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故事章节目录(连载急诊刀锋救命人第七章)

(1)华武星说:“既然都来了,那就在这吃算了,好久没吃过牛扒了你也不用煮我的饭了,赶紧跟那些阿姨出去跳舞吧”华武星知道妈妈近段时间热衷广场舞,不跳就浑身瘙痒刚好这个时候也是跳舞的合适时间,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急诊室的故事章节目录?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急诊室的故事章节目录(连载急诊刀锋救命人第七章)

急诊室的故事章节目录

(1)

华武星说:“既然都来了,那就在这吃算了,好久没吃过牛扒了。你也不用煮我的饭了,赶紧跟那些阿姨出去跳舞吧。”华武星知道妈妈近段时间热衷广场舞,不跳就浑身瘙痒。刚好这个时候也是跳舞的合适时间。

“当真?”沈大花很开心。“那我可真去了啊,你也不用太灰心,对方答应我了,找个合适的机会亲自来我们家,人家够诚意了吧?妈不着急,妈看到你能够如约而至,已经很开心了,说明你对这个事上心。”

“去吧去吧”,华武星催促她,然后挂了电话。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走来,华武星定睛一看。

杜思虹?!

说来也奇怪,自从认识杜思虹以后,华武星觉得会经常遇到她,在医院遇见也不奇怪,但这回都已经回到家楼下了,还能遇见,那就真的太巧了。

杜思虹远远也看到了华武星。

“你怎么也来这里吃饭?”等杜思虹走近了,华武星站起来跟她打招呼。杜思虹莞尔一笑,“我家就在这附近,怎么不能来?”

“你也是这个小区的?”华武星有点惊讶。

“你别告诉我,你也住这?”杜思虹也是脸露惊讶。

那可真是太巧了。

杜思虹问华武星怎么一个人在这吃饭。华武星含糊其辞,说原本等一个朋友的,但那个朋友临时有事没来,所以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对付了。

杜思虹直接在华武星对面坐了下来,这让华武星有些尴尬。事实上华武星认为他们俩其实还没有那么熟,说是朋友似乎也谈不上,因为俩人甚至不知道对方手机号码,说是陌生人也不行,毕竟在急诊科一起工作了好几天时间。

“怎么?这里还有人来?”杜思虹指着自己的座位问。华武星连忙摇手,说“没人,就我一人。”

看到华武星有些笨拙的动作,杜思虹忍不住想笑,说:“你这个样子跟在医院真的是两个样,在医院,你可威风了,身前身后都有小弟小妹(规培医生)跟着,走路都带风,说话都不允许反驳。”

华武星想到自己跟杜思虹先后2次的争执,此刻竟然坐在同一张饭桌上,有些不自在。杜思虹却说,“刚好我也还没吃饭,既然撞上了,大家同事一场,要不就当这里是医院饭堂,一起吃个饭得了。”杜思虹好像自来熟一样。

“好好好!”,华武星连声应着,把菜单递给杜思虹,让她选自己喜欢吃的,他买单,这点绅士风度还是要有的。

“那我可不客气了。”杜思虹抿嘴笑着说。

华武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么巧就撞上杜思虹了呢,幸亏没让她知道自己是出来相亲的,否则这事传出去就糗大了......

点了菜后,气氛安静得有点不自在,杜思虹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说“前几天咱们还为病人的事吵架,没想到今天就坐在一起吃饭了,感觉很奇怪,是不是?”

“正如你说的,咱们住同一个小区,那是迟早都会在这里见上面的。整个小区就这两个餐厅,碰面的概率还是挺大的。”华武星东一句西一句扯着。

“说来也是巧,咱们在医院外头碰面的两次,一次是在早餐店,这次是在西餐厅,都跟吃有关。”杜思虹喝了一口水,看得出她非常的轻松。

而华武星就不自在多了,他很少单独跟女生吃饭,尤其是这样面对面边吃边聊的更少,这十年来还是头一回了,太不习惯了。

杜思虹说,“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思虹,来我们医院才半年多,比你这个急诊科老兵,我算是新人了,以后工作上还请你多多指教。”

“你是博士,学历比我高,知识肯定也比我深入,我还得跟你学习呢。”华武星也谦虚了一句。“我虽然呆的时间比你长,但急诊科那些都是体力活、苦力活,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这不像你啊,华医生,在医院你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啊,这回又跟我谦虚起来了。”杜思虹边说边笑,眼神如碧波般清澈。

华武星分辨不出她这是真心夸奖自己还是存心说反话,只能尬笑回应。

杜思虹又说,“我跟你面对面吃饭,不会被你女朋友看到吧?她不会误会吧?”

华武星连忙否认,“不不不,不会误会不会误会,我那个,还,没有女朋友。”

看着华武星急忙否认的窘迫样子,杜思虹又觉得好笑,说:“那就行,那我这餐饭吃的也就安心一些。”

“你是怎么想当个急诊科医生呢?那么累”。杜思虹突然问了华武星这个问题。“我身边很多同学都不愿意到急诊科去呢。”

华武星想到两人住在同个小区,又在同家医院工作,后面不免会有工作接触。就放松一点跟杜思虹聊了起来。“混口饭吃而已”,华武星笑笑说。

“哟,看来这还是秘密啊,这也不能说”,杜思虹也笑了。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哪有什么秘密”,华武星耸了耸肩,接着说,“也算阴差阳错,当时马主任带我,他是急诊科的,带着带着我就喜欢急诊科了,一干就差不多10年。”

“榜样的力量?马主任可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医生啊,我爸时常把他挂嘴边。你是受他影响吧?”

“你爸?”

“对啊,我爸是药学部的,他跟马主任关系还不错。”

“哦哦,杜药师是你爸?老马有提过,我差点忘了。”

“那,你爸妈也都是在这个小区里?”华武星瞪大了眼睛问。

“那不,他们住的距离这里有好几里路,我一个人住,也就住了半年多,这里离医院不远,租房和交通也比较方便。”杜思虹说。

华武星跟杜思虹住同一个小区,俩人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

此时餐厅响起了一首经典老歌,歌声旋律动听,歌词优美,华武星一不小心听入了神,杜思虹笑语盈盈,说:“这首歌是梅艳芳唱的,歌名叫《似是故人来》,好听得很。”

华武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笑了声,“罗大佑做谱曲,林夕作词,由梅艳芳唱出来,真的很好,很好。”

“这么老的歌,你也听过?”华武星问杜思虹。

杜思虹笑了,说:“以前跟爸妈住的时候,他们经常听梅艳芳的歌,耳濡目染吧,那个年代的歌是真的好,不仅曲子好,歌词也是极佳,基本都会听,也会唱两句。”

听到杜思虹对这些经典老歌赞誉有加,华武星觉得舒适了不少,顿时觉得俩人的隔阂消失了一半。他自己本人就喜欢听经典老歌,无论如何他也感受不来最近几年新出的歌曲,不知道那唱的是什么,反而越老的歌听起来越有韵味。

“歌是好歌,就是歌词伤感了点,咱们俩初次同台吃饭,还是聊点开心的吧”,杜思虹给华武星倒了杯茶,笑着说。

这句话华武星也意会了,俩人自认识以来,多数时候意见相左,也闹出不少不愉快的事情,此刻回想起来,却能淡然一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暖意。

“听说你们科来了个心跳骤停的年轻人,还差点打起来了?”杜思虹眼睛眨巴眨巴问华武星。

华武星哭笑不得,“说好的聊点开心的呢,这叫开心的么?”

“病人活过来了,不值得开心么?”

“这你都知道,消息很灵通啊。”华武星感到惊讶。

“医院里面的事能有什么秘密,几个小时就传开了呗,群里面都有消息。”杜思虹打开手机,让华武星看。

“谣言可畏啊,哪里打起来了,是我差点被家属打了。”华武星回答了一句。

“你这人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也不至于被人憎恨啊,怎么家属会针对你呢?”杜思虹在等待华武星回复。

华武星干笑了两声,不接话。

“但不管怎么说,病人好起来了,皆大欢喜。康欣也找我了,跟我说,她们一家子都很感谢你,说是你救了他爸爸和弟弟。”

“别这么说,你也没少出力。”华武星谦虚了一句。

杜思虹目光流转,喝了一口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华武星一句,这个问题在她心底憋了很久,一直找不到机会。

“马主任跟我提起过,说你8年前跟家属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具体是什么,这个可以讲讲么?”

华武星听杜思虹这么一问,先是一怔,然后淡淡回了句:“那都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再无下文。

华武星不愿意多说。

杜思虹料想到华武星不愿意回答,但她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接着说:“我本来想问马主任的,但他说让我问你,我想着突然问你这些事也不好,勾起你不好的记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你了,我还是没忍住,很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马主任说对你影响蛮大的。我很好奇。”

“你问这个干嘛,好奇害死猫,我又不是病人,没必要了解这么清楚病史吧。”华武星淡淡笑了笑。

杜思虹叹了一口气,说:“那天在早餐店,是我唐突了,对你说错了话,可能惹你不高兴,你也别放心里去,那天我是真的着急,病人明明很危险,而你却还坐得住,没有出手帮他,所以,所以我就....我就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这个我跟你正式道歉。”

华武星没想到杜思虹竟然会跟自己说这些,颇感意外。

杜思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此外,那天在抢救室,我让病人尝试无创通气,的确是觉得无创通气更适合他,但没想到病情进展这么迅速,还抢了你的药,差点导致不可挽回的局面,多有得罪,请你原谅。”

杜思虹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华武星,脸上稍泛红晕,左一句道歉,右一句请求原谅,说的华武星都不好意思了。赶紧说“也没放心上,知道你也不是有心的,都是为了病人着想嘛。”

“另外。”华武星犹豫了一下,“那天在早餐店我也是气晕了头,呵呵,被你说的我是有些生气,所以我才说那样的话,其实我当时看他们准备撬开康宝嘴巴时,就做好阻止他们的准备了,但你比我先一步,所以我就退了回来。”

“真的?”杜思虹听华武星这么一说,高兴无比,弯弯的眼睛似乎在欢快的跳动着。

在杜思虹心里,华武星到底在关键时刻做什么样的选择是很关键的,他到底是挺身而出还是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她一直心里没底,起初她以为华武星是个冷漠的人,后来见华武星三番四次为抢救病人而以身犯险,又觉得华武星内心是有一片热火的,可华武星跟家属的沟通又让人觉得他这个人像个刺猬,不可靠近。

“那个,8年前,到底你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杜思虹再次提起这个话题,“我来这个医院时间短,不清楚这些往事,我还问了我好姐妹古蕴,她也说不上来,就说那件事以后,你就经常收到家属的投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说么。”

杜思虹这回算是问得单刀直入了。

华武星没有直接回复杜思虹,反而示意她听现在餐厅播放的歌曲,这又是一首经典老歌,歌里唱着“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这是张国荣唱的《当爱已成往事》,歌词寓意原本讲的是情爱,但此时此刻恰好是一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华武星的意思很明显,那些都过去了,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其实华武星的态度算是很平和了,若换在平时,其他人这样问他这些事情,他要么出言相讥,要么一走了之。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心平气和地聊着。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杜思虹。

首先俩人阴差阳错一起合作抢救了几次病人,虽然过程磕绊,但结果总体还是好的,这种关系很特殊,往上说算得上是战友。其次今晚是在小区附近餐厅,而非医院,华武星整个人是放松的,而且俩人竟然还住同一个小区,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缘分。最后,杜思虹对华武星喜欢的歌曲给予了好评,往上了说这就是知音了啊,连江陵都数落华武星,怎么老听几十年前的歌,跟当下环境格格不入,偏偏杜思虹就高度赞扬了这些歌曲,这不得不让华武星对她心存好感。

综上种种,当杜思虹问到华武星这个问题时,华武星无没生气,只是选择不说,让杜思虹知难而退。

杜思虹凝神听了餐厅播放的这首歌曲后,知道华武星仍然不愿多说,但她从华武星的眼神里也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华武星仅仅是不愿多说,而并没有反感自己的追问。于是她站了起来,让华武星等等她,她去去就来。说罢就离开座位,直奔餐厅柜台。

华武星一头雾水,不知道杜思虹意欲为何。

但见杜思虹一路走向餐厅柜台,跟服务员说了几句,然后就掉头回来了,嘴里有浅浅笑意。

杜思虹回到座位后示意华武星听歌。

原来杜思虹刚刚是跟服务员说要切换歌曲了,杜思虹点了一首歌,优美的旋律一开始,华武星便听出来了,“这是谭咏麟的《一首歌一个故事》”华武星笑着说。

杜思虹轻轻笑了,转而正色说:“我特别喜欢这首歌里一句歌词....犹如人生之歌一开始不休止、唱每一首歌一个故事、为这前路永远冲刺.....这不是让我们大胆往前走嘛,过去的虽然已经过去,但不应该被遗忘,每一个故事都是我们人生当中的一部分。

“现在好了,我专门让他们换了这首歌,这首歌贴合我们现在的气氛,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过去的事了,我洗耳恭听”,杜思虹望着华武星,丝毫不掩饰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华武星啼笑皆非,“原来你刚刚去跟服务员说的就是切换歌曲这件事啊!”

“是的”,杜思虹在等待华武星开口。好奇的种子已经深深种在了杜思虹的心里,8年前,华武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跟家属的交流如此隔阂?这个答案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杜思虹很不甘心。

“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哦。”杜思虹眨巴眨巴眼睛。

华武星没想到杜思虹会突然说她的秘密,华武星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又不好拒绝人家女孩子,难道让人家不要说?想到这华武星表态,“好,我一定守口如瓶。”

“其实也不是什么天大事情”,杜思虹说,“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很严重的发烧,然后起皮疹,我爸我妈送我去医院,检查了一圈,医生说我这个病不好治,不能断根,以后有的麻烦。”

“现在好了么?”华武星关切地问。

“你看”,杜思虹伸出自己手臂,肤如凝脂。

“时好时坏,现在是好的时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又不好了。”杜思虹嫣然一笑,“我十七岁那年,住过一次ICU。”

华武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

“红斑狼疮,人家说这是美人病呢,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杜思虹笑着说。

“红斑狼疮?”华武星听后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这是个难缠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啊,年轻女性多发,而且很难治愈,严重的情况会发生脏器功能衰竭,华武星不敢再想下去。

“你看过宝岛作家痞子蔡《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么?”杜思虹问华武星。

华武星点头,说:“以前读高中时候看了,书本里面女主人公轻舞飞扬的确是这个病,但后来,结局不大好。”

华武星不好直接说出那个结局,因为女主人公死了,死于系统性红斑狼疮。

“我们都没必要隐晦,干这么这一行的,实事求是就好。”杜思虹似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疾病。

“你别担心,痞子蔡那本书到现在都20多年了,当时治疗红斑狼疮跟现在的差别可大了,现在轻轻松松能控制的很好,一定可以的。”华武星安慰杜思虹。

“谢谢你的安慰。”杜思虹莞尔一笑,“我现在处于缓解期,好多了,起码不用吃药,我已经停掉激素三年多了,还不错。再也不用反反复复进出医院,其实住院真的挺烦的。”

杜思虹说着说着就笑了,“所以我特别理解住院病人的苦闷,天还没亮护士就要过来给你放血,心有余悸啊。”

如果不是杜思虹主动说,华武星真的想不到这么一个温婉动人的女生会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也难怪这病称之为美人病,专挑年轻女生下手。

“你怕么?”杜思虹冷不防问华武星。

“怕什么?”

“我这个病。”

“那有什么好怕的,生病了就吃药呗,又不是什么绝症。即便是绝症,得了就是得了,害怕也没用,还得想办法面对才是。”华武星说。

“你真这么想?”

“那是自然的。”

餐厅里依旧在播放着谭咏麟的《一首歌一个故事》,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杜思虹心里泛起涟漪,跟华武星说道:“我的秘密已经跟你分享完了,你也跟我分享个秘密呗,这样咱们就公平了。”

(2)

华武星哑然失笑,这还有什么公不公平的呢。

“那个,8年前,到底你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杜思虹言语婉约,小心翼翼,说话时始终注视着华武星的眼睛,华武星见她眉目如画,双眼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清澈,一脸真诚、期待,没有了平日在医院时那般的干练,反而多了几分妩媚,突然觉得内心一热。不忍拒绝,这么多年来他也没跟谁透露过这些伤心事情,没想到今日一次阴差阳错的邂逅,让他在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生面前破防了。

“先吃点东西吧,我看也很晚了,估计你也饿了”,华武星跟杜思虹说。

“这么说,你愿意说了?”杜思虹见华武星有所松动,脸上难掩兴奋。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你要是愿意听,愿意听我吐苦水,我还感谢你呢”,华武星认真说道。

俩人边吃边聊,饭差不多吃完了,华武星才跟杜思虹说起8年前那段往事。

杜思虹端坐着,认真倾听。

那的确是一件不开心的事情。

8年来,华武星都是把这个事埋在心底,但无论怎么埋藏,这件事都对华武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这是关于一个医生、一个病人、一个家属的故事。

那时候华武星刚毕业,分配到了急诊科工作,当时的上级医师是老马。

“那天夜晚,我独自一人值夜班,忙的焦头烂额,深夜时来了一个腹泻、腹痛的中年男子,他姓赵,赵杰,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他老婆陪同来的。”华武星眼睛放空,语气虽然平缓,但听得出他对这个病人的痛恨。

“我问了一些常规的东西,然后让他做心电图,因为老马教过我,腹痛的中年男子,尤其是有高血压病史的,要考虑到急性心肌梗死可能,我那时候经验还有些欠缺,但我知道心电图是必须要做的,我让他做,但他不同意,说我讹他钱,呵呵。”华武星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不自然,这是苦笑,也是冷笑。杜思虹看得出来。

“一个腹痛、腹泻,不就是肠胃炎嘛,做什么心电图,这不是讹钱是什么。他很大声地跟我说,我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因为越激动血压越高,如果真的是心脏出了问题,那么他的行为是在害了自己。”

“他不肯,要我给他开点止泻药、止痛药,我坚决不肯,因为他没有进食过不洁食物,没有明显诱因,不大像肠胃炎,虽然有腹痛、腹泻,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没那么简单。好说歹说,他同意做了腹部彩超,彩超没看到明显异常。”

“后来呢?”杜思虹的心脏提到嗓子眼,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很替华武星担心。

“我让他签字,如果不接受心电图检查,那就签字,免除我的责任,我就让他回家。”

“他当然不肯,说签了字我就没有责任了,想得美,医生不就是救人于危难嘛,怎么能够逃避责任。”

“我无语了,不签也行,那就不能回家,只能留在留观室。看多1个小时再说。我给他建议。”

“他说他要回家看球赛,对,你没听错,他要回家看球赛。那时候手机没有现在这么智能,也没那么多流量,要看球赛只能在电视上看,或者电脑上看,手机不行。所以他要回家,让我赶紧给他用药。”

“我那时候刚独立值班,不够自信,拗不过他,最终他不肯签字,我也开了个对症的药物给他,嘱咐他,也嘱咐陪他一起来的家里人,如果有不舒服,比如胸口痛,一定要及时赶回来。”

“现在回想起来,凡是要求我这个那个的家属或病人,我都非常厌恶,不听话的更可恶,最近我们科有个病人叫吴水,车祸伤,还有一个病情更重的病人(陈凯),原本那个病人要先做CT的,但是让这个吴水打了尖插了队,他执意要先做,江陵执拗不过他,后来答应他了,没想到病情更重那个病人发生硬膜下出血死掉了,江陵也很懊恼,这又是一个典型的失误。怪谁呢?怪江陵?还是怪病人?呵呵”。华武星苦笑了两声。

“再回到8年前这个病人,赵杰,他们强烈要回家,我也只能让他回家,即便还没签字。他随口答应着我的嘱咐就回去了。”

“他们走后,我其实一直放心不上,还让护士打了电话联系他,但一直没人接电话。”

“直到下半夜,救护车突然拉回了一个病人。”

华武星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回忆这些让人难受的事情他是有一定的心理压力的。

“回来的是赵杰?”杜思虹低声问。

华武星点头,“没错,就是他。”

“这次他回来,不是站着来了,而是躺着回来,而且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胸痛的不得了。我一看就知道出问题了,十有八九是真的心肌梗死了,因为他说胸痛厉害,他老婆告诉我,回家不久就开始胸痛,而且越来越厉害,只能打120。”

“路上已经拉过心电图了,但没看到明显心肌梗死图形。回到急诊室,我再次给他做了心电图,还是没有发现问题。急抽血查的肌钙蛋白也是正常的。”

“不是急性心肌梗死?”杜思虹很讶异。

华武星摇头,“不像。不管是什么病因,肯定是大问题,因为当时的血压很高,胸痛很明显,我怀疑会不会是主动脉夹层,让他做胸部CT。”

“但当时我们夜间做CT增强扫描有点麻烦,由于人手不够,影像科只能喊二线护士回来打留置针推造影剂做CT增强扫描,这个过程耽误了十多分钟时间。”

“十多分钟时间,对于一个危重患者的抢救来说,已经是致命的了。”华武星缓缓地说。

“家属开始着急了,等到进入CT室时,他开始变得烦躁,两个人都压不住他,没办法测量血压,更没办法让他配合做CT。”

“一下子,人就不行了,不动了。”

杜思虹听到这里,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迅速判断出来他是心跳没了,立即现场抢救,胸外按压,静推肾上腺素,把我们带去的肾上腺素全部用完了,边抢救边推回急诊科,抢救了大半个小时,人还是没能回来。”

“我很害怕。”

“那一瞬间,我大脑是放空的,我知道他病情不简单,我以为他可能是心肌梗死,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死在我面前。”华武星脸色近乎苍白,看得出他又浸入了痛苦的回忆当中。

“我猜测可能是主动脉夹层破裂了,如果能及时做得了CT检查,估计能发现是不是主动脉夹层,但患者就在CT室门口就不行了,没机会做检查。”

“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们没耽误那十分钟,把CT做了,估计也避免不了夹层破裂的可能,因为他进展实在是太快了,根本来不及任何的处理。”

“病人死了,家属起初崩溃,后来就把气撒我身上,怪我,为什么早些时候不拦住病人,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还要放他回家。”

“这问话,我哑口无言。”华武星摊开手,苦笑,心酸,悲哀。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杜思虹依然能看得出来当初的华武星有多无助和无奈。

“家属同意做尸体解剖么?”杜思虹轻声问。

“她要是同意就好了,起码能还我清白,家属最初还不肯把尸体送去太平间,一直留在抢救室,闹了一个晚上,越闹越大,人越来越多,所有亲戚都来了。我没办法,只好把老马和医务科的人叫了回来。”

“第二天我原本要下班了,他们不让我走,让我给说法。为什么这么病重的患者会给他回家,我三番四次反驳说已经说过不能走要留观的了,但家属根本就不听解释,说是我说的,可以回家观察,警察也来了,问我有没有证据证明我说过的话,我说护士可以作证。”

“护士怎么能够作证呢,你们一伙的。家属恶狠狠跟我说。我永远忘不掉家属的目光。”

“那个小护士,经过那次事情后,她离职了,她当时吓哭了。”

“证据呢,有签字么,有摄像头么,警察问我。他们本来不想管这个事的,这个属于民事纠纷,说他们只能调解,让我们和平解决。”

“能么?不可能!”

“我哪里有证据,我理亏,我没有强硬让他签字再走。”华武星眼神黯淡,缓缓说了这一句。“那时候科室也没有这么多摄像头,不像现在,洗手间门口都有几个摄像头了。”

“家属开始拉横幅,说我草菅人命,不要赔钱,要我偿命。嘿嘿。”华武星冷笑了两声。

杜思虹后悔了,她不应该非要华武星谈起这段往事,这真的是在华武星的伤疤上撒盐。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种事。”杜思虹光听华武星描述,都觉得难受极了,可想而知当初华武星受了多大的委屈。

“当时我们的科主任,和我的上级医师老马,为了这件事情都焦头烂额。连续几天时间急诊科基本都是没办法正常工作的,因为来拉横幅的人太多了,起初他们要我偿命,后来说可以协议,赔偿200万。”

“这不是耍流氓嘛”,杜思虹愤愤不平,“医院不管么?”

“医院怎么管?我们的确也有理亏啊,谁让咱们的CT增强扫描耽误了十几分钟呢,管理上是存在漏洞的。对方请了律师,抓住了这个点。而且我也没办法证明我跟家属说不能回家要留观,我的确没有让他们签署知情同意书。”

“他们是有组织的,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华武星喝口水后说。

“当初那个让我帮忙开药的家属,到头来说我才是杀人凶手,你说可笑不可笑。”华武星笑着问杜思虹。“200万,差不多是我当时20年的收入了,我不吃不喝,给医院干20年,差不多就可以赔了这笔钱。”

“你说那么一个斯斯文文的人,发起狠来怎么就能够那么凶神恶煞呢?她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她丈夫呢?我当时为了劝说他做心电图,为了劝他留观花费了多少力气,为了让他签那张该死的纸又费了多少口水,你知道么?”华武星越说越激动,脖子上的青筋开始暴起。

杜思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火。她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家属那么冰冷了,知道他现在为什么面对家属那么像一只刺猬了,刺猬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管是否扎到别人。

“最后这事怎么解决了?”杜思虹很心疼华武星。

“医院跟他们协商了,赔了50万。”

“可明明是病人和家属的问题啊,凭什么还要赔钱呢。”杜思虹百思不得其解。

“医院说了,毕竟人死了,我们的确也有疏忽的地方,虽然不是造成致死的原因,但如果真打官司,我们未必能胜诉,于我们来说有很大不良社会影响,还是赔一笔钱息事宁人。”

“这钱嘛,医院出一部分,影像科掏一部分,我们科掏一部分,我们领导人还好,没让我全部承担,我只承担一半,另外一半科室帮我出。”

华武星恢复了平静,似乎在诉说其他人的故事一样。

“但从那次以后,医院摄像头就陆续装了起来,你现在可以看到了,急诊科内内外外到处都有摄像头,另外,凡是劝说无效的,一律签字,不签字的也要在病程记录上面记清楚,家属为什么不签字。”

听完华武星的叙述,杜思虹心底泛起一股悲凉。她很同情华武星的遭遇。但现在,她除了表示同情以外,好像没有其他能够做的。

华武星继续说,“当时差点就辞职不干了,后来我妈和老马都给我做工作,毕竟读了那么多年医科不容易,随便转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而我的确喜欢临床,干着干着,差不多又十年过去了。”

“所以,不管家属说什么,也不管他现在表现的对你多好多信任,没用的,一旦出了事情,不管是不是你的问题,他们都会咬你一口,从你身上扯一下一块肉为止。”华武星冷冷地说。

杜思虹本想安慰华武星,说也不一定都是这样,还是有很多家属是愿意配合医生和始终相信医生的,这样的事情始终是少数是个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华武星此时正难过,不管再小的概率事件,他是遇到了,而且对他的伤害是那么深刻。

”不开心的事,就让它们随风而去吧,相信会越来越好的。”杜思虹尝试给华武星打气。

杜思虹知道华武星身上有故事,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伤心的事情。医疗事故,基本上每一个临床医生都会遇到或听过,但像华武星身上这样极端的例子还是少见的,这样的事情对当事医生肯定是一辈子的烙印。何况8年前华武星初出茅庐,正是抛头颅洒热血充满干劲的年纪,被人这样冷不防泼了一盆冷水,有多委屈可想而知。

难得的是,华武星并没有自暴自弃,依旧迷恋艰苦的临床工作,虽然与病人和家属沟通没那么畅快,但为了治病他的确是花费了全部心思,这点杜思虹是亲眼所见的。

不知不觉,餐厅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

杜思虹看了看时间,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今晚跟你聊了很多,谢谢你。同时,我再次表示歉意,之前在急诊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也不该指责你见死不救。”

华武星一看时间,才知道跟杜思虹聊了两三个小时,这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轻松时刻了。

杜思虹再次跟华武星表示歉意,这让华武星很是不好意思,“咱们也算朋友了,不用那么客气,再说之前我说话也是挺过分的。”

“我们算朋友了吗?”杜思虹反问华武星。

“算啊,算吧。我们都交换了秘密。”华武星尴尬地笑了笑。

“那我怎么还不知道你电话号码,你也没加我微信好友呢,哼。”杜思虹做生气状,样子既可爱又调皮。

华武星挠挠头,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登时拿出手机,跟杜思虹互相保存了号码,也加了微信好友。

“你叫轻舞飞扬?”华武星通过杜思虹好友后,发现杜思虹的微信昵称竟然跟《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女主人公同名,都叫轻舞飞扬。

“是啊,好听么?”

“好听是好听,就是....”华武星欲言又止。

“直说无妨啊。”杜思虹眼里满是笑意。

“那我可直说了啊,这名字不大吉利,你看痞子蔡的轻舞飞扬是没治好病的,后面人没了。你这个肯定能控制好,你自己是医生,你爸又是药学部的主任,咱们医院这么多高手,还怕控制不好这个病嘛,肯定没问题的。”

这话把杜思虹逗乐了,“看不出你这个优秀的急诊科医生,还挺迷信的嘛。一个名字能把我咋地。”

华武星颇为尴尬,说:“那倒是。”

(3)

华武星主动付了饭钱,杜思虹却说“无功不受禄,这次你请我,下次我请回你”。华武星哑然失笑,不就一顿饭么,请得起。杜思虹也笑了,说这是态度问题。

俩人边走边聊,虽然同个小区,但这个小区很大,俩人一人一端,还得各走各路。

回家的路上,华武星心潮起伏。自从这件医闹事件后,华武星对待家属的心态都变化了,他一个年轻的医生,一出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够打击士气的,后来的8年,他一直认为,患者和家属随时会变成自己的仇人,稍有不慎可能中对方圈套,所以他不再跟家属推心置腹地交流沟通,转而变得多疑、不信任家属。

老马也为了这个跟华武星做了无数次思想工作,毕竟绝大多数家属都是正常人,都会听医生的,只有极个别人才会像赵杰家属一样那般野蛮无赖。再说,咱们也不能苛求家属,医疗队伍中也有败类,也有坑害病人和家属的,都一样,人都有好坏之分,只不过有些人刚好做了家属这个角色,或者担任了医生这个角色,不要一棍子打死一船人。

如果一直跟家属搞对抗,不利于工作,也不利于你的人身安全,万一哪个家属发起疯了,咬你一口,怎么办。

但任凭老马说破了嘴,华武星都无动于衷。江陵也因为这事跟华武星沟通了很多次,但华武星固执得很,江陵也没办法。

这次跟杜思虹敞开心扉的交流,却出乎意外地让华武星轻松了不少。或许华武星也没有想到,原来以为不会再启齿的内心疙瘩重新翻出来,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气愤,反而觉得那么多年的临床生涯,让自己更能平静地接受一些没那么美好的事物。事实上杜思虹没说什么,仅仅是安静的听华武星的内心分享,但很多时候,有人愿意静心倾听而不是告诉你要怎么做会让你更加舒坦,不是么。

回到家后,沈大花也已经回来了。她笑着给华武星道歉,说:“没安排好事情,不要怪妈妈,人家是真的临时有事,来不了,你知道的,医生都比较忙,这个课题那个课题的,多得很,不过没关系,介绍人说找机会登门来我们家拜访,赔礼道歉,你说人家够诚意了吧?”

华武星也不追究这个事情,来不来都无所谓,就连沈大花也觉得他这次佛系了很多。至于为什么这么佛系,华武星也不愿意多说。当然跟见了杜思虹有关,但华武星暂时没有打算把杜思虹这事告诉沈大花,以免她大嘴巴突突突,这么说自己母亲似乎有些不敬,但这是华武星的真实想法。

第二天去了医院,那个重症心肌炎的年轻人还在昏迷,华武星看清楚了,他才26岁,叫孔有尚,幸运的是他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老马的确没有安排华武星管他,而是安排了徐医生。

恢复了自主呼吸,说明患者起码不是脑死亡。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点。

为什么不让华武星管这个病人呢?很简单。

用老马的话,家属已经先入为主对华武星没好感,咱们就不要去主动惹这个麻烦了,毕竟管床医生还是要跟家属来来去去接触的,徐医生之前没跟家属接触过,是合适的人选。

华武星也乐得自在,当然,他也理解家属的心情。只不过大家在商量着,什么时候让病人出去做高压氧治疗比较合适呢,华武星认为,最起码得等患者自主呼吸很稳定了,可以脱掉呼吸机了,才安全。大家也基本同意这点。

让华武星倍感诧异的是,规培医生林平对孔有尚这个病例异常上心,时不时就来看他的各种化验结果,从头到尾做神经系统检查,有一丁点病情变化他都非常紧张。

华武星问小文,“知不知道小林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病人么,这个又不属于他管的病人,他比徐医生还上心啊,这小子。”

冯小文神秘兮兮地跟华武星说,“因为孔有尚跟小林子哥哥情况很像!他哥哥当年也是因为重症心肌炎而去世的。”

“小林子哥哥?”华武星更惊讶了,“难怪那天抢救时我看他神情就怪怪的,都快哭出来了,我还以为他没见过这种抢救场面给吓的呢,原来如此。”华武星若有所思。

“对,我以前听小林子说过,他哥哥去世的那年小林子才16岁,好可怜。”冯小文说起林平的事情,伤心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俩是同学,又分在同一个科室规培,平时接触较多,自然感情较好。

这天快下班时,华武星在查看孔永尚的情况,林平又进来了。一进来又忙前忙后看孔永尚病例和化验资料。华武星问他,“其他人都下班走了,你怎么还没走?”

林平挠挠头,说:“想看看病人到底什么时候能脱掉呼吸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你很关心他啊。”

“病人嘛,都一样。不是你教导我们么,要多看病人,多分析,多思考,才能进步。”

“你小子,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华武星拍了拍林平肩膀,接着说:“你即便是一天来看他十次,他还没到醒的时候就不会醒,甚至都可能醒不过来了。那天你已经很尽力很努力了,我们都能看到的,他(孔有尚)能不能活下来,真的看他造化了。”

听华武星这么说,林平眼睛一下子红了,说:“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如果当年我能快一步到医院,我可能就见到他最后一面了!”

华武星知道林平说的是当年遗憾没能见他哥哥一面!

“我哥哥当年也是重症心肌炎......病情进展迅速,还没等我赶到医院,就被拉去太平间了,那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没能见我哥哥最后一面......”林平一个没忍住,眼泪掉下来了。

“我哥哥对我很好,小时候我们经常打架,但长大后他一直都照顾我,我家没什么钱,我哥为了让我读书,他自己早早就出门打工了,还帮我交学费.....没想到突然之间就失去了他。”

痛苦的记忆向林平袭来,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华武星沉默了,许久才跟林平说,“很抱歉听到你哥哥的事情,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平时都是我们安慰病人家属的,没想到用在自己人身上时,才觉得是那么沉重。”

“以前学重症心肌炎的时,我发誓不能让一个这个病的病人死于我的手上,我经常模拟遇到这个病时该怎么处理,每个细节我都想到了,可是这次我……”

“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但凡有一点可能,都不会放弃孔有尚的。”华武星明白,在林平内心里,已经把孔有尚当成是他哥哥的影子了,救回孔有尚,似乎就是在救他哥哥,也是在救他自己。

林平内心对哥哥有愧疚,又有无限的怀念。现在他把这一切都映射到孔有尚身上,所以他拼了命地要救回孔有尚,在别人都下班了的时候,他依然念着孔有尚。

看到林平挂在眼眶的泪水,华武星内心被触动了,那天自己坚持要宣告孔有尚的死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也许老马说的是对的,在不影响其他病人抢救的前提下,多按压几分钟或许是对家属最大的安慰,即便明知道于事无补。原则都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环境也是随时变化的。退一万步说,万一真有奇迹呢。自己作为一个医生,自然可以很客观地对待病人的死亡,但在家属来说,那可是自己的亲哥哥,亲儿子,亲丈夫。

自己一句话,太平间的铁盒子就会把病人运走,病人从此就消失了。

华武星第一次动摇了自己的信念。他拍了拍林平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开了。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

孔有尚的情况恢复地出人意料。

他终于成功脱掉了呼吸机。虽然人还没醒,但是不需要呼吸机了,说明呼吸功能稳定了,也说明大脑功能有一定程度的恢复。大家都很开心,徐医生把消息告诉家属时,家属也激动到哭了,一直说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华武星得知这个情况后,说:“家属还以为是菩萨救了他儿子吧。是菩萨保佑才让他有所恢复吧。”

老马叮嘱华武星,“你可不能跟家属接触,万一说漏嘴这句话了,人家又以为是我们邀功了。”

“邀功怎么啦,这分明是咱们日夜不停的努力才有的改变,当然,不是我的功劳,是江陵和徐医生、小林子和咱们几个姑娘的功劳,但也得让家属知道我们干了什么啊,总不能病人一活过来就谢菩萨,病人一旦死掉就找我们麻烦吧。”

华武星说的是有道理的,老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说,“反正,你别惹他们就是了。潘科长也在关注这个病人,而且听说这病人是在电视台工作的,咱们千万不要被人抓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大喇叭宣扬。”

“另外,”老马正式宣布,“今年职称申报消息正式下来了,大家抓紧时间准备材料,名额总共就那么多,咱们科医生组能达到晋升副高条件的就华武星和江陵。”

末了,老马还特意跟华武星和江陵说,“原则上上头只给了我们一个名额,从你们俩个当中选出一个,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当然,也有可能两个都通不过。”

老马把晋升副高后的各种待遇福利都说了一遍,目的是激发他们俩的斗志,并且撂下话了,“别给我丢脸,到时候你们俩一个都上不去,那就真的让人看笑话了。”

华武星满脸不在乎,“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明年呗,明年上不来那就后年呗。”

“你以为是熬汤啊,熬熬就能熬上了?”老马给了他一个白眼。“不花点心思,一辈子都是老主治。”

江陵就认真多了,问老马要了需要填报的相关资料。临走前还跟华武星开玩笑地说,“我可不会让着你的,咱俩各凭本事咯。”

“看谁运气好啦,如果我上了,我一定请你大吃一顿,管饱的。”华武星拍胸口说。

江陵也不甘示弱,说如果他上了,请华武星吃2顿,管饱管醉的。

俩人随便聊两句就分头干活。

接下来的几天,徐医生和小林推着孔有尚出去做高压氧治疗。每次出去,他老婆和爸妈都非常激动,拼命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但依旧没有回应。

大家都以为可能他以后就这样了。死不了,但是一直昏迷状态,时时刻刻需要人照顾。

直至有一天,护士过来喊,说孔有尚睁开眼睛了。大家都兴奋不已。甚至不敢相信,等这一天也等了将近一个星期了。

这已经是奇迹了。

一个心脏停了一个多小时的病人,经过心肺复苏及后续一系列治疗,能够让他睁开眼睛,已经是非常非常不可思议了,华武星见证了这个奇迹。小林也是热泪盈眶。

老马也有些激动,吩咐加强高压氧治疗,争取让他能早日开口说话。

即便智商为3岁也好,不会读书也好,起码能发出声音,能跟家属沟通,估计也是很好的结果了。

又过了两天,患者竟然开口讲话了。问护士要水喝,口渴。

大家更加激动。但很快就发现,孔有尚傻了,什么也记不清了。

虽然人活过来了,但是智力记忆力真的不行了,言语和行为都有点像三岁小朋友一样,正跟老马料想的一样。

华武星也说:“能有这个结果,算是老天的恩赐了,还想怎么样。”

孔有尚老婆哭了,申请来到病床旁边陪同,陪他讲话。孔有尚竟然认得这是自己的老婆,拉着手一直不肯放开,并且一直嚷着要抱抱。

她老婆羞红了脸,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就是个大男子主义,虽然很顾家,但人很无趣的。没想到现在跟个孩子一样,反而跟自己亲热起来了。”说着说着又哭了。

护士们都很感动,大家都期待孔有尚能进一步好转。

虽然这样的概率真的极小极小。起初以为能保住命都已经是奇迹了,后来患者居然能清醒过来,现在还能开口说话,真的是从没遇到过的事情了。

大家能做的不多,抢救心肺复苏术后的病人,最关键是前面48小时,亚低温治疗、降颅内压等,都已经做完了。后面就靠高压氧了,其他的药物都是次要的。病人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真的就是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当然,最最最关键的还是当初大家轮流给他胸外按压,所以大脑的血供其实没有完全中断的,高质量的心肺复苏是以后能苏醒的最大关键。

“看他命吧。”老马点一根烟后说。

由于患者有些胸腔积液,老马让请呼吸内科医生过来看看,“原本可以不请呼吸内科的,胸腔积液我们自己也会搞,但这时候多一个科室会诊,多一分安全,既是为病人着想,也是为我们自己着想。”

没想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杜思虹。

(4)

杜思虹来之前,也了解过这个病人了,说这个病人已经是医院的红人了,家属大闹急诊室,本以为绝无生还机会,没想到奇迹般活了过来。

她看完病人情况后,建议做胸腔穿刺术,“把胸腔积液抽出来,否则可能会持续加重,影响呼吸功能。”

“为什么会有胸腔积液呢?估计是肺炎引起的。患者这段时间一直卧床,容易继发肺炎,肺炎导致了胸腔积液。”

孔有尚听到要给自己穿刺肺部,吓得不得了,蜷缩着身子,跟个小孩一样。

杜思虹也跟哄小朋友一样哄他,答应给他棒棒糖,才让他同意穿刺。

但华武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胸腔穿刺可能做不了了。因为患者还需要做一段时间高压氧的,胸腔穿刺怕有影响。”

杜思虹则认为,“胸腔穿刺把胸水抽出来,不留置管道,皮肤和胸膜的破口很快就会愈合,并不影响做高压氧。”

经过杜思虹的解释,大家也同意她的看法,那就穿刺。因为胸水太多不引出来,怕导致肺黏连,那就更棘手了。

孔有尚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傻里傻气地说:“要自己老婆,老婆在身边才行,否则不打针。”

“这家伙,现在记忆全没了,基本上只记得有老婆这个东西了。”华武星笑着跟杜思虹说。

“疼老婆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杜思虹笑着说,“说不定他会全好了呢。”

“那就见鬼了。”华武星不信。

华武星让徐医生跟家属沟通,取得了理解,签署了知情同意书,当天就安排胸腔穿刺,并且让孔有尚老婆进来陪同。

杜思虹说要跟家属解释清楚这个操作的目的和意义,让他们签字才行。华武星则说:“让徐医生去吧,家属可不是很好说话的。”

杜思虹坚持要自己跟家属沟通,因为她是会诊医生,要了解家属的态度。这对于我们的治疗是有帮助的。

华武星没办法,只好答应她,但也放心不下,那天家属就差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了,虽然他自己觉得无所谓,但他担心杜思虹会遭受到一样的待遇,所以尾随而出。

杜思虹找到孔有尚父母和老婆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们这个胸腔穿刺的目的和必要性,但家属似乎有些犹豫。

杜思虹看出来了,坦诚相告:“胸腔穿刺可能有点风险,但获益更大,所以决定做这个操作。我们做这个穿刺次数很多,经验很多,一般来说不会有问题,但凡事不能保证,万一出问题,我们也会第一时间抢救的。”

看得出杜思虹跟家属沟通是非常顺利的,她能站在家属的角度分析问题,同时也会让家属理解医生的立场,家属听她解释完后,自然知道该做什么选择了。

本来家属还是有些犹豫的,好不容易人才回来了,虽然整体智商跟3岁小孩一样,但毕竟是人活过来了,很担心这个操作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见杜思虹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一切交给医生处理。

华武星在旁亲眼目睹了杜思虹跟家属的沟通,本来他还担心家属会刁难杜思虹,没想到家属会这么心悦诚服,自己的担心显得很多余。

胸腔穿刺比较顺利,抽出很多淡黄色胸水。

期间孔有尚说痛,他老婆又暖言安慰了他几句,摸摸头,拍拍手背,这家伙就真的不再喊痛了。

奇怪得很。

抽出胸水后的几天,继续给孔有尚做了高压氧治疗,慢慢地他的情况又有所好转,连老马都惊讶到不行,“太不可思议了,这个病例必须得找院宣传科的人过来,让他们宣传宣传,这是个很成功的病例啊,以为病人死掉了,没想到还活下来了,最后还能讲话,现在又一天比一天好转,说不定再过两天就完全正常了,这必须得大肆宣传啊。这是我们抢救及时、救治有方啊,这多能体现出我们这支队伍的专业素养!”

老马越说越开心,太久没有这么成功的心肺复苏抢救案例了。“宣传出去,一来增加我们的知名度,二来也能让社会对心肺复苏更加重视,全民学习心肺复苏,就能第一时间抢救患者,说不定还能救很多人呢。”

华武星则泼他冷水,“这么成功的案例,我在这里干了将近10年,也就见过一次,这是很难复制的。万一以后所有家属都要我们持续按压120分钟,怎么办?这不是极大的占用抢救资源嘛。”

华武星担忧的不无道理,但老马接着说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先把这件事宣传出去,必定能加大社会对心肺复苏的信心,以后我们再办免费的心肺复苏学习班时,肯定会有更多人来学习,大家都学会了心肺复苏,以后抬进来急诊科的病人就可能不再是心跳停了几十分钟的了,而是可能一边按压一边抬进来。”

“再说,咱隔壁医院跟我们暗中较劲,他们急诊科的规模在扩大,已经超出我们了,我们也得抓住一切机会强化我们在社会面前的专业素养......哎呀不跟你说这些了,说了你也不懂,等以后你坐我这个位置,你就要挠破头皮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接下来几天时间,孔有尚的恢复速度比老马和华武星等人的想象还要快。

孔有尚的记忆基本恢复了,计算能力、情感、智商等等都基本恢复正常。

老马看着这个完美的病人,心里乐开了花,说要好好犒劳大家,中午每个人加一个鸡腿,另外加500块的水果。

众人欢呼雀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孔有尚目前的注意力容易分散,刚说着一件事,可能就跳到另外一件事去了。但没关系,估计以后也可能会逐步好转。即便不能好转,家属也已经感激涕零了。这回家属不再是感谢菩萨了,而是感谢医务人员,还买了几大篮子的水果过来,徐医生也欣然接受,这是家属发自内心的感激,理应收下。

小林看到孔有尚的恢复,也是欣喜不已。好像看到自己哥哥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孔有尚自然不知道小林是把他当哥哥的,他只是觉得这个年轻的林医生实在是很关心自己,这是一个好医生。

孔有尚原本就是一个无趣的人,用他老婆的话来说是这样的,所以当他逐步好转的时候,孩子气也逐渐没有了,也不再一口一个老婆、亲爱的称呼他老婆了,而是直呼名字,并且说话都是直来直往,杜思虹来看他,也只能笑着摇头,私底下跟华武星说:“可能他老婆还是宁愿看到他失去记忆的样子,那样的老公相处起来更开心一些,还会哄老婆。”

华武星则说,“做人也不能太贪心了,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人能活过来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还想着借助这次奇迹改变病人的性格,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到头来这还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华武星的话把杜思虹逗乐了,俩人相视大笑。

俩人自从上次在餐厅敞开心扉交流后,隔阂也少了很多,华武星觉得杜思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而杜思虹也知道为什么华武星总是摆一张臭脸给家属,随着俩人接触增多,了解增多,聊天也更加投合。

这一切老马都看在眼里。老马跟杜思虹父亲杜药师是好朋友,杜药师是医院药学部主任,也跟老马是同学,但那是30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大家的工作都忙,私底下很少接触,平时都是医院要开什么中层干部会议时才会碰头,聊一聊,了解大家的近况。

得知华武星跟杜思虹聊得来后,老马逮住机会问杜药师:“你女儿条件这么好,有男朋友了没有的?”

“你想干什么?”杜药师上下打量了一眼老马,一脸戒备。

老马白了他一眼,“你瞎捉摸什么呢,我自己哪有这功夫,我都一只脚入土了,再说,我能自降身份矮你辈分?”

杜药师这才哈哈大笑,“那你想当媒婆?”

“这不是才跟你了解嘛,思虹这孩子长得好,又是博士,肯定大把人想跟她处对象,所以我才想着跟你证实证实,到底她有没有对象了?”

一说到这个问题,杜药师就开始给老马吐苦水,“按理来说,咱思虹这么好的条件,肯定是不愁的。但实际情况是,她现在已经32岁了,老马,这孩子32啦,当初我结婚的时候才多少岁?25不到!她妈妈不也是20岁出头就嫁给我了嘛,她现在倒好,32岁了还不痛不痒的,这马上就要高龄产妇了,到时候各种风险就来了,你搞急诊的这方面你比我懂得多。”

杜药师越说越激动。

杜药师告诉老马,原本杜思虹有男朋友的,后来男朋友出国了还是怎么滴,分了,为这个她还哭了好长时间。后来经过杜药师夫妇及她好朋友的开导,才逐渐走出失恋的阴影,奋发向上,考取了医学博士,并且顺利毕业,然后参加工作。这5-6年来,也没再谈过对象了。我和她妈都催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人家就是不着急啊。光太监急有什么用。

“这么说来她真的还没有男朋友?”老马瞪大了眼睛。

“没有!”杜药师没好气的说,“要真有我还能不知道?”

“那我这还真的有一个可以介绍的”,老马笑着说。

(第七章完,待续)

《急诊刀锋:救命人》是我创作的第一部医学小说(原计划后续会有《急诊刀锋:追凶者》、《急诊刀锋:挑山工》),故事来源于生活,但不是生活,很多情节均为虚构,大家切勿对号入座。绝对真实的是,我在小说里面体现的医学知识、救命常识,以及医生和病人的沟通情况等等。

另外,由于本小说不能全部免费连载完,否则出书就没人买啦,哈哈,经过沟通,决定搞付费电子版(电子版能一次性看完)。所以免费连载会持续到第十章(总共19章),纸质版书也会在年底前出来。想看纸质版书的朋友请再等等。想看电子版的朋友到时候请慷慨解囊。感谢大家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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