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的房子全貌(旷野里的简易房)

60年代的房子全貌(旷野里的简易房)(1)

那年我刚走出校门,在一条高速公路当技术员。

离校的那一天,我扛着几大包行李、铺盖,还有毕业前买的二手自行车,自行车是车上卖票的人和司机两个人配合着,使了点牛力放到了公共客车的车顶,让我补了半张车票才跟着我形影相随来到了这个城市。

我坐着机动三轮在陌生的城市里拐了几条陌生的马路,和我那些鼓鼓囊囊的行李一起到单位报到,办公室的人热情地接待了我,我提前准备的大红毕业证书放在手提的袋子里,他们几乎都看都没看,简单聊了不到5分钟,就用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把我送到了工地。

在办公室简单的对话中,我大概知道了这批一同来的有三四个校友,还有五六个其他学校的大学生,他们也和我一样,在单位的办公楼里做了极为短暂的停留,然后像精心配置的鱼苗被洒向工地,均匀分布在各个偏远的施工点上。

工地很大,工点与工点之间离得很远,鱼苗们在各自的广阔水域奋力划水,我们彼此只在别人的嘴里听说过对方的名字,却从来没有见过一面。

我们居住的地方大多是这样的简易工棚,它们一丛丛一簇簇滋生在空旷的田野上,是广阔大地上渺小的占地,用最简单的施工方法,坐落在距离施工点最近的路线上,完全为了干活方便,等到工程结束,就全部拆掉,土地复耕,除了横亘在原野上那条车辆川流不息的带状公路,平交道优美的弧线,以及远近屹立的座座桥梁,那些临建的房子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当农作物或者绿化的植被重新覆盖在那块土地,当这块土地和周围的景观完美地融合为一体,我站在远处眺望,想极力找到它们原来的影子,竟然出现片刻的恍惚,甚至不能准确定位。整个的原野,刚刚翻松过土地,规整,松软,密不可分,它们就像消失了一样,没留下一点痕迹,当然这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60年代的房子全貌(旷野里的简易房)(2)

我到的时候,整排的简易房已经分光了,每个房间都有人,如果我是一个男鱼苗,随便塞进去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个女技术员,事情就复杂多了。这排简易房呈L型拐过去,是一溜工棚,紧挨工棚的旁边还空着一间房子,看到这间房,本来愁眉苦脸的队长眼睛就亮了,灵机一动把这间房给了我。

工棚里的工人“滋滋拉拉”又敲又打,用浇筑砼做模板的木头加了一中午的班给我做了一个床板,那个年轻点的工程师拿着起子螺丝刀给我上了门鼻儿,仓管老头跛着腿送来一把锁,我就在这个简易房里宣誓了主权,暂时安顿下来。

工棚和房子的最大区别就是少了一面前墙,没有门,其他三面墙和房顶都是一样的,墙体的红砖和厚厚的灰缝清晰可见。工棚里固定着一个做木工的电刨设备,乱七八糟横放竖放的木头杂物。白天几个工人穿着劳动布工作服在电刨前干活,声音巨大,地上全是碎木块和刨花,有时候飞扬的木屑密集地飘起来,淹没了他们干活的身影。

而我的房间因为多了一堵墙一扇窗户一个门,就是一个完整意义的房子,虽然墙体是那么粗糙,连个墙面都没有抹,地是那么原始,随便用砖铺了一下,可是有人在这里居住生活,进进出出,这个房子就有了生机。

中午,当我关上门和窗帘,正午的阳光幻化成北方极度明亮的光线穿过红色砖块的灰缝罅隙,数条白色的线长长的交织在昏暗的房间,我躺在床上像身处一间密室,看那些光千回百转闪闪烁烁,欢快流淌。

但到了晚上,在被黑暗统治的时段里,暗夜一点点降临,关了灯只剩下无边的黑暗,那些墙洞也不再给我欢喜,墙体和屋顶因为太过简陋而单薄无力,原野的气息趁着黑暗一股脑涌进来,四周的墙仿佛消失了,薄薄的屋顶也不复存在,一睁眼就可以看见星星,和大地如此接近,我孤独而寂寞的躺在一片松软的土地上。

十几间的简易房,住了两个工程师,四对夫妻,六个机手,两个收料员,他们尽可能地利用工地既有的材料打理着自己居住的小屋。桥上养生用的塑料布被他们用图钉钉在靠床边的墙上,墙面变得光滑无比,再也不怕刮风时灰缝里的砂石料落到床面;桥上绑扎钢筋的细铁丝被扭成了挂衣绳,两头用钉子固定在墙上;试验室废弃的正方形小试块被垒成了洗脸台;浇筑桥涵结构物剩下的混凝土砌成四四方方的小台子;木板拼装成的小柜子,没有刷漆就放进了衣物……还真是会想办法。

60年代的房子全貌(旷野里的简易房)(3)

这些修路架桥原始粗糙的材料是他们的工作,也同时刻进了他们的生活与生命里。我也很快会像他们一样,用这些东西装饰我的住所,分明随处可见嘛。

四对夫妻中最老的是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太,老头十几岁就在工地,老太太是农村户口,这五十多年来,老头走到哪里老太太跟到哪里,他们的家随着工地不断变迁,因为上学不方便,为此他们的孩子最多熬到初中毕业,也都在工地上随便找个活就业了。

老头身体瘦而硬朗,在工地上看管仓库保管各种材料,敬业又操心,虽然有一条腿不太利索,但却不怕跑腿,不停地跑来跑去,有时候领东西的人要的具体,一盒钉子,一瓶油漆,老头也要来来回回服务到位。

老太太有时坐在门口有时坐在丝瓜架下,睁大两只昏黄的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等着老头闲下来。

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是一个坚固的团体,我们和他们总归是有距离的。在这里,人们之间的交流边界分明,中年人和中年人一起,年轻人和年轻人一起,大学生和大学生在一起,一个大学生和一个机手即便天天见面连个招呼也不会打。

夫妻组合最大的优势就是完全可以做到以工地为家,他们是驻地最忠实的守护者,他们的心因为另外一个人在身边而长在了工地,没有特别的情况,他们是不会离开工地的。

这些夫妻们不管白天还是夜晚,忙还是不忙,永远淡定而从容,不慌不忙,端碗打饭,睡觉,闲坐,打招呼,像生了根一样长在工地,他们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家,东西齐全,生活物品应有尽有。

不像那些单身的人,和独自一人在外闯荡的人,一有时间就往家跑,往城市跑,回不了家就幽灵似的晃荡。这里永远栓不住他们躁动不安的心。

白天的忙碌会填满工地生活的贫瘠匮乏,而到了夜晚,当夜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白天,周围一片死寂的沉默,一望无际的漆黑,连个人影也没有。除了那几对夫妻,其他人都像消失了。

我的心也一点点地沉下去,内心被巨大的恐惧吞噬,同时吞噬的还有希望和梦想。

60年代的房子全貌(旷野里的简易房)(4)

这样的夜晚,我拿出小录音机和几盘反复听过的磁带,让那些在学校里听了无数次的旋律流淌在房间里,那时候,我从来不曾预见那些歌曲会在这样的环境响起。那时候,寝室里是热闹的,人声鼎沸,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爱唱歌的人会不约而同跟着原声哼唱,再忧伤的曲子也能唱出一种张扬。而在这里,欢快的节奏也是一种孤独。

十几个人中属工人活得简单快乐,他们每天脸上带着微笑,拎着一个盛满开水的大茶杯从驻地到现场,到了吃饭时间拎着空大茶杯就回来了,哼着小曲轻快的步伐。

他们一回来食堂就宣布开饭了,整个驻地活跃起来,打饭的人挤满了伙房,饭菜的香味四溢,他们端着碗互相开着玩笑,边吃边吹牛。

他们兴高采烈谈论最多的话题是某一年在某个工地发了多少钱,有一年因为发得太多了,没有查就装在兜里;还有一年工期赶得特别紧,一连四十天昼夜不停,就连睡觉都在车里,为了表示鼓励经理每天都会站在路边发一次奖金……每天领一次,啊,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画面。

说的人声音越来越响,脸上全是满足的表情,“是,是,壮壮的每天包里至少都是几十万。”旁边还有个当时的参与者怕别人不相信似的补充一句,作为有力的证明。

壮壮是他们给经理起的外号,喊的时间长了大部分人因为记不清他的真实姓名,而在不同的场合脱口而出。

“那一年我在县里的一个项目,比你们少发了一半”,另一个没有赶上那个工地的人愤愤不平地说。

“老胡两口子没少发啊,人家领一份他们是两份,他两个可是咱们施工队的有钱户。”

那真是他们的黄金年代啊。在这样的地方,能挣到多的钱,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在学校的时候,大家有青春,但是没有钱。

60年代的房子全貌(旷野里的简易房)(5)

每到学期结束回家的时候,我在小商品市场,用所剩为数不多的钱给家里人买东西,我想给妈妈买一条保暖的棉裤,给弟弟买一件手可以抄在兜里的夹克上衣,还有漂亮的笔记本,表姐买一条健美裤,二舅买一个袖珍收音机,可是就买了一条棉裤,钱就快花完了,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堆不值钱乱七八糟的玩意,就想进家之后看他们每个人收到东西那种狂喜的表情。

特别是弟弟,一进门就会翻我的包,好像他们期待回来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带回来的东西。

后来,妈妈执意把棉裤送给了舅妈。如果,那时我的钱可以再多一点,我就可以买到更多想买的东西。而现在,我终于和钱近了一步,那些尴尬的日子也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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