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那边不一定是海 海的那边何处是
家住奉贤最南面的海边村,海边村南面是海。小时候,去海里,赤脚走去的。要走半个小时,那是童年的步子,一阵快一阵慢,算不出的。后来,我成了小青年,跟父亲一起去海里捉鱼。三步两步,三晃两晃,过护塘,下塘滩,踩滩涂,到海水没了脚板,也是赤脚走的,时间不满二十分钟。父亲表扬我,到底岁数小,脚头力道大。
第一次看海是小朋友之间的事。星期天,大家商量好后,是背着大人去海边的。
一看到大海,我们就生了不少的失望,那个海,从上到下,从眼门前到脚后跟,没有半点蓝的颜色,海水是黄的,海天也是黄的,里面夹了一点白。书上可不是这样说的呀。大家有些愤怒,说写书人一定没有去过海边,是闭着眼睛说瞎话。有人说,部分没有瞎讲。比如:一眼望不到边是事实,成语“海天一色”也对的。大家觉得也是,就望了望眼前的大海,看了看身后的护塘,然后认定护塘就是大海的岸,可南面海的岸在哪个地方?那个岸是不是像这里的护塘?
大家说,我们朝南游出去,近一点,看起来清爽。
还真的游了出去。半个小时过去,大家才发现自己被海水包围了。人越是朝南游去,水越是深,海浪越是大,脚底的水越是急,水也越是咸。本来脚是踩在滩涂上,脚脚是实地,腿上就有力气。现在感觉悬空了,浪潮涌来,推你就像推一根木块头一样往东肯定不往西。本来是双臂朝前一伸再一弯,双腿朝前一缩再一蹲,头就朝前了,现在不是,好像水下的水在涌来涌去。大家怕了:海真的很远啊!大家对望着,希望有人先说一声回去。可是没有人先说。有人呛水了,呛得伸颈探脖了,大家游过去,帮助捶背,捶了几秒钟,算是有了机会和理由,忙搀着朝岸上游去。
后来,我们陆续来过几次,也游过几次泳,但看海的念想已经没有了。海的那边是什么,大家只在心里猜想,也开始不怨海的颜色了。这个问题也解决了,老师在课上说,海的南边叫南方,有城市的。海水是蓝色的,是山东青岛的海,不相信,你可以去青岛看看的。那个时候,我们在海边村读书,在海边村烧饭,海边村外,连钱桥镇都没有去过,南桥镇是不敢说的,上海是不敢想的,青岛在哪里啊?
不敢想,就想敢想的,比如看海去。
看海有收成是经常的事。那天顺道捉泥螺了。此时海水下面,滩涂时隐时现,滩涂像是瓦楞,比瓦楞浅一些,也平一点。真想问,等一会要捉的泥螺是哪里冒出来的?蹲下身玩玩水,发现水原来是白色的,喊大家看看,初时无人相信,无人回应,待我双手并拢托起再舀起一手心的水时,大家相信了。大家都像我一样做了,也都像我一样像是发现了新天地。大家试了几次,结果是一样的。大家问,那为什么看上去海是黄色的,大家想到了滩涂,滩涂有点黄,滩涂是海水落脚的地方,不黄也黄。
泥螺一粒一粒从泥里钻了出来,背上全是滩涂的泥。被我们抓起的一刹那,泥螺把身子蜷缩起来,像一粒硕大的黄豆,圆润而富有弹性。泥螺知潮性,涨潮入地,退潮出土,而且与太阳有关系,太阳光亮、温暖,泥螺就出来多,太阳光断断续续,忽暗忽明,或者偏淡、偏凉、偏热,泥螺就在泥底下不出来的,感觉的灵敏度无可想象。
我跟父亲来海边,是想看父亲在海面上撒网捉鱼的样子。
海水里的鱼是不钻滩涂的,它们喜欢在水里游弋,速度奇快无比,像箭头飞驰。父亲说,它们也在捉鱼,大的捉小的,凶悍的捉温顺的,有刺的捉无刺的,捉住对方比速度,速度快了,有东西吃了。可也让父亲看出了随速度一起来的坡度。父亲左手握住网,左肘到左肩上擎着网,右手握着一把网,侧转身体,双脚岔开,一步一步向前缓缓移动着步子,双眼注视前方,他在看海浪,海浪里突然凸起一条直线,直线在快速移动,父亲的网就撒了出去。父亲告诉我,那是鱼追鱼惊起的波浪,下面都是几斤重的大鱼。
就这样,父亲捉到了一鱼篓的鱼,父亲很自豪。捉
,关键是看得出水下的鱼,这个看得出就是要懂得浪波凸起的坡度,越是高,鱼越是大——这个时间极为短促,在一个小时之间。海水退潮神速,与涨潮一样,父亲跟着潮水,一路向南,已经走向了海的南面,潮水在浪潮相连的地方停步了,潮水就像一堵侧转的墙一下子矗立在我们面前,轰隆隆的声音从海底发出,像是在告诉你,这里是深海,你来么?父亲知道,这里捉不到鱼了。
父亲看着海,一脸严肃,我估计和我一样,也在想海的那边何处是。(高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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