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代表友谊的植物和诗句？一次诗意的植物科考

□ 本报记者 李冬明

赣地多山，水系发达，植物资源丰富。百年前，胡先骕等学者在祖国各地开展了大量植物科考活动。1921年春，胡先骕率队回到家乡江西采集植物标本。此次科考历时半年，行程5000余里，成果鼓舞人心。科考过程中，胡先骕留下不少纪行诗，今日读来，百年前江西生物多样性和乡土风物之丰富多彩，宛在眼前。

胡先骕在江西与浙江两次采集植物标本多达万余号，相关考察成果陆续发表在《科学》杂志上。“多种植物……素未在此区域发现者，今乃获得之。”“在此区域中曾发现多种有趣之新种……”“吾人证明中国东南部为榧属(Torreya)之策源地。”“自此观之，可见中国东南诸省之植物，尚有待于发现，而他日必能得有多种新奇之种也。”后来，胡先骕以论文《东南诸省森林植物之特点》参加第四次泛太平洋学术会议，为中国植物学研究赢得了国际声誉。

胡先骕雕像 张浩摄

一

“近年来吾国各学校，乃渐知采集植物之重要。”“自予任东南大学植物教席，乃首为大举采集植物计画。以浙赣两省内地，素为西人足迹所未经，因决从事于此。”(胡先骕语)

1913年，20岁的胡先骕入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农艺和植物学(1923年，胡先骕再度赴美国留学，入哈佛大学攻读植物分类学博士学位)。1916年学成回国后，他先后任职于当时的庐山森林局、省实业厅等。1918年，胡先骕受聘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东南大学)任教授。1920年夏，胡先骕率队在浙江采集植物，历时3个多月。

1921年春，胡先骕率队回到家乡江西采集植物标本。当时“江西之庐山，先后曾数经欧美植物家之探讨，至于内地，则鲜有涉足者。”这次植物考察，历时半年之久，“自吉安起经赣州、宁都、建昌、广信、南昌六府属，步行所及计程约五千余里”，途中经行武功山、万洋山(井冈山)，抵达赣粤交界的大庾岭，再转入赣闽交界的武夷山区。

此次科考期间，胡先骕诗作不辍，留下《武功山》《梅关五绝句》《武夷山歌》等30余首古体诗。吴宓评胡先骕诗：“散原(陈三立)等皆称其山水纪游诗最佳，宓亦云然。”诗歌往往“情”与“事”并存，“感事”与“叙事”交融。“百年风物今何似，春水晚烟飞白鹇”，乡土风物就属山水、植被、鸟兽和民俗等最为持久。

20世纪20年代初，野外考察除水路外，只能步行，马匹用于驮运物品。路途艰险，正值春季，“东风吹微暄，百卉争破蕊”“行止春烟中，灵闻满心耳”，胡先骕对顺利完成植物考察充满期待。

“生意感群动，树树鸟声喜”“田园蕃鸡豚，林麓富兔雉”，一路上充满新奇与喜悦；“郊原雨新足，穑事已经始”“馌妇与牧童，农歌遍遐迩”，当地正忙于春耕，一派繁忙景象。胡先骕感叹，“劳人饱疏食，旅梦亦安止”(《安福道中》)，百姓安居乐业，人在旅途也很安全。

二

“吾国植物种类之富，素为世界植物学者所艳称。”“然多数省区如湖南、贵州、江西、浙江、安徽，尚未经详细之探讨……将来最后吾国植物种数，必视今大增也。”(胡先骕语)

武功山呈东北-西南走向，与万洋山(井冈山)、诸广山等组成罗霄山脉，山势绵亘、逶迤莽莽。“万洋雄楚峤，巨嶂蔽日月”“余支走赣为武功，云中屹立青芙蓉”“客魂憀慄失所据，大哉造物诚瑰雄”。与武功山相比，庐山是“并肩亦若孩提童”。

在胡先骕眼中，武功山是原生态的，“神奇”“险峻”兼具：“含云吐雾富岫壑，孕育万怪谁能穷？”“冥冥青翠压百里，绝磴隐与苍穹通”；“瑰丽”“雄伟”兼备：“松杉夹道尽老秃，时闻虎啸鹰呼风”“斧斤阒然人迹绝，恍若异域开鸿蒙”。

“浙赣皖三省周围，皆有高大之山脉环绕之……土膏深厚，林木蓊郁，植物种类极夥。”“我来正值初春候，山鹃艳发罗黄红”“涓涓岩溜偶入听，愈觉静寂如虚空”。山道入云、流水潺潺，满山杜鹃花争奇斗艳，让人流连忘返。

胡先骕说：“江西西境之高山，以安福之武功山为最，海拔在七千英尺之上。予在其顶发现一种兰科植物名Pleione hui.Schlechter，此殊可记念者也。”深入大山考察，异常艰辛，白天在茅庵稍事休憩，聊以山蔬野饭充饥，晚上借宿山中荒寺，“佛龛钟鼓皆尘封”，烧上一堆柴火驱寒添暖。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平明更上跻绝顶，云海万顷浮千峰”。

1921年前后的中国，正处于大变革的年代。就植物学领域而言，“近二十余年来欧美各国植物学者在中国采集植物，悉注意于西南各省，如湖北、四川、陕西、云南四省之植物，今日恐已知其六七”。面对“兹山灵杰复如此”的植物宝库，胡先骕迸发出爱国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及今世难有日亟，环观疮痏心为恫。”(《武功山》)

科考队从武功山经行万洋山(井冈山)，从永新来到遂川，沿着遂川至上犹的古道，冒着濛濛飞雨，一路翻山越岭，进入上犹。伯公坳在遂川与上犹交界的诸广山区，山路险峻，“磴道几沿缘，遂跻天半峰”。1929年1月,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主力从井冈山出发，途经遂川、上犹，进占大余，走的也是这条山路。“亭午到市集，菽粟兼豝豵” “椎髻大耳珰，犹盛蛮夷容”，这一带居住着瑶族畲族等山民，“遗风淳且朴，耕凿情融融；鼓腹相娱嬉，白叟携黄童。”(《自白云隘上岭至伯公坳》)

三

“赣南一带最重要之材木要推木荷树(Schima confertifolia Merr.)为第一。此树南昌亦有之，然不甚发达，自永新以南乃渐为主要之林木。”(胡先骕语)

“自此(武功山)迤南，山皆高四五千尺，而不及浙南山势之峻。”进入赣南，渐由罗霄山脉转入南岭山脉，一路上“山石榴花满意红，万杉深处鸟呼风”“终朝丝雨酿春泥，落尽岩花众绿齐”(《崇义道中》《大庾道中闻鹧鸪》)。胡先骕听到“行不得也哥哥”的鹧鸪声，以后途中此声常伴。

经梅关古道，翻越南岭，胡先骕作诗《梅关五绝句》，纵观形胜，勾连古今，大加称赞：“云山绵亘接滇池，形胜东南此一奇”“野梅夹道知无似，即此应称第一关”。进入广东南雄境内，胡先骕作诗《钟鼓岩》，“中原久扰攘，一壑容槃薖”。眼前云水灵境，胡先骕却忧从中来。

探明野生植物资源的分布和分类，是发掘植物经济价值的前提，也是植物学研究的基础。“枫杨(Pterocarya stenoptera DC.)多生水边，生长极速。”“Camptotheca acuminata Decaisne(喜树)此树自庐山南至建昌一带，喜生水边，其材良否未知，然自植物学观之，则极有趣之树也。”

“中国南部，至少在多山之区，尚富有温带与半热带之森林植物种类。”在赣南，胡先骕发现：“(木荷树)至大庾岭入南雄则乔木千章，白花灿烂，为巨观矣。此木修干百尺，纹理坚密。尝见人家祠庙堂柱，以此木为之，大可合抱，制为家具，亦极相宜，允宜广为推种也。”“柞木自南昌至定南皆有之，然仅为小乔木。”“赣南之Castanopsis hystrix(红锥)亦每每成大乔木云。”

“自昔南征数度关，行程忍说到三南”。全南、龙南和定南是江西最南境，风土人情别致。“碉寨入云徵俗悍，秧歌盈耳卜年丰”(《龙南县》)，胡先骕发现龙南围屋气势不凡。“射虎猎人携弩过，语烟村妇趁圩还”(《定南下历圩》)，彼时定南一带，有华南虎出没。

四

“宜奖励实地之调查，与设立植物与森林研究机关，聘请专门学者主持其事，俾得利用天产。勿图闭门造车、指鹿为马，或率尔决定政策……则中国植物学与森林事业，其有豸乎！”(胡先骕语)

“三南”过后往安远，途中科考队遭遇洪灾：“溪水果夜至，没膝倏及肩”“数作砯豗声，知倒屋几椽”(《石口村遇险纪事》)。“株守逮三日，徒涉从足胼”，他们滞留3天后才抵达安远县城。正值端午节，家家户户遍插艾枝、避邪求福。劫后重生，胡先骕感慨，“芳时一醉且快意，云山满眼供淹留”(《安远县度重午》)。

桃江是贡江一大支流，由南向北，流经龙南、信丰和赣县。在信丰，科考队乘船前往虔州(章贡区)。连日降雨，桃江猛涨，“积雨百川涨，黄流势吞天”“一叶洪涛中，如矢初脱弦”。水流湍急，幸好“滩师习水性，胸次有万全”“虔州百八程，乃作一日还”(《自信丰买舟至赣县，时川涨，舟行极迅》)。抵“栉比十万户，闾巷极尘嚣”的虔州，大家游览通天岩，参观“岩头千石佛，胜象穷镌彫”。

随后，科考队又赴雩都(于都)。“老牛闲卧薰风静，馌妇归来自掩门”(《雩都道中》)。初夏时节，碧绿的稻田响起青蛙叫声，悠闲的老牛静卧风中，为田间劳作者送饭的农妇刚刚归来……

经雩都，抵宁都。“梅江水涸沙成阵，莲寺僧残客打钟。”“宁都以北至于建昌则童山濯濯，无足观者。”胡先骕注意到宁都一带水土流失严重。“嘉木僧夸甘露异，高花红绽紫葳新”，胡先骕发现：“(红锥)宁都莲花山有之，他处则少见……红豆杉科之红豆杉，在上饶与福建交界之处甚多，宁都莲花山亦有之。”

在莲花山，科考队抵达青莲寺后，“大雨凉甚，乃各借僧服衣之”(《莲花山青莲寺偕邱君潜夫坐雨》)，甚为有趣。

五

“其山岭皆被有极葱蔚之大森林。苟不任意砍伐，其居民管理森林，多合森林学原理，其故在由于材木之高价，人民之勤勉与智慧，有以使然。故在此区域林业甚为发达。”(胡先骕语)

辞别宁都，科考队越过赣江与抚河的分水岭来广昌。随后，沿武夷山西麓的旴江北上抵达南丰。南丰“素以文章著称”，“又产佳桔”，味甜如蜜，胡先骕赞道：“累累金实蕴霜甘，到口琼浆震齿寒；要与荔枝三百颗，引人诗梦入清酣。”(《南丰县》)。

科考队来到南城，已是当年六月。途中，旴江两岸水稻进入抽穗扬花期，“行尽沙堤过石梁，薰风时度稻花香”(《南城道中》)。

“自资溪至铅山、上饶一带，则又草树蒙密，山势亦渐高矣”。科考队“在资溪则见Elaeocarpus glabripetalus Merr.(杜英)，亦为大树”，这里山高林密，与定南一样也有老虎出没：“地僻断人迹，草深多虎踪；瘴云遮淡日，葛蔓挂虬松。”(《资溪县》)

抵达铅山，胡先骕探访鹅湖书院，登上峰顶寺，盘桓半日，“象山论道处，遗迹认鹅湖；百代永垂范，英灵犹可呼”。胡先骕发现，“寺前水松多株，大皆合抱，数百年物也” (《抵铅山往探鹅湖书院》)。胡先骕在论文中写道：“铅山一带，水松(Glyptlstrobus pensilis Koch)甚多，峰顶寺前者，为高五六十尺之大乔木。此树向北之限，以铅山为止……此树之分布，大约南至广东，北至浙、赣、闽交界之处也。”民俗方面，“铅山土民以其枝叶供装饰嫁奁之用，因其结实，多呼为长柏，以为宜男云”。

六

“(榅杉)独江西舍庐山外(相传系某高僧所种，故称为娑罗宝树)几全省无之，而一过分水关，踏入闽境，则又苍官夹道矣。”(胡先骕语)

“分水关兼猫竹关，穷探万叠北闽山”(《猫竹关口号》)。分水关、猫竹关(又称毛竹关)为赣闽通道。抵福建崇安县(武夷山市)，胡先骕夜宿崇安北的坑口，作诗“山花夹道能娱客，高绽凌霄低卷丹”(《猫竹关口号》)。凌霄，即紫葳，“山中盛开，极可玩”。卷丹，为百合科植物。

武夷山脉位于赣闽交界，其主峰被称为“华东屋脊”。“脚底千岩锁翠烟，眼中九曲澄清镜”，胡先骕作长诗《武夷山歌》，汪洋恣肆，气势不凡：“南中隽赏穷八九，要无武夷九曲瑰奇诡谲为能开我之心颜。”

“复读晦翁武夷咏，插青浮绿交相映”，登山而望，江流曲折；行船绿水，群峰耸峙。“天末江流诘曲如大篆，江湄棋布百云巘”，科考队顺流而下，水随山转，船随水转，四周景物应接不暇；“才能失喜已电逝，速若磨蚁惊回旋”，大王峰、玉女峰，天心岩、磊石岩、金鸡石，白鸡冠茶、大红袍茶……胡先骕无限感叹：“平生此游信奇绝，穷于应接魂欲颠。”

武夷山下来，科考队抵达信江之滨的上饶，“万家灯火信江滨，雉堞巍峨气象新”(《上饶口号》)。“最重要之阔叶树当推花梨木(Toulichiba dubia Hu-Ormosia dubia Prain)，此树生……赣之上饶，树既高大，木材纹理尤为美丽……此亦亟宜加意推广种植者也。”随后，科考队乘船取道信江返回南昌，两岸“滩清湍急似桐庐，独少披裘旧钓徒”“鸟啼尽日不知处，只在云山深处行”(《信江归舟口号》《贵溪道中》)，美景当前，满载植物标本，胜利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