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佚名信札收藏(晚清官员信札中的隐语使用初探)
摘要
晚清官员的来往信札是研究晚清历史非常珍贵的资料。出于保密等原因晚清官员在来往信札中,往往使用隐语来指代人物事件。隐语使用的常见方式有用典、借代、拆字、暗指等。通过对晚清官员信札中隐语的使用规律和隐晦表达方式的探讨,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解读历史事实。
[关键词]晚清;官员信札;隐语
信札是晚清官员之间重要的交流工具,其涉及内容甚广,不仅包括对政局的讨论,还涉及到晚清官员日常生活、学术探讨、书画鉴赏、人际关系诸方面。正因如此,晚清官员来往信札是研究晚清历史非常珍贵的资料。但是,出于保密等原因,晚清官员的信札经常使用隐语来代表特定人物或事件,这对解读相关信息带来严重困扰。本文在参考姜鸣、张百川相关解读的基础上,试图对晚清官员信札常用隐语表达方式进行初步探讨。
一、晚清信札中的隐语晚清官员信札中的隐语主要体现在人物称呼上。信札与奏折、谕旨等公务性文字不同,具有较强的私密性。正因如此,与公务性文字直呼其名不同,信札中会出现很多当时约定俗成的称呼方式。其一是以字称呼,如张之洞被称作“孝达”、张佩纶被称作“幼樵”、王文韶被称作“夔石”,等等;其二是以号称呼,如张佩纶被称作“蒉斋”,张之洞被称作“壶公”等;其三是用字或号缀以“公”“丈”“翁”“师”“帅”等表示尊称,如张之洞被称作“香帅”,黄彭年被称作“寿丈”,潘鼎新被称作“琴翁”等;其四是用郡望称呼,李鸿章为安徽合肥人,习惯称作“李合肥”,李鸿藻为直隶高阳人,习惯称作“李高阳”,翁同龢为江苏常熟人,习惯称作“翁常熟”等;五是以爵位称呼,太平天国起义镇压后,曾、左、李等受赏封爵,曾国藩被封为“勇毅侯”,所以世人称为“曾侯”,曾死后,其子曾纪泽袭爵,曾纪泽字颉刚,也被称作“曾侯”或“颉侯”,而左宗棠先受封“恪靖伯”,后受封“恪靖侯”,遂被称为“恪靖”;六是对已去世之人以谥号称之,如“倭文端公”“林忠肃公”“曾文正公”,等等。这些称呼方式,对于不了解人物履历之人,虽说会给阅读带来困难,但都是比较明确的,还不属于隐语范畴。真正的隐语,已超出这些习惯用语方式,往往让信息更加晦暗难猜。
查姜鸣所整理的《李鸿章张佩纶往来信札》中,张佩纶使用隐语主要出现在几个时期,一是 “云南奏销案”弹劾王文韶时期,二是“甲申易枢”时期,三是会办福建军务时期。这几个时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政府人事变动频仍,信中所述大多涉及臧否人物、荐选官员内容,属于敏感信息。
其中最典型的一篇是张佩纶于甲申易枢后给李鸿章的一封信。
“旬日书问往复,意殊不畅。兹略言之,惟鉴及:
救僧、道是鄙人廿四以前志愿,今已灰冷。道教难兴,僧投佛缘,神意不憙。久之,僧必仍作主持。僧意甘退院,曰禅心已沾泥絮矣。
两画是立本胜于僧繇,然入神则僧繇耳,近神品全推覃溪。两画亦不必久悬密室耳。
十八参神,实以一片婆心劝神回心向道。吾非好道,但道尚畏人,可共事;神则无所顾忌,难与共事也。
廿五一偈来教云,疑某亦出谋发虑一语,为之三叹;庵主疑为僧道所累,急于自剖,则一叹;神欲用庵主,先以术吓之,而庵主已色动,则再叹;以极好之庵主,被外魔内神缠扰,而鄙人不能相助,则为之三叹。不知佛以庵主于慈航佛火精究有年,费布施钱、可布地,殊不足降伏彼法,亦怒之,故当头一棒耳。不关僧道累之,殆五台山诸开士扰扰说庵主故耳。
鄙人不好道,亦非爱僧。但僧颇受戒,其事佛诚,其待庵主亦至惜。僧为道累耳。且攻释迦者,并及吾教。僧去,儒何必留?
神不能忘情于张仙,屡属师(意会)礼之。仙非从赤松游不可也(欲罗致之作韦陀,但吾非吓鬼者)。
说法乃庵主事,幸勿牵连。五斗米教天师但能捉妖,不能说法。
阎罗难共处,其习有三:曰诈,曰愎,曰粗”[1]。
文中未出现任何一个真实的名字,只有神、道、儒、僧、佛、庵主、阎罗、释迦、鬼、天师、赤松、开士、画家等等名号,此文读来看似三教大会,如坠云里雾里,可谓使用隐语的登峰造极者。姜鸣、张晓川两位先生都对此信作过解读,但惜个别之处解读未确,笔者稍后再作解读[1]。
二、晚清信札隐语使用的规律光绪六至十年(公元1880-1884年),是晚清历史上极为特殊的时期,一方面,日本占领琉球,窥视朝鲜;另一方面,法国兴兵从越南南圻大举北侵,中日之间、中法之间都面临是战是和问题。围绕战、和问题,清流派弹章不断,影响到朝廷用人及中枢人事变化。先是光绪八年(1882年),李鸿章因母丧申请开缺守制,朝廷两次慰留,调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直隶总督,仍命李鸿章署北洋通商大臣,参与对法交涉事务,李鸿章坚辞不受,北洋重镇面临权力真空,张树声、张之洞等担心军机大臣王文韶占据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要津,“二张恐琅邪之来夺据此席,劝鄙许任通商”[1],于是张佩纶等开展了弹劾王文韶运动,力图引张之洞等入主枢译两署,实现人事更迭;二是光绪十年(1884年)春,因朝廷不满前线失败,借盛昱弹劾张佩纶误保唐炯、徐延旭并军机大臣之机,发动了“甲申易枢”,罢免全体军机大臣,启用礼亲王世铎、户部尚书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工部左侍郎孙毓汶等人组建新的军机处,醇亲王奕譞开始参预政事。这两件事都引起了朝廷的人事变动。围绕这些变动,朝廷官员及地方督抚互通声气,商量有关政务、人事事宜,也就是这个时期,出现了一些密信。
现谨就李鸿章、张佩纶、陈宝琛、醇亲王奕譞等来往信札探寻晚清信札隐语使用的规律。
一是用典。光绪六年(1880年)四月初九日,张佩纶致李鸿章信函,有“间平论及丁卯,意涉嘲讽。晴翁到津,想可面谈”[1]。丁卯,指许钤身,理由后面谈。间平,姜鸣指出代指恭亲王奕訢,但未说原因。查宋张元干《满庭芳·为赵西外寿》,有“间平襟度,濮邸行尊崇”句,赞扬寿主宋朝宗室赵氏有西汉河间王刘德、东汉东平王刘苍的气度[2]。无独有偶,光绪八年(1882年)十二月初七日,李鸿章致张佩纶信函,有“译署乏人,高阳隐为主持,情势恐易隔膜。新参皆非其选,殊为焦虑。闻东平渐愈,仲春前后方能销假,此事必待出而计议”一句,其中“东平”,即为东汉东平王。查光绪八年(1882年),恭亲王奕訢因病长期请假,枢译两署实际上是李鸿藻主持。这就更证实了无论“间平”还是“东平”指代恭亲王无疑。光绪七年(1881年)闰七月初五日,李鸿章致张佩纶,“孝章之事,钓鳌回津时,当令转属”,其中“孝章”指盛宣怀,时受李鸿章命在上海办理电报事务,理由后面谈。“钓鳌”,姜鸣认为代指山东布政使任道镕,但未说明原由。其实这又是用典之一例,“钓鳌”源于《庄子》“任公子钓鳌(鱼)”(《庄子·外物》第二十六卷)典故,宋诗人文同《寄彰明任光禄遵圣》诗即运用这一典故,诗中用“轩轩任公子,本是钓鳌人”一句称赞任遵圣,再联系到李鸿章与任道镕为儿女亲家这一事实,可以推断,这里是用以称呼任道镕。
二是借代。以古代今,主要用于姓氏相同人物,以彼代此。如以王安石代指王姓宰辅。光绪八年(1882年)三月二十九日,李鸿章致张佩纶,“荆公今午到署,在厅事宣旨,苫次促谈两刻”,荆公,王安石别名。查此日军机大臣王文韶到津传旨。此即以王安石指代王文韶。光绪八年(1882年)十一月初十日,张佩纶致陈宝琛,谈及王文韶因云南报销案自请开缺后,枢府人事变化,“遂去荆公而用虞山、吴县,自较荆公稍胜,然亦沈文定一流耳”,说的是王文韶开缺后,翁同龢、潘祖荫受命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光绪八年(1882年)十一月十六日,陈宝琛致辞张佩纶信,同样谈到王文韶被劾事,则说“慰留半山,至于再三,或存其颜面而俟其坚请耶?抑有他说?”[3],王安石号半山,这里仍指代王文韶。
隐语中以古代今之例可谓不鲜,就前述“孝章之事,钓鳌回津时,当令转属”一句中“孝章”而言即是如此,查“孝章”,《会稽典录》记载:“盛宪,字孝章,尝出行逢一童,容貌非常,宪怪而问之,是鲁国孔融”[4]。这是用“孝章”指代盛姓男子,查此与李鸿章交往较多的盛姓男子,应为盛宣怀。
以古代今的隐语在信函中往往比较集中,在光绪六年(1882年)十一月,张佩纶致李鸿章一信中有“铁路闻兴献不以为是,欲集廷议驳之。枢府以越石蒲轮特征,未可逆折,适圣俞亦有文字,乃下南、北洋调停焉”[1]。兴献,代指醇亲王奕譞,依据我们后面再谈。越石,晋代抗敌名臣刘锟(《晋书》第六十二卷),代指刘铭传;圣俞,清代书画家吴咨,这里指吴大瀓。
三是以中进士年份。如以“丁卯”代许钤身。光绪六年(1882年)四月初九日,张佩纶致李鸿章函,“间平论及丁卯,意涉嘲讽。晴翁到津,想可面谈。”间平,指恭亲王,丁卯,指许钤身,许为丁卯科进士,时受李鸿章命会同督办北洋水师,张佩纶认为其才德不孚。本年三月二十日,张佩纶曾致书李鸿章,细数其过:“上海为互市之场,日本亦通商之地,许道挟妓冶游,招摇过市,东洋迷荡,灭绝人理,至今上海之人,日本之贾,无不轻之。……其奉使日本,由吾师论其非才,是以中辍。一二有识者皆谓吾师始则节取其长,奖借后进,继则直陈其短,不护前非,古大臣之风也。……许道之不胜使,师知之,其不胜将,师岂不知之?迟迟不发者,一则情厚,以为许道文恪之少子、仁山之弱弟,家风世法,若不曲予优容,势将中坠。……然吾师拳拳之苦衷,佩纶或能曲喻,而许道殊不深知,一味矜扬,兴高采烈”[1]。
四是拆字。即将姓氏拆分。光绪七年(1881年)二月二十三日,张佩纶致书李鸿章, “卯金谬论,圣心盛怒,公论亦鄙为倾险之士。事下考功,所以眷注纯臣,保全勋旧者,已大白于天下。愿公勿畏谗,勿负气,益加敬恪,以副深恩,是则古大臣自处之道也。”“卯金”指代何人?结合前一日光禄寺少卿刘锡鸿弹劾李鸿章“跋扈不臣,俨然帝制”(《清德宗景皇帝实录》)被革职一事,此系指刘锡鸿,是将“刘”字拆成“卯金”,也可称作“卯金刀”。
五是暗指。前文所提“兴献”,指的是明代藩王朱祐杬,明宪章朱见深第四子,封藩湖广安陆(今钟祥市),死后谥号“献”,称“兴献王”,其子明世宗继位后,追谥为“兴献帝”(《明史》第十七卷),其经历与醇亲王奕譞相仿,故以兴献暗喻奕譞。此外,还以“周公”暗指恭亲王奕訢,取周公辅政之意,因恭亲王奕訢曾任议政王,后虽免去议政王称号,但长期为首席军机王大臣,如光绪七年(1881年)十一月十四日,李鸿章致张佩纶:“周公于阁下似尚心许,非外人所能谮毁,然其褊衷抑何可叹。”除用周公、兴献暗指恭醇二王外,李鸿章、张佩纶等还用“鲁殿”代恭亲王,以孟子代醇亲王等众多用法。“鲁灵光殿者,盖景帝程姬之子恭王余之所立也”,是以汉景帝之子恭王刘余指代恭亲王,也有以“灵光”代者。至于孟子如何能代指醇亲王,确实还不知何所从来。如光绪十一年(1885年)九月十五日,李鸿章致函张佩纶,谈到甲申之后无法起用恭亲王和张佩纶的原因,“佛前五对,语至万千,甫及鲁殿即变色,其馀概不敢赘。孟公绸缪备至,每谈执事,深咎挤琅琊之非,劾大臣之失,赴马尾之轻率,而惜不自敛其才锋。” 光绪十二年(1886年)三月二十三日,张佩纶致函李鸿章,谈到醇亲王视察海军之事:“孟遵海之游,壮志远图,实所心折”[1],表达了对醇亲王视察海军微服简从作风的钦佩之情。
六是联系上下文用隐语。晚清官员信札中经常出现“贵宗人”一词,借以指代与收信人同姓某人。光绪十年(1884年)三月二十一日,张佩纶致李鸿章:“贵宗人处已代致意,日内幸与之一书。此等处万勿忘忽为祷”,“贵宗人”指李鸿藻,刚刚在甲申易枢中被罢黜军机并被降职调用。除了姓氏关联外,还有与周围人物关系的关联方式,尤其是君臣、父子关系等,如李鸿藻因籍贯直隶高阳,常被尊称为李高阳,但因慈禧太后被人称为“老佛爷”,所以也被称为“高僧”。光绪八年(1882年)六月初十日,张佩纶致李鸿章,谈到黄彭年重新起用之事,希望李鸿章出面做些工作,说到“若我公于谢函中向高僧一说法,则未可知。”希望李鸿章向李鸿藻打打招呼。光绪八年(1882年)八月十二日,张佩纶致李鸿章:“朝鲜之役,清议深以诈力为非,众口一词。询其所以,当由辟疆铺张过盛使然。幸内议得视为奇功,赏必不薄耳”[1]。“辟疆”为何人,就要联系前此一封信。光绪八年(1882年)五月初五日,李鸿章致张佩纶:“振公荐贤之举,鄙意亦嫌太骤,固争之而不能免,几失其乔梓之欢。然足见其求贤若渴,出于至诚矣。潜公微词戢争止沸,自可镇遏浮嚣,惟留侯处处要好,未免意兴顿沮。鄙致尊处书则已向伊乔梓朗诵一过,不欲当面输心背面笑也。”此信中,振公,指张树声,字振轩;留侯,汉代张良封为留侯(《汉书·张良传》),也代指张树声。张良有子为张辟疆(《史记·吕太后本纪》),可以推断此处“辟疆”当指张树声之子张华奎。
还有人、事的关联。光绪十年(1884年)四月二十日,李鸿章致张佩纶“神闾全不解事,乃有此调度耳。”神、闾,分别指醇亲王奕譞、阎敬铭,前者曾管神机营,故以“神”称之,后者借用“闾阎”一词代指。
根据以上的隐语使用规律,再结合习惯称谓以及历史事实,我们可以对一些信札进行一下解读。
光绪八年(1882年)九十月间,陈宝琛致张佩纶信札谈到江西官场:“太白诗名自贺监来为之减损,大抵廉俭是所长,拘滞闇懦是所短,凡事守旧,惟求无过,小处精核,大处模糊,请托复不能峻绝。故汪伦以盛气陵之,洪厓以虚架耸之,经笥先生谓其偏执处可恨(惟恐属僚瞧不起),巽懦处可怜(惟恐得罪人),诚笃论也(是好人是好官,却不是好督抚,私评如此)。然此公久有引退之志,若易河阳来,则情面殆有甚焉”[1]。太白为李白的字,此处指代李文敏,光绪四年至八年(1878-1882年)为江西巡抚;汪伦指代汪鸣鸾,光绪六年(1880年)二月前为江西学政;洪厓,亦作洪崖、洪涯,黄帝臣子伶伦的仙号,指代洪钧,光绪六年二月起为江西巡抚。
光绪八年(1882年)五月初七日,张佩纶致李鸿章:“越南消息,传闻异辞。越石以病乞解职,以君然代之,从公议也。……天子起公之意甚坚,深虑郑公不获终丧,而曲江行将赴关。”越石,晋名将刘锟,此代刘长佑以病辞云贵督;君然,东汉名将岑彭(《后汉书》第十七卷),此代岑毓英,以福建抚署云贵督;郑公,唐郑国公魏征,曾向唐太宗谏武官起服:“国家草创之初,武官不格丧制,天下今既安定,不可仍夺其情”,这里指朝廷很可能不会让李鸿章丁忧终制,而被夺情;曲江,张九龄,韶州曲江人(《新唐书·张九龄传》),此代张树声,李鸿章丁忧期间受命署直隶总督。
光绪八年(1882年)十一月十六日,张佩纶屡次弹劾王文韶,陈宝琛劝张佩纶:“吾丈且少竢毋轻发,能游说芳邻,召壶公入,或援潜邱为助,庶有着手处。”[1]壶公,张之洞别号壶公、抱冰;潜邱,阎若璩字潜邱,指代阎敬铭。陈宝琛希望王文韶自请开缺后,张佩纶能想办法让张之洞入总理衙门,再借力于阎敬铭,以增强中枢力量。
光绪八年(1882年)十二月十八日,李鸿章致张佩纶:“顷阅邸抄,鄂案已结。家兄笃老,已无宦情,惟平生孝友忠爱,远近尚无闲言。太冲报复微嫌,必欲深文周内,若非圣明俯鉴,枢辅斡旋,何能稍留情面?殊知感激涕零,不知所报。”太冲,左思,字太冲、泰冲,晋代文学家(《晋书·左思传》),其《两都赋》曾引起洛阳纸贵,宋代邓林有诗《左太冲》,此代指左宗棠。光绪七年(1881年)十一月,时任云南道监察御史邓承修,疏陈湖北财政,并劾李瀚章,清廷派左宗棠查办,革道员杨宗濂,李瀚章旋亦解任。
光绪十年(1884年)三月二十七日,醇亲王奕譞致书翁同龢,谈及总理衙门人事变化,“子房初识,乃一孟浪少年,少按即塌,须大加历练,始克负荷,日前译署一疏,奉有措词过当,迹近要挟,申斥之旨,至今伏而不出,其嫩可知”[5]。子房,张良,字子房,指的是张佩纶。光绪九年(1883年)十一月十一日,张佩纶刚任总理衙门大臣不久,致函李鸿章:“奉初六钧教,以佩纶参谋译署,谬承奖勖,悚惕曷任。”甲申易枢后,张佩纶为让恭亲王重新出山,利用新任军机不谙洋务的弱点,疏请军机大臣兼署总理衙门大臣,以达到曲线救国目的,结果受到申饬。
三、关于张佩纶密札的解读经过上述对隐语使用规律的探讨,我们再回头看看张佩纶那篇典型的密札,进行解读,就更能接近历史的真实。
1. “救僧、道是鄙人廿四以前志愿,今已灰冷。道教难兴,僧投佛缘,神意不憙。久之,僧必仍作主持。僧意甘退院,曰禅心已沾泥絮矣。”僧,即高僧,指李鸿藻,道,即乐道堂主人,指恭亲王奕訢,神,即醇亲王奕譞,佛,指慈禧太后。此句说的是:本年三月二十四日以前,张佩纶曾想曲线救国,以总理衙门名义上书请军机大臣兼总理衙门大臣,但遭申斥,遂断了这个念头。但是恭亲王奕訢难以再主持朝政,李鸿藻虽和慈禧太后投缘,但醇亲王并不喜欢他,所以久而久之,李鸿藻必然仍主持政务,但李鸿藻已不想再任军机,“禅心已沾泥絮矣”。
2. “两画是立本胜于僧繇,然入神则僧繇耳,近神品全推覃溪。两画亦不必久悬密室耳。”两画,说的是阎立本、张僧繇两位画家,代指新任军机阎敬铭、张之万。覃溪,清代书法家、文学家、金石学家翁方纲,字覃溪,代指翁同龢,此时与醇亲王奕譞交往甚密,甲申易枢后,与其信函交驰,为其参谋时政。此句说的是:阎敬铭虽比张之万更有才干,但奕譞更看重张之万,特别推崇翁同龢,所以将来,阎敬铭、张之万都不会久任军机,“不必久悬密室”,倒是翁同龢可能成为新贵。
3. “十八参神,实以一片婆心劝神回心向道。吾非好道,但道尚畏人,可共事;神则无所顾忌,难与共事也。”这句的意思是:三月十八日拜见奕譞,是想劝其与奕訢和衷共济,毕竟奕訢对人敬畏,可以共事,而奕譞则无所顾忌。
4. “廿五一偈来教云,疑某亦出谋发虑一语,为之三叹:庵主疑为僧道所累,急于自剖,则一叹;神欲用庵主,先以术吓之,而庵主已色动,则再叹;以极好之庵主,被外魔内神缠扰,而鄙人不能相助,则为之三叹。不知佛以庵主于慈航佛火精究有年,费布施钱、可布地,殊不足降伏彼法,亦怒之,故当头一棒耳。不关僧道累之,殆五台山诸开士扰扰说庵主故耳。”因前面有“一偈来教”,遂以“庵主”代李鸿章。法,看似是指佛家说法,实际上是一语相关,盖此时李鸿章正与法国议和,一时难有端绪。此句说的是:李鸿章来函认为张佩纶参与盛昱弹劾一事,怕被奕訢等人连累,急于上书表明心迹,而奕譞想以李鸿章议和,“先以术吓之”,慈禧太后则因为李鸿章议和不成,心中恼怒,予以当头棒喝。但这些都与“僧道”无关,实际上是朝廷众多官员对李鸿章主和不满,以致各位“菩萨(开士)”“扰扰说庵主故耳”。
5. “鄙人不好道,亦非爱僧。但僧颇受戒,其事佛诚,其待庵主亦至惜。僧为道累耳。且攻释迦者,并及吾教。僧去,儒何必留?” 释迦,佛教教主,此指清流领袖李鸿藻,所以“吾教”,即指包括张佩纶等在内的清流党人。张佩纶告诉李鸿章,自己力图挽救“僧道”,并不是喜欢他们,而是李鸿藻为人忠诚,待李鸿章也很好。但此时以李鸿藻为首的清流党人受到攻击,李鸿藻去后,自己也不愿留。
6. “神不能忘情于张仙,屡属师(意会)礼之。仙非从赤松游不可也(欲罗致之作韦陀,但吾非吓鬼者)。”张仙,代指张姓官员,张良曾言:“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5],考虑到后面有“吾非吓鬼者”,遂为张佩纶自称。赤松,道教代表赤松子,指代恭亲王奕訢,奕訢号“乐道堂主人”。这句是张佩纶表明心迹的话,即不愿与“神”共事。
7. “说法乃庵主事,幸勿牵连。五斗米教天师但能捉妖,不能说法。”“说法”,也是一语双关,即中法议和之事。光绪十年(1884年)三月二十七日,李鸿章致函张佩纶,“万一福酋议有头绪,欲附片密请台旆来津,为援儒人墨之举,亦示天下以公非真欲主战者,未知尊意何如?”张佩纶予以婉谢,嘱咐“幸勿牵连”,并强调“但能捉妖,不能说法”。
8. “阎罗难共处,其习有三:曰诈,曰愎,曰粗。”阎罗,代阎敬铭,表时难与共处。光绪十年(1884年)三月二十二日,张佩纶曾经致函李鸿章评价阎敬铭:“奈丹老于洋务隔膜,于治理苛碎,断非救时宰相”[1]。
四、晚清官员其他隐晦的表达方式除用隐语的方式达到保密的效果外,晚清官员也用其他的隐晦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见,通报信息。
一是用中医术语。光绪八年(1882年)十一月十六日,陈宝琛致张佩纶信:“近日医家但求合于古方,不深辨病候,以治膏肓,何能奏效?吾丈苦心孤诣,鄙人独知之耳。更生归,吾道不孤,盍为酌进一方。”(《汉书·张良传》)表面上谈中医药方,实际谈的是清流派在风闻弹劾上不讲策略,以致于帮不上张佩纶的忙,所以寄希望于“更生”归,助其一臂之力。“更生”,宝廷,号更生,清流四大名谏之一。
二是用暗码。光绪十年(1884年)闰五月二十九日陈宝琛曾与张佩纶商以“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为暗码。”“传电暗码用‘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二语,如隔二则用‘内’,隔三则用‘存’之类”[1]。甲申易枢后,清流派受到重创,除李鸿藻被罢军机降职调用外,张佩纶受命会办福建船政,陈宝琛会办南洋,随曾国荃参加上海与法议和事务,二人在通电上不得不对敏感问题进行保密。
三是自创电报密码。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十月十八日,张佩纶致函李鸿章,提出私人通电使用自创电报密码事:“来电用密红本,此本电局有之,最易泄漏。而秣陵止有仲彭处一册,每一电至,就试馆借译,辄使人彻夜不得寐。电信新法,则更家经户诵矣。楚宝有鉴于此,另编电启新本,屡属寄致钧处。蒉以懒问世事,时复因循,兹乘吴锡宝之便寄呈,如有密语,似可用之。彭、蒉均有此册也。”[1]“楚宝”,张士珩,安徽合肥人,李鸿章外甥,曾入李鸿章幕府,甲午战后因被人参劾盗卖军火被革职。“仲彭”,李经述,李鸿章之子。张佩纶赐环后,续娶李鸿章小女李鞠耦。可见,这是家人间私人通电,为保密起见,甚至编了一本电报密码。
四是一语双关。此种用法,前面已提及。光绪十一年(1885年)四月初五日,张佩纶致李鸿章信中附一函请代寄张之洞,“月初到戍,次律邠州,非贾生长沙,勿怅恨。公宣劳,吾学道,各努力求丹祈雪,断不必振轩一保,葛藤至今,不愿多受人荐,妨自立地。”“求丹祈雪”,为双关语,表面上是求道和求雪,实际上是在表达希望张之洞要多做阎敬铭的工作,而自己一心求道。所以,他特意叮嘱李鸿章“若嫌字多,公节之数语亦可。惟丹雪一语勿删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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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翁万戈整理.翁同龢文献丛编之四·中法越南之争[M].上海:远东出版社,2014.
原文引用:闫富东.晚清官员信札中的隐语使用初探,2022,(01):90-96
来源:《决策与信息》2022年第01期
作者:闫富东(1973-),男,黑龙江望奎人,湖北省版权局工作人员,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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