我愣住了,无论如何,谢凛注定要死。
我笑出声来,眼泪却狠狠砸到地面上,我死死盯着谢凛,却发现他的目光不是往日那般冰冷刺骨,也不是淡漠至极,而是像含着着一汪春水般,温柔的看着我。
那目光似乎要将我融化,我不敢看他,刻意错开目光,却不曾想他捧着我的脸,仔仔细细的将泪痕擦干,我打开他的手,他又不依不饶的抱了上来。
声线冷淡,语气却又小心翼翼中带着恳求。
“所以明日,你不要去了。”
我望着黑沉的夜色远处竟然冒出白光,要天亮了。
于是我点点头,下巴抵在他肩头,“好。”
我当然要去,不过不可能叫他知道。
证道是在正午时分,一天中日头最大的时候,此为开天眼,让天道好好瞧一瞧这证道的礼仪。
我扮作谢家丫鬟潜伏在人群中,这样庄严的场面旁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我却不得不时时关注着祭坛上的状况,可我这里实在离祭坛太远了,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远远望去,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站在祭坛中央。
我想那应该就是替我去死的那位。
我心里着实愧疚,想着一会儿定要将谢大人同她一块儿救下。
我不管什么定死的命格,也不管什么证道成功与否,只要我还活着,谢凛就休想去死。
于是我装作肚子疼,猫着腰朝主管示意,在主管看都没看我是谁,摆手就让我走了之后,我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绕到了祭坛后方。
我此时真是为这繁冗褥节感到庆幸,不若还没等我跑到地方,那女子就被谢大人杀得血都流干了。
就当我刚想冲上祭坛阻止这场百害而无一利的证道时,我感觉后颈猛地钝痛,我倒在地上,临闭眼看见的是江莲蓉嘴角的一抹狠毒的笑意。
我被冷水泼醒,入眼的是江莲蓉的背影,我动了一下,发现我被绑在了木桩上,动弹不得。
“江莲蓉,你想做什么?”我警惕的看着她,心焦如焚。
“自然是要帮你夫君证道。”
“今日我得到消息,谢凛这场证道,必然是失败的,若是让你前去阻止,谢凛不就死不了了?”江莲蓉转过身,涂着丹寇的修长指甲刮过我的脸颊,语气阴森瘆人,“谢凛一死,江家可不就没了威胁,”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怪笑,“届时我便是仙门百家中最最年轻的家主,江家也会成为一家独大的名门望族,哈哈哈哈——”
我心一沉,稳住心神,“小姐,之前你说谢凛飞升后江家危在旦夕,如今又说谢凛死后江家一家独大,这飞升与死了不在人世又有何区别?”
江莲蓉摆弄着头顶的朱钗,似是惬意,“所以今日我埋伏了一千死士,待谢凛身陨后,灭了谢家。”
“我爹既然能灭了谢家,那么我,也可以再灭一次!”
我暗叫不好,如今谢府守卫最是微弱,若此时对上江家养的那一千死士,怕是当年惨案又要重现。
于是我低下头调整情绪,再次抬头看她时,俨然是一脸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莲蓉,你真是不敌你爹半点脑子!”
江莲蓉死死瞪住我,手掌已掐住我的脖颈,“什么意思?”
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憋得通红,被她掐的喘不上气,“若这样便能拿下谢家,那你何妨不去想想为什么你爹会如此忌惮谢凛?”
“谢凛心机之高深,怕是你一星半点都没领略到。”
“谢凛早就猜到有人会趁此次证道生事,于是在祭坛外围布下三千修为深厚的门徒高手,若谁敢冒犯,一举歼灭。”
“不知这些年坐吃山空,费了好大气力才凑了一千死士的江家,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盯着江莲蓉那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蛋,果然,她瞳孔萎缩,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一脸笃定,缓缓松开了我,“你别想骗我,谢家纵使有滔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有三千修者为他待命!”
“况且你为了那个谢凛,全然不顾自己身中剧毒也不愿意为我偷机密,谁知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帮谢凛!”
我早料到江莲蓉没那么容易相信我,于是我不经意的勾起嘴角,低垂着脑袋,“我骗你做什么,谢凛一月前找到了他父亲旧部,收复谢家之前的势力难道不是轻而易举?况且我并非是为了谢凛不要命,前段时间我被他的青梅竹马诬陷,他查都不查便将我关进水牢,全然不顾之前的情分,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出卖他。”
江莲蓉扭过头看我,眼中闪着半信半疑的光,试探性的问我。
“那你可知那三千修者在祭坛外围的具体位置?”
我咳了两声,“自然知道,不过想要我告诉你,有两个条件。”
她好似不耐烦极了,“快说便是!”
“一,我要樟毒蛊蛇的解药,二,带我去祭坛。”
“一言为定。”
当我重新回到祭坛时,礼仪还未做完,对于这古老的证道传说我再一次表达感激,找不到谢大人的踪迹,我也只得先跟在江莲蓉身后。
到了祭坛,江莲蓉凶神恶煞的逼问我那三千修者的下落,我哪里知道什么修者,我看着将我团团围住的江家家丁,想逃出去怕是异常困难,绞尽脑汁不知如何来圆谎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
“江家居然也来回凑谢家证道的热闹。”
看见霍骅,我暂时松了口气,毕竟有他在,我这条小命暂时保住了。
“霍家主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江莲蓉冷哼一声。
“若本座偏要管呢?”霍骅一脸笑吟吟的,折扇一摇一摇,好似在话家常一般,可只有在场的人才感觉到气氛霎时间的冷凝。
果不其然,当我感觉后颈一阵凉风穿过时,便看见霍骅举着折扇朝江莲蓉命门攻去,我矮下身躲过去,趁江家家丁手忙脚乱护驾时,悄咪咪钻出了战斗区域。
扭过头便看见霍骅手持折扇和甩着鞭子的江莲蓉对上了,我此刻更是顾不上霍骅,只听见霍骅一边朝江莲蓉扔着术法,一边朝我喊,“你只管去,这儿本座替你挡着。”
一句好讲义气差点没被我从胸膛呐喊出来,尽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霍骅倾尽一切帮我的理由。
“敢耍我,抓住她!”江莲蓉歇斯底里的朝着那几个家丁喊。
谁知道霍骅腾出一只手画了个符,做了个屏障挡在我和那帮穷凶极恶的家丁之间,随即朝我喊,“快跑!”
我不管不顾似的跑了好一阵,直到听不见嗖嗖的打斗声我才体力稍有不支的放缓脚步。
等我到祭坛时,谢大人身着白色金纹华服,一步步登上祭坛,正午的阳光耀眼的很,一束又一束,砸在他肩头,而他眉目如画,五官中透着清冷疏离,仿佛是悲悯众生的神祇,祭坛下的人都是他忠诚不曾动摇的信徒。
他肩负着光复谢家的责任,肩负着拯救恩师之女性命的责任,肩负着谢家血海深仇,而这一切的艰难险阻仿佛只要他飞升便可以迎刃而解。
旁人眼里的神无所不能所向披靡,他们于苦难中寄希望于神明,更是将此刻的谢凛视作救世主,视作希望,视作救命稻草。
可只有我知道,那是我的谢凛。
我不信命,最不信的便是谢凛的命。
他合该替自己活一回吧,就算是为了我。
于是我满头大汗的朝着祭坛跑去,奔向那个被众人视作神明的谢凛,这一次是我来救他。
可是蓦地,我突感心脏一阵熟悉的凿心疼痛涌上来,我眼前一黑,手脚发软跪爬在砖地上。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樟毒蛊蛇这时候发作了。
而我,没来得及朝江莲蓉要解药。
我倒在人群中,众人仿佛被金光迷了心智,并未发现我满头冷汗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
我疼的在地上扭曲身子,我看到谢凛唤出了命剑,高悬于空中。
我喘息了几瞬,用手支撑着地面,匍匐前进,冷汗泪水甚至是涎水不受控制的滴落在在瓦砖地上,将地面洇湿了一小块阴影,我双眼模糊,不能视物,但仍凭着本能爬到祭坛边上。
“谢凛————”我哑着嗓子,喊他。
他身形僵住,回头看我,见我这幅狼狈样子,几乎是闪现来到我身边。
我堪堪扶着石柱子站起来的身子又因为腿脚发软倒了下去,好在谢凛接住我了。
“怎么回事?”他仿佛很着急,我将重心倚靠在他身上,下巴滴落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怎么,不许我来送你一程?”我用气音同他说话,因为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他见我这副模样,急忙捏过我的手腕把脉,随后神色如刺骨之地下起了三九雪一般布满寒霜。
“樟毒蛊蛇......?”他瞳孔一缩,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瞧着他眼眶有些红,于是我摇了摇头,他声线颤抖中带着沙哑,“疼不疼啊?连小草”
“谢凛,你别证道,会死。”我没回答他,只是目光如炬的看着他。
这回轮到谢凛朝我摇头了,他闭了闭眼,“我的命剑已经用天光开了鞘,今日不证道,会惹怒天道降罚的。”
“届时在场观礼的所有人都逃不了。”
我惨白着脸拉他的衣袖,嘴角尝到一丝咸涩,应当是泪水划过嘴角。
他最终将我抱到祭坛后,一处看不到证道的地界。
我模糊的泪眼,只得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不可以,不可以证道,会死。
我见不到谢凛的身影了,随即听到一阵诡异又庄严的吟唱,我知晓,今日不光台上那个女子会死,谢凛也会死。
念及此,我不知浑身上下哪里来的气力,冲到祭坛前,硬生生以凡人之躯走进了簇拥谢凛同那名女子的光圈内。
我一把将那名女子退出光圈外,挺直腰背站在谢凛面前。
清冷如月的谢大人此刻显得就有些目眦欲裂,“你做什么?!”
我低着头,不想说话,可谢大人竟然上前捏住我的肩膀想将我也甩出光圈。
一时间,四周狂风骤起,谢大人与我的发丝被吹得飞扬,好几个瞬间我们的发丝相接相连,巨大的声响充斥耳膜,可我却无比清晰的听见谢大人对我说。
“连小草,听话,你不该陪我殒命。”
法阵强大的冲击力让我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是难耐的疼痛,我忍不住吐出一口乌黑的鲜血,双手附在谢凛耳畔,“好多年前,你救过我的。”
“你若是,不记得了,那今天这条命,就当是我犯了蠢,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给你的。”
“谢凛,现在,用你的命剑,杀了我。”
我看不清谢大人此刻的神情,但却知道他哭的很厉害,像个小孩子一样摇着头,死死的抱紧我,而我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他在我耳边说了什么。
说些什么,也不重要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谢大人的胸膛,借着四周肆虐的狂风,扑向了那闪着金光的,谢大人的命剑。
在命剑正正当当插入我心脏后,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觉得浑身上下那股不管不顾的力气渐渐消散,直到我看到谢大人像只野兽一般趴在地上,面目狰狞的看着我,我的感知才找回来一丝,是疼的。
“连小草————!!!”
我看他口型,应该是在喊我的名字,可我再也听不到了,他如何喊我的。
想来我与他之间好似从未对对方说过一次爱,不是不敢,只是觉得矫情,更何况,我不知他是否心里有我,我也不知,他对我是何心思。
那把命剑,在我体内消散干净了。
狂风停止,众人清醒,少了沙沙作响的树叶,一切都安静下来。
谢大人当然不可能让我重重砸在地上,只是我见他哭的那样惨烈,也是有几分爱我的吧。
他只是看着我,眼泪却接连不断的砸在我的脸颊,我觉得平日沉默寡言的他,此刻有些吵。
我亲眼见到他眉间浮现了一道雪白的天印,一边笑一边呕着血,气若游丝却又带着胜利者的倨傲,“谢凛,飞升成功了。”
“你是爱我的。”我凑近他耳畔,悄悄说了一句。
他却也还是不说话,通红的眼眶布满红血丝,像一只失去珍宝的野兽,无助又哀伤。
我忽然觉得没了意思,于是留下最后的话。
“谢凛,你救我那天,真的很好看。”
“我记了一辈子,谢大人。”
我终于是,助他得道。
谢凛瞧着怀里已经闭了眼的连小草,浑身都在颤抖。
他想说,他还未尝过她亲手替他做的饭菜。
他想说,从前对她的那些欺辱都不是真心的。
他想说,他从未瞧不起她,从未在心里觉得她应该被轻贱。
他想说,上天入地,她是他唯一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可他说不出了,她也听不见了。
若干年后,但凡是参与过那场证道的谢家下人,回忆起那日的情形,仍旧是被吓得满头冷汗。
那个天赋异禀,清冷至极的无上尊者,在如愿飞升后,眉间圣印变黑,竟是走火入魔了。
一时间乌云密布狂风骤起,那位尊者的模样仿佛煞神降世,不管不顾的见人便杀,俨然成了一头只知杀戮的野兽。
最后还是天降雷刑,将那位发狂的尊者劈倒,才罢休。
百年后。
霍骅站在一棵参天老树前,负手而立,谢凛站在他身后,沉默许久。
霍骅听见声响扭头看他,“呦,新造型不错。”
谢凛平日里用玉冠高高束起的鸦青色发丝,此刻尽数褪成白色,华发随意的散落着,那张面容依旧是冷淡至极,只不过比往日多了颓败之色。
谢凛身着一袭白衣,那衣服旧兮兮的,仿佛被人缝补过好多次,肩头还绣着颗歪歪扭扭的青草。
往日里宛若谪仙的人,竟也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人眼前。
“你说说你,明明证道成功了,非要逆转功法行有违天道的事,这下好了,走火入魔,伤了根本,这辈子怕是都不能成为仙君了。”
“闭嘴。”
霍骅见状收起了笑脸,换上了另一幅阴毒的面孔,“谢凛,失去挚爱的滋味好受吗?”
“当初杀死小茹的时候,你会不会想到你也有这一天?嗯?”
谢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所以,你不顾一切的让连小草去祭坛,替我证道。”
他声音沙哑,面露苦涩,“孟司茹是细作,目的是要偷我族圣器,我杀她无可厚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好一个无可厚非.......”霍骅笑了好一会儿,与谢凛擦身而过,声音冷了下来,“那你就待在这儿吧。”
“你心上人的魂魄封在这儿,能否重塑肉身转世为人,看她自身造化。”
走到结界边上,霍骅似是有些不忍了,略带些轻佻的语调,“不过她能转世的的希望微乎其微,我劝你有这功夫,不如再去邂逅一位小娘子。”
“你劝我倒不如劝劝自己,孟司茹会祝福你的。”
霍骅嗤笑,拂袖离去。
当他知道连小草樟毒蛊蛇疼的发作时被人欺辱,当他知道江莲蓉威胁连小草时她宁可去死也不远背叛他,当他知道连小草的委屈,连小草的痛苦,连小草的伤心。
他恨不得一剑刺死自己。
他心疼,心疼这颗本身命就不太好的小草,本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偏偏遇上他这个混蛋,硬是落得个身死魂灭的凄惨结局。
那年荒山上,他是记得的,记得有个脏兮兮的小孩被那些个世家子弟欺辱,他只不过随手帮了忙,竟让连小草记了一辈子,直至如今,用自己的命抵了债。
“连小草,我还没问过你,你疼不疼。”
于是谢凛席地而坐,就坐在树下,敛了敛眸子,不知是在对谁说。
“连小草,那日你问我是否知道谁能替我证道。”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上天入地,唯你一人。”
“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你别太迟。”
end
番外·君生我未生
我叫连小草,是姜城首富连员外的独女。
至于我爹娘为何给我一个富商千金取这么一个听上去就不太值钱的名字,是有原因的。
我出生后身子就不太好,尚在襁褓时更是生了场大病,全城最有能耐的郎中见了都直摇头。
我爹娘不信命,一直寻找替我治病的法子,直到有一日,有位白头发的仙人带来了一株仙草,说这草可以救我的命。
第二日我便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爹娘感激涕零,请仙人替我起个名字。
谁知道那仙人面目清冷,吐出两个字,“小草。”
我爹娘愣住,一脸尴尬但仍笑着问,“什么?”
“连小草。”
于是尽管万般不愿,我还是叫了连小草。
要说重新活过来是什么感觉,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只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我能看见鬼了。
倒也不是所有鬼,而是只能看见一只,那鬼常常穿着一身不太精致的白衣,肩头绣着不知名状浅绿色刺绣,肤白如雪,头发也白的像雪,站在远处,直勾勾的看着我。
幼时不太懂事,稍微长大了些,上了学堂,懂了些事,才发现那鬼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只有我可以看见。
刚开始我只觉得瘆得慌,哭着喊着要我爹做场法师驱妖赶魔,谁知道那鬼见我这般怕他,面容闪过一丝受伤,还没等做法事的道士来,我从此以后便见不到他了。
直到我十三岁那年,因为贪玩偷跑出去,不料被土匪抓住,要将我绑了去敲诈我爹钱财,我害怕极了,深山老林里,我拼命的跑,却被凸起的树根绊倒,看着一步步朝我逼近的暴徒,我甚至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就当我以为我必死无疑的时候,我又看见那只鬼了,他可厉害了,从天而降,像个大英雄,三两下就将那些个恶人赶跑,随后很焦急的蹲在我面前问我伤到哪里没有。
我愣愣的看着他,因为他实在好看,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我极为熟悉,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不好看的是那头如雪白发,我总觉得那头发应该是鸦青色才更搭他的面容。
他实在是让人佩服,于是我死皮赖脸的跟在他身后要当他小弟,谁知道他露出个无奈的笑,“你跟从前相比,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他说这话云里雾里的,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只是想一直跟在他身后。
所以那日,我知道了,他叫谢凛。
谢凛谢凛,人如其名,他人总是冷冷的,对谁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淡漠态度,可独独对我,他总是笑着的,我问他,“谢凛,你为何只对着我笑。”
他眸中的温柔仿佛要化作一滩水了,“因为你对我说过,我笑起来很好看。”
我不记得我这样说过,可又觉得确有其事,于是我不再深究。
谢凛教我修炼,教我使剑,教我骑马,我觉得他真是这世界顶好顶好的人。
就这样,他陪我到了十六岁。
按理说,我及笄已有二年,早该嫁人了,只不过我爹疼我,舍不得我,直到我十六岁才开始操办婚事。
我永远记得那天,谢凛站在树下,他问我可愿意嫁他。
我摇了头,说,“我不愿。”
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有些于心不忍,我与他相伴二三年,怎不知他心意,可我不喜欢他,对他的感情,也只是敬佩与感激,于是我拒绝了他。
自那天以后,我便没见过他。
我爹为我安排了一门好亲事,是郑员外家的独子郑琼,丰神俊朗,性情温和,为人正直,去年刚考取了功名,是为郎婿的不二人选。
我嫁的高高兴兴,成亲那晚,高朋满座,是全城最最热闹的婚宴。
可拜堂时,我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身后有一束强烈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我知道那是谢凛,可彼时我不好回头去看,就没搭理。
成亲后郑琼待我极好,家里从来不会让我费心劳神,真正让我体会到什么是被人捧在手心上呵护。
那年大雪覆盖了整个姜城,屋里支起暖炉,我在榻上因难产奄奄一息,郑琼跪在我榻前磕着一个又一个响头,求菩萨不要将我带走。
一盆盆血水从我屋里接出,我只觉得呼吸都没了气力,知道我迷迷糊糊间看到了谢凛。
好久不见,有五年了吧。
他大手一挥,有什么东西钻进我缓缓跳动的胸膛,我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叫,产婆欣喜的声音响起,“成了!尊夫人没事了!”
随后我闭了眼,恍惚间感觉谢凛的手轻柔拂过我的脸颊,我清楚的感觉到那只手微微的颤抖,有什么冷冰冰的液体滴到我额头。
谢凛哭了?
“连小草,你疼不疼啊?”
我摇了摇头,终于回了他一句,“不疼。”
我二十三岁那年,郑琼被官场上死对头暗害,诬陷他贪赃枉法,我们即将面临着被抄家流放的局面,但蹊跷的是,第二日真相水落石出,我们一家安然无恙。
二十五岁那年,我的长子意外溺水,郎中都说没了心跳,我与郑琼悲痛欲绝,就差没直接吩咐后事,可未曾想儿子呛了口水苏醒过来,养了三日便已大好。
二十九岁那年,姜城瘟疫肆虐,城中病死了大半,唯有我们一家平安无事。
无论如何,我们好似都能逢凶化吉,人人都觉得郑尚书一家洪福齐天,大富大贵,可我知道,是谢凛,一直都是他。
八十岁,就在郑琼垂垂老矣,在病榻上朝我伸着手,我会意,反握住他的手。
“我知晓,你这一生,定是有贵人相助。”
“你福气大得很,我自然要比你先走一步。”
“往后余生,你也要,平安喜乐。”
郑琼走了,两个儿子也同他爹一般争气,考取了功名,女儿也嫁给了如意郎君,过得幸福美满。
只留我一人在郑家老苑,日日摇着蒲扇,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忽的有一日,我觉得就是这天了,于是我遣散了下人,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感受着倾撒在我身上暖融融的阳光,觉得这样走了也好。
就在我感觉我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在缓缓流失的时候,我又见到谢凛了,他好像不会老,一直都是那般俊逸,好似个下凡的谪仙。
“你来了啊。”
“嗯,我来了。”他应声。
我许久未听见他的声音了,觉得有些恍惚,于是问出了我最想问的一句话。
“我上辈子见过你吗?”
“见过的。”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我们是一对幸福美满的恋人,儿孙满堂,白头偕老。”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嘴角还扬起一抹微笑。
我哦了一声,知晓他这话定是糊弄我。
但我还是不自觉的感觉愧疚。
“抱歉啊,我将你忘了。”
他笑了下,眼泪也滴落下来,捋了捋我苍白的发丝。
“没关系,我等你,将我记起来。”
我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睛,魂魄抽离的那个瞬间,我感觉到泪水从眼眶滑落的感觉。
谢凛,此生我没能爱上你,若有来生,你我定要做你口中的美满夫妻。
终究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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