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璞的文章 人文夜读宗璞
人文夜读,来这里聆听经典
原文:宗璞《云在青天》(节选第一部分)
朗读:杨柳(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
- 原 文 -
二〇一二年九月九日,我离开了北京大学燕南园,迁往北京郊区。我在燕南园居住了六十年。六十年真的很长,我从满头黑发的青年人变成发苍苍而视茫茫的老妪。可是回想起来也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六十年中的三十八年,我有父母可依。还有二十二年,是我自己的日子。在这里,在燕南园,我送走了母亲(一九七七年)和父亲(一九九〇年),也送走了夫君蔡仲德(二〇〇四年)。最后八年,陪伴着我的是花草树木。
九月间玉簪花正在怒放,小院里两行晶莹的白。满院里都飘浮着香气。我们把玉簪花称为五十七号的院花,花开时我总要摘几朵养在瓶里,便是满屋的香气。我还想挖几棵带到新居,但又想,今年天气已渐冷,不是移植的时候了。它们在甬路边静静地看着我离开,那香气随着我走了很远。
院里的三棵松树现在只剩两棵,其中一棵还是后来补种的。原有的一棵总是那么的枝繁叶茂,一层层枝干遮住屋檐的一角,我常觉得它保护着我们。这几年,只要我能走动,便在它周围走几步,抱一抱它。现在,我在它身边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已不能久站。我离开的时候,特意走到它身旁拥抱它,向它告别。如果它开口讲话,我也不会奇怪。
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王博和几位朋友来送我,我把房屋的钥匙交给王博。是他最早提出建立故居的想法。我再来时将是一个参观者。我看了一眼门前的竹子,摸了一下院门两旁小石狮子的头,上了车,向车窗外无目标地招手。
车开了,我没有回头。
决定搬家以后,我尽量找机会再去亲近一下燕园,最主要的当然是未名湖。湖北端的那条石鱼还在,在它的鳍背上缠绕着我儿时的梦。九岁那年,抗日战争爆发,我曾在燕园暂住,常来湖边玩耍,看望这条石鱼。七十多年过去了,我长大了,它还依旧。
现在湖北侧的四扇屏一带有几株腊梅,不过我很少看见它的花,以后也不会看见了。从这里向湖上望去,湖光塔影尽收眼底,对岸的花神庙和石桥也是绝妙的点缀。从几座红楼前向湖边走去时,先看见的是湖边低垂的杨柳和它后面明亮的水光。不由得想到“杨柳依依”这四个字。它柔软的枝条是这样婉转妩媚,真好像缠绕着无限的惜别之情。那“依依”两个字,真亏古人怎么想得出来!每次到这里,我总要让车子停住,看一会儿。
在燕园流连的时候,我总在想一件事,在我离开家的时候,正确地说是离开那座庭院的时候,我会不会哭。
车子驶出了燕南园,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哭。
有人奇怪,我怎么还会有搬家的兴致。也有朋友关心地一再劝我,说老年人不适合搬家。但这不是我能够考虑的问题。因为“三松堂”有它自己的道路。一九五二年院系调整,冯友兰先生从清华园乙所迁到北大燕南园五十四号。一九五七年开始住在五十七号。他在这里写出了他最后一部巨著《中国哲学史新编》。他在《自传》的《序言》中有几句话:“三松堂者,北京大学燕南园之一眷属宿舍也,余家寓此凡三十年矣。十年动乱殆将逐出,幸而得免。庭中有三松,抚而盘桓,较渊明犹多其二焉。”这是“三松堂”的得名由来。北京大学已经决定将“三松堂”建成冯友兰故居,以纪念这一段历史,并留下一个完整的古迹。这是十分恰当的,也是我求之不得的。我必须搬家,离开我住了六十年的地方。
背景音乐:班得瑞 Heaven On Earth
绘画:欧仁·布丹
人文夜读,来这里聆听经典
今夜【人文夜读】为您播出的是著名作家宗璞老师的散文《云在青天》第一部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杨柳老师朗读。欢迎收听。
宗璞,哲学家冯友兰之女,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退休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既承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渊源,又得外国文化长期耳濡目染,她的作品蕴含着东方传统哲学文化和西方人文主义思想相结合的精神内涵,具有独特的艺术气质和高雅格调。主要作品有散文《西湖漫笔》《奔落的雪原》《花朝节的纪念》《三松堂断忆》《哭小弟》、小说《红豆》《鲁鲁》《三生石》《四季流光》、童话《寻月记》《花的话》《总鳍鱼的故事》《小沙弥陶陶》、长篇小说《南渡记》《东藏记》《西征记》《北归记》(总名《野葫芦引》,其中《东藏记》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北归记》待出)等,出版了多种小说童话散文选集。
冯友兰与女儿宗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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