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白衣观音图临摹(大阪市立美术馆藏倪瓒溪亭秋色图相关史料)
【内容摘要】传倪瓒笔的《溪亭秋色图》在清末民初流入日本,曾长期被日本收藏家和学者视作倪瓒的真迹,然而从目前日本的中国画鉴藏史研究状况来看,很难将其视作倪瓒的真迹。本文以大阪市立美术馆收藏的图像和文字史料为线索,探讨该图前后递传的过程,并把该图看作是近代日本对倪瓒绘画的一个评价案例介绍给读者。前言
有倪瓒(1301或1306—1374)款记的《溪亭秋色图》(图1)是阿部房次郎(1868—1937)收藏中的一件,现藏大阪市立美术馆。从今天的研究状况来看,很难把该图视作倪瓒的真迹,但到近代为止,该图在日本一直被视作珍贵的倪瓒真迹而被珍藏并保存下来。清末民初是各种文物流动频繁的时期,该图亦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传入日本,受到博学之士的赏识。本文以钤盖在作品上的收藏印及其附属品,还有周边的文献资料为基准,在探讨该图前后传递过程的同时,亦把该图看作是近代日本评价倪瓒画的一个案例加以介绍。
图 1 ˉ 溪亭秋色图 ˉ 倪瓒(传)ˉ 元 ˉ 现藏大阪市立美术馆
一、作品现状
该图现装裱成轴装,材质为纸本墨画,尺寸为纵29.2厘米、横36.8厘米。以下是该图收录的赞及有关印记的释文。
自赞(图2)
西风吹散白鸥群,秋色平分碧海云。鸿雁不来梧叶老,夕阳亭上正思君。至正八年五月四日,句吴倪瓒。
图 2 ˉ 自赞
龚琇赞(图3)
露叶烟梢翠色浮,向人长是弄春柔。多情自是多憔悴,莫向西风错怨秋。龚琇为启中题。
图 3 ˉ 龚琇赞
周南老赞(图4)
风楼闲坐咏凉天,白鹭双飞水寺边。疏雨霁来人寂寂。数声□磬隔江烟。拙逸老人为启中赵君题。“子英”(白文长方印)
图 4 ˉ 周南老赞
自题中的至正八年指的是1348年,说明该图应是倪瓒48岁时所作,但倪瓒的《清阁集》未收录这首诗。龚琇的生卒年分别是1266年和1331年,显然该图变成了龚琇去世17年后所作,疑点油然而生。除此之外,龚琇的《存悔斋集》亦没收录这首诗。拙逸老人是和倪瓒有亲密交往关系的周南老(1301—1383)的号。赵启中这个人物不详。接下来检视一下收藏印。
收藏印记(图5~图7)
左上:“宫子行玉夫(甫)共欣赏”(朱文方印,参见图1左上角)
左下:“小如庵秘笈”(朱文方印)、“宫本昂字子行亦曰紫珩又字千里”(朱文方印)、“神游心赏”(朱文方印)、“廷纲”(朱文方印)
右中:“廉吴审定”(朱文长方印)、“金匮廉泉桐城吴芝瑛夫妇共欣赏之印”(朱文方印)
右下:“南湖经眼”(白文方印)、“(半缺)氏宝藏”(白文长方印)、“梅屿心赏”(白文方印)
图 5 ˉ 收藏印记(左下)
图 6 ˉ 收藏印记(右中)
图 7 ˉ 收藏印记(右下)
上述收藏印中,“宫子行玉夫(甫)共欣赏”和“宫本昂字子行亦曰紫珩又字千里”指的是宫本昂(19世纪),字子行、紫珩、千里,以及他的弟弟宫昱,字玉甫。“小如庵秘笈”是完颜景贤(1875—1931)的收藏印。而“廉吴审定”“金匮廉泉桐城吴芝瑛夫妇共欣赏之印”“南湖经眼”则是廉泉(1868—1932)及其夫人吴芝瑛(1867—1933)的收藏印。
此外,该图的附属品有装画用桐箱,桐箱上的箱书(指作者或鉴赏者在装书画和陶瓷器的箱子上的题名或盖的印章,以证明价值—译者注)出自长尾雨山(名甲,1864—1942)之手,还有山本悌二郎(1870—1937)题字的叠纸(指作为诗歌草稿的用纸,一般可折叠起来放入怀中—译者注),释文如下:
箱书
正面:《倪云林溪亭秋色图》
背面:“予所见元明人笔墨之工有余,而铉外之韵未足。盖画之神味,不可以迹象求焉。若以工妙论之,云林或不及叔明,而其题《狮子林图》云,非王蒙辈所梦想。予于此画,亦知其所以然矣。雨山老人长尾甲。”“长尾甲印”(白文方印)、“雨山居士”(朱文方印)
叠纸题字
倪云林疏林孤亭小帧
上述长尾箱书上可惜没有纪年,也没有提及其递传过程,但长尾把该图的画题定为《溪亭秋色图》,后阿部房次郎也沿袭此标题。不过,山本却把该图定为《疏林孤亭图》,关于这点,笔者将在下文详述。另外,画匣中还收纳了山本手书的三页记录文字,如下:
记录文字第一页
拙逸子:周南老,字正道(号拙逸子,见《江村销夏录》)。其先道州人。宋末徙吴,元季官淮南省照磨。右《如不及斋别号录》卷四十四。
第一页是周南老的简传,如山本所述,这些文字全部是他从《如不及斋别号录》中所摘[1],但末尾却欠缺了夹注《列朝诗集》。顺便提一下,在《江村销夏录》[2]上不见这段文字的记述,应是摘录自《列朝诗集》[3]的记述。
记录文字第二页、第三页
《书苑》第四卷第三号及第七号,还有《倪云林卷》《小万柳堂剧迹》均载有《疏林孤亭图》。《倪云林卷》初被宫氏家族所藏。宫氏名本昂,字子行,同治、光绪年间著名的鉴赏家,和《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作者李玉棻等是同时代人,这点从《倪云林卷》上增瑞的题跋可判明。上海廉泉氏是宫氏姻亲,故当宫氏家道没落时,据说《倪云林卷》与宫氏传承的十数件王建章书画一起归为廉氏所有。除宫氏和廉氏收藏印之外,还有吴芝瑛之印。她是廉氏夫人,工诗善书,颇有女侠之风。
癸丑八月,廉氏东游之际,从《倪云林卷》中抽取了《孤亭图》及“王建章跋文”两件作品,刊于《书苑》。《书苑》第四卷第三号收录的就是这幅《孤亭图》画作。及至《倪云林卷》归余所有之后,亦把《秋色夕阳图》和“云林手札”在《书苑》第四卷第七号刊出。该杂志第七号上有黑木钦堂撰写的解说文,可参见。《小万柳堂剧迹》(东京美术学校编辑)亦收录《倪云林卷》及澹如滑川氏的评价文章。“二峰秘笈”(朱文椭圆印)、“香雪书屋书画金石”(朱文长方印)
从上述第二页和第三页的文字记载中,可知以下几个事实。首先,该作的传递过程,即在归于阿部房次郎之前,先从宫本昂转到廉泉之手,后山本悌二郎在廉泉于癸丑年,即大正二年(1913)八月访日之际,购下了该作。
关于宫本昂的传记,下文所载端方(1861—1911)撰写的《廉氏小万柳堂藏画记》最为详细,山本基本上是参照该文。此外,山本还列举了《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4]收录的增瑞题跋,内容如下:
至入仕籍,所识鉴赏家,如李山农观察宗岱以师侍之,宫子行明府本昂以友畏之。他如书画家汪蓺民明府昉、张菊如广文士保,相与讨论,搜罗甚鲜。
从中可见宫和李玉棻是畏友关系。关于该图的递传经历,山本的上述文字似乎是说该画由宫本昂直接转给了廉氏,但正如山本自己在《澄怀堂书画目录》[5]所述,该图还有完颜景贤的收藏印。除此之外,从该图左下的两个收藏印(即宫本昂和完颜收藏印)相互的位置关系来看,推定宫本昂之后,该图曾一度由完颜景贤所有。
其次,在山本购入前后,《书苑》第四卷第三号和第七号[6]及《小万柳堂剧迹》[7]都刊载过该图,关于这点,笔者将在下文详述。
但让人感兴趣的一点,是《溪亭秋色图》当时包含在由《孤亭图》《秋色夕阳图》“云林手札”以及“王建章跋文”等几件作品组成的卷子装(横卷装)中。《孤亭图》在《澄怀堂书画目录》上被称作《萧树孤亭图》,而《秋色夕阳图》则相当于《溪亭秋色图》。若当真如此,山本可能出于某种理由,从卷子装中截取了这幅画,并把它改装成了挂轴,而后委托长尾撰写箱书。从“予于此画”这个措辞表达中,可窥《溪亭秋色图》已游离原本的书画卷子装,被当作一幅独立作品之过程。虽然山本本人亲自在叠纸上挥毫做记录,但彼时他把该图和同样也折叠在该卷中的《(萧树)孤亭图》搞混,改换装裱后将该图取名为《疏林孤亭图》。
二、本图的相关资料
以下笔者介绍一下《溪亭秋色图》以及包括该图在内的卷子装《倪云林卷》相关文献资料,并加以若干考察。在这之前,先回顾一下《书苑》杂志刊载《倪云林卷》的情况:《萧树孤亭图》和“王建章跋文”刊载于该杂志第四卷第三号上,“云林手札”刊载于第四卷第七号上。
顺便提一下,以上这些亦收录在廉泉藏品目录《小万柳堂所藏书画总目》第七卷[8]中,该目录第三卷上记载有以下5件倪瓒的作品:
《倪瓒书画卷》,纸本
《倪瓒仿唐庐鸿嵩山草堂图轴》,绢本
《倪瓒容膝斋图轴》,纸本
《倪瓒山水图轴》,纸本
《倪瓒山水小轴》,纸本
或许这其中的“《倪瓒书画卷》,纸本”相当于本文所说的《溪亭秋色图》吧。
三、《澄怀堂书画目录》
关于《倪瓒书画卷》,山本悌二郎在其自编的《澄怀堂书画目录》卷二上,有如下记载:
《萧树孤亭图》,高九寸五分,宽八寸三分,纸本
《秋色夕阳图》,高九寸八分,宽一尺二寸二分
“(云林)手札”,高八寸,宽一尺二分(以下略)
此卷是2幅水墨山水和1封手札合装。
山本记录了各幅作品的标题及尺寸之后,就各幅的款记和收藏印记,叙述如下(着重号出自原作者,以下同——译者注):
第一幅:《萧树孤亭》,无款,右下方有“荆蛮民”一印,此乃云林别号。有“于腾私印”、“张印笃行”(该字可能有误——译者注)、“青斋世家之宝”、“宫子行玉甫共欣赏”等四印,还有鸡形圆印、“小如庵秘笈”等数印。
若只看《书苑》所载图版,则没有“宫子行玉甫共欣赏”之印,另外虽有“廉吴审定”“金匮廉泉桐城吴芝瑛夫妇共欣赏之印”“南湖经眼”等廉泉和吴芝瑛的收藏印,却没有收录有关他们夫妇印记的任何资料。第二幅的《秋色夕阳图》及该图之后亦是同样情形,故笔者补充第二幅及之后的资料,如下所示;同时亦补上“云林手札”及“王建章跋文”的释文。鉴于第二幅中收录的《秋色夕阳图》释文和印记,笔者已在上文列出,这里不予重复。
第二幅:《秋色夕阳图》,有款题。曰……无钤印,至正八年当是云林四十八岁,上方有龚琇和周南老的题诗……下有子英钤印……“神游心赏”“廷纲”“宫本昂字子行亦曰紫珩又字千里”“宫子行玉甫共欣赏”“小如庵秘笈”“梅屿心赏”诸印。
第三幅:是手札,寄给良城府判张经,字德常,小行书,十二行,一百又二字。钤有倪瓒之印,中有题诗一首,曰……题诗与载《清阁全集》卷七的诗有一、二字差异,不知孰是定稿……该手札载朱存理《铁网珊瑚》,为所收《良常张氏遗卷》中之物。有宫的“一字印”“宫子行同弟玉甫宝之”“宫子行玉甫共欣赏”“泰州宫氏珍藏”,以及“小如庵秘笈”等印。
其他还有“廉吴审定”“金匮廉泉桐城吴芝瑛夫妇共欣赏之印”“南湖鉴藏”“悲秋阁”“吴芝瑛印”等廉泉和吴芝瑛的收藏印。手札的释文如下:
比闻从者来吴城,旦夕之官淮安,复往吴松,迎尊君矣。船经笠泽,能一枉顾否。因令弟德机征君之便,辄成小诗以寄。倪瓒再拜。
闻道淮安之任去,尊君合住叔兮家。来城又鼓吴松柂,好过苔矶弄钓车。良常府判明执事。
比附萧从善一书往。曾达否。瓒。廿五日,谨空。
最初指出该诗载《清阁全集》和《铁网珊瑚》的是“王建章跋文”。《清阁全集》卷七[9]收录了张德常两首诗歌中的第二首,但两处有改动,即“松”字改为“淞”字,“合”字改为“今”字。此外,“因”字之前还有“兹”字。《铁网珊瑚·书品》卷八所收《良常张氏遗卷》的《世寿堂铭附杂诗》[10]中,“比闻”改为“比闲”,“松”字改为“淞”,“柂”字改为“柁”字,“苔矶”改为“吴淞”。此外,这种情况亦见于《倪云林先生诗集》卷六[11],该卷上有题为《寄张德常》一诗单列,但没收录尺牍部分;且“合”字变为“今”字,“柂”字变为“柁”字。《澄怀堂书画目录》对“王建章跋文”的说明如下所示:
拖尾有王建章一跋,有“庚寅二月廿有八日,砚田庄居士王建章”款识,并钤有“王印建章”和“砚田庄居士”两大方印。
庚寅相当于顺治七年(1650)。“王建章跋文”释文如下:
云林子书画,平淡天真,无一毫人间烟火气。此画二帧,一未署款,有“荆蛮民”印。盖生平得意笔也。香光藏有《荆蛮民卷》,谓:“云林生平不画人物,惟龙门僧一幅有之。亦罕用图书,惟‘荆蛮民’一印者,其画遂名‘荆蛮民’,今藏余家。见《容台集》。一作于至正八年。有自题绝句,书法劲秀。拙逸叟周南老,为宋之遗黎,行极高洁,题诗其上,足为此画增重。诗蕑一帧,载《清阁集》及朱性父《铁网珊瑚》,亦真品也。良常府判张氏,名经,字德常,金坛人。避地荆溪,所居有良常草堂。其弟,名纬,字德机。均为天民先生子,父子兄弟一门,相师友。元季名人,多与往来投赠,亦一时高士也。紫玄袖长属为真定,因并识之。”庚寅二月廿有八日,砚田庄居士王建章。
最后,关于该卷旧藏者的宫子行,山本引用了端方的《小万柳堂藏画记》(载于后文),简略介绍如下:
依据众多的收藏印及王建章之跋,该卷明显曾是泰州宫氏旧藏。为此,端方撰写了《小万柳堂藏画记》,曰:“宫先生子行,精鉴赏,与廉有同好,为海内收藏大家。”又曰:“宫先生,泰州人,名本昂,山东知县。弟玉甫,名昱,直隶知州。玉甫工诗画,词致清朗,山水行笔苍郁,全法宋人。著有《念雨草堂集》。宫氏,自明紫元太史,即精鉴古,所藏书画,世世子孙,保守勿失……子行兄弟所最心赏之件,所钤小印有二。曰‘宫子行同弟玉甫宝之’;曰‘宫子行玉甫共欣赏。’志此以备考证。”该卷每幅均有此印,可知此印即宫氏最爱之物。藏印中的“小如庵”即北京收藏家完颜景贤之收藏印也。
四、《书苑》
《书苑》第四卷第七号上附有黑木钦堂撰写,题为《关于倪云林书画》的解说文。黑木在文章开头表达了该图由廉泉归山本悌二郎之后,他能目睹原作的喜悦之情。
倪高士云林子书画横卷剧迹,早就落在中国常熟名门望族廉氏南湖君行匣中了,在其东游之旅结束,行将归国之际,吾国(日本)东都名士山本氏二峰君以重金赠之,将该卷购下,留存我邦(日本)。本刊第四卷第三号所刊图版及本号所刊图版,皆该卷之物。云林子的书迹,从来只能在刻版帖册中寻觅其踪影,但本号所刊之作乃是云林寄给其友人张良常尺牍一封,尺牍上还记录其七绝一首(合起来即上文所说的“云林手札”——译者注),还有出示给赵启中的云林运用其独创笔法而画的小帧山水画,以及画中附载的七绝一首等三件相连的作品。云林子的书画,就连其中一帧亦如吉光片羽似的值得一窥,何况一下就能欣赏三幅连在一起的名迹,那岂不是艺林之快事,后生之多福哉。
接下来部分是黑木就撰写了题诗的龚琇和周南老的传记进行考证的文字,篇幅相当长,由于黑木在文中对其中一点表示出疑问,故笔者也特节录于此:
正如所谓拙逸老人显然就是周南老这点所示,其可疑之处是在此所载题款之下,印有“阳”字,并记有“子英”二字,此与“正道甫”之字不一致。除此之外,还有《外纪上·云林遗事》五则之一中,有以下记载:“元镇交。惟张伯雨,陆静远,虞胜伯,及觉轩王氏父子,金坛张氏兄弟,吴城陈惟宜、惟允,周正道,陈叔方,周南老,其他非所知也。”似乎周正道和周南老不是同一人,想来“子英”之印亦未必就是南老正道之物也,不过如《云林遗事》中有周正道和周南老两人那般的记述,或许只是偶尔的谬误罢了。若此处所载拙逸老人当是周南老的话,那他必和云林子有过心灵之交,乃至他能为云林子撰写墓志,能在一幅画中看出此种交情,岂不快哉。
这里黑木所说的“如《云林遗事》中有周正道和周南老两人那般的记述的话,只是偶尔的谬误罢了”或许比较稳妥。问题是“子英”之印与周南老的字和号不一致这一点。关于这点,如果该图是后世伪作的话,那就会推测出如下可能,即在倪瓒画中,往往加有来自他周围文人的题赞,故在制作赝作之际,就有必要预先准备好这些人的印章,而其中一个就来自比倪瓒年轻若干岁的袁华(1316—1373?)。
袁华,字子英。洪武初年官至苏州府学训导,工诗,亦嗜好书画鉴赏,与张雨也有亲密交流。举一现存传倪瓒画实例,即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传倪瓒《雨后空林》就有袁华的题诗,虽然该图收藏印与《溪亭秋色图》所钤之印有所不同,不过印文仍然还是“子英”二字。若伪作者在周南老署名后面,假托袁华之名,误钤印章的话,这个组合的确能成立。
最后,黑木在记录了尺牍及诗笺的释文基础上,叙述了与良常府判明公有交友关系的就是张德常,德机则是其弟。此外,关于萧从善,黑木指出:从收录诗集中的诗题来看,他应是相当于张雨弟子的人物。
五、《小万柳堂剧迹》
“小万柳堂”是廉泉和吴芝瑛夫妇的堂号,《小万柳堂剧迹》是其藏品在东京美术学校展观时所制作的图录。图录封面题字者是滑川达(号澹如),题为“小万柳堂剧迹 甲寅六月 澹如滑川达题”。图录序言本身由当时的东京美术学校校长正木直彦撰,滑川澹如书,序言上有大正甲寅[三年(1914)]六月维夏的纪年,内容如下:
今兹甲寅,我邦开大正赛会于东京,君(廉泉)乃乘槎来观,篋藏古今剧迹数十百幅而相从。余谂闻“小万柳堂”之名久矣。辄造请于君展观之美术学校楼上,两日都下文士来睹者,以指万数。皆谓:得制一复本留之,我邦艺林至幸也……廉君复辱将王建章《金笺庐山图》大堂幅寄于美术学校,虚怀宏量,使人深仰慕闻。
大正三年(1913)在上野公园举办了东京大正博览会,廉泉携带了“古今剧迹数十百幅”来日,使得早已风闻廉氏“小万柳堂”之大名的正木,立马恳请廉氏在其主持的美术学校举办展览。两天的展期,来参观的人数多达上万,为留存纪念而影印出版了这册图录。另外,此时的廉泉还把王建章的《金笺庐山图》大堂幅寄赠给了美术学校。
检视一下《小万柳堂剧迹》内容,该图录收录了28件作品,若举出宋元画的话,就有以下5件作品。
宋 释巨然笔《山水卷》
元 倪瓒笔《萧树孤亭图》
倪瓒笔《秋色夕阳图》
倪瓒笔《古木泉曲图》
元 王蒙笔《山水卷》
关于其中传为倪瓒之画,图版页上记载了各自材质和尺寸,如下:
元 倪瓒笔《萧树孤亭图》,纸本水墨,高九寸五分,宽八寸三分
元 倪瓒笔《秋色夕阳图》,纸本水墨,高九寸八分,宽一尺二寸二分
元 倪瓒笔《古木泉曲图》,纸本水墨,高一尺四寸四分,宽八寸二分
接下来,该目录还收录了端方撰写的《廉氏小万柳堂藏画记》。端方在该图录出版的三年前就去世了,因此,笔者认为这是端方在生前写给廉泉的文章。
《廉氏小万柳堂藏画记》 浭阳端方
南湖之高祖驭亨公,以商业起家,而癖好古,金石书画,凡古之遗,靡不集之。至南湖绰有祖风,而尤嗜宋元画,不吝重价购求。先世遗产,赤手立尽。其戚宫先生子行,精鉴赏,与廉有同好,为海内收藏大家。尝汇集名人扇面,凡千余叶,编为《书画扇存》六集。上自前明王孟端、张懿简、王文成,以迄国初、乾嘉诸老,得名人八百辈,为册六十。洵生平乐事,亦宇宙奇观矣。宫先生病革时,遗嘱将扇册归廉氏。语其妻孙夫人琬如曰:“余自弱冠无所好,惟古书画是娱。每遇名贤真迹,趣赏玩徘徊不能去。吾弟玉甫,亦爱慕之。五十年来,两人官游所历,并力搜罗,裒然遂成此集。盖吾兄弟精神所寄,悉在于是。我死,为我致扇册于廉氏,藏之小万柳堂。庶不负我兄弟毕生搜集之苦心耳。”语次,指挥家人,将书画扇面册子,键十二篋,手自封识,谓:“非廉君至,不得启封云。”先生歿后,南湖如约购归。即《明清两朝名人书画扇存》六集,凡一千零五十三叶也。宫先生,泰州人,名本昂,山东知县。弟玉甫,名昱,直隶知州。玉甫工诗画,词致清朗,山水行笔苍郁,全法宋人。著有《念雨草堂集》(明宫紫元有春雨草堂,王建章为之图。玉甫名其集,曰《念雨草堂》,亦犹小万柳堂之示不忘本也)。宫氏,自明紫元太史,即精鉴古,所藏书画,世世子孙,保守勿失。有泰州宫氏珍藏印,知其流传有自。子行兄弟所最心赏之件,所钤小印有二。曰“宫子行同弟玉甫宝之”;曰“宫子行玉甫共欣赏”。志此以备考证。宫氏兄弟相继歿,篋中精品,强归小万柳堂矣。
端方在文章中叙述了廉泉对金石书画,尤其是对宋元画的爱好之后,又详述了和廉氏有姻戚关系的,亦是收藏大家的宫本昂兄弟传记,特别是针对宫氏兄弟收集扇面书画过千,并编成六集六十册的《书画扇存》之后,再将其转让给廉泉的经过,叙述得尤为详细。后来,廉泉在宣统三年(1911)编辑出版了《小万柳堂明清两朝书画扇存目录》,在民国四年(1915)又由上海文明书局影印出版了六十集的《名人书画扇集》,笔者推论可能是在这个宏伟的图录出版计划的筹划阶段,廉泉就委托当时位居文物收藏界之首的端方撰写了上述这篇文章。
除了上述文章之外,《小万柳堂剧迹》还收录了该图录的编辑者,时任东京美术学校教授的大村西崖撰写的题为《小万柳堂剧迹》的解说文。山本悌二郎在前面记录文字中所说的“滑川澹如之评识”,大概就是指这篇解说文。笔者认为可能是《小万柳堂剧迹》的封面题字及正木的序文均出自滑川之手,故山本有点搞混,误以为这篇解说文也是滑川所写。而该目录收录的3件倪瓒画作,大村以《元倪瓒笔山水三帧》为题,解说如下:
三帧中,《萧树孤亭》《秋色夕阳》二图和左揭的两封尺牍(依照上文,尺牍应是一封,另一封是倪瓒手写七绝一首,合称“云林手札”——译者注)一起装裱成一卷,另又添“王建章之跋”。《古木泉曲图》是为静远徵士而画,画上更有胡学礼及吴右的题跋,一起合装而成。《孤亭图》上有“荆蛮氏”之印,《夕阳》及《古木》图上有题赞,但无印章。虽然《孤亭图》制作年代不详,但《夕阳图》乃至正八年,即倪瓒四十八岁所作,《古木图》乃至正二十三年,即倪瓒六十三岁之老笔也。
以上内容中,大村首先概略性地记述了各幅画的装裱、题跋、印章,之后附上他独特的画评。
《孤亭图》秃笔苍劲,《夕阳》《古木》二图尖毫稍轻锐。且后者用侧笔,虽各个趣味韵致各异,但风骨一味古淡,尽显迂翁之特色也。
大村认为虽然几幅画在笔法和趣味韵致上有差异,不过枯淡的风骨确实与倪瓒的特色一致。接下来,大村把话题移到探讨各幅作品的收藏印上。
在收藏爱好者们的递传中,《孤亭图》的“于腾”藏印,亦见于后出的沈石田《姑苏十景册》。古画中有此收藏印的多半须是佳作,想来此人应是明代鉴藏的名家吧。该图中又有“张笃行”“青州世家之宝”“茹庵秘笈”三印,前二者不详,但“茹庵秘笈”就是《鸿雪因缘》的著者景贤(清朝满人)的收藏印。而从《夕阳图》题赞中,可知该图曾是赵启中所藏,但有关其人不详。《古木图》不仅有“启南”之印,还有左面所示胡学礼之跋,可知该图曾经由沈石田鉴定和收藏,想必该图曾是石田增进学识修养的好资料吧。从“白衣山人”之印中,可知石田之后,该图被邹之麟[万历庚戌(1573)进士,擅长绘画]收藏,真可谓是传世之宝绘。
但这里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萧树孤亭图》上钤盖的三方收藏印。“茹庵秘笈”应是“小如庵秘笈”之误,而“张笃行印”中的张笃行是顺治和康熙年间的收藏家,字绅,号石只、四艺山人等,章丘(今山东省)人,顺治三年(1646)进士,官建宁道(今福建省)。张本人亦擅长书画,“张笃行印”与影印本《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12]第1002页所收朱熹《书翰文稿》中的一个收藏印近似。
“于腾私印”中的于腾(1832-1890)不是明代人,而是清朝后期人,字飞卿,郯城(今山东省)人。同治元年(1862)进士,官至宜宾、铜梁知县,并代理成都知府(以上均在四川省)。于腾能诗擅书,政事之余,尤嗜以书画为主的文物收集和鉴定。“于腾私印”与《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第9页所收马和之《陈风十篇图》中的一个收藏印近似。
然而,《倪瓒书画卷》自清初到民国初年为止,应以三帧一跋的形式流传于世。其标志就是顺治七年(1650)的“王建章跋文”以及钤盖于全卷的宫本行兄弟、完颜景贤、廉泉和吴芝瑛夫妻的收藏印,但“张笃行印”和“于腾私印”却只钤盖在《萧树孤亭图》中,这是何故呢?
笔者以为原因之一在于,《萧树孤亭图》是置于《倪瓒书画卷》卷头的一帧画。但若只在该卷开头钤盖一个印的话,这个印应是钤在本幅画前的隔水绫部分的位置比较妥当,可事实上,画中的钤印位置极其不自然。
还有一点可以推论的是,这三帧画到清末才合装在一起,当时添上了所谓“王建章跋文”。因为王建章书法作品极其稀少,所以实证它显得困难,不过也不排除该跋是王建章真迹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溪亭秋色图》对当时很难目睹倪瓒真迹的日本人来讲,应该说受到了热情欢迎。对此,大村在上述文章中做了如下总结:“没见过古来传至日本的云林真迹,依据这三帧画,才真正得以领略云林的真趣,感到喜悦。”
结语
综上,笔者总体检视了阿部房次郎收藏品中与《溪亭秋色图》相关联的资料,对这些资料加以综合总结,可知该图大致的传递情况如下:
1.该图原本是包含在由《萧树孤亭图》、《秋色夕阳图》(相当于《溪亭秋色图》)、“倪瓒手札”(即“云林手札”)三幅作品,再加上“王建章跋文”组成的卷子装形式中流传于世。
2.清末,以宫本昂兄弟→完颜景贤→廉泉夫妻的顺序传递,大正三年(1914)廉泉来日之际,他把这幅画和许多古书画一起带到了日本。
3.《溪亭秋色图》被廉泉带到日本后,先在《书苑》杂志上刊载,后提供给东京美术学校作展览之用,受到艺术界瞩目。在廉泉归国之际,山本悌二郎购入了此画。
4.山本出于某些理由,对该卷进行分割,把《秋色夕阳图》改成轴装。长尾雨山撰写了箱书,题为《溪亭秋色图》,但山本却在叠纸上把该图题为《疏林孤亭图》。
5.而后《溪亭秋色图》成为阿部房次郎的藏品,阿部仍沿袭山本的《秋色夕阳图》旧题,后其家族将该作寄赠给了大阪市立美术馆。
6.只在《萧树孤亭图》上确认有清朝初期的张笃行收藏印和清朝后期的于腾收藏印。由此可知到清末之前,该卷被重新装裱,有可能是在清末这个时间点添上了“王建章跋文”这一伪跋。
7.留下了《溪亭秋色图》本身的创作年代与在该图上留下题赞的龚琇生卒年难以吻合,以及在周南老的题赞下钤有假托袁华的收藏印等诸多疑点。
现在日本公共和私人所藏的中国画中,以题跋和箱书为首,附载了不少近代的周边资料。《溪亭秋色图》就是其中一例,如果山本悌二郎没在其篋中留下只言片语,或没在叠纸中留下记录文字,我们恐怕不会意识到该图也曾是山本的旧藏。为此,笔者希望通过对上述资料的积累和解读,使得近代的文物流动以及参与文物流动的人物之间的关系,还有使这些活动能够得以开展的社会状况等,能逐渐清晰地呈现给公众。
编注:本文译自刊载于《中国近现代文化研究》第11号(2010年3月出版)的论文,为方便中文读者阅读习惯,征得原作者同意,对部分内容和图片做了适当调整。
注释:
[1]铃木汪等编《如不及斋别号录》,秋田藩明德馆,文政十年(1827)。
[2]高士奇:《江村销夏录》,康熙三十二年(1693)序。
[3]钱谦益辑《列朝诗集》,庐山毛氏汲古阁,顺治九年(1652)。甲集第十九中有“周徵士南老。南老,字正道。其先道州人,宋末徙吴。元季以荐补信州永丰学教谕,又檄为吴县主簿。诣阙陈时政六事,进淮南省照磨”的记载。
[4]李玉棻:《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光绪二十三年(1897)。
[5]山本悌二郎编《澄怀堂书画目录》,文求堂,昭和七年(1932)。
[6]《書苑》第四卷第三号,法書會,大正三年(1914)七月;第七号,大正三年(1914)十一月。
[7]東京美術学校编《小萬柳堂劇蹟》,审美书院,大正三年(1914)。
[8]廉泉编《小万柳堂剧迹》,民国元年(1912)排印本。封面题有“小万柳堂书画总目”。
[9]《元代珍本文集汇刊》本,四库全书本。
[10]《艺术赏鉴选珍》本。
[11]《四部丛刊》本。
[12]上海博物馆编《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文物出版社,1987。
弓野隆之[日],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学艺处处长。范丽雅,东京大学博士,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附属现代中国研究中心合作研究员。
本文原刊于《美术大观》2022年第5期第67页~71页。
文 ˉ 弓野隆之[日] ˉ 译 ˉ 范丽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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