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伟师承张志宽(随笔王成伟)

王成伟师承张志宽(随笔王成伟)(1)

儿子在成长

文 | 王成伟

我知道,这一次,得尝试放手了。他那即将步入不惑之年的父亲在斑马线这边,站在红绿灯下,看着他熟悉的背影越来越远,白色的斑马线渐渐诗意地模糊成一条时间的河。

  川川从小就静若处子温润如玉,四五岁时偶然听了“香九龄,能温席”的故事,晚上就学习东汉时期的黄香,脱了衣服偷偷钻进被窝帮父母暖热冬天寒冷的被窝。两三年过去了,我和川妈时时回忆起来还感动不已。

  这样乖巧聪慧的儿子,直到前年上了小学一年级,才渐渐觉出不同。

  那天放学,照例接他去兴趣班学书法。看远离了老师的视线,他才肯把沉重的书包转交给我,试探地问:爸爸,我能不能一个人走路?

  安静的孩子大多不轻易做出决定,说出来了一般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看着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长长的几百米步程,虎口一样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两三处斑马线,即便知道他强烈地想要自由,我哪里愿意拿孩子的生命安全冒险,坚决地回复:不行!

  川川沿着上海的下南路沉默寡言地走在前面,有些不悦又无可奈何。他的父亲像一位身怀绝技准备随时出手救助的警卫员紧紧地跟在后面,时刻警惕着沿路杂乱的车辆和匆忙的行人。我们父子的物理距离没超过一米远。

  爸爸,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走?

王成伟师承张志宽(随笔王成伟)(2)

  他再次请求,脸上写满了失望和一些隐忍的怒气。这是一个安静的男孩难得做出的最大抗议了。在这样的勇敢面前,一个年轻的父亲不能继续熟视无睹了。自己儿时被父母因为安全风险牢牢围困的记忆时时历历在目,忍不住就妥协了,把风筝线放长了些,我告诉他:不能超过三米,过马路必须牵手。

  川川阴郁的脸顿时明媚起来,蹦蹦跳跳一路小跑起来。

  过最后一条马路时,这狡诈的小子居然反悔了,坚决拒绝我这位资深“警卫员”的护送,坚持要一个人过马路。他稚气的脸庞上从未如此坚定过。

  从生下来一个五十厘米长的大肉团,从只会吃奶哭闹,到牵手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到初涉琴棋书画拥抱人间,在惯性的怀抱和牵手中,恍惚觉得以后的父母子女本该如此永久相伴一生,慢慢忘记了这是一个需要独立过马路的孩子。尽管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当孩子提出时,依然觉得极大的诧异和不适。

  我知道,这一次,得尝试放手了。放开牵着儿子的那只习惯的手,给他足够的信任和空间,放下身为父母永远无法割断的目光,放流一些自己满溢得可能让孩子窒息的爱,让他像一只雏鸟从巣中展开小翅膀试着单飞。

王成伟师承张志宽(随笔王成伟)(3)

  川川敏捷而灵巧地跟随着同行的陌生大人,在人行横道上跨越一条一条宽宽的白线,小心翼翼地前行着。惊叹他人生第一次单独过马路,竟如此从容而自信,仿佛过了千百遍。

  他那即将步入不惑之年的父亲在斑马线这边,站在红绿灯下,看着他熟悉的背影越来越远,白色的斑马线渐渐诗意地模糊成一条时间的河。

  从此以后,这个学会独立过马路的孩子将逐步学会他人生的一切,与人交友,与人相恋,与人周旋,与人争斗,看世间善恶,阅生死缠绵……他在那条时间和生命的长河里奋勇拼搏,只剩他年轻健壮的父亲远观无奈日渐衰老,直到彼此苍茫消散无法再见。

  过了马路的川川不曾回头,欢呼雀跃的背影直奔百米之外的书法班。我欣慰他的长大,又不舍儿子就这样长大。目送到看不见他,打了电话和老师确认收到孩子,我才放下心来。

  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课本里的朱自清。1923年的他站在江苏一个渡口的站台上,看见一个新逝了母亲又失业的凄凉晚境男人,刚刚劝慰完二十岁的儿子“天无绝人之路”,便穿着青布棉袍黑布马褂,拖着肥胖的身躯攀爬铁轨买橘子,让儿子泪目的背影……

  天下的背影怎会这样似曾相识啊!

王成伟师承张志宽(随笔王成伟)(4)

  记得1996那年秋天,我离开父母外出读书。大巴车下是泪水涟涟的母亲和假装淡定的父亲,我表面强行自制的平静怎么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逃命般离开家庭的保护罩。那种欣喜,让我有些愧疚父母的留恋不舍。远离了父母的视线,我长长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想象自己站在车顶,像封神榜里的雷震子一样,长出一对长长的翅膀腾空而起。

  大巴转了弯,转过那座青山的山脚,我从此彻底走到一个没有父母可以参与的世界。后来,不停地读书,不停地工作,恋爱结婚,一直到如今成了别人的父亲,建立了另一个子女难以挣脱的保护罩。

  我再也无法回到青山那边的那个保护罩,伴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越来越看见父母当年目送我的背影,和朱自清父亲那电影剧情般蹒跚的背影竟然何其相似。我知道,时间也会让川川的父亲,有一天用蹒跚的背影与朱自清之父、我的父母的背影重叠、模糊到一处……

  那些目光,那些背影,发生在上海、江苏、湖北……出现在不同的年代,散布在天涯的每个角落,出现在世间每个家庭,如一束无法挣脱的温暖之光,照亮着自己的人生和世间的众生。故事的主角和地点各不相同,但是故事情节和情感浓度却千篇一律的深悠淳厚,让我们绝世长叹生死依恋。

王成伟师承张志宽(随笔王成伟)(5)

  再过二三十年,川川大概也会演绎同样一段父子剧情吧。或许那一年,他有兴趣在书架上翻开一本书,阅读我今天写下的这些文字,说不定也会写下属于他的生命故事。

  我和我的父母、孩子,每个家庭的父母孩子,最终都会像朱自清和他的父亲一样,无论伟大如山还是平凡如蚁,无论多么感人或触怀的成长故事,都会如微尘一样消散在时间和历史的浩瀚宇宙。庆幸的是,这些深情的目光和背影,会润物无声地沉潜储存下来,像一块块美丽柔软却又璀璨坚实的基石,镶嵌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和血肉里,像一条无形的长城护佑着一种文明的成长,怀抱滋养着一代代的国人和心灵。

  是的,正是这数千年来亘古不变的传统亲情文化养护着每个生命的勃勃成长,繁衍着一代又一代国人绵延不绝,构筑着一个家庭成长的情感基元,构筑着中华文明坚不可摧傲然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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