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描写山里的孩子(当代散文大山之子)

文/吴金格

散文描写山里的孩子(当代散文大山之子)(1)

桂西的高山汉是一个特殊的群落,大多是清朝时期从外省迁徙而来,或为躲避战乱,或为逃避疟疾。这群外乡人迁徙到桂西时,当地的土著壮族已经占领了沿江沿河一带的富饶土地,半山腰的丘陵又被瑶族占领,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去到石漠化异常严重的深山里讨生,生存环境异常艰难,庄稼种在石头缝里,喝的是望天水,照的是煤油灯,住的是破破烂烂的木瓦房,就连生火取暖的柴火都异常紧缺。

放眼望去,目光所到之处皆为一座座乱石嶙峋的大山,几乎看不到一棵大树,只有极少的小树丫子跟枯草在微风里飘摇。如果非得用一句话来形容高山汗八九十年代的生活,那就是大雪压黄莲—苦上加霜。由于居住在平均海拔为一千三百米的山顶,广西文艺界把这群人称为高山汗。 深飘多 年,却始终无法彻底融入这座新城,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是在睡梦里都无不思念远在桂西的故乡,思念那刺骨的寒风、那与朝阳同升的腾腾浓雾、那群清贫却又乐观的高山汉乡民。

身处异乡,渴望常有亲人的消息,却又害怕半夜里电话铃声响起,那通常意味着有大事发生,总是在期盼和担惊中反复煎熬。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微信群里还是发来了信息:幺爷插着氧气从市医院拉回了石山老家,望族中亲人百忙之中送老人一程。国家实行精准扶贫政策,对石漠化异常严峻的桂西几个县城实行异地搬迁安置。我们村也在规划内,就剩幺爷一家不愿意搬走,守护着生养我们的大山。幺爷一生勤劳本分、乐于助人,这些年,村里的老宅、祖坟都是靠幺爷帮忙打理,深得村民爱戴,几乎所有在外的村民都赶回了老家送幺爷一程。

返乡的路从未觉得漫长,毕竟能重回大山的怀抱,心里有一股幽会初恋般的兴奋。几个叔叔提议把车停在土著壮民的村口,大伙一起沿着先辈们当年用大铁锤和铁锹开凿的石山路步行归乡。城里长大的几个孩子心里很不乐意,只是嘴上不敢说,极不情愿的陪着我们一路颠簸。这蜿蜒曲折的石山小道就修建在悬崖峭壁之上,窄的位置将近一米,中间到处是凸起的石头,石头面被行走的骡马蹄子及行人的鞋子磨得锃亮。当年先辈们就是肩挑背扛的如蚂蚁搬家一样穿梭在这小道之上。

多亏了那群不知疲倦的骡子,骡子是高山汗的图腾,是生死相依的兄弟,用它那笔挺的腰杆撑起了高山汗的美好生活,是高山汗的精神寄托。而母亲们一生都在匆忙中度过,低垂的后背常年背着个破烂的背篓,整日的忙乎割草砍柴。背篓里总是装着上百斤的重物,母亲们在走上坡路的时候脖子伸得老长,用镶满小铃铛的背裙将幼小的我们背在怀里。半路歇息,母亲们会挑个稍高点的石板把背篓放稳,然后解开胸前的背裙,将我们搂在大腿上,将夹杂着点滴汗液却又甜滋滋的乳汁灌进我们嘴里,这是我们此生喝过的最甜美的乳汁。

散文描写山里的孩子(当代散文大山之子)(2)

八九十年代,高山汗的一生不能单纯用一个穷字来形容,用我们自己的说法叫贫寒。连土地都没有一块平坦点的,每家每户分到的都是三两亩石山坡,缺水少粮,辛苦一整年也只有两三千斤玉米棒子的收成,勉强够一家老小填饱肚子。除了逢年过节,高山汗的碗里一直都是金灿灿的苞米饭,每到五六月间,吃油都成问题。高山汗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年四季能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饭,有燃烧不尽的柴火,清澈见底的自来水。

每到六七月份,山下的土著壮民播种的水稻就会挂上沉甸甸的稻穗,微风轻抚,阵阵稻香扑鼻而来,高山汗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些随风飘摇的稻穗,每次总是依依不舍的望着稻穗转身,他们渴望自己也能有这么一片水田,不用整日吃那粗糙的苞米。生活虽然异常艰难,石头缝里讨阳春,跟山下的土著壮民,还有半山腰的瑶族一对比,高山汗满是艳羡,羡慕壮民们的水田,羡慕瑶人那片挂满果实的八脚树,山茶树,但高山汗们从未对生活失望,他们始终坚信苍天只会苦他们一时,决不会苦他们一世。他们活在没有抱怨,没有攀比的世界里,不与苍天比高低,不与大地比广阔,生命未止,终会出头。

每个高山汗童年时期都有一个梦,幻想着自己能学会电影里的化骨绵掌,将眼前的一座座大山夷为平地。高山汗对大山是又爱又恨,恨其长的太高,不够平坦,汇集不了水源与森林,恨其决绝,每到秋冬季节总是用冰冷的寒气欺负母亲们的双腿。爱其赋予高山汗孩子们打小练就自强不息的坚韧品格,爱其对高山汗儿女的包容与袒护,无论高山汗儿女在外受尽多少坎坷,历经多少沧桑,大山还是原来的大山,依然笑着迎接他们,为他们洗去满身的疲惫与不堪。

沿着山路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到村里,鞭炮声,念经诵佛声参杂在一起。与亲人们打过招呼后,我就奔向了厨房,带上袖套就直接开始准备晚饭。高山汗的传统一直保留着,村里红白喜事,大家都自发帮忙,不用主人安排。喜事会收礼,但白事既不收钱,也不收礼。高山汗摆的是流水席,来者皆为客,哪怕是一个客人来,也不论什么时间来,都会摆上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派几个家族中人陪同客人吃饭。这些年来,村里搬迁,大伙都各忙各的生活,有的去了安置区,有的在县城买了地建了楼,有的去了外省发展,都是聚少离多,平时虽有联系,喜事也相往来,但都是在酒店摆的席,相聚的时光也就一餐饭的功夫。但这次幺爷去世,村里人都没走,留在大山里住上一晚,等明早将幺爷送到墓地才能各奔东西。

吃晚饭时,幺奶奶跟我们同桌,大伙都不解,幺爷的两个儿子都在城里买了地,建了高楼大厦,幺爷晚年可以去城里享清福,不用在这大山里遭罪。“幺爷是大山里长大的娃,他离不开生他养他的这片石头山。前些年孩子们把我们接到了城里,但幺爷受不了那坐牢般的城里生活,他吵着要回大山,他听不到大山里的鸟叫声就浑身不自在。这些年他身体不行了,走不动了,村里的房子他没办法帮你们打理了,草都长满房顶,真是对不住大家。

散文描写山里的孩子(当代散文大山之子)(3)

幺爷走了,我也只能跟着孩子们去城里生活了。我不想去…”奶奶眼里含着泪花解释。年轻时,我们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出大山,可当我们彻底走出去了,却又想回到大山。大山总是那么的纯朴,夜不闭户,马不归圈。其实是我们亏欠幺爷,一直是幺爷在为我们守护着大山里的木屋,因为幺爷在,前些年清明回家扫墓,隔老远我们就大声呼喊:“幺爷…”幺爷也总是用他那沧桑的嗓门招呼我们进屋去坐一会,或是为我们打一瓢水,让我们“咕咚咕咚”的畅饮个痛快。幺爷就像是大山的列兵,无时无刻都在守护着大山。如今,幺爷走了,我们回去扫墓都没了落脚之处,就像是游轮少了中途停靠的港湾。

月光虽皎洁,但山里寒冷,幺爷也是老两口独守大山,没有过多的棉被。院坝中央升起几堆篝火,四周铺满了油布,大伙就在油布上聊着童年的过往。高山汗孩子的第一桶金不是父母给的,都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爬上高山采药材卖赚的,金银花,十大功劳,岩黄莲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药材,采得三两斤,孩子们会在赶集日拿到镇上去变卖,看一场百看不厌的《少林张三丰》,买一条冰棍,三五成群,每人手持一柄自制的木剑,一路回味比划着电影的打斗情节,争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路过土著壮民那条河,一个个像黄牛见了尿桶一样,光着屁股就一头扎进水里,不停的游啊游…直到太阳下山才肯上岸,回到家里母亲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竹条,母亲担心我们被河水冲走,每次都是拔下我们的裤子,然后竹条狠狠的抽打在我们白皙的屁股上,直到我们嘴里答应:“下次再也不敢了。”母亲才会住手。但高山汗孩子怎能不念想着那条河呢?连过路的骡子都对那条河念恋不舍。

半夜,在月光的照耀下来到自家木屋,但早已面目全非。无人打理,院子里杂草丛生、瓦片狼藉、木已生菌、院门侧倾。进到里屋,霉气扑鼻、蛛网密布。阳台上的石墩倒是被雨水冲刷得越发白净。石墩下有一堆烟头,我借着手电光看清了香烟品牌,是幺爷抽过的烟蒂,整个村也只有他抽经典款“刘三姐”。原来幺爷能走动的时候经常来石墩坐。我忽然想起幺奶奶说过:“幺爷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他假装你们一直都在,每天都到各家院子去坐一晌午,嘴里喊着…长生他爹,牛吃玉米苗啦…桥妹,天快下雨了,赶紧回来收玉米…”我陷入了沉思,我该如何回复老父亲临行前对我的叮嘱:回去好好看看咱家木屋。

我该对父亲说:老屋安好,还是老屋将倾?正在思考中,几声“吱吱喳喳”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顺着手电光望去,原来是燕子,窝还是原来的老窝,燕子也还是十年前的燕子,因为十年前调皮的我给燕子腿上系了个头绳环,那环依旧在。那燕子肯定还认得我,对着我叫个不停,似乎在欢迎我的回归。大山里穷,只有这傻乎乎的燕子,还有那不知疲倦的骡子对自己的主人不离不弃。

我像儿时一样在石墩上躺下,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梦里的清晨,爷爷用他爬满胡须渣的下巴在我脸上蹭个没完,嘴里喃喃自语着:小混球,昨晚又酿了一缸三十八度的红高粱。然后就拔下被套跟毛毡去火炕上不停的翻烤。我梦见自己骑着父亲最疼爱的那匹粉嘴画眉骡,牵着自家那头胃口好到能把树叶吃个精光的老黄牛,慢悠悠的往屋后的大山赶去。半山腰就是我们的放牛基地,小树叉搭建的简易茅草屋,却能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在半山腰能将整个村子收归眼底,山下的木屋有袅袅炊烟,还能听到母亲们追赶鸡鸭的谩骂声。

散文描写山里的孩子(当代散文大山之子)(4)

半夜,逼人的寒气还是刺破了我的美梦,冷得我瑟瑟发抖,还是匆忙往幺奶奶家赶去,毕竟那里有火。大多数人都躺在毛毡上进入了梦中,只有道士们还在不停的吟唱着超度亡魂的经文,也叫散花文。这些道士的嗓门依旧高亢中充满沧桑:亡人到了七十三,好比太阳落西山…

隆隆的炮声,沉重的棺材,拥挤的人群,一脸肃静的孝家人,簇拥着行走在窄小的山路上。高山汗的一生平凡而简朴,所求不多,生能饱餐白米饭,死能有副好棺材。幺爷的墓地就选在靠近土著壮民良田的山腰上,他要看着山下的水田,闻到年年稻花香。他要盯着那条绕壮民房屋蜿蜒曲折的河流,渴了,他能快步下河狂饮一通。

幺爷的一生活得通透,死得安然,他达成了魂归故里的愿望,回到了他生命的起点。我一路都在思考,我们奋斗一生,都想走出大山,而走出去了却又想回来,到底是为什么?走出大山,是被生活所逼。回到大山,是想寻找那些难忘的过往。高山汗一直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们也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改变了命运,大多都在城里建了高楼大厦,但在高山汗内心深处,大山依旧是他们生命中最向往的地方,是生命的摇篮,那些苦难也将成为高山汗内心深处激励自己努力前行的嘹亮号子。

返程时,我们不再沿山路步行。坐上了前来送葬亲人们的汽车。汽车驰骋在宽阔的水泥路上,道路外侧就是崭新的自来水管,漫山遍野都种上了山核桃,每棵核桃树上硕果累累,都快把树枝给压断,这是产业帮扶政策所结的硕果,这在八九十年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现在都一一变成了现实。山顶突然传来一阵阵悠扬动听的洞箫声,那是邻村王老汗在吹奏,正是他奏了一辈子的《映山红》,我们也听了半世,但从未有此刻这么动听。

作者简介:吴正凯,男,汗族,广西田林籍,大学学历。笔名:吴金格。大学时期开始发表文字作品。作品散见于《北方文学》《散文选刊》《深圳文学》《山东文学》《山花》《红棉》等文学期刊。工作单位:深圳市华晟建设集团企业文化部文化顾问。

投稿邮箱:ddsww2022@163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