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知道这个电影哪里可以看(看了这个片子想去上海了)
读《长恨歌》时,我最喜欢的段落不是王琦瑶和几个男人的纠缠,而是文革期间她偷偷摸摸搞聚会,做好吃的。
看的不是菜式,是生活方式,一个城市,最有光采的部分,除了人,就是它所代表的生活。
《爱情神话》就是一个让你会想去上海生活的电影,没想到今年就要结束了,能看到我心目中入围年度三强的国产片。我很少能看进去没有强剧情的电影,它是个例外。
一位上海爷叔和三个貌美如花女性的拉扯,中间夹杂着另外一位爷叔的异国情史和两次饭局,没有任何一分钟称得上激烈的场面,却也没有一秒钟掉下来过。
《爱情神话》里的上海是快活的闲适的,像万花筒里的珊瑚片,细细地闪着调皮的、璀璨的光。徐峥演的白老师刚和不熟的李小姐(马伊俐饰)春宵一度,就准备好了爱心荷包蛋,计划着一起吃早餐。李小姐就怕他来这个,蹑手蹑脚逃窜了,逃得太急还拧掉了一只Jimmy Choo的鞋跟。
一个不符合常规的开局。白老师是公园相亲角抢手的包租公,在自家院子里教一群老年人画画,有几处房产出租,前房儿子年纪大到能打工了,大城市里最舒服的有产有闲阶级,不要太抢手。
李小姐在上一次涉外婚姻(嫁外国人曾是本地最优选)里赔掉了两幢房子,和小女儿借住在母亲家,为了丢一碗隔夜红烧肉听她的唠唠叨叨。
他们俩住得很近,一看就是上只角的石库门房子,进去之后天壤之别。徐峥的房子是我梦中情屋,欧洲大城市遍布这种老房子,有个小院子隔离街市的吵闹,屋里是窄而光可鉴人的木制楼梯,白墙上挂着主人的画,窗户有纱帘,桌上有窗布,通常还会有一瓶花,温暖而舒适,还有一个开阔的天台可以看夕阳。
马伊俐的娘家外观看也很漂亮,白色的外墙,然而进门之后灰尘在空气中飘,灯光忽明忽暗像拍鬼片,楼梯也是窄的,不是有情调的窄,而是窄到身型大的人转不开身。
都是上海,都是浦西。即便身处陋室,不妨碍李小姐是一株兰花,她看话剧会流眼泪,穿一万多块钱的高跟鞋,送女儿去国际学校。
她自嘲说总在走下坡路,就算在下坡路上,她依然是自矜的,不屈就。当白老师弄丢了她断跟的鞋子,赔她一双新鞋,并且要把二楼借给她母女住时。她当下就说:鞋是在淘宝买的,二百多。还有,我们不合适。
用相亲角的视角,李小姐该追着白老师,可是正相反,观众的感受也是白老师舔得应当应分。
这个电影有三位有趣的女人。
倪虹洁扮演的富婆,睡完白老师——也可能没睡,男人大醉之后成不了事——她逗弄他的样子像红玫瑰王娇蕊,学了一身本事不舍得荒废。然后又转给他两万五买画,而头天晚上哭诉老公在土耳其被绑票,绑匪要两万五赎金不肯付款的也是她。
KTV里搞了一群小奶狗像爱豆一样围着倪虹洁唱苦情歌,听着白老师喏喏地撇清俩人的关系,关上门的刹那,倪虹洁有一丝失落表情,让你分不清这女人是真心或假意。
白老师的前妻,长得一脸知识分子相的吴越,业余爱好跳探戈,离婚原因是红杏出墙,“我就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你给我做十几年饭还不是你喜欢做饭”,仿佛在看性转版男频文。
这个电影还有两位有趣的独身男人。周野芒演的老克腊老乌,衣冠楚楚地骑着辆自行车,常常放话说要回他的心乡欧洲。
另一位是“李丰田”演的皮匠。眼毒得能辨认Jimmy Choo的真假,张口就来英文版格言警句,每天有固定的咖啡time,隔壁有位女人暴风骤雨式地弹钢琴。
让我想起王琦瑶备菜时的细致和胸有丘壑:“一只鸡,片下鸡脯肉留着热炒,半只炖汤,半只白斩,与盐水虾、皮蛋、烤麸一道,算四只冷盆。”天塌地陷,也挡不住上海人过生活。
她们有两次饭局,第一次火花四溅,第二次泪光涟涟。第一次是李小姐暗示晚上去找白老师,把老白喜得做了一桌好菜,倪虹洁闯进来从头讲起她老公被绑票,前妻吴越恰好也来了。三个女人就野猫吃野食来了一番言语交锋,可是不觉得雌竞和吃醋。因为她们都不太在意那个男人,只是在意有没有在拌嘴中落了下风。
第二次饭局是听老乌讲异国邂逅的爱情神话,讲得众女抹眼泪,他哈哈哈说骗人的。故事不知道真不真,他情种一个是真。
这是一部有观影门槛的电影,它几乎是全上海话的。近三十年前的《股疯》,以及《罗曼蒂克消亡史》使用过一部分沪语,但从来没这么大胆,敢从头到尾都讲。上海味道当然是有过的,中国电影就是在上海诞生的,十里洋场时代的影星大多讲着上海味国语。
解放之后,以上海为背景的影视剧有很多,《上海一家人》、《百年沧桑》、《孽债》、《婆婆媳妇小姑》、《红粉》、《红色》、《风月》、《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概莫能外有一种艰辛感、紧迫感,上海变得很累。
可是上海(特指浦西)其实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每次我去上海出差,都会住在南京路淮海路附近。没事的时候沿着巨鹿路溜达,一栋栋的小洋房,敞着门,可以看到浮着灰的红木楼梯。十步可以走到马路对面,而北京的路,是走车的。
上海比北京更适合生活,上海人因为爱过日子,常常变成全国人民的调侃对象,笑话里面两个上海男人在公交车上会讨论今晚烧什么小菜吃吃。《红色》里的徐天,谋划对抗日本人行动时,手里一直掂着一尾滴着水的活鱼。
这种小布尔乔亚式的美学追求,在当下的中国城市是罕见的。《爱情神话》展现了上海的新中有旧,旧中有新,它有一场新老上海人的对峙。老乌把自行车停在去了十年的咖啡馆门口,新来的苏北保安让他把车停远处去。他和老白感叹上海越来越没意思了,来了这些没趣的人。老白说:往上数二代三代,谁不是外地人?
这个电影的主演大多是上海人,可导演是个山西小姑娘。她的审美很好,徐峥、马伊俐、倪虹洁在美术馆关于男人女人的那番对话时,马和倪的黑色影子在红色的背景上一闪一闪,即使没有台词,被光影就能吸住。
有些朋友看完后把这部片子与16年前的《独自等待》相比,那部片子是一个外国导演中的北京青年。是不是外乡人才会有如此鲜明而精确的感受?就像外国人何伟笔下的中国一样。
十年前我去上海采访时,就惊讶这座城市居民的长寿,上影厂很多八九十岁依然活跃在社交场合的老头老太,秦怡不化妆是不见客的。《爱情神话》给我同样的感觉,他们是大都市里从前慢的一群人,无须投身内卷的洪流。李小姐教女儿对外宣称她38岁,而不是44岁,可你感觉她也并不是为了嫁人瞒了六岁,而是打心里觉得自己就是三十八。
一部电影让人心生对一个城市的向往,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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