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航航班事件（沉痛悼念东航坠机遇难者）

在巨大灾难面前，人类是何等渺小脆弱，又是何等伟大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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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14日清晨，山城重庆江北国际机场，一架空客A319缓缓驶出停机坪。

这架客机隶属四川航空，航班号是3U8633，任务是从重庆飞拉萨。

飞机上载有119名乘客和9名机组人员。

重庆飞拉萨是高原航线，地形复杂险峻，但对于在这个航线上飞行超过100次的机长刘传健来说，并不是个问题。

刘传健，1972年出生，中共党员，1991年入伍，成为空军第二飞行学院学员，毕业后在部队开轰炸机，因为飞机技术精湛，后来还当上飞行教官。2006年，刘传健从空军第二飞行学院退役，加入四川航空股份有限公司，开始执飞民航班机。

5月14日清晨，天光渐亮，和往常一样，刘传健带领机组人员按照飞行手册检查飞机，准备工作完成后，刘传健和第二机长梁鹏、副驾驶徐瑞辰开玩笑聊起了减肥，很快塔台传来允许起飞的命令，6点27分，3U8633航班准时起飞。

中国机长，刘传健

6点42分，飞机进入成都区域，飞行高度为9800米，飞机进入青藏高原，开始巡航。

此时天空万里无云，能见度良好，从飞机内向外眺望，隐隐可见秀丽的山川、河流和田野，机舱内有些乘客已经开始期盼，不仅能看见冰雪覆盖的高山，还能一睹传说中的佛光。

驾驶舱内，机组人员也都状态良好，精神愉悦，副驾驶徐瑞辰松开了肩带，只系着腿部的安全带，二机长梁鹏则在客舱休息。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7点07分，“砰！”密闭的驾驶舱内发出一声巨响，刘传健和徐瑞辰同时惊愕地发现，右风挡出现裂纹，就在徐瑞辰的正前方。

刘传健赶紧伸手去摸，划手！他心里“咯噔”一下—内层玻璃裂了！

电影《中国机长》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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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多数情况下，飞机风挡破裂并不是十分严重的事故。因为飞机风挡由三层玻璃构成，外层为防护性结构，中间层为防破损安全结构，内层是主要承力结构。中间层和内层都能够承受独立的压力载荷，具备承受两倍于飞机最大压差的能力，所以理论上讲，有中间层或内层任何一层玻璃在，飞机都是安全的。

所以单层风挡破裂在民航界甚至不被列为“紧急情况”或“特殊情况“，只能列为“非正常情况”，只要机组准备到位，密切配合，按照程序处置，大多会化险为夷。

2015年11月21日，南方航空一架A321飞机，在沈阳桃仙机场起飞后发现前风挡玻璃破损，随后安全备降青岛；

2016年7月9日南航一架空客A320飞机由广州飞往成都，飞机前部雷达整流罩和驾驶舱1号2号风挡玻璃均出现损伤，飞机仍然安全落地。

但如果三层风挡玻璃全部脱落，机舱内会瞬间陷入失压、失温和缺氧状态，理论上人会在很短时间内失去意识，导致机组失能……那绝对是重大航空事故。

但是这种情况万中无一，此前在人类有记录的飞行历史上只有一次，是1990年英国航空5390号班机，由伯明翰前往西班牙马洛卡时，一块挡风玻璃突然飞脱，将机长吸出机外，最后凭着副机师的努力，飞机安全备降南安普敦。

言归正传，刘传健摸到风挡裂痕时，8633航班已经飞过成都100多公里。感受到划痕的刘传健知道至少风挡的内层玻璃破裂了。虽然按照教科书上的理论，此时风挡不一定坏，但他还是凭着多年的职业敏感嗅到了潜在危险。刘传健一秒钟都有耽搁，从玻璃上收回手直接拿起话筒，一边呼叫成都空管，一边操纵飞机调转机头下高度。

剧照

8633：“成都，成都，四川8633。”

空管：“请讲。”

8633：“现在有点儿故障，申请下高度。”

空管：“收到，四川8633下8400保持。” 8633：“我要返航成都，我风挡裂了。”

“砰！”

空管：“收到，四川8633先下8400保持。”

空管：“四川8633，连续右转飞崇州。”（这里崇州指的是崇州VOR台，是回成都航路上的导航点）

空管的最后两句指示刘传健没有收到，就在他报完“返航成都”的瞬间，一个更加巨大的爆裂声响起，飞机右风挡完全脱落，万中无一的概率被他赶上了。

巨大的爆炸声后刘传健耳边静了一瞬，他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赫然看见副驾徐瑞辰的上半个身子已经挂在机舱外，巨大的压差和呼啸的狂风把他的衣服撕成了碎片，飞机剧烈抖动着，急速下降。

欧豪饰演的副驾驶

刘传健本能地伸出手，想把他的副驾抓回来，但是够不到；此时氧气面罩已经掉下来 ，他又拉一下氧气面罩，发现根本戴不上，因为狂风已经呼啸而来，飞机组件控制面板被吹翻，刘传健的脸也被吹变形，他身体僵硬，戴着护目镜拼命睁着眼睛，看见仪表盘上显示一片片故障，心里闪过两个字“完了。”

此时飞机的飞行高度是9800米，速度为800km/h，这种情况下飞机风挡破裂瞬间导致两个后果，一是失温，温度迅速下降到零下40℃；二是失压后驾驶舱内空气流到舱外，导致舱内缺氧。无论哪一条，都足以令只穿着衬衫、没有氧气供给的刘传健短时间内失能。

但是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高度紧张下他甚至感觉不到冷和缺氧，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一定要控制住飞行姿态，不能让飞机掉下去。而此时飞机仪表盘失灵，自动驾驶随之失效，加上与塔台失联，就好比一辆自动汽车，变成了手扶拖拉机，刘传健只能手动盲飞。

好在，这对于驾驶军机出身的他而言，并不陌生。

几乎是本能的，他左手握紧驾驶杆，稳稳推起，收光油门。

转机发生在一瞬间，飞机机头开始上仰，下落止住了。

刘传健艰难地喘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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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客舱内是另外一幅景象。

飞机风挡脱落后，链接驾驶舱与客舱的门第一时间弹开，狂风啸叫着灌进客舱，很多乘客不由自主发出尖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派发食物的空姐和餐车一起飞了起来。那是飞机疾速下降导致的瞬间失重。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指示灯都灭了，一排排氧气面罩脱落下来。

乘务长毕楠迅速反应过来，飞机遇到了事故。来不及害怕，她冲在客舱休息的二机长梁鹏指了一下驾驶舱，转身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用力拉下氧气面罩，把面罩罩住口鼻处，系好安全带，听从我们的指挥。”

毕楠一边通过广播器大声指导乘客做好安全防护，一边组织乘务人员分头安抚照顾大家。

面对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的灾难场景，有些乘客懵了，机械地执行着乘务组的指令，整个人不停地抽筋；有些人已经哭了出来，眼泪打湿了氧气面罩；还有些人紧紧抱在一起，不停念叨着：不怕不怕。

“我清楚地知道我在经历一场飞行事故，而我对此毫无办法……我像在沸水里的鱼，一点点被死亡侵袭。”事发后有飞机上的乘客写下这些话。

失重情况下，一名空姐的腰部被餐车狠狠撞了一下，她摔倒在地板上，又挣扎着爬起来回到岗位，同其他乘务人员一起，为乘客们按摩肢体，打气加油，一遍遍安抚着惊慌失措的人群……

乘务长毕楠

好在空管镇定如常。

当天通过无线电向刘传健发布管制指令的人名叫罗天宇，是民航西南空管局区域管制中心的管制员，也是地面接到8633遇险报告的第一人。从收到8633事故报告到失去联系，罗天宇处置了三次特情。

①飞机有事故，请求下高度。

由于飞机风挡裂开前，四川8633处于巡航阶段，空管预案里并没有降高度的计划。当刘传斌报告“有故障要下高度”时，按照流程规定，罗天宇需要重新制定管制预案，并根据雷达显示的空中动态，迅速确定新的高度许可指令。

当时可用高度层有哪些？航空器所处航线最低可用高度是多少？此时下高度是否和空中其他航空器有冲突？下降到什么高度合适？

一连串问题在罗天宇的脑海中快速闪现，他在几秒内就做出回答：“收到，四川8633下8400保持。”

有点帅的罗天宇

②风挡破裂，请求返航成都。

当8633回答“风挡裂了，要返航成都”时，罗天宇再次发出“先下8400保持”的指令，20秒后要求8633“连续右转飞崇州”。

表面上看，罗天宇在20秒内发布了两条指令，实际上，这20秒内，罗天宇不但要再次确认8633高度是否合适，更要协调各部门做好遇险航空器紧急备降准备，同时还要抽空对其他飞机发布空管指令。不是经过千锤百炼，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些动作。

但就在罗天宇刚刚安排好一切的时候，第三个特情出现了。

③双向通信失效

发布完指令，罗天宇发现8633航班压根没有按照他指定的高度和动作飞行，立即再次呼叫：

“四川8633，成都。”

“四川8633，成都叫。”

始终没有应答。

3U8633失联！

罗天宇倒吸一口冷气，第一反应是：净空。

特别帅的李现

按照规定，当与航空器失去通信联络时，管制员要迅速采取如下措施，一是通过有关管制单位以及空中其他航空器的通信波段，设法与该航空器建立联络；二是使用当地可利用的通信波道，连续不断地发出空中交通情报和气象情报；三是使用监视设备，掌握航空器位置，要求航空器发送一个可以被确认的指定信号，以判明其是否收到指令，然后采取措施；四是指示有关航空器避让。

事实证明，罗天宇是一名优秀的管制员，他根据雷达显示8633的位置，在15秒内调开了同航道三架飞机，第一时间为8633净空；随即要求其他飞机帮忙呼叫8633，自己也在紧急频道里一遍遍呼叫。

此时，距离刘传健报告遇险不到2分钟。

不到2分钟的时间，罗天宇的状态从专注变成高度紧张，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他双眼紧紧盯着雷达屏幕里8633的动向，心里很清楚，既然联络失效，接下来自己只能和8633的机长一起按照有关航空手册规定执行工作程序，各尽所能了。

梁鹏和刘传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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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刘传健比罗天宇纠结得多。控制住飞机姿态后，他很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尽快下高度，把飞机飞到有氧气且温度适宜的航道，否则整个机组都会被逐渐冻僵或者因缺氧而窒息，119名乘客也将随之陷入万劫不复。

但是青藏高原不同于普通航线，下面是层峦叠嶂的山体，平均海拔4500米，而人体能够适应的高度是3000多米，为了防止撞山，只有尽快飞出山区才能下高度。凭经验，刘传健估算在山区的最低飞行高度是7000米。

在狂风、巨大噪音和低温缺氧的情况下，他的每一个驾驶动作都异常艰难。更糟糕的是，所有仪表显示故障，不辨真假。这种情况下，刘传健不敢轻易做出任何一个飞行动作，生怕引发故障导致飞机失去姿态，发生坠机。

幸运的是，此时机舱内外压力趋于一致，被吸出舱外的副驾回到了驾驶舱，原本在客舱内的二机长梁鹏也冲了进来。

冲进来的梁鹏做了一连串动作：系好安全带，戴好氧气面罩，从电子飞行包里翻出拉萨的失压操作程序，告诉机长刘传健下一步飞崇州，下高度到6700千米。（注意，与刘传健自己估算的7000米非常接近）同时协助副驾驶徐瑞辰启动A7700应答机，发布遇险信号。

此时，距离事故发生过去了2分钟。

被狂风掀起的仪表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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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点10分，罗天宇的雷达屏幕上出现航空器遇险代码7700，西南空管局全体值班管制员进入紧急工作状态，指挥空中6架飞机紧急避让，同时协调军方配合特情处置。

7点12分，8633航班飞行高度下降至7300米，驾驶舱内，刘传健全神贯注操纵着飞机，徐瑞辰每隔一会儿就按一下A7700应答机，梁鹏一边作飞行计划导航，一边快速摩擦两个伙伴的身体，帮助他们对抗失温。

三个人通力配合下，飞机终于逐渐稳定下来，开始飞离山区。

此时，距离事故发生过去了仅仅5分钟，这是决定生死存亡的5分钟。

梁鹏兴奋地向刘传健比了一个客舱“OK”的手势，告诉他乘客安全，刘传健备受鼓舞，更坚定了要把乘客平安带回地面的决心。

7点20分，飞机终于飞出了青藏高原，开始持续平稳下降，6600米，5000米……

管制员通过雷达发现川航3U8633正在降低飞行，即将进入空中交通最繁忙的中低空区域，立即启动紧急预案，抢在它进入前，完成了净空。

当飞行高度接近4000米时，梁鹏终于有机会拿过机长的耳机话筒，向空管报告了飞行高度、客舱失压情况，以及即将飞往崇州的计划。

由于巨大的风噪，空管局的回答梁鹏等人依旧听不到，只能单方面盲发。

但这已经足够了。

3U8633

训练有素的空管、塔台和机场控制中心仅仅用了十分钟，就为8633航班空出了所有跑道，并把消防、救护设施准备到位。

为了减轻机组更换频率的操作负担，塔台和终端管制员使用了同一频率，持续盲发着陆条件和许可。

7点30分，刘传健终于看见了跑道，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起落架，7点42分，飞机稳稳地停在了成都双流机场02R跑道的尽头。

从风挡爆裂到飞机停稳，死神冷眼旁观3U8633内128人，整整34分钟。

客舱内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欢呼声，哭声，一直被压抑绝望笼罩的人们恢复了生气，每一张脸都在庆幸着劫后重生。

驾驶舱内却一片沉默，良久，刘传健才转过身来，同梁鹏握了握手，两人同时说了一句：我们都还活着。

撤离飞机后不久，刘传健得到了一个令他欣慰的消息：除副驾驶皮肤擦伤冻伤，1名乘务员腰部撞伤，正在接受治疗外，119名乘客身体均未见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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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刘传健立刻成了英雄。

媒体开始铺天盖地地报道这次紧急备降，搭乘8633的每一位乘客以及他们的家人，不停地通过各种方式对刘传健等人表达感谢。但人们不知道的是，刘传健和他的机组几乎没时间品味这种“英雄”的感觉，就开始配合民航局投入事故调查。

中国民航局派出调查组，调查目的主要是确认一件事：飞机右风挡爆裂脱落的真正原因。

调查组发现，飞机不但右风挡缺失，飞行控制组件向右上方翘起，驾驶舱内部分组件缺失，副驾驶徐瑞辰的耳机和空勤登机证、机长电子飞行手册、头等舱隔帘、头等舱靠枕等也不见踪影（一年后在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一座海拔4273米高的山上找到），起落架区域右侧3、4号主轮易熔塞熔化，轮胎泄压。

当时凶险可见一斑。

最终，川航 3U8633 调查结果出炉，最大可能的事故原因均为材料技术等客观问题（如下图所示），与机组人员完全没有关系。

与此同时，一众专业人士“拿着放大镜”对3U8633机组处置事故全过程进行了分析评估，一致认为在这生死存亡的34分钟里，机长刘传健创造了三个奇迹：

一是体能奇迹，从事故发生到平安着陆，机长刘传健一直没有顾上戴氧气面罩，而且身穿单衣，这种情况下，他暴露在超低温、巨大风噪和压力、超高速、缺氧的环境里至少19分钟，远超常人体能极限，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更别说操纵飞机了。

二是反应奇迹，根据各项数据分析，当时飞机从风挡完全爆裂到失去姿态只有13秒，13秒内机长没有做出合适处置飞机极大可能会直接坠落，刘传健做到了。

三是实操奇迹。根据复盘，刘传健返航一共执行了36步操作，放在平时可能没什么，但当时仪表盘都被狂风掀开，所有显示指标全部作废，刘传健完全凭过硬的飞行经验和熟练的民航飞行操作流程，手动执行这36项操作，每一步都堪称全球民航史上的教科书，惊为天人。为此，5.14事件后，空客公司调整了飞行手册，把刘传健机长的操作设计为规范流程。

三个奇迹，每一个都是刘传健千万次刻苦训练的成果和超强意志力的呈现，他的确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2018年，中国民用航空局、四川省人民政府授予川航3U8633航班机组“中国民航英雄机组”称号；授予刘传健同志“中国民航英雄机长”称号并给予500万元奖励，给予第二机长梁鹏200万元奖励，给予副驾驶徐瑞辰100万元奖励，给予其他6名机组人员20万元奖励。

面对大众和媒体的赞誉，刘传健说得最多的是：我要感谢所有这次配合我们的工作人员，即使我联系不上他们，但我知道当我把代码发出去的时候，他们所有的工作已经开始了，他们比我们都忙，我觉得他们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感谢，非常谢谢他们。

3U8633的奇迹，说到底是一群人共同创造的，倘若没有冒着失能风险冲进驾驶舱的二机长，没有勇敢沉着锲而不舍的空管员罗天宇，没有从塔台到机场所有人员争分夺秒的全力配合，少了任何一环，后果都不堪想像。

2018年11月16日，经过半年的心里恢复和技能考核，刘传健成功复飞。

2020年初，疫情爆发，刘传健执飞3U8101次航班护送四川省第三批援鄂医疗队飞抵武汉，3月，又载着胜利完成任务的医疗队凯旋。

有人把这次任务戏称为“英雄接英雄”，其实，哪有那么多英雄，他们就是一群勇敢坚强的普通人。

再次沉痛悼念东航MU5735航班上所有遇难者，向所有为中国民航事业努力奋斗的人致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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