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与浪漫主义的书(青春气息少年感)

— 文化客厅系列活动回顾 —

No.48

《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

我们那永远无法安放的游牧灵魂

理想与浪漫主义的书(青春气息少年感)(1)

约翰·契弗,全名约翰·威廉·契弗,出生于1912年,1982年去世,是公认的美国小说大师,尤以短篇小说著称,被誉为“美国城郊的契诃夫”。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文化界曾做过一组调查,统计民众认为在世的作家里谁能够真正传世,约翰·契弗位居第三。

人类的自毁行径是契弗小说中永恒的谜题:一个同性恋连续三次把脑袋伸进煤气炉里,只是为了能让一个怒不可遏的恐同电梯工救下自己;一位与儿子疏远已久的父亲,在难得的聚会上却不由自主地破坏着彼此最希望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亲情的联系……人们为什么会做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一种本能的欲望将对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弃之不顾?

约翰·契弗写尽了“二战”后美国中产阶级的哀伤与欢乐、痛苦与挣扎。那些白天在曼哈顿上班,晚上回到城郊居住的白领,过着他们千篇一律又各有不同的人生:职场、房租、婚姻、育儿、旅行、看心理医生……契弗一方面毫不留情地将这些自私的灵魂置于放大镜之下,另一方面又如契诃夫一般,给予了笔下人物极大的同情。

理想与浪漫主义的书(青春气息少年感)(2)

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剧照

用契弗自己的话说,“我在这些有时被称为随身行头的东西中所着力探求的、恒久不变的,总是对于光明的热爱,以及对于人之为人所具有的某种道德链条的追寻决心。”在揭示了人生令人失望、令人苦痛、甚至令人绝望的真实境况之后,契弗依然在寻找着、期盼着:光从哪个方向来。

1978年,约翰·契弗自选了他具有总结意味的61部短篇小说,辑成《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该小说集甫一出版就荣获了1979年度的普利策小说奖和全美书评人协会奖,隔年的再版又获得了1981年度的美国国家图书奖,囊括了美国最重要的三大文学奖。英国剧作家库瑞什曾评价,阅读契弗这样既丰富又多变的短篇小说集,就像是一次性狼吞虎咽地吞下太多的牡蛎,而理想的方式应该是间隔开来,一个一个地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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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美] 约翰·契弗著, 冯涛 、张坤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8月版。

新京报·文化客厅NO.48,我们联合译林出版社,邀请到译者冯涛、张坤,和大家品读国内首次完整译介出版的《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体味契弗小说中独特的挽歌情调和抒情气质,以及他那“无处安放的游牧灵魂”。

整理撰文 | 崔健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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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涛,资深文学译者。译有奥斯丁、柯南·道尔、毛姆、海明威、麦克尤恩、石黑一雄、托马斯·基尼利等近20位著名作家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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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坤,资深文学译者,主要译作有尼克·霍恩比、斯蒂芬·金《写作这回事》、石黑一雄《莫失莫忘》、《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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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城郊的契诃夫”

“城郊的契诃夫”无疑是约翰·契弗最大的标签。英国短篇小说大师曼斯菲尔德曾说,她宁愿拿莫泊桑的所有的短篇小说去换契诃夫的一页短篇小说。契诃夫作为俄国声誉极高的短篇小说大师,为短篇小说这个文体确立了至高无上的标准,在他之后每个短篇小说写得好的作家,都会有意无意地或是自称或是被人称为某个时代或某个地域的契诃夫。但冯涛认为,契弗远远不是一个对契诃夫有意或无意的模仿者,甚至契弗本人可能在大部分的创作时间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比作契诃夫。

毛姆曾评价契诃夫没有构思一个紧凑的戏剧性故事的天赋,但他将这种局限作为了他小说艺术的基础。

“作为一个人,他似乎具有愉快而脚踏实地的性情,不过作为一位作家,他却具有消沉,抑郁的天性。这就使他对激烈的行为或是激昂的言行,满怀厌恶,避之唯恐不及。他的幽默经常是如此令人痛苦,是一个人如琴弦般敏感的感受力,因为受到粗暴的刮擦而引起的激愤反应,这就是他的所谓的那种痛苦的幽默感的由来。那生活在他看来,单调无比的人物都没有鲜明的个性,他似乎对他们作为个体的一面,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也许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让你觉得他们全都是彼此的一个部分,都是相互融为一体的……为什么会让你感觉人生既神秘又徒劳的原因之所在,正是这种神秘和徒劳感赋予了他一种独一无二的特质,而这种特质却是他的众多追随者所无力把握的。”

冯涛表示,契弗之所以被称为契诃夫,正是因为他的创作风格与契诃夫的相类同,契弗创作小说最关注的不是一个情节和故事,而是直觉,是颖悟,是梦想,是观念。他的短篇小说不在于讲一个具有开端,高潮以及完美的或是情节突转的结果的故事,他更关注的是感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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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情人》剧照

契弗的作品中,有一种隐约而又无所不在的青春气息以及一种少年感,而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他的挽歌情调和抒情气质。契弗的小说背景大都设置于纽约曼哈顿的上东区维斯切特郊区,或是他的出生地,以马萨诸塞州的昆西小镇为原型的古老新英格兰村庄,再或是意大利的罗马。

他的创作热衷于探讨人性的二元对立,有时候是由一个人物端庄得体的社会角色与腐化堕落的内心世界的对立加以呈现的,有时候则表现为两个人物之间的冲突,两个人物分别代表了光明与黑暗,灵与肉的两个极端。他的很多作品表达了对于一种正在消失的生活方式的乡愁,体现为持久不变的文化传统,强烈深厚的社群意识与现代城郊居民之间的那种相互疏远的流浪生活与游牧气质之间的矛盾。

契弗的一生都挣扎于酒精和性爱之中,他殚精竭虑、苦心孤诣,追求的是人们的生活赖以建基其上的叙事,也是文学的终极追求和根本意义,他曾自白“我一直对我从未曾见过的国家充满乡愁,渴望去往我无法前往的地方”。冯涛认为,契弗的小说极为深刻的表现出了人类在精神层面上的具有永恒意义的居无定所,那种漂泊、流散甚至流亡的状态,用契弗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天生都有这样的游牧血统。

短篇小说就是游牧者的文学

谈及本次分享的主题“我们那永远无法安放的游牧灵魂”,冯涛称,“游牧”这个说法是来自契弗本人的。契弗曾说,“我们并非是一个游牧民族,但是在我们这个伟大国家的精神当中,却有不止一点点的游牧血统”,他认为短篇小说就是游牧者的文学,而这一说法在契弗的《我为什么写短篇小说》中得到了详细的阐述。

“短篇小说的读者到底是谁?我乐于认为就是那些在牙医诊所里,等着被叫上治疗椅的男男女女;是那些乘坐州际航班在长途飞行中,不想看一部陈腐庸俗的影片来消磨时间的乘客;是那些似乎觉得叙事性虚构作品能够有益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有易于理解我们周围这个有时候令人感到困惑的世界的那些独具慧眼而又博识多闻的男男女女。”

长篇小说因为题材和篇幅的重大和厚重,因为要追求一种古典式的一致性,不得不拒绝接纳生活方式中的一些新鲜元素,而契弗认为这些新鲜元素就是应该交由短篇小说来呈现。用他的话说,“在我的那些可敬的同行们——以及我自己的少数几部——短篇小说中,我能找到那些租来的避暑房屋,那些一夜情以及那些丢失的钥匙串,他们使得传统的审美观变得一片混乱了,我们并非一个游牧民族,但在我们这个伟大国家的精神当中,却有不止一点点的游牧血统——而短篇小说就是游牧者的文学。”

理想与浪漫主义的书(青春气息少年感)(8)

电影《无依之地》剧照

冯涛觉得契弗从天性上讲就是一个短篇小说家。虽然契弗也曾写过五部优秀的长篇小说,但就连他的长篇小说也具有那种插曲式的片段性。他曾获得威廉迪恩豪尔斯奖的长篇《沃普萧丑闻》,甚至比他的短篇小说还要飘逸,还要轻盈,还要绝望,还要抒情。冯涛认为这并非纯粹意义上的长篇小说,像飘逸、轻盈、绝望、抒情这样的字眼本应是用来形容他的短篇小说创作。契弗的这种插曲式和片段性的写法以及轻盈抒情的气质,更应是短篇小说所具有的一种特质。

契弗曾说:当今的各色小说门类就是个由性爱、色情闹剧以及淫荡而又古老的家族史所构成的大花园,一部短篇小说集就像是花园中的一棵柠檬树,只要我们还拥有因其强度以及插曲式的性质而倍显突出的经验,我们的文学当中就会有短篇小说这一题材存在,而如果没有了文学,我们当然也将枯萎灭亡。这也是契弗一生坚定的信念。

刨除中产阶级的主题,约翰·契弗小说的价值还存在吗?

张坤介绍,契弗创作生涯最高产的一段时间,美国正好处于社会经济经过迅猛发展后,中产阶级开始壮大并形成较强大的自我意识,作为一个族群开始找到自身比较结实的定位的阶段。而这个阶段跟当下随着全球化,经济得到迅猛发展、城市化不断加深的中国是很相似的。

在契弗的小说里,意大利经常作为一个代表性的背景出现,像他的《美丽的语言》,《罗马男孩》,《女公爵》,都是以意大利为背景书写的。在他笔下,相对于意大利来说,美国是一个新世界,新世界的人都非常天真、淳朴,而意大利就是一个老的,而且是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古旧文明的典型。张坤有时会把约翰·契弗笔下的美国跟我们中国当代的社会环境相类比,美国在二战之后经过了非常迅猛地经济发展,当美国人开始去老欧洲旅游的时候,当他们俯瞰、观察老欧洲的那种深厚的文化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新贵的优越感,或者说自豪感,这也是现在中国的很多游客到欧洲去的时候,这个视角可能会发生的一些观感。

而契弗笔下的中产阶级的都市生活,在中国当下的人际关系中也可以感觉到。人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住得如此之近,心却如此之远。虽然是楼上楼下、是对门儿,但却对彼此的生活关系一无所知。张坤觉得这也像是一种游牧的心态,彼此之间非常非常地疏远,每个人过着自己的生活,遇到各种各样的困扰,甚至开始尝试去学习点新的东西,想要给生活找一个新的起点——这些都是城市化达到一定的程度,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才会出现的问题,才会想到的一些解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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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2046》剧照

冯涛也表示,最早读到契弗是在大学的精读课本里,他的The enormous radio

(《巨型收音机》)

这部短篇小说所描写的东西对于不到二十岁的自己来说,非常陌生,甚至像是天方夜谭一样遥远,但是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再看看我们周围,刨除了收音机这个八十年代的时代背景外,其实它所描写的那些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那些困境,其实就是我们今天所要直接去面对的一些东西了。尤其是像今年因为疫情的关系,我们很长时间被迫待在家里,由此而爆发的一些矛盾,尤其是两性之间或者夫妻之间的这种冲突,再回看契弗小说里的描述,几乎就像是在描写我们自己一样。

即使刨除了中产阶级这个主题,在后工业时代、消费时代、网络时代、虚拟时代的今天,契弗的价值依然存在。就像契诃夫描写的时代是农奴制时期的帝俄,那个时代早已经过去了,契诃夫的价值衰减了吗?完全没有。冯涛认为,文学的价值是分层次的,基本上有认识价值、审美价值和精神诉求三个层次。像中产阶级的相关性,其实只是一个认识价值,就是我们通过它来体验自己,它让我们觉得非常亲切,好像是在讲我们自己的故事。那么,是不是只有讲我们自己的故事才值得听?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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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冯涛觉得,一部好的文学作品首先做到的应该是真实,至少应该写出社会、人生,尤其是人性的真相,这是一部优秀作品的起码标准。但不能仅限于把人生的真相揭出来,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真相中,只要有足够经验,眼睛足够明亮,自己也可以看出来,为什么需要作家去写?孟子曾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从人的根性上说,人跟禽兽相比不同的地方其实非常之少,但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而这一点点就是一种精神的追求,就是人吃的再好,穿的再好,衣食再无忧,人还是会感到绝望,也就是会有精神困境。而文学作品的价值也正在于此,它可以在人绝望的时候提供一个精神的出路,这也是所谓人的一点点不同于禽兽之所在。小说本来是一种最世俗的文学形式,但决定其终极价值的却是其精神追求所达到的高度和纯度。而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约翰·契弗达到了这个要求。

正如契弗自己所言:“我在这些有时被称为随身行头的东西中所着力探求的恒久不变的,总是对于光明的热爱,以及对于人之为人所具有的某种道德链条的追寻决心。”在揭示了人生令人失望苦痛甚至绝望的真实境况之后,他依旧在寻找着光明。

整理撰文 | 崔健豪

编辑 | 安也 吕婉婷

校对 | 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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