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辉的头像（李继辉那年）

那年，酷毒的烈日炙烤着仙女塬，没有一丝风，燥热的土地上没有一点绿色，麦苗早已枯死在田里了。村子炊烟早已断绝，严重的旱灾让整个塬笼罩在不祥地恐怖之中……

在一家农舍院子里，韩壮壮老人正在破口骂着自己的独苗儿子:

“大虎，我亏了先人咧！叫你早些走，你个瓜娃子就是舍不下喔个‘狐狸精’！这下想走也走不成咧，你就等着饿死吧，等着这个家死绝吧！”

大虎已浑身无力气搭理老父亲的责骂，背靠房门，趷蹴在地上，直楞楞地瞅着炕上的妻子凤鹊和娃娃牛牛。凤鹊躺在炕上，脸色浮肿蜡黄，任凭牛牛趴在自己干瘪的乳房上。她不时疼痛地紧蹙一下眉头，低声骂道:“吸吧，血吸完了看你还吸啥！”宝贝疙瘩正用劲啃吸着的乳头早被啃咬得残缺不全，却没有再流出半分的奶水，只是咂咬出丝丝血水在充饥罢了。再也吸不到奶水的牛牛忽儿大哭一嗓子，忽儿又比上次更猛烈地啃咬吮吸起母亲的奶头，在好多次无法获得香甜乳汁后，双手又愤怒地在蔫如布袋的乳房上乱抓乱挖，这蔫如布袋的乳房早已被他抓得伤痕累累了……

大虎再也看不下去，骂了一声:“狼崽子”，便猛地扑向牛牛，他刚想把牛牛从妻子胸前抱走，却被妻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大虎带着哭腔说:“他会吸干你的血，凤鹊……”“他吃了我我也愿意。”凤鹊镇定地回了大虎一句。“唉！”大虎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了房子，老父亲的咒骂声便更加地清晰了。老父亲的责骂，对他来说早已麻木，他往胳肢窝夹了个花老碗出了门。

村东头有一座简易棚，那是李大善人李仁为村人散舍饭搭建的。里面支了一口大锅，一天两顿稀饭准时准点。大虎老远就看见李大善人正吩咐几位伙计为村民准备着午饭，但今天的情形又似乎有些不对劲。没等他走到跟前，就看见光棍李三猛地摔碎手中的老碗，大骂道:“能舍起就舍，舍不起算了，一天就拿这稀汤汤哄人呢，这都不够塞牙缝么！”随之就有人附和:“李大善人，你一天白蒸馍凉面，就给大家喝稀溜溜，这也太不厚道了，你这是什么大善人？”李仁脸一阵黄一阵白，一时气地说不出话，只见两只手像筛糠一样抖得厉害。一位伙计实在看不下去，他大声辩解道:“旱情一直不退，再多的粮食也有吃光的一天。我东家的存粮也只剩半囤了，再过几天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伙计话音刚落，便招来一片漫骂声:“x你先人，李大善人家粮食多地就吃不完，你骗谁呢？”那里来的野种在这儿显啥眼呢，小心爷撕烂你的嘴！”有人马上就接上了话茬。辩解的伙计吓得再不敢言语。这时有人起哄:“李三，你平时不是厉害地很么，你为何不带领大家向李大善人借些粮食，让大家也美美地吃顿白蒸馍凉面。”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便都起哄起来，“借粮，借粮吃白蒸馍凉面，不喝这稀汤汤。”众人充血的眼光齐刷刷地射向了光棍李三。李三忽然之间感到自己成了世间的王，浑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大手一挥道:“借个锤子，抢他个狗x的，谁抢到粮食就是谁的。”话音一落，人人像打了鸡血，疯一样向李大善人家冲去。一时间，搭的棚被冲倒了，支的大锅被掀翻了，人群瞬间变成了狼群，个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放射出冷酷的寒光。

几位散舍饭的伙计吓地四散而逃，李仁拼命阻挡着人群，但又是那么地无能为力。他被人群推倒在自家院子，人们从他身上踩蹋而过，他口里的鲜血便汩汩而出了。人们打开储存粮食的房间，黄灿灿的麦子便映入眼帘。虽然只有半囤，但此刻它就是无价的宝贝，有它就有命！人们疯一样扑进粮囤，用衣服包，用李大善人家的床单裹，运气好地找到了口袋便饿虎扑食一头扎进粮囤，拼命往口袋里面装麦子，人与人之间早没了昔日的和善与乡情。人们用拳头，用牙齿，用腿脚，甚至用砖头互相攻击着对方，抢夺着对方包好的麦子，或不让对方靠近自己。一时头上血流如注的，脸孔被咬破的，命根被人踢伤的，头发被扯掉的……在暴风骤雨般恶语交加中，在捂着受伤部位鬼哭狼嚎中，场面似十八层鬼域，丑态百出，不忍直视。金黄的麦子也被众多鲜血染成了红色。年老体弱者站在外面大骂:“日你妈，看把你一个个小心憋死了，瞎好给我们也留一口麦子呀……！”

大虎是最后一个走进李仁的家。只见麦囤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猛然看起来又像一群争食的老鼠。为了一把麦子，人们在互殴着，在互咬着，在互骂着……大虎只好摊开衣服，以手掌当扫帚，将人们洒落在院子并混合着李仁血水的麦子包在衣服里，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家。而李仁的尸体，像一堆被人丢弃的破衣服，就那么蜷缩在院子无人理会。此时，大虎的老父亲韩壮壮正拄着拐棍，站在门口大骂着村人:“造孽呀，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李大善人平时可没少帮你们，你们不怕遭报应吗？！……”当他看见儿子大虎怀抱着麦子回来，一下子就瘫坐在了门口。晚上三更时分，大虎父亲韩壮壮死了。临死还不断骂着:“狼，一群狼，快打狼……”

第二天中午，北边的天空出现了一团乌云，那团乌云逐渐由小变大，并加快速度向南而来。人们大呼起来，渴望的眼神里满满地期待。随着乌云连成了整片，北边的天空便成了乌云的天堂。一股狂风猛然卷起地面上的尘土砸向人群，人们急忙用手掩住口鼻闭上眼睛。“雨来了，要下雨了，老天终于睁眼了……”呐喊的声音未落，乌云翻滚着已掠过村子的上空，天地瞬间成了一片黑暗的世界。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倾盆大雨便扑向了大地。人们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下大点，多下点，好雨啊……！”但若水柱般的大雨让人们又惊慌地跑回了自己的家。雨越下越大，似天河决堤般直泻大地，而这滚滚水流竟然持续了一天又一夜。

当太阳再次从地平线升起来的时候，整个村子早已荡然无存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村子一样……

本文初审：无言

作者简介

李继辉，笔名丑土，陕西省乾县薛禄镇人，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咸阳文学院院士，乾县北方文学艺术学会会员。其多篇小说、散文、诗歌发表于多种纸刊、网络平台。“乾陵杯”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