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个方面描写苏东坡:900多年来最潇洒的灵魂
今年恰逢紫禁城600周年,故宫博物院推出了系列大展。
当中引人注目的是在文华殿展出的“千古风流人物——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
在特展的最后一单元“人间有味是清欢”,展览向我们呈现了苏轼的生活情趣和人生态度。
他的迷人之处,一方面来自他的才华——诗词书画样样精通。而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他旷达性情。苏轼的人生之路,坎坷多于平坦。钱穆说,苏轼一辈子没有在政治上得意过,他一生奔走潦倒,波澜曲折都在诗中可见。但正是在这环境中,更显得他人格的伟大。
林语堂更在《苏轼传》不吝赞美之词,“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他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
苏轼的才思与性情吸引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文士。然而,我们不禁好奇,这样旷达自如的人,他的精神支点在哪里?
北大哲学系教授朱良志在新书《一花一世界》中尝试用这两个字来概括他——“无还”,不从外在的追求中获取,发明生命本然的力量,扭转生命的飘移状态,重视当下直接的生命体验。
01
“庐山真面目”
——“无还”的本质是什么?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首《题西林壁》,可以称得上是中国人的启蒙小诗。翻看任意一本《诗歌必备70首》,当中一定会有这首诗的一席之地。然而,就是这样一首脍炙人口的小诗,你真的读懂了吗?
庐山的样貌会因为观者观看的角度的不同而发生变化,换个视角,我们能看到不同的美景。有人或许会对这首诗做出这样的解读。
诚然,从字面上解读,这首诗有这样的含义。但若只探究到这一步,可能就会与这首小诗所包含的丰富意蕴和诗意遗憾错过。
其实,这首诗的关键词眼不在于“看”。“横看”还是“竖看”,无论视角如何变化,都只是在做“看”这一个功夫。“看”只是一个手段,“识庐山真面目”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这首诗向我们呈现了一对矛盾——概念化、对象化的存在和生命真性的呈现。
当游人在观赏庐山时,游人所接收到的不是山本来的面貌,而是一个对象化的存在。当我们在判断这座山是高是矮,是远是近时,我们都在依循社会所形成的知识体系和审美标准。我们所看到的庐山,事实上是被现实社会的知识审美体系规训后的对象。
苏轼的“无还”思想中,“还”其实就是对某一个群体、某一个外在标准的回归。而“无还”则是摆脱这样的束缚和对照,回归到自身、回归到每一个鲜活个体最原本的样貌。
但是,摆脱这样的束缚不是一件易事。“只缘身在此山中”,表明了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庐山真面目,我们为什么难以活成最纯真的自我。
西方哲学家曾说,人是社会的动物。我们无法避免地要与外在世界打交道。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被外在世界的标准裹挟。这些标准或许是外部世界授予我们的知识结构、审美标准;可能是社会价值取向对我们个人意志的影响。
我们在社会中习得了这些标准;在生活中,我们以这种标准观察事物;长期的观察又让我们加深了对这一标准的理解与印象。
在这对相互往复关系的制约中,“庐山真面目”难以呈现。我们审视它、解释它,但这都不是庐山的真正的光彩,而只是在知识审美等映照下的幻影。
著名的洞穴之喻
祝枝山在《书东坡记游卷》中,记录了一段苏轼的轶闻。苏轼第一次到庐山游玩,被奇秀的山色震撼。他原本只想好好观赏景色,不打算作诗。然而,山上的僧人和游人都认出了他,知道他的才气、文笔。他便不自觉地,作出两首绝句。
而这两首诗中,结尾都十分相似——“要识庐山面,他年是古人”、“如今不是梦,真是个庐山”。所谓“要是庐山面”“真是个庐山”,都是在回答“庐山真面目”的问题。这里强调的不是外在的辨识与审美,而是对真性的归复。
然而,这种“真性”到底是什么?我们或许可以从苏轼的另一篇文章《观妙堂记》进行解读。
或许你忍不住要问“妙”在何处?这篇文章最后落在了“并无妙道”。所谓“妙道”,说的其实是外在于我的抽象的精神主体,外在于我的终极价值标准,例如像是宗教领域的佛、基督。而“并无妙道“,说明”妙“并非蕴含于一个外在的绝对精神本体,或是依附于某一种概念。”妙“实际上是在人当下直接的生命体验。
苏轼在《观妙堂记》中指出,在“萧然是非,行住坐卧,饮食语”中, “具足众妙,无不现前”。“无还”被苏轼视为无所滞碍的生命存在境界。而这种境界的达成,需要将他律归于自律,由群体归于自身,由渺远的“道”的追求,归于真实的“自性”显现。
02
“何处无竹柏”、“一点空明在何处”
——我们如何让“真性“敞亮?
苏轼的“无还”之道当中,除了阐释了何为人和物最本源、纯始的“真性”,还蕴含有让真性“敞亮”的思想,即让我们回附“真性”的方法和途径。
其实“真性”一直都存在于人与物之中。但我们往往难以洞见其中的奥义。这是因为这种“真性”被遮蔽了。“真性”被遮蔽,是因为我们把万事万物都当作了观赏的对象。
当看风景时,我们希望将它纳入某种审美的标准,让它契合我们心中的欲求 ,同时也让自己的判断获得某种知识谱系的认可。
物我之间存在对象感,有着鲜明的分割界限。事物的真性被这种对象感遮蔽。
若想让这种真性呈现,只能是消除“我”与世界的界限,达到天人合一。这使得“真性”以敞亮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苏轼在《记承天寺夜游》中,记载了一次夜间游乐。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发问令人深思。实际上,夜夜有月,处处有竹柏,时空嘉会,人人都有,但缺少的是人心之“闲”。
当人们被物质欲望吞噬,心灵就如同被葛藤纠缠,内心当中的灵明被存于幽昧之中,好月好影只能遗憾错过。如果能解除外在束缚,“真性”的世界便会敞开。
苏轼的“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还成为了传统艺术观念中具有深远影响的观点。
“吴中四才子”之一文徵明在其画作《中庭步月图》中,描绘了自己和友人在月夜下相聚、饮酒的场景。
“人千年,月犹昔,赏心且对樽前客。但得长闲似此时,不愁明月无今夕。”他在画上如此记述,并在最后借用苏轼之句——“东坡云:何夕无月,何处无竹柏影,但无我辈闲适耳。”
在知识、爱憎、目的的拣择中,人们变得迟钝和麻木。“真性”仿佛被乌云遮蔽。但文徵明和朋友们在月明清晖下,在友人相见的热烈氛围中,在淡淡酒意的氤氲中,突然发现了一个已经错过很久的“陌生宇宙”。
03“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什么是永恒的?
苏轼的“无还”之道受到了佛教经典《楞严经》的影响。
《楞严经》中记载了一段佛与波斯匿王的对话。大王对佛感慨时光流失,人物变迁。深觉万物都和自己的容颜一样,年少时年轻貌美,而如今年老,只剩下满头白发和满脸皱纹。这样的转变让他感到悲伤。
佛给波斯匿王指看了眼前的恒河水。告诉他,眼前的恒河,无论在什么时候见到它都是一样的。即使你的容貌发生了改变,但你的精神气质却没有改变。有一种不变的东西,就是无生灭的世界。
其实在中国文化里,我们也有这样的讨论,例如俗语所说“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再如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写道的“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些都超越了生灭之境,都是不变之物。
苏轼的思想受到《楞严经》的影响,“变与不变”、“永恒”这些话题,都成为他“无还之道”当中的重要部分。
苏轼的名篇——《赤壁赋》,讨论的正是关于“变与不变”的哲学。
《前赤壁赋》从七月的水写起,他与朋友们在波涛中前行。“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泛舟夜游本应是趣事,但悲伤的调子却从江面升起,涌入游者心中。
“客”在箫声中述说英雄,述说历史的哀伤,说大小比较的差异。“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在客人看来,功名终将消弭于历史时空,大小的计量也无意义,价值的终极标准似乎并不存在。人们短暂的一生无所寄托。
“苏子”在回答时,则以“变”而立论。其实在两篇赋的时间过程中,也隐藏着“变”的节律:
《前赤壁赋》描绘了初秋长江的饱满和喧嚣,而在《后赤壁赋》,时间移至秋末冬初,复归于水静沙平。苏轼感慨:“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这正是时空变化节律使然。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这是苏轼在论辩“变”这一命题时,最为经典的一段话。然而,苏轼在此论辩的并非“变与不变”的辩证思维,苏轼真正想说的是“超越”。
超越秘密移动的变,超越生成变坏的节奏,超越由“变”带来的对于功名利欲与对大小多少的考量。最终我们所要追求的是“卒末消长”的永恒。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这正是苏轼“瞬间永恒”的冥思、当下妙悟的宽慰。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我做了这世界的“主人”,自适于其间,获得了永恒。
在苏轼看来,世界都在生成变坏之中,以物观之,无处不在变化。而想得到顿悟,就必须超脱变化,才可能让真性呈现于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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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身上的哪一点最能打动你?如果让你用若干个字概括他你会怎么形容?
观点资料来源:《一花一世界》
编辑:思薇 黄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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