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暗示什么(最后的晚霞)
至今, 我珍藏着儿子的所有相片, 特别是晚霞中的那一张。儿子年轻的生命就在那片晚霞中定格为永久的记忆。一九九八年元月二日, 下午四时许, 黄梅县人民医院内一科三病房里静静的。护士给我的儿子黄文俊输完了第四瓶药液,刚刚取下针头,提走药瓶。我摸摸儿子那满介针眼的双手, 只见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是打针时没有打准, 药液进入皮肤和肌肉造成的痕迹。儿子半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右额顶的肿块已经很高了。想到儿子的病治好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现在给他照几张相片留着纪念吧。我取出相机,儿子忽然睁开眼睛 ,轻声问;“妈哪里去了?"我说:“妈有事到苦竹去了?"儿子望望窗口,我也随之望去,只见夕阳透过窗来,淡淡的。儿子说:“今天是晴天吗?"我说:“是晴天,你能走动吗?"我扶你到外面玩一会儿吧,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晴天。这会儿不去玩,晚上又要打针了,晚上又是输液两大瓶。"儿子望望吊药瓶的木架,又动一动两只脚,说;“好吧, 出去玩一会。"我伸手要去扶他起来。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自己掀开被子,我连忙才帮他把鞋子准备好,他的双脚就下了床,动作似乎还很敏捷。头稍微低一点就发现鞋子了,双脚同时穿进去,就站起来。他刚一迈步,身子摇晃了一下,不等我双手去搀扶,他自己就站稳了。我牵着他的一只手向病房外走去。到了甬道,他就要自己走,不让我牵他.他一步一步往过路厅那边走去。我的双手在前后护着他生怕他跌倒。
甬道两边的病房都是静静的,一些病人在里面休息,有的用惊疑的目光望着我的儿子。到了过路厅,儿子站住了。他往四下望望,东西都是甬道,南北都是门。我也站定了,让他自己辨认哪边是出口。大约一分钟后,他辨出来了,向门外走去。我依然双手护着他出了内一科大门。
走完几十步平路,我牵着他的一只手慢慢地走下台阶。我们才来到医院门诊部院内。
夕阳被前面的房顶遮挡,只有背后房子的高墙给院子反射一些光辉。院内有几个病人及家属,有的正在漫步,有的站在那里似乎在欣赏院内的景色。我和儿子都站定了。身后仿佛有人在说:“多大的孩子,得了什么病要这样服侍啊"。是啊,人的生命就是这样顽强而脆弱,谁会想到半年前我朝气蓬勃的儿子,生龙活虎的儿子,如今长得这样高大了,却如此地弱不禁风呢?我叫儿子望望前面大楼上的三个大字。他望了望说:“门诊部"。我叫他用右眼望望,他说:“看不见"。我拿着相机向四周扫视了一遍说:“就以门诊部为背景照张相吧,你到花坛边站着,让我看看。"我举起相机望望,又叫他坐在花坛沿上。从相机里望去,高大的门诊部大楼下,鲜艳的梅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花正在开放,多为红色,也有黄色和绿色相间其中。夕阳的反照和鲜花的色彩辉映在儿子的脸上,给久病的儿子濡染上几分生气。头顶的肿块把帽子顶得很高,那目光也有些直直的。我让他尽量把眼睛睁大一点,但又有几分惊疑的神情。我想,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状态吧。我又让他尽量放自然一些,然后咔嚓一声,拍下了这不算完美的一张相片。
他站起来,我又双手护着他向医院外走去。
出了医院大门,我问:“这是哪里的医院?”他说:“武汉的医院。”我叫他回头看看自己身后门边的大字。他看了看说:“黄梅县人民医院。”
现在要过大街了,我和他并排站着。街道上车辆匆匆忙忙,来来来往往,我说:“这不是武汉,是黄梅县城,这就是我们经常来过的北门大街。”他的目光闪了一下,“哦”了一声,他问我到哪里玩。我说:“到博物馆那边去,那里风景比较好,我们再去照相。”说完,我牵着他的手缓缓地横穿大街。车辆远远地就为我们减慢了速度。过了大街,我们慢慢走向博物馆。来到博物馆院子门口,放眼望去,夕阳已经接近地平线,鲜红的光辉给天空的云朵染上了绚烂的色彩。夕阳的右边巍然屹立着古式建筑。 琉璃瓦在晚霞的辉映下闪闪发光。"黄梅县博物馆"几个大字,虽然在背光的屋檐下,却清晰可辨.我问儿子"屋檐下的几个大字写的是什么?"他说:"是‘黄梅县博物馆,’据说这是李先念题写的字是吗?"我说:"你真是个喜欢发问的好孩子。可惜,我也只是听说过,也许是吧。"进入院子,我让儿子以博物馆为背景站定,然后举起相机望去。儿子背对博物馆大门站着,身后晚霞从博物馆楼顶辉映下来,纷披于两边建筑物和身旁的花木上,脚下的大道上、庄严绚丽.我让他带点面部表情,他好不容易露出一点笑容,于是我拍下了这张比较满意的画面。我把相机交给儿子,说:"来,你也给我照一张"。儿子答应了,举起相机看了一会儿说:"爸,我看不见你。"我说:"你慢慢看, 不要让相机边的黑带子遮住了镜头"。他便把带子拂过去,又对着相机看了好一会,最后蹲下去一点说:"看见了。"一按快门,照下了这张相片.然后,他支撑不住了,身子向后倒去。我慌忙过去扶他,他又挣扎起来站定了。
我接过相机,扶着他慢慢走出博物馆的院子。他又问我:"将到哪里去玩?"我说说:"往南边正街去。"他就跟我漫步一段路到了名利商店。“往南边正街去。"他跟我漫步一段路,到了名利商店。那家店主叫黄凯雄。一见面黄凯雄就问:"这是你的伢吗?"我说:"是"。他看了看说:"呵,长多高啊,跟你爸一样长,还蛮漂亮的。"说完,他端了一条长凳让我们坐下,他叫孩子把帽子摘下来看看,孩子随即取下了。他看了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哎呀,真是乖伢,多重的病还能出来走走啊!”莫着急,听医生的话,慢慢诊啊!"说完,彼此无言。我们坐了几分钟就继续往南走。来到一个水果滩前站住了。我问儿子想吃点什么,他说:"小桔子".这种桔子在武汉买一斤要一元八角,黄梅卖一元二角,这个时候其他桔子卖六至八角。我便买了二斤小桔子,一斤雪梨,两人往回走。此时,大街上还有一些车辆往来。我牵着儿子的一只手,小心地过街道。儿子一边走,一边对我说:"爸,你看这头我看那头。"说着,望望街道两头,示意我注意往来的车辆。我们过了大街,来到县人民医院门口站定.晚霞还有一些余辉。车辆和行人渐渐地稀少了。多数店铺已经关门,街边的小滩贩也开始收滩了。一对漂亮女子正在街边挥拍击球.她们窈窕的身子像鹊儿般一跃一跃的。随着球拍的挥动,长发一掀一掀,短辫一甩一甩,羽毛球在彼此间飞来飞去,时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儿子痴痴地望着,望着…街灯渐渐地亮了,给街道貌岸然蒙上了仿佛童话般的色彩。几分了,给街道蒙上了仿佛童话般的色彩。几分深邃,几分神秘。我拥着儿子,轻声地问:"这是什么地方?"儿子说:"武汉"啊!"我的心不禁一颤.我忽然觉得眼前有两个世界,那欢乐的世界不属于我和儿子,它跟我们虽然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啊,我和我儿子属于另一个世界。我抬头望望西方的天边,那绚烂的晚霞还剩最后一点点红晕。这,也许是我和我儿子共同拥有的最后的晚霞吧。
一阵晚风袭来,我感到寒襟,感到冬的严酷。我扶着儿子转身,慢慢走进人民医院的院子,院内似乎阴森可怖,我们在默默无言中,终于上完了台阶。远处传来"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的歌声,那歌声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遥远啊!那是另一个世界飘来的歌,儿子才走过十四个年华,还有多少年华吗?我们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进入了内一科大门,向阴森的病区深处走去。望见第三病房透出微弱的灯光,妻已经等在那门口了。我们相依着把儿子扶到病床上.妻问:"你们哪里去了?"我让儿子回答。儿子回答"玩去了"。问他刚才玩的地方, 看到什么,做了什么,他一点也说不清。我和妻愣住了,我们把儿子搂在怀里,仿佛儿子就要飞去似的。儿子呆呆地坐在病床上,默默无语,三个人都默默无语。我情不自禁地望望窗外,似乎要寻找我们的晚霞.不用说,晚霞已经被黑吞没了,完全吞没了吧.身边是一团黑暗,一团寂静,黑暗和寂静向我们包围过来,包围过来……
好久,甬道那一端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哦,护士快来了,我们终于都转过神来。一九九八年六月十四日初稿
作者简介:黄金广,男,生于1953年,中共党员,湖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退休教师。笔名点墨,文章、格律诗登载于《湖北教育工作》、《语文学习报》、《湖北诗词》等报刊。格律诗、新诗在北京、湖南、江苏、福建、香港等地发表或获奖。主编地方教材《黄梅时空》。发表长篇学术论文《黄梅经典方言》。电子版诗文散见于百度、搜狐、网易、新华网。现任黄梅县流响诗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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