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原创请欣赏(散文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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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有强
壮二是谁?
我的同事,一个长着倒脸庞的年轻伢儿。当时的年纪也就十七八岁。按现在独生子女的活法,这个年龄段的城里伢儿要不在念书要不就是依偎父母身边“吃大锅饭”,撒娇享福。
我们那个年龄段的城里伢儿,打小脑袋里就装了个“怕”字。怕什么呢?怕下放。下放就是当知青,就是当农民。和农民一样得挑百多斤重的担子,得自个儿捞吃的、捞穿的,得忍受饥一餐饱一餐的生活。
壮二是“独子”,是幺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最大的姐姐从年龄上看可以当他的长辈,在现实生活中也是按照长辈的责任满足壮二的一切。父母就更不用说了,中年得子,喜欢得愿把自己身上的肉割给他。
壮二没有当知青下放,但还是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待业期间,壮二干了很时髦的职业,那就是帮他妈妈所在单位开手扶拖拉机。乡下人把手扶拖拉机称作“狗脑壳车”,也有叫“啪啪车”的。前者大概是因形体而论,因为手扶拖拉机,没有“方向盘”,控制方向是靠两根长长的铁把,像板车一样,司机的两只手紧紧抓住铁把,左右行车方向。再加上动力不足,超载时爬乡村公路的坡,一拱一拱的,把砂子路或黄泥巴路拱成坑坑洼洼;后一种称谓该是象声,它烧的是柴油,发动点火装置时靠摇把,司机一手按着车头一手使力摇把,“咚咚啪啪……”一阵黑烟冒出,发动机工作了。在现在的人看来,这种古董是多么的落后。但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未80年代初,这家伙比今天的汽车要风光。一个上万人的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乡)也只有一二台,拖货、装人都靠它。手扶拖拉机司机理所应当让人羡慕让人巴结让人尊敬。拿今天的行情看,开飞机的也没有开“狗脑壳车”的威风。
可想而知,壮二当年是什么作派了。
我认识壮二,壮二却不认识我。当年的县城远没今天这么繁华。市区中心有个小广场。说是广场,实际上只是两街相交处构成的十字坪,中间立了标志性建筑。百货大楼、电影院、邮政局、县政府、县公安局等几个重要的单位集中这一块。街道上的机械化以单车为主,再就是偶尔出现的吉普车、货车。
壮二开的手扶拖拉机完全可以在街上横冲直撞,一则那东西多在乡下作用,上街的少;二则街上行人不多让了道路。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原因?别人是怎么想我说不清,我是有点怕壮二的。他驾驶“啪啪车”有风驰电掣般的动感,特别是一缕黑烟,让你躲闪不及。所以,我从乡下到县城来玩,第一次看到壮二时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把壮二的样貌记了下来。他的皮肤有些黑,黑得没什么油。上眼皮有点松,松得给人感觉有点肿。他的头发粗,粗得像理发店里的长毛刷,硬硬的,如果放在你的肉皮上那肯定是有力度感的。当然最有特点的地方是他的脸型,下大上小。那时候伢伢儿、大人都熟知“地道战”电影。有句台词叫“高,实在是高”,说那话的鬼子头目大概和壮二长得有些像。大凡有些记忆的人应该看一眼壮二就会有一份联想。
从第一次看到他到第二次见面,相隔差不多一年。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仁兄竟成了我同事,且在一个班,又住在隔壁。
我们工厂是生产化肥的,远远的看厂房,像燃烧过的原始次森林,那些高高矗立的铁塔黑漆漆的。工厂建在县城的对河,厂区周围是农田农家,近千人的厂里年轻人占了三分之一。壮二、我,还有一些像我们一样的十六七岁,穿着让老工人戳背的大喇叭裤,八小时外到处飘荡,快活似神仙。
一同上班一同吃饭一同玩,在我的眼里,壮二单纯,喜怒挂在脸上,爱吃肥肉,爱抽烟,爱在年轻妹二面前露露脸却又保留一些羞涩,爱吹点牛皮,发起脾气来,恨不得把人杀了但心肠又是特别的好特别的软,对人特别的真诚。
我们同班却不同室,壮二操作大设备,车间的屋顶高得仰头看不清上面的蜘蛛。我负责的设备虽然大,操作间却与设备分开,工作室小得只有六七平方米。壮二上班时老爱往我们这边跑,因为我的操作间和化验室连在一起,他是来看看化验室的那些姐妹们的。有时见他来时步伐急,离开时,人出了我们的门“哈哈”还丢在身后,让我们感觉到他的笑容。有时他刚冒头,“壮二,帮我打点茶来,”或者别的什么吩咐就从化验室飞出,尖尖的声音让壮二满足,他的步子立即变得轻盈,像在飞一样闪到喊他的人身边,把对方的肩拍一下,也可能做些亲热的举止,每每这种时候,化验室会热闹一阵。
上“零点班”最难熬的时候是黎明前那会儿,不管你白天睡得如何的香,到了这个时间段,眼皮就想打架。上夜班时间长了的师傅训练出边走边打盹的功夫。我们小年轻的,就没得这本事。一旦受不住,会趴在桌子上睡得死人一般,有时,被人推几下都不会醒。因为打瞌睡,常被班长插“黄旗”,因为插黄旗,常和班长辩道理。有一次,壮二险些和班长动了粗。那个新来的长得像女人一样白净、胖乎乎的班长在执行劳动纪律时,逮住了同时打瞌睡的壮二和另一名同事,班长只给壮二黄旗,壮二不平,与其理论,结果班长称壮二态度不好,把黄旗改插为蓝旗,从扣5毛钱增加到一块钱。
壮二热情。比方说,休假时,他会恳请我去他家做客。又比方说,在食堂排长队买饭,他争着代劳。再比方说,到哪儿去玩,他都主动地承当服务。总之,壮二虽然在家里有点娇,但在我们面前,是相当的自强自立,而且非常大方。身上有烟时,全班十来个人,人人都吃得到他主动递的烟,没烟时他在人人身上也能讨得到烟。
壮二没有秘密。他把梦中的那个“她”夸得如若仙女一般。(全班人人都多次听过他的仙女故事)他把青春冲动的一些事告知大家,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非常地细,如同表演 “三级片”。班里成了家的多是“半边户”,他们的老婆来探亲,同室的工友就得让房,并可享受提前半个钟头下中班的待遇(中班下班时间为晚上11点半)。每逢这样的事,壮二很兴奋,兴奋得下中班后第一个冲出车间大门,人还在宿舍的楼梯口,声音就传进了住在三楼正和老婆热呼者的耳里。我们跟在后面听他说俏皮话,看他把扛在肩上本用于洗脚洗脸的白铁皮桶敲得咚咚响,像唱歌一样,先喊某某某的名字,然后再叫一个“抹”(“抹”就是干的意思),有时是连喊“抹抹抹”……富有强烈的节奏感,有时还会加个定语,狠狠地抹。满楼层的人都让他吵醒却没得人怪他。
工厂每年对设备要搞一场大检修,检修的活儿很累人,是翻厢倒柜式的,不能有死角。检修时,当操作工的变成了小工,抬设备、刷油漆、洗管道,清油沟等等。壮二在大检修中表现不凡。有一次,高达二三十米的合成塔需要派人下塔底探查。大伙儿顾虑,因为用了十多年的塔还从没人钻到里面去。塔内残留物等不可预知的的东西会不会伤人?壮二勇敢地站出,让人把一根粗索捆在腰里,然后,由几个大力士把他慢慢地放入直径比肩稍宽一点点的塔内。10多分钟后,壮二的“画胡子”脸露出塔口,人们像迎接凯旋的英雄一样帮他摘下沾满油垢的手套,擦去脸上的污渍。
我和壮二好得形影不离。有一天,他很自豪地告诉我练出了一身好气功,并要我见识见识。我当然不信,天天在一起,他有什么长进我还不知?何况长得虎背熊腰的壮二常常是靠言语吓人,说身上如何如何有劲,又常常让我看到车间里那几个“教哥哥”用行动征服他。我越表现出不信他就越急,最后硬逼着打赌。我们的游戏规则简单,地点在他的房间,时间为下班之后,他解下腰上的皮带,套住自个儿脖子,运气,踢翻“信号枪”(铁桶),这时,我就要把皮带背在肩上用力反拉,拉至他的“气功”承受极限(他说受不住了会喊我)。
幸好对他的气功持怀疑态度,没按“规定”用力。我先是轻轻地用手腕带了下皮带,约两秒钟后再轻轻地又用了下力,见背后无反应,想回头看看他是何表现,皮带一松,壮二笨重的身体顺着我的方向倒在了地上,满脸涨成了猪肝色。问他受不住了为何不喊?“还喊得出来吗?”壮二毫无怨言地解释。直到今天,一想起这事就害怕。
我们在一起快乐了三年后,我考上专科学校去“充电”,他依然在车间当操作工。再后来,壮二带了徒弟,当了班长,成了工厂里披红戴花的知名人物。当然,也毫不例外跨入下岗大军之列。
想到工厂就会想到壮二,想到快乐亦会想到壮二。人的一身中能遇上几个壮二这样的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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