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春光好（梦里青春可得追）

西风诗评. 梦里青春可得追

作者/西风

我关注苏轼的作品，多看他到黄州之后的部分；名家前期作品，一般是不缺才思，而稍欠人生经验。近从《宋诗鉴赏词典》里读到以上这首。

送春

宋/苏轼

梦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绊余晖。

酒阑病客惟思睡，蜜熟黄蜂亦懒飞。

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两忘机。

凭君借取《法界观》，一洗人间万事非。

常言道：老要张狂少要稳。苏轼暮年渡海回归，诗法登峰造极，豪气不输少年；而二十几岁时则有“往日崎岖曾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的白头悟语，一方面天才的感受力可以超越年龄，另也透露出中青年期的迷惘和随意。

此时东坡在密州，四十二三岁，收到弟弟苏辙和别人的一首诗，他例和不误（苏轼诗作三分之一为唱和）。杜甫《曲江》诗有“何用浮名绊此身”句，苏轼反用其意，“欲将诗句绊余晖”，的意思是别的（事业因变法派当政受阻）没希望，就靠诗句“夕阳红”了。颔联一实一虚，来细化首联表达的情绪。

苏辙原作的颔联“交游归雁行将尽，踪迹鸣鸠懒不飞”，相对很稳妥（或许有酱脑袋出来说“交游”和“踪迹”没对上）。归雁飞尽，鸣鸠懒飞，准确地描写了春去后之萧条，然而它是写实而非比拟，意思递进上就差一点。苏轼出句未露峥嵘，而对句神妙——蜜熟了摆在那里，蜜蜂都不去采，这蜜蜂懒成什么样了？如以蜜蜂喻人，这人又有多颓废？纪晓岚说这是“对面烘托”之法，此比拟为点睛之笔，它把整首诗立起来了。

颈联是化用杜牧《题禅院》“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句意。然注意“俱扫尽”和“两相违”使作品的“神情”相对颔联进一步朝下走，整体颇感落寞甚至哀怨。表面上是“送春”的意境造成，实际上是作者的个人情绪，借题发挥。

苏轼给苏辙的另一首和诗里，也有“客子倦游胡不归”、“古来四事巧相违”，表现了当时苏轼作为“在野党”的重要成员，宦途不得志，郁郁寡欢的情感；实际上，这属于稍逢不顺就抱怨的轻愁。试看黄州时期他另一首《次韵答子由》，上来就反思自己“平生弱羽寄冲风，此去归飞识所从”，明白与巨室贵胄相抗是以卵击石；接下来“妄心如膜退重重”，是摆脱所谓的妄心（包括因妄心而生的郁闷），重新找到人生的着力点。所谓不破不立，苏轼的黄州经历，其实从结果看，政治迫害的表面下，却帮助苏轼度过了他的中年危机。

苏轼在和诗的最后写到：要向子由借取华严法界观，去对付那些恼人的是非。这多少有些虚无主义，此联虽有力，终不能尽排前面送春之迷惘。而且最终洗得是非的，并不是法界观，而是现实的磨难和阅历。

另当注意，此诗尾联上句五仄落脚，下句不作拗救。有评说“虽然未守诗律，但有“神妙流动”之感。”换个角度论，咱不能把它改合律吗？第一感觉得可改成“凭君借取华严法”，看起来蛮好嘛？向深求证，才发现“华严宗有法界四观”，“华严法”这三字必须加上“界”才成立——古人是既严谨又圆融的，不知看到今天的浆糊脑袋们成天怕人说刊物有不合律的诗词，会作何感想？

附：

次韵刘敏殿丞送春（苏辙原作）

春去堂堂不复追，空余草木弄晴晖。

交游归雁行将尽，踪迹鸣鸠懒不飞。

老大未须惊节物，醉狂兼得避危机。

东风虽有经旬在，芳意従今日日非。

和子由四首 首夏官舍即事（密州知州时期）

[宋] 苏轼

安石榴花开最迟，绛裙深树出幽菲。

吾庐想见无限好，客子倦游胡不归。

坐上一樽虽得满，古来四事巧相违。

令人却忆湖边寺，垂柳阴阴昼掩扉。

次韵答子由（黄州贬谪时期）

苏轼

平生弱羽寄冲风，此去归飞识所従。

好语似珠穿一一，妄心如膜退重重。

山僧有味宁知子，泷吏无言只笑侬。

尚有读书清净业，未容春睡敌千钟。

方回《瀛奎律髓汇评》：“‘酒阑病客惟思睡’，我也，情也。‘蜜熟黄蜂亦懒飞’，物也，景也。‘芍药樱桃俱扫也’，景也。‘鬓丝禅榻两忘机’，情也。一轻一重，一来一往，所谓四实四虚，前后虚实，又当如何下手，至此则知击风捕影未易言矣。坡妙年诗力颇宽，至晚年乃神妙流动。”[1]

纪昀：“中四句对得奇变，此对面烘托之法。”[1]

作者简介:

西风，本名栾心联，就职于支付业，出生于北京。现为苏轼研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协会会员，业余时间为各诗刊写评审稿。幼喜诗词，最喜苏黄之格调，辛李之词心。主张“明心见性“、“诗庄词亦庄”，反对“瓜田李下”与“诗匠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