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联令人泪目的瞬间(复联终局之战的失败与成功)
《终局之战》最大的问题不是科学想象力(scientific imagination)不足,而是道德想象力(moral imagination)缺乏。一套可以想象地球一半生物瞬间消失的电影,却无法想象一个女人不是牺牲者和服务提供商的世界。这是道德想象力的失败。
(资料图/图)
势必成为史上最卖座电影的超级英雄片《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Avengers:Endgame)不仅疯魔观众,也收服影评人。
美英两地的优质媒体,包括《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卫报》《泰晤士报》和《纽约客》,对这套电影一致好评。用得最多的形容词是“精彩”(brilliant)、“动人心弦”(mind-blowing)和“取得巨大的成功”(triumphant)。
这其实不足为奇,影评本来就是评论的小道。最好的评论脑袋用于分析电影是暴殄天物。美国图书馆(Library of America)最近为影评人宝莲姬尔(Pauline Kael)出版文集,给予她经典的文化地位。这是影评人的辉煌,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法跟写文化评论的威尔逊(Edmund Wilson)或文学批评的燕卜荪(William Empson)相提并论。苏珊·桑塔格是评论家,姬尔是影评人,就是这样简单。
美国作家维达尔(Gore Vidal)说过,作为文化商品,好莱坞的电影即使是狗屎垃圾,也有它的法度和完整性 (Hollywood shit has its own integrity)。这个说法,完全适用于《大白鲨》《老千计状元才》和《沉默的羔羊》这些电影。《结局之战》剧本的问题不在于大话西游,而是在大话西游的同时无法自圆其说。地球的一半生物在弹指之间灰飞烟灭,如此大胆的构想衍生出来的问题竟以“回到未来”(back to the future)的方式解决,不是作弊是什么?
“时光机”(time machine)的概念早在1895年出现于英国作家 H.G. Wells 发表的科幻小说。好莱坞视之为“绝世好桥”,多年来脸不红、耳不热地不停抄袭。像《回到未来》和《未来战士》一类较成功的抄袭者起码能够做到煞有介事和避重就轻,不会像《终局之战》那样将自己的儿戏和犬儒像荣誉襟章般展览于人前。
然而《终局之战》最大的问题不是科学想象力(scientific imagination)不足,而是道德想象力(moral imagination)缺乏。一套可以想象地球一半生物瞬间消失的电影,却无法想象一个女人不是牺牲者和服务提供商的世界。这是道德想象力的失败。
从影片如何看待“黑寡妇”和“惊奇队长”这两个女性角色,可以看到好莱坞和漫威的宇宙(Marvel Universe)是多么大男人主义和贱视女性。
愿意牺牲是所谓女性特质(femininity)的重要构成部分。不管是母亲还是女儿,妻子还是情人,女人为她所爱的人做出各式各样的牺牲,是证明她们的伟大最原始和最有效的方法。久而久之,牺牲变成女性的责任、使命和专长,一种只属于女性、以否定自己来成全自己的做人之道。
一言以蔽之,这就是斯嘉丽·约翰逊(Scarlet Johansson)饰演的黑寡妇。一如天下所有伟大的母亲,为了家人,黑寡妇什么都可以牺牲,就是不可以不牺牲(She's willing to sacrifice anything but sacrifice itself)。在牺牲这件事情上,男与女有业余与专业的分别。片中杰瑞米·雷纳(Jeremy Renner)饰演的鹰眼无法“out-sacrifice” 黑寡妇,完全是意料之中。
布丽·拉尔森(Brie Larson)饰演的“惊奇队长”拥有摧枯拉朽的强大力量,也是复仇者反败为胜的关键人物。但这样一个犀利女人也难逃被男人评头品足的命运。雷神说喜欢这个女人,有人取笑她的发型。说到底,她只是被塑造成一个随时随地提供顶级服务的女人,从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在漫威的宇宙,只有像铁甲奇侠与美国队长这些男人,才有资格当领袖。
论野心与创意,《终局之战》远不如它的上集《复仇者联盟3:无限之战》(Avengers: Infinity War)。《终局之战》弹的是邪不胜正的老调,《复仇者联盟3:无限之战》(Avengers: Infinity War)最有趣的角色不是任何一个超级英雄,而是把他们打到死去活来的奸角——掌握宇宙强权的泰坦霸王萨诺斯(Thanos)。
最精采的对白皆出自魔鬼的口中(The devil has all the good lines)。这个传统在西方至少有350年历史,奠基者是英国失明诗人弥尔顿(John Milton)1667年发表的长篇诗作《失乐园》(Paradise Lost)。弥尔顿将旧约圣经的《创世纪》改写,把撒旦描绘成口若悬河、口角生风的雄辩家和超级推销员,单靠能说善道和巧言令色,就能逃出地狱、重返人间;并且说服亚当夏娃偷尝禁果,令人类从此堕落。失败的魔鬼比无所不能的上帝更具说服力和诱惑力,这是《失乐园》的离经叛道,也是它的不同凡响。自此“魔鬼般的魅力”(devilish charm)一词登堂入室,成为英文的常用语。
当然,弥尔顿之前还有“发明人性”的莎士比亚。有谓《奥赛罗》(Othello)的真正主角不是奥赛罗,而是他的下属伊阿古(Iago)。伊阿古只是区区旗官,却可以将身为威尼斯将军的奥赛罗、他的副将卡西奥、妻子苔斯狄蒙娜,以及一众威尼斯元老、官长和绅士玩弄于股掌之上,因为他像魔鬼般洞悉人性;懂得怎样利用丈夫对妻子的占有欲和男人对美色的贪婪。
这就是反派角色的“devilish charm”,只有借助他们,创作人才可以尽情探讨人性的真实和生命的复杂。《铁金刚勇破神秘岛》(Dr. No)是史上第一套铁金刚“零零七”电影,也是今日超级英雄片的滥觞。影片除了有一个像刀片一样锋利的肖恩·康纳利(Sean Connery)之外,还有一个企图改变世界的科学家——Dr. No。这也成为从《铁金刚》到《职业特工队》到《复仇者联盟》,超级英雄电影的不成文规定:坏人是大梦想家(the bad guy as big thinker),阻止他的好人是为政府执行任务的公务员。
《复仇者联盟3:无限之战》的萨诺斯,是英雄片坏蛋的集大成者和发扬光大者。在电影的所有角色之中,只有他具备完整、成熟的宇宙观。他对未来不仅有看法,甚至有眼光和远见卓识,可以称得上是个“visionary”。
根据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修辞学理论,演讲者要说服听众,须展示出道德及知识水平(ethos)、深刻的感情(pathos)和逻辑(logos)。萨诺斯这个角色有说服力和感染力,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包括他对宇宙均衡的论述,以及为取得“无限宝石”做出的牺牲——能够动之以情和晓之以理,可说是知识、感情和逻辑三者俱备。反观铁甲奇侠、奇异博士、美国队长、蜘蛛侠、银河守护队和黑豹等一众超级英雄,不是面目模糊的跑龙套,就是插科打诨的喜剧性调剂(comic relief)。如此众星拱月式的“厚奸薄忠”,说《复仇者联盟3:无限之战》是反英雄片,并不为过。
美国人喜欢说,不要跟成功斗嘴(Don't argue with success)。可是,“arguing with success”是评论人应做和要做之事,从来如此。
不过以批判的角度看《终局之战》不等于对它的成功视而不见。以制作成本而言,《终局之战》是史上最昂贵的电影,但它卖的“S”不是“Spectacle” (奇观)而是“Story”(故事),这就不得不令人另眼相看。
在我的印象中,没有另一套电影比《终局之战》更配得上“先睹为快”四个字。观众不只想看这套电影,还要第一时间看,以便尽快知悉剧情的发展和角色的生死,同时不想让“剧透”破坏他们的观影乐趣。这完全掌握了在信息以极速传播的互联网、社交媒体和智能电话年代,观众的羊群心理和集体焦虑。“他们是否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Do they know something I don't?),是时刻萦绕在今日年轻人脑海的问题,《终局之战》的制作者和推广者一定对此知之甚详。
这也跟《终局之战》说故事的方式有关。一开始,漫威超级英雄片系列说故事的方式就与众不同:影片与影片之间有很多“互文指涉”(inter-textuality),影片结束后播出的所谓“彩蛋”提供叙事的线索和悬念。观众在正片结束后不会马上离座,也令看漫威的电影变成愈来愈似一种粉丝的入会仪式。
悬念(cliffhanger )——通常是主角的生死未卜——本来是电视多季连续剧的基本元素,不然一季播完,怎叫观众继续追看下去?从这个角度看,《终局之战》是电影向电视剧、美片向美剧偷师的典范之作。它将电影用金钱与科技堆砌出来的奇观与电视剧重视悬念的叙事手法结合,可说是集两种大众娱乐模式说故事方式的大成,英文所谓“to have the best of both worlds” 。由此观之,上一集《复仇者联盟3:无限之战》不过是一套特长的“cliffhanger” ,今集《终局之战》则是系列的季度大结局。
林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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