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大学单身女老师（口述苏州美专⑥）

2019年是颜文樑等发起的苏州美术画赛会创办100周年，画赛会正是三年后苏州美专诞生的序曲。值此苏州美术画赛会百年、苏州美专创建97年之际，“澎湃新闻·艺术评论”推出“口述·苏州美专”系列。

本期寻访的两位亲历者，分别居住于南京、苏州，他们是100岁的毕颐生和84岁的薛企荧，这对师生共同见证了中国第一代动画专业的建立和短暂峥嵘。苏州美专培养的动画人才，创作出《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哪吒闹海》《雪孩子》《天书奇谭》等一批经典。虽然用后来的眼光看，动画科的课程和师资安排略显粗糙，但它是中国高校中第一个动画教育的模版，对后来的动画教育颇有启发和影响。

在系列采访中，薛企荧先生是唯一还会哼唱《苏州美专校歌》的一人。当他唱起校歌，听者仿佛走进了梦一般纯粹美好又仅有短短30年的苏州美专。

七十岁时的毕颐生

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横空出世，掀起久违的国产动画片热潮；宫崎骏动画经典《千与千寻》也首次被引进中国内地。手绘无数经典的宫崎骏，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朝圣”，他的好友高畑勋同样曾深受中国动画感染。

回顾中国动画经典，人们大多知道万氏兄弟（即万嘉综、万嘉琪、万嘉结、万嘉绅，从事动画事业后均使用自己的号，即籁鸣、古蟾、超尘、涤寰，其中以万籁鸣成就最高），不知的是，在众多经典背后，有一批苏州美专毕业生的身影，更鲜为人知的是，创办于1950年9月的苏州美专动画科，是中国现代艺术院校中设置的第一个动画专业。

印有“苏美专动画科”的电影胶卷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哪吒闹海》电影胶片 1979

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的美术指导、《九色鹿》的导演钱家骏（1916-2011）；《大闹天宫》《哪吒闹海》《雪孩子》《鹿铃》《天书奇谭》《三毛流浪记》等动画片的主要原画师陆青（1928-2017）；导演《没牙的老虎》并为《骄傲的将军》担任原画师的浦稼祥都出自苏州美专动画科。

2007年4月7日，薛企荧（左）与校友罗尔纯（1930-2015）摄于苏州沧浪亭。

在澎湃新闻“口述·苏州美专”系列采访中，记者寻访到动画科创建时的素描老师、今年100岁的毕颐生，和1950年入读于该专业，今年84岁的薛企荧。这对师徒相识至今已经67年，目前生活在南京和苏州。

迪士尼首席动画师与苏州美专

1926年，梅雪俦与万古蟾在迪士尼动画片启发下，制作出中国第一部动画影片《大闹画室》。民国十六年（1927）九月三十日《申报》有记：“梅君昔在美国时专学此种活动画片于纽约百代公司……大闹画室片中一切技巧，皆有梅君专心擎划，并由其导演一切，万君为国内名画家，此片之图画悉出其手。”当时，这部动画不仅轰动中国，还发行到美国。1935年，万氏兄弟制作出中国第一部有声动画片《骆驼献舞》，1941年，他们又联合完成了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尽管起步落后欧美近二十年，但当时的中国动画艺术几乎比肩世界一流水准，并且产生了万氏兄弟、梅雪俦、杨左匋、秦立凡、钱家骏、范敬祥、特伟等一批动画人才。

杨左匋曾担任迪斯尼公司特效动画部主管兼首席动画师，参与制作了《白雪公主》、《小飞象》等动画作品。

在这几位中国动画先驱中，杨左匋与苏州美专颇有渊源。根据朱远如在《苏州美专动画科史考》一文中的考证，杨左匋是中国近现代著名美术家，兼通音乐，曾于1919年与颜文樑等人在苏州创办了美术画赛会。早年，杨左匋受聘于英美烟公司，任图画设计师，主笔的《门德尔松的春之歌》被华特·迪士尼发现后，被聘为迪士尼工作室特技动画部首席动画师，后来又参与制作了《白雪公主》、《小飞象》、《小鹿斑比》等多部动画片。

据毕颐生回忆，颜文樑创办苏州美专后，杨左匋曾担任过他的助手。作为一位研究并且制作动画的专业人才，杨左匋的动画艺术与思想，势必对颜文樑产生了影响。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大闹天宫》电影胶片 1979

上海是中国美术电影事业的诞生地，1950年3月，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成立，特伟是首任组长。苏州美专临近上海，不仅能接收到关于动画的最新消息，也可以接触到行业翘楚，这些对于创办动画科都是有利条件。例如，特伟就曾到苏州美专动画科讲学。

中国动画教学启蒙之路

“一所学校办得好或不好，首先要看办学初衷是什么，”毕颐生说，“苏州美专的出发点，是用艺术为社会服务。这句话人人会讲，实际上要看能否做到。苏州美专就是凭这点在社会立足的，比如设立了动画科。在办学方面，颜老总是挖空脑筋，这是他和人家很不同的地方。”

毕颐生 《乐山大佛》油画

为创办动画科，颜文樑先在美专学生中物色人才，培养和引导了对动画艺术颇具才能的钱家骏从事这项工作。经过多年钻研与实践，钱家骏成为早期动画事业中卓有成就的动画专家之一。

1935年毕业于苏州美专的钱家骏，抗战期间就创作过宣传动画，所有的底图都是他亲手绘出。据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员工回忆，钱家骏在创作动画片时，总是自己琢磨和解决难题。譬如，制作动画片需要在赛璐璐上绘制大量底稿。赛璐璐不同于一般的纸质材料，需要购买进口颜料来上色，并且颜色上完后非常不易干燥，即使干燥也容易开裂。钱家骏便自己试制颜料，最终制作了一种速干而且效果持久的颜料，这是他对于中国动画的一大贡献。

在一篇回忆性文章《谈谈动画专科的情况》中，钱家骏写道：“1949年11月，我和范敬祥、杨祖述、毕颐生、吕敬棠、吕晋等人在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和校长颜文樑商谈该校准备设立动画专修科（简称动画科）有关事宜。”

1950年7月22日《新苏州报》刊登了苏州美专招生广告，其中就有招收“二年制动画科（电影卡通科）新生”的条目。9月，动画科正式开班。1936年出生的薛企荧，这年十四岁，他在苏州乐群中学美术老师、也是苏州美专创始人之一的胡粹中的建议下，报考了苏州美专，成为动画科第一届学生。

作为一门全新学科，教学模式毫无借鉴，课程设置完全依靠摸索。钱家骏根据自己研究和拍摄动画的经验，整理出两本教材《动画原理》和《动画线描》，这两本书是中国动画教学的启蒙教材。

毕颐生 《阳光普照杏坛》油画 作品由中国美术馆收藏

钱家骏、毕颐生等4位老师支撑起美专动画科全部专业课程，包括素描、线描、造型基础、动画概论、电影常识、色彩、背景、电化教育、电影概论和实用美术。

毕颐生 《碧湖山影》油画

毕颐生是苏州美专实用美术科1936年的毕业生，擅长素描和油画，他曾与钱家骏共同参与过抗战动画的制作。教学中，他结合动画的特点，在素描基本功的基础上，要求学生掌握用线条来塑造造型的能力，也就是线描。因为在画动画时，对人物或物体的明暗关系要求并不苛刻，相反，是要能够准确地用线条来表达形态和特征。在学生薛企荧看来，这正是毕颐生受人尊敬之处，“好老师不是拿自己的兴趣设计课程，而是从需要出发。”

薛企荧 素描《西双版纳傣寨小景》

薛企荧 素描 《皮手套》

薛企荧用“一箭双雕”形容动画科的办学。当时新办专业，靠节约经费和收取学费是远远不够的，苏州美专动画科师生就为上海市卫生局制作动画卫生教育片，拍摄了《病菌》等三部动画，“这样就解决了一部分办学经费，”薛企荧说，“另外，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还可以通过动画制作拿一点报酬。所以，美专不仅把学习和生产实践结合起来，也为学生解决经济问题。”

苏州美专用具 放映机 20世纪30年代

当年苏州美专动画科制片室的条件非常简陋，只有几把椅子、灯和一部镜头只有16毫米的简易摄影机，尽管如此，颜文樑、钱家骏们依然摸索出一条崭新的道路。虽然以后来的眼光看，动画科的课程和师资安排略显粗糙，但它是中国高校中第一个动画教育的模版，对后来的动画教育颇有启发和影响。

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动画科全体师生与南京金陵大学影音部、苏南文化教育学院的电化教育专修科合并，成立了大专体制的中央电影局电影学校，即后来的北京电影学院。

从1950年创建至1952年，苏州美专动画科实际上仅仅存在了三年，两届毕业生多数被分配入上海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等单位。在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即后来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的，除了动画专业毕业生，还有苏州美专其他专业的多位学生。

拾遗

澎湃新闻“口述·苏州美专”系列，一共寻访了六位苏州美专的亲历者——总是将透视挂在嘴边的美专沪校时期学生陈徵，被书本里的伦勃朗引向油画道路的曹有成，创始人朱士杰次子、终身从事艺术教育的朱曜奎，年逾九旬仍笔耕不辍的美丽“校花”董蕾，以及中国第一代动画专业教师毕颐生和他的学生薛企荧。六篇报道或可稍稍勾勒出一所远去的“罗马大楼”里的往事。

行文到此，仍有一些琐屑令人难忘——

1951年，薛企荧在校园见到颜校长，大家一一尊敬地叫道：“颜校长。”颜文樑谦逊地点头回应，并说：“天色已晚，看不见大家。”薛企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非常抱歉，我没法看清你们，但我会记住你们对我的好意”。

1980年，颜文樑在沧浪亭与谢孝思、周迅、薛企荧、钱延康等合影

上世纪七十年代，不少颜文樑弟子毕业后仍会到老师家讨教，“那时，颜师已是高龄而举步维艰，但仍亲自翻箱倒柜，取出历年画作，一一讲解，数个小时，不见倦色。到了告别时刻，颜师行路拖沓，已脚不能离地，但总是坚持送至门口，挥手致意，直到不见踪影方才回屋。因此几位经常在他家中的，于心不忍颜师相送，都相约突然起立，疾步出门而去。”

苏州美专一任事务主任储元洵，后来绝少被提起，但“门槛精到九十六”的他，为学校精打细算到毫厘。精湛笔法的他不教绘画，却兼教国文，可以用宜兴话讲授《阿房宫赋》。在学校举行的一场控诉日帝罪行大会上，只有储元洵注意到讲台上布置的盆花，神情庄重地把花搬下讲台……后来，已被迫离校的他故地重游，见到薛企荧，上前摸摸薛的衣服说：“那酿穿得介单薄？”

记者曾拨通苏州美专创始人胡粹中先生后人电话，却未能获得采访机会，只知胡粹中水彩功夫一流，惯以极仔细的铅笔稿为底，可令施色飞快准确无犹疑。他训练学生素描时，将铅丝一弯，挂上墙头，待学生画完，再取下铅丝比对……

苏州美专1933年的毕业生钱延康，毕业后曾执教于上海市行知艺术学校美术系，后至湖北武汉从事教育和创作。在陈徵先生家采访时，记者在照片上“见到”了钱延康，他在照片背面写着，“陈徵学长留念 钱延康敬赠 于家庭病床上”，落款为1999年4月2日。寄出照片不久后，陈徵的老校友，老朋友，曾亲历苏州美专最辉煌时期的钱延康病逝于沪上。

1999年，钱延康寄给陈徵的照片（正面） 澎湃新闻记者 图

今年是苏州美专成立97周年，三年后才是一百周年的纪念。鉴于在世校友人数日益减少和老人身体健康情况，因此提前对部分校友进行了采访。

今年四月，在苏州采访薛企荧老师时，他是六人里唯一还能哼唱《苏州美专校歌》的一人，当他捧起歌词，演唱由颜文樑作曲，黄觉寺填词的校歌时，我们仿佛一同回到了那座绿荫如画的沧浪亭和寄托过无数艺术之爱的罗马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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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入校，今年84岁的薛企英先生哼唱《苏州美专校歌》第一段。2019年4月26日，澎湃新闻记者录于苏州。

《苏州美专校歌》

其一 卓哉我校

卓哉我校树中华，广厦庇才众；孕育中西集诸艺，学业务专攻。君看沧浪之水清，流无穷！

其二 忠勇为学

壮哉我校树亚东，湖山灵气钟；为学及时须忠勇，前贤是式从。君看沧浪水兮动，涌涌涌！

其三 团结精神

美哉我校气象新，前途无限进；洁我团体振精神，雄飞畴与伦。君不见沧浪之水清，进进进！

其四 我爱我校

我爱我校事业宏，文艺遍大众；热血沸腾具一心，荆棘奚堪侵。君看沧浪柏青葱，节劲雄！

（本专题参考资料：“沧浪画展——36年回顾展”展览画册、《苏州美专研究》、《黄觉寺文集》、薛企荧著《阳光旅途》、《沧浪掇英——苏州美专建校八十六周年纪念专辑（1922-2008）》、苏州美术馆馆刊《艺浪》、《朱士杰画选》、冉伟严著《岁月丹青——朱士杰、朱曜奎父子传》（文稿）。本文部分资料来源于朱远如撰写的《苏州美专动画科史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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