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中的一个残酷真相（一场人性与命运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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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作者阿来

《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这是藏族作家阿来用9年时间打磨完成，又辗转4年后才于1998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小说一问世，就在2000年拿到了茅盾文学奖。阿来也成为了茅盾文学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

小说讲述了处在汉藏交界藏区里麦其土司官寨以及围绕麦其家族所发生的故事，而故事的讲述人，却是麦其土司在酒后和汉族太太生的傻儿子，就是傻子二少爷——“我”。

“我”傻到什么程度呢？上至土司父亲和土司母亲，下至草民农奴，甚至其他官寨的土司们，都知道“我”是傻子。

而正是这样的“我”，却有着超时代的预感和举止，预言了土司们的结局，见证了土司制度的兴衰。

这是一场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面对亲情、权力、情欲、金钱的纠葛。

这是一段亲情寡淡、欲望弥天，只顾抢权逐利的故事。

这是一场人性与命运的较量，一次人性本真的回归。

贪爱沉溺即苦海，利欲炽燃是火坑。

—— 清代学者 周希陶

《尘埃落定》展现了人性丑恶的众生相，贪婪、荒淫、残暴、冷漠……书中人物对权、名、财、色、利的欲望极度膨胀，等待他们的是扭曲的命运、荒诞的人生、虚无的结局。

贪婪荒唐的麦其土司：作为土司阶层的代表，麦其土司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都在不断滋生着他无限的私欲和贪婪，他认为天下所有的好的事物理应归他所有，他想跟黄特派员独家合作、穷兵黩武，他想垄断鸦片生产、独霸财源，成为权势最大、实力最强的土司，最终却挑起了饥荒和战乱。他霸占别人妻子，无端杀人，引来杀手复仇，却又成天生活在害怕被杀的恐惧当中。最后，麦其土司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自己也在炮火中飞灰湮灭了。

电视剧《尘埃落定》剧照：麦其土司

权欲极强的土司太太：原本妓女出身的土司太太，最渴求的就是成为土司太太后，享受权力威严、荣华富贵的感觉。为了保持这种感觉，她坚持每天用牛奶洗手，不怕鸦片毒瘾，因为她觉得自己足够有钱；为了保持这种感觉，她对央宗痛下杀手，因为她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为了保持这种感觉，她不在乎下人的死活，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土司太太；为了保持这种感觉，她竟防备自己的亲生儿子，最终选择了自杀，因为她害怕自己不会再成为土司太太。迷失在权力幻境中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对她说:“她不是反对我当麦其土司，而是害怕我的妻子成为麦其太太，因为，她还有些年头要活，她已经做惯了土司太太。”

电视剧《尘埃落定》剧照：汉人土司太太

单纯痴傻的央宗：央宗是美丽的，否则麦其土司不会因她而无端杀死自己最忠诚的查查头人。但阿来刻画的央宗，总感觉单纯痴傻，还是在作为查查头人妻子的时候，面对麦其土司的示好，央宗只是“一句话也不说，笑嘻嘻的，一声也不吭”。而在罂粟花丛幽会时，央宗沉浸肉欲放纵的情绪释放，却让人感到荒诞可悲。央宗的美，不仅燃起了麦其土司的欲念，也燃起了土司太太的杀念。虽然央宗还是成为了第三位土司太太，但之后的每一步路都走得异常艰难：

结婚当晚，官寨大火，杀人一家三口前来复仇；

婚后几天，早已明确为土司继承人的大少爷惨遭遇害；

罂粟花战争时期，央宗不合时宜的生下不详之子，最终失去了麦其土司的宠爱。

话剧《尘埃落定》剧照：央宗

痛苦悲情的卓玛：在土司的世界里，卓玛看起来应该是幸运的，因为她得到了主人的青睐，哪怕这个主人是当不上土司的傻少爷。只不过这种青睐，是卓玛用身体换来的。除此，还有卓玛与银匠曲扎的婚姻，她用婚姻换来了自由身。可惜，或许是忍受不了贫困的生活，亦或许是永远失去了傻子少爷的青睐……卓玛成为了跛脚管家的情人，而银匠曲扎却在妓院得到了快乐……曾经的真挚爱情，真的变成了绚烂之后的烟花。实在是让人唏嘘！

读到“傻子”二少爷这段情感独白：“我和她的缘分，我对她的牵挂，在这一天，就像牛角琴上的丝弦一样，嘣一声，断了。人的一生，总要不断了断一些人，一些事，好吧，侍女卓玛，我再也不会挂念你了，当你的厨娘去吧，做你的银匠老婆去吧。”确实很有玩味。这种情感由高到低的落差感，苦苦追求而得不到的挫败感，彻底放下后的失落感，最终放弃的无奈感……就像刀子在心口割了一刀，不致命，但足以疼一辈子！

电视剧《尘埃落定》剧照：桑吉卓玛

自以为是的塔娜：茸贡土司的女儿，傻子少爷真正娶进门的太太。或许，塔娜真的是在抗争这场政治联姻；或许，傻子少爷真的是愿意娶她做太太。可惜，塔娜选择了出轨，手握权力的人才是她的唯一选择，先是麦其家继承人的大少爷，再是汪波土司，最后则是白色汉人。不过，放纵回报，却是她沾染上了梅毒，也就走向了人生的悲剧。

“你配不上我，你是配不上我的，你不是使我倾心的人，你抓不住我的心，你不能使我成为忠贞的女人。”塔娜直接表明了她的态度。

电视剧《尘埃落定》剧照：塔娜（二少爷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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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深困权力牢笼，将永远堕落在虚无的轮回里

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庄子·杂篇·盗跖》

小说中，作者阿来刻画了一个极富个性，充满张力的土司形象——声势显赫的麦其土司，麦其土司是土司制度的坚定拥护者、执行者和受益人，也是整个土司阶层最高权力的代表。

只是在历史的演进中，麦其土司的结局，也将是所有土司的结局。而他们的命运，必将归于虚无的轮回。

麦其是“皇帝册封的辖制数万人众的土司”，有着“清朝皇帝颁发的五品官印”，实行世袭制，管辖“东西三百六十里，南北四百一十里的地盘”，与“三百多个寨子，两千多户”的百姓，向百姓征收赋税，在辖区内权力至高无上，有自己的官寨、专门的世袭行刑人和书记官，有自己的卫队和专属的活佛、喇嘛、僧侣，甚至拥有相当数量的军队。

显然，在麦其土司的土地上，他就是唯一的“王”！虽然仅限于这“东西三百六十里，南北四百一十里的地盘”。

这既是“王城”，更是“王”的牢笼。可惜，当“王城”变成“牢笼”时，“王”也就变成了“困兽”。

在“王城”内，麦其土司曾生杀予夺、操控一切。为了得到查查头人的女人央宗，他指使查查的管家多吉次仁射杀了头人，紧接着借刀杀人，英明得处决了杀手多吉次仁。而在自己沉浸于日夜交欢、罂粟飘香、黄金万两的美梦不自拔的时候，却又成天生活在多吉次仁一家复仇的恐惧阴影当中。

电视剧《尘埃落定》剧照：麦其土司看上了查查头人的美丽妻子央宗

最容易成为靶子的，是被困在笼中的“兽”。

在“王城”内，麦其土司曾目空一切、唯我独尊。对待四川军政府的黄特派员，麦其土司内心无比复杂的，始终若即若离，他既渴望着汉人带来的枪炮弹药，盼望着罂粟变黄金，却又厌恶汉人在自己寨子里趾高气扬的做派。因为只有麦其土司才是“王”，汉人不是，麦其土司只想听到自己的声音！只不过，对待汉人，“王”也没有办法，只能派出同为汉人的土司太太去做麦其土司“王”权的代理人。

直到这里，作者阿来才第一次赋予了身为汉人的土司太太去追逐权力的勇气和契机。“有了作为土司太太和人周旋的权力了”。“王”也不可能再独尊了。

土司对太太说：“还是你去，我是弄不懂汉人的心思的，还是你去办这件事情吧。”母亲喜欢土司有这种感觉，从此，她就有了作为土司太太和人周旋的权力了。没有成为土司太太之前，她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可以和特派员这样有身份的人平起平坐。

电视剧《尘埃落定》剧照：从左至右分别是黄特派员、麦其土司、土司太太

就在麦其土司实力日盛、军威渐大之时，宁玛派的济嘎活佛、门巴喇嘛，格鲁派的翁波意西先后登场。借用这个场景，作者阿来以藏族独特的宗教信仰、心理习惯与情感表现方式，展现了土司强权与形而上理智之间的紧张画面。

或许，阿来对门巴喇嘛、济嘎活佛、翁波意西有所隐喻，这些满腹经纶的僧侣们，代表着可以预言未来的“先知”，代表着历史向前发展的必然趋势，代表着智者对人性本真的呼唤，也代表着对麦其所代表的土司阶层的最后一次规劝：

悬崖勒马，勿入恶之花的深渊。

可惜的是，麦其土司只习惯于听自己的声音，只希望自己的官寨思想悠远绵长，并不在乎什么神迹开示、智者之语。在他看来：“鹰是天上的王。王一出现，地上的蛇啊，鼠啊就都钻到洞里去了。”

麦其土司笑笑，觉得没有必要提醒他眼下的处境，只是说：“是啊，鹰是天上的王。王一出现，地上的蛇啊，鼠啊就都钻到洞里去了。”……麦其土司后来对人说，那天，他教训了活佛，叫他不要那么自以为是。

最终，济嘎活佛选择了沉默屈从，翁波意西则被关进大牢、割掉舌头，最终被处死了。

至此，理智神性堕入炼狱，愚蠢癫狂肆虐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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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似傻非傻的大智慧和人性的本真，才能对抗这荒诞虚无的人世间

执著于自我与物欲者,逃不脱无边的苦海。——(印度)瓦鲁瓦尔。

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

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 ——《尘埃落定》中最经典的点睛之笔。

电视剧《尘埃落定》剧照：“傻子”二少爷

“傻子”少爷的人物塑造、“我”的第一视角，其实就是麦其土司世界的一个镜像，也是作者阿来给读者留下的唯一解脱和希望。

通篇小说中，在那些“聪明人”只顾逐权、求财、迷情时，唯有“傻子”少爷一直在发出灵魂之问：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

作者如此安排、反复强调，是否就是在给读者留下“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希望？

答案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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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少爷的眼光和视野，远比家族里的那些“聪明人”高明得多

当众家土司陷入“罂粟种植竞赛”时，“傻子”少爷只是建议改种小麦，就轻松化解了危机，完成了零和博弈的最终胜利。

当麦其土司引发饥荒和战乱时，“傻子”少爷却能拆掉边境粮仓的围墙，能放粮施舍给饥肠辘辘的贫苦百姓，能把边境的粮仓建成一个边贸小镇，和平共处、公平交易、造福四方。

当麦其土司打赢“罂粟花战争”，仓廪充盈时，“傻子”少爷的洞见更加深刻：土司强大了，当然是好事；但一个土司如果太过强大，甚至能够吞并其他的土司，那就不是好事了，汉人会来剿灭他们。

我说：“对一个土司来说，这已经够了。土司就是土司，土司又不能成为国王。”麦其家强大了，凭借武力向别的土司发动过几次进攻。如果这个过程不停顿地进行下去。有一天，天下就只有一个土司了。拉萨会看到，南京也会看到。而这两个方向肯定都没人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麦其家只要强大到现在这样，别的土司恨着我们而又拿我们没有一点办法就够了。

这就是一个“傻子”的大智慧，似傻非傻的大智慧。

比一般人看得更远、看得更透的人，永远都会是“傻子”……至少一开始，肯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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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少爷散发着先知般神性的关辉，用人性的本真对抗“聪明人”的荒诞

面对与卓玛的情欲纠葛，虽然一度难以割舍，但“傻子”少爷最终能够选择放手，还卓玛以自由、还卓玛以追求。

面对麦其家族的土司王位继承权，“傻子”少爷的“本真傻”给了自己活命的机会。因为傻，所以“傻子”少爷不会篡土司的王权；因为傻，所以“傻子”少爷不会夺哥哥的王位；因为傻，万千农奴不会造“傻子”少爷的反，傻子当不了土司，不是土司就不会被造反。

面对塔娜背叛，“傻子”少爷则选择了容忍。“傻子”少爷早就明白他和塔娜的关系就是这样赤裸裸的，但还是喜欢这份坦率和真实。因为，这场婚姻本身就是交易，交易终会结束。

我敬佩塔娜能使我们的关系处在这样一种状况。她有操纵这类事情的能力。她还很会挑选讨论这类事情的时机。

面对被杀手复仇的宿命，“傻子”少爷坦然面对，因为在那时，他已经看到了所有土司们的宿命，也看到了自己的：“我”必定会死去，但是死亡的方式却是因为复仇者的使命。所以，“傻子”少爷坦然地能跟杀手店主喝酒畅谈，又选择坦然地死在杀手店主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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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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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在小说的结尾，战争已结束但却未停歇，汉人们赶跑了日本人，自己却又打起来了，战火终于蔓延到土司脚下。解放军进藏了，麦其官寨化为了废墟，土司制度也随之土崩瓦解。此时，不再是“傻子”而变成“先知”的二少爷以死亡终结了仇人和自己的宿命，世界也从二少爷的视角消失，尘埃最终落下。

是啊，这个世界，便是尘埃。

那些低眉顺眼的藏民，那些不可一世的土司，那些转动经幢的喇嘛，那座坚如堡垒的官寨，那个繁华喧嚣的边镇，那片娇艳绝美的罂粟花海……还有，我们所见、所闻、所知、所至的这个荒诞人世间，都是尘埃。

尘埃，聪明人未必看得清，看清的也未必就是聪明人。

风至沙土飞、雨落抚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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