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名诗选篇（诗心雕龙百年新汉语诗纲领略释）

【作者】龙吟，生于1971年1月，世居陕南。初擅旧体诗词，代表作有歌行体《美人吟》、《美龄吟》长篇，为清初吴伟业以来所仅见。兼作新诗，早年有《春天，玫瑰，临屏偶作》、《庄子的露水》、《访问每一座村庄》等篇，属明显的新古典主义道路。2018年10月参与曹伊之争以来，创作《南京大屠杀纪念日》、《朋友，我的中国丢了》等篇，兼具大诗主义倾向，为曹伊之争以来，诗战十八军关键成员。2020年10月，融合大诗主义与新古典主义理念，撰成《第二个百年新汉语诗纲领》，简称《五四三二一一纲领》，为曹伊之争暨中国新诗界最新理论体系与成果。

【第二个百年新汉语诗纲领】

（五目四义三要二胜一本一终极）

五目】大诗、真诗、纯诗、新古典、永恒主义

四义】合璧东西、融合古今、天人合一、随物赋形

三要】语言、情境、隐喻

二胜】汉语与中国、一念三千与般若波罗蜜

一本】诗性与诗质

一终极】心灵自由

百年新汉语诗纲领略释（十三）

【释五目之“纯诗”】（二）

古道，本名张马，广东诗人，他的诗善于写景，诗风澹泊空灵，状物精致。亦有纯情之长诗名《芭蕉组诗》，此作是古道的第一首也是唯一的一首长诗，它描写人与芭蕉之间的爱情故事，展开想象，颇具灵异，甚精妙。

芭 蕉 组 诗

古 道

01

依然要等候那一叶芭蕉。

她曾经在风中，答应做我的情人。

那时候我在窗内，她在窗外。

我给我一言难尽的女人写信，

她以万种风情勾引我，使我写错了称呼。

芭蕉把天空穿在身上，摇曳多姿。

绿衣缀着云绣，裙袂飞扬，歌声婉转清亮。

她在雨中裸浴，洗啊洗，永远也洗不完，

调皮地冲着我眨眼，告诉我

这就是雨打芭蕉。

那个夏天我成了最钟情的男人，

最无望的男人。我挂在墙上的女人

怒目瞪视，表示无法理喻。

我的眼光热烈地越过她，停留在远方。

我又重新坐在了窗边，那一叶芭蕉

已不在那里。她已经被人摘去包粽子了。

想象她的撕裂，成了这个夏天

无法逃避的酷刑。

依然在等候那一叶芭蕉——

她曾经在风中，答应做我的情人。

这是现实之外的现实：

芭蕉以女人的全部魅力，

占有我全部的爱情。

02

终于回家了。芭蕉一眼就认出了我。

她放声大哭，一点也不顾自己已经长大。

谁叫我形销骨立，破衫褴褛。

她剥开芭蕉塞进我的嘴里，像用奶子喂着孩子。

她拿出一片片衣料在空中挥舞、裁剪，

把我搂住，不允许风靠近我。

我走的时候芭蕉还是个小姑娘，

我亲手把她种下，在她身旁劳动和写诗。

有时候太阳怒气冲冲，我却发现十分阴凉。

芭蕉用还没有成熟的身子挡住了它。

我后来才懂得芭蕉爱我。

但我知道我和芭蕉隔着一个世界。

她在我眼里除了纯洁得不是人类，

还因为是我妹妹。

我也爱芭蕉，但没有任何想法，

尽管她越来越美，越来越引人注意。

她身边开始出现蜜蜂和彩蝶。

它们假装热爱劳动，整天围绕她飞舞和唱歌。

我出走了，在一个昏暗的黎明，没有向芭蕉告别。

启动了在人类世界到处碰壁的程序。

芭蕉不在身边，我不再写诗。

但白日里有她的身影。夜晚里有她的声音。

梦境里有她的守候。每当血顺着头颅

和胸骨流下，我就知道芭蕉在哭。

我甚至照着她的模样去寻找绿衣恋人。

就这样被命运狠狠收拾……

后来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芭蕉设计的报复——

她早就想把我狠狠砸进地里，让我

也变成芭蕉。

03

但芭蕉对我依然这么好，

仿佛从来没有被我辜负。

她仍然当着我裸浴，一点也不害羞。

那是雨日，多么美妙的雨日，我不用出门。

不用去忍受那些标榜着主义的宣传画和喇叭。

雨日里只剩下我和芭蕉。

她为我扮演京剧的青衣：薛湘灵、王宝钏、虞姬……

衣袂飘动，美轮美奂。美目深情流盼，唱腔婉转华丽。

除此以外的时间，她就在窗口守着我，

监视我写诗。

芭蕉的固执让我犹豫。

芭蕉的忠贞让我惭愧。

芭蕉的美丽让我动心。

我终于答应她留下。芭蕉，

其实你不知道我多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但晚上我哭了，彻夜……

我痛恨我人类的身份。

我根本无法报答芭蕉的痴情。

04

芭蕉抓不住我！哪怕她的手臂

比蜘蛛精还长，指甲比白骨精还尖利。

她的报复从跳舞开始——我不是她的舞伴。

那个春日我发现燕子回来了。

她吱吱打着招呼，责备我没有帮她打扫梁上的卧室。

我感受到燕子带来的快乐，伏在桌上写诗。

芭蕉在窗外焦急起来，神经质地发抖。

每当我写诗她就这样，只要里面

出现了另一个主角。

我听到芭蕉把我的诗歌撕得粉碎，在风中扬散。

看到她把手指狠狠地扎进土里，

扎进大地深处，抓住大地的一块胸骨。

在我的惊恐中，芭蕉把地球连根拔起，

像在时光的平面空间拔出一个萝卜。

失去理智的她，根本不管人类的死活。

猫和燕子嗖的一下从窗口窜了出去，不知所踪。

05

芭蕉抓住地球，围绕太阳疯狂旋转、跳舞。

夜晚，白天，年，世纪。

探戈，狐步，华尔兹。

在其它星球的吃惊和艳羡里。

她绿玉叮当的手臂搭在粗俗的山肩，令我嫉妒。

她丰满的胸膛贴着露骨的岩石，令我愤怒。

她妙曼的裙角拖过无耻的晨光暮色，令我痛惜。

她冲着其它星球乱抛媚眼，毫无人类的廉耻。

她放荡的表演惹得银河系的舞客一齐喝彩，

居心叵测地把电闪雷鸣倾泻到她的身上。

这些舞我其实全会，也不是不愿意邀请芭蕉。

但我深知我们根本无法成为舞伴。

这个问题一直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

芭蕉吃起醋来实在可怕。

她穿着魔鞋，带着地球转啊、转啊，

做出各种动作，刺激而危险。

仿佛地球不是她的舞伴，而是街头的小苹果，

栓着链子的宠物，劫掠来的奴隶。

她甚至不惜在夏天走近太阳系炽热的中心，

冬天又滑过它黑暗、寒冷、锋利的边缘，

芭蕉的报复一开始就达到了目的。

但她再也停不下来了——如果她停下，

舞会结束，人类就立刻飞走，

在另一颗星球上碰得粉碎。

或飞向仙女座，进入黑洞观光。

而那些倒霉的人里面肯定有我。

所以芭蕉再也不可能停下，因为她爱我。

她只能疯狂地继续，1万年，100亿年，

注定永远要和地球跳这该死的舞蹈。

06

起风了……

猫无动于衷，在风中舔着它的爪子。

芭蕉却紧张起来。

她甚至开始颤抖，胡言乱语。

芭蕉是个哑女，谁听得懂她的话呢！

但我懂。

其实芭蕉不用说话，她的眼神我都明白。

她的动作在你们看来全是一样，

在我眼里却没有一次重复。

那是她可爱的哑语，是她埋在蜜蜂芳香的

提篮里，悄悄捎给我的私语。

我整日编写枯燥的程序，工作时间不允许写诗。

受够了上司虚伪的言词，

以及薪资条和蛋糕、生日快乐的锋利，

内心里只接受不会说话也不会说谎的芭蕉。

但是风来了，真的来了……

我在风中嗅到了一些气息。

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有一些危险。

芭蕉的直觉是对的——我根本无法抗拒！

07

又要出门了，趁风还有迹可循。

我这次带上了斗篷和刀，

还有芭蕉为我做的粗布青衣，以及绿色鞋袜。

它们是我赶路的行装。

我和风推开门，走出院子，来到柴垛外面。

我的马朝千里之外的暮色发出嘶鸣。

送过去一封战书。

芭蕉泣不成声，嘶喊着追了上来。

她忘记了已经长进大地的脚，

因此在风中倒伏下去。她绝望的身姿

让我心痛，忍不住跑回去抱着她哭了。

我真想取下一条肋骨，

再造一个自己，留给芭蕉！

但我狠狠转过身去，和风一起

消失在竹林后面……

08

风抬着我的棺木回来了。

按照我的愿望，把我妥妥地放在芭蕉树下。

我听到悲痛的哭声，撕心裂肺。

仔细分辨，却没有芭蕉。

这次芭蕉没哭，难道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吗？

芭蕉出奇的平静，她只是温柔地覆盖在我身上。

把整个棺木覆盖，使它看上去像是另一株芭蕉。

像我那匹失踪了的青鬃马。

我知道一切有芭蕉的安排。

我知道一切有芭蕉的掌控。

她的眼神一下子轻松起来，如同我最后的心情。

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个包袱，达到了一个目的。

……我们心领神会。

夜晚，猫蜷缩在棺盖上打起了瞌睡。

就在守灵人换班的三更时分，

学校礼堂的钟当的一响，像城墙上的梆子。

人们心头一紧。

芭蕉从地下伸出手来，伸进棺木。

她把我轻轻搂住，像搂着初生的婴儿，

深情地吻着，一点点移动，

把我抱进土地的深处，抱进她温暖的根，

紧紧地抱着我，再也不肯松开。

我和芭蕉款款情话，缠绵了一夜。

第二天和她一起上升到叶梢，又漫步到云间，

看到人们抬着空空的棺木向山上走去，

一路抛撒纸钱和阴符，放着鞭炮，大声地号哭。

我知道亲人们的悲痛是真实的，

就如同我和芭蕉的感情。

但如果知道我已经和芭蕉合为一体，

我已经重生为芭蕉，

他们一定会破涕为笑，为我高兴。

就像我忠实的朋友猫和风一样——

尽管芭蕉一直讨厌它们。

09——尾声，地下的灵语

记忆中外婆去世时礼堂的钟也这么诡异地响过一声。

那时我还小，被黑板报上的主义和斗争鼓动，不懂得难过。

要是外婆和她的粗布青衣、古怪的发髻仍然在世多好！

她会大声责骂风和猫，不给马喂草，牢牢锁住马厩，

和芭蕉结成同盟，严厉禁止我出门。

就快要下雪了，该是人们升起炉火的时候——

那硫磺的硝烟弥漫瓦房和整个校园，到处是使劲的咳嗽和擦泪。

忍不住先跑到任意一家去向火和喝茶，听大人讲故事。

师长们夹着课本经过我的窗前，偶尔停下来指点我写字。

他们当中有一个是书法大师。可惜我没有保留下

他的作品，就像他也没有保留下张大千的赠画。

那时最该珍惜，可惜最不懂得珍惜，或者根本无法珍惜。

雪真的下起来了，在我入殓的时候。

麻雀一家开始拢着翅膀挤在瓦檐里取暖。

对我的事情，它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只是终于下决心把春天里没有孵化的蛋扔下地打碎。

这是我的弹弓和气枪在城郊田野上失去目标的时候……

把手伸进小伙伴的棉袄夹层搜出瓜子糖果的时候……

在新来的女老师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放鞭炮的时候……

用冻裂的手打雪仗的时候……

把冰块塞进小伙伴衣领把他弄哭的时候……

对小女孩崇拜的眼神理也不理的时候……

但我再也不会哭了——按照上帝的安排，

我把所有东西留给了活着的人，包括泪水。

而我上午要暂别芭蕉，去拜访外婆竹林里的坟墓，

参观她独居的地方。她也许已修炼成了法术强大的女巫。

要是我懂得法术多好，骑着笤帚飞，去打败谋害外婆的魔兽。

其实我已经没有上午的概念，时间对我已经变成了永远。

就像先于我一起消失在世界上的马匹。

凌驾于时光之上的阳光永世隔绝，重回冰河世纪，

我却在黑暗中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明亮，

在冰冷中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的能量粒子散开，又在亿万光年外的另一个宇宙聚集。

但此刻我忐忑而急切地期待着外婆粗糙的手掌狠狠扇过来，

再次抚摸我的额头。还有她嘟嘟囔囔的话语。

并开始苦苦思考，如何面对她深深狐疑地审视我谎话连篇的眼神！

如何才能被她允许，端起她为我熬制的红薯玉米糊糊，

和着前生的悔恨和忏悔，和着她慈祥的笑容，

像当年她宠爱的小马驹吃草一样，

一一咽下！

此作以芭蕉喻人，蕉之绿影幽姿诚如人矣，而情斯寄焉。庄生言齐物，蕉与人固可齐，则以情寄彼蕉，蕉必有知。蕉在吾心，而吾心与蕉为一也。

2021.5.4 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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