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外景黄梅戏(徽州目连戏目连戏台)
潘成/摄
10月27日,歙县韶坑村80岁的农民程雪香在演目连戏,她12岁学戏,16岁登台。韶坑村是目连戏发祥地之一,近年来,歙县组织韶坑村老艺人对目连戏挖掘、整理和复活。30年后,歙县长陔乡韶坑目连戏又开锣了。(吴建平)
在祁门有着目连戏"出在环砂、编在清溪、打(即演)在栗木"的说法。即目连戏的故事是以祁门环砂原形,由清溪人郑之珍撰写,栗木村最早搬上舞台。郑本目连戏一经产生,就在原徽州所属的六县流传,且流传到江苏、浙江、江西、湖南、福建、四川等地,被许多戏曲剧种移植上演,300余年经久不衰。
由于剧本来源徽州农村生活实际,又融入了徽州地区民俗风情,因此有着浓郁的地方文化色彩。目连戏内容通俗易懂,其中还有为群众喜闻乐见的民间杂耍、出神入怪等表演形式,因而流传很快。基本唱腔是明中叶流行于徽州一带的"徽池雅调",即徽州腔、青阳腔。以鼓击节,锣钹伴奏,不用管弦,上寿时则用唢呐。目连戏走索、跳圈、窜火、窜剑、蹬桌、滚打等表演武戏的特殊招式,为后来徽班的武戏表演奠定了基础。2006年5月20日,徽州目连戏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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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们走进盛湘颖的文字世界,感受目连戏台的悲喜人生。
徽州人爱戏,由来已久。东晋时就有“宴会辄令倡伎作新安人歌舞离别之辞”的习惯,乡镇村野普遍唱戏,除婚礼、丧事上的演出,连败于诉讼或输于乡规也要罚戏一台。如此年年唱代代演,爱好“搭台唱戏”的徽州人最后竟将徽戏唱进皇宫,促成了国粹京剧华丽登场。
歙县诸多乡村至今留有不少雕栏朱楹、飞檐翘角的戏台,如璜田戏台、白杨王村戏台、堨田凹凸山房戏院等。乡村年轻人看戏台,情感上有一种自然的疏离;年长者看戏台,眼神中多一分难舍和留恋;而对于歙县长陔乡韶坑村的徐铭佑等农民演员而言,那曾经辉煌的戏台是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一亮相就“浑身有劲”的地方。
记录时光的戏台子4月,正是采茶时节,黄山歙县长陔乡韶坑村的村民忙着上山采茶时,村中的徐氏祠堂一片宁静。对韶坑村村民而言,徐氏祠堂不只是纯粹的祠堂,更是一个乡村大戏台。曾经,韶坑村的徐光果、徐文松、徐光景、徐承杏、徐铭佑、徐高寿等一批农民演员在台上表演目连戏时,全村人莫不扶老携幼,彻夜不眠,甚至畅谈数日。
徽州历来有举办庙会的风俗,虽各有流行区域,活动季节也不尽相同,但共同的特点是,庙会都要请戏班做戏酬神,迎台角,耍狮子,旌幡华盖,笙箫鼓乐,十分热闹。有戏的地方就有戏台,在歙县的璜田村,就有一个建于1918年的璜田戏台,台中有十四根显柱将戏台隔成里外台、台厢房和厢台,两侧厢房朝台开有侧门,当地老人说门楣上方曾悬有“文治”、“武功”匾额。后台上有阁楼,曾供外地戏班住宿。因年久失修,戏台已十分破旧。
当然,在歙县,这种固定搭在祠堂、社屋或大户宅院内永久不拆的万年台常见于人口集中的大村。昔日农村演戏,搭草台的占大多数。旧时搭在祠堂、社屋、庙宇,演完戏即拆的为“社台”、“庙台”,没有万年台的小村子,也保留有台柱台板,随时可搭台唱戏。
韶坑村的目连戏演出行当齐全,文武并重,声腔丰富,历来享有盛誉。由于武戏精彩,高台动作难度大,加之演员都是农民,唱戏时多半采用当地方言,因此,这样的戏班子颇受欢迎。据韶坑老艺人说,约从乾隆年间起,韶坑人就开始组织戏班,以搬演目连戏为业,四处流动演出,至今已逾两百年。全盛时期的韶坑目连戏,曾拥有四个目连戏班,除每年正月及二月二在本村演出外,常常应聘到徽州府各地演出。
1989年11月23日至25日,据当时在歙县文化馆工作的高庆樵组织,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李愚、刘沪生带领录像队一行十人来到韶坑村进行目连戏录像。当时,村中仍有二十多人的业余班社,其中,目连戏老艺人有十多人,且生旦净末丑行当俱全。
高庆樵 图片来源:行走观察
因为要登台录像,韶坑村的老艺人们兴奋地开脸(化妆),精心地做着各项准备活动。有演员跟高庆樵说:“学了那么多年戏,闷在肚子里好久啦,能再唱起来简直就是一身劲啊!”
从高庆樵当时所拍的照片可以看到,当天的演出现场,舞台正中屏风上有四个大字:劝善从良。舞台前侧的两根木柱上,分别挂着纸扎的牛头、马面,台下空旷地上人群熙攘,村民们扶老携幼。高庆樵说,约有近千人观看这台为期三个半天加一个夜晚的演出。据当时负责录像的陈长文介绍,“1989年11月24日晚场,由于灯光条件限制未能录像,但这丝毫不影响演员们演戏的劲头,大家饶有兴致地演出了《元旦上寿》、《赶粉头》、《高劝善》等。”
当时表演的这个目连戏班全赖师傅徐文松点拨、串排。出生于1913年的徐文松为韶坑(仙原大社)目连戏班第七代艺人,14岁起专习目连戏,师承徐宗祥、徐开景。他21岁代师授徒,除金奴和大花外,其余皆演过,并能画出全部脸谱,曾至浙江淳安,安徽休宁、旌德、黟县、太平、屯溪及歙县许多乡村演出。据高庆樵评价,当时徐“虽年近八旬,唱起来仍然吐字清晰、声情并茂、气口合度、啭喉若丝,尤其是句末高处用子音(仄嗓)演唱时,真假声交替衔接自如,行腔宛转,声韵独特,耐人寻味。” 高庆樵至今留存着一张1988年他和徐文松的合影,照片上,徐文松戴着毡帽,穿着长袍,手里拿着一个大概取暖用的竹篮,表情略微严肃。
目连戏的“留声机”在明清时期,目连戏在徽州地区非常活跃,但因为缺乏音像资料,当时的盛况我们如今已很难复原。74岁的高庆樵是安徽省当涂县湖阳乡高芮村人,曾是歙县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因为工作关系,他接触过许多民间艺人,收集了大量的图文资料,为我们今天研究目连戏提供了直接可靠的依据。
高庆樵和目连戏结缘是从19岁那年开始的。当时他因言获罪身陷囹圄,却在无意中接触了大批沉醉于戏曲表演的人。在简陋的环境中,一群人凑在一起,借表演目连戏自娱自乐。 “我们先是聊一段故事,大家自己选择角色,然后虚拟场景,开唱。这算是幕表戏(一种没有剧本的戏),具体的对白和唱词由演员自己视剧情发展自由发挥。”
如此一过便是5年,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就此敞开胸怀,“上午讲戏,下午配戏,晚上演戏。”时隔55年,高庆樵再度描述起那一段尴尬且苦中作乐的时光,依然带着一种意气风发的神情。在狱中,高庆樵不仅听戏、学戏,同时还了解到许多艺人的故事。
让他记忆犹新的是民国中叶一个叫方妙桂的艺人。据传,方妙桂体形适度,五官匀称,扮相秀丽,小口细牙,水眼汪汪,八岁学戏,攻旦行。他为了练台步,常穿着“蹻”走路甚至担水越岭回家,还效法老莱子“戏彩娱亲”,常带妆向老母请安,老母有时竟不敢认。他所扮的旦角登台,台步似行云流水,身段婀娜多姿,一招一式妩媚动人,唱腔念白如出谷黄莺,每次演出都能得彩。据说有次在渔梁演出,观众把钞票夹在甘蔗段里纷纷抛上台去,如冰雹急雨,方妙桂眼快手快,边唱边接,身姿曼妙,令人倾倒。
除了艺人,更让年轻的高庆樵感到好奇的是老戏班子的诸多班俗班规。徽班素有“打鼓佬不到不开饭”之说,打鼓的人打过闹台,两只鼓签一放,任何人不得再碰,更不得坐其椅子。又如演员在后台候戏,小丑任何戏箱都能坐,生、净角可以坐大小衣箱、把子箱,但如果当晚本人无王帽戏,则不坐盔头箱。旦角地位最低,只能坐靴箱,即使是红角、班主,行头属于自己的也不例外。另外,艺人到不熟悉的外地戏班、戏园看戏,只要念出“万朵桃花一树红,都是老郎园中人”切口,即会受到招待,看戏无须付钱。 在狱中的这段经历让高庆樵对目连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后在歙县文化馆群众文化研究室工作期间,他走访了歙县的韶坑、长标,以及祁门的马山班、历溪班、栗木班等目连戏班子,通过图文记录老艺人徐文松、王丁发等人讲述的故事,还自费购买录音机、磁带等,录取唱段并重整谱曲。
和戏曲痴缠的人生徽州的戏班组成大多数以家为单位或以宗族为单位,特别是对一些具有特色与个性的传统剧目,更是如此,有些绝技,传男不传女,宗族相教,外人不传,各个戏班均有自己的绝招与保留节目。
“三年能出一个状元,三年出不了一个好唱戏的。”这是高庆樵的爷爷的原话,学戏是一件清苦的事。过去在戏班学戏,多于夜晚和农闲雨天集中进行,以能唱三天三夜的戏码为一单元,也称一场,每场教学40天。学习过程中,武戏花费的时间多一些,所练武功有刀枪棍拳等。
少年入班学戏,要立生死文书,注明三年或五年学徒,生死各安天命。打死、病死皆不得追究师傅、班主责任。倘若是卖入戏班的,生死更无保证,如艺人俞三金,十三岁被父母以三十块钱卖给婺源马家班学艺,生死文书规定的是:六年内还尸不还人,六年后若出师,可以自由。
早前,村庄的读书人是不愿学戏的,认为那是下等人干的事。但家庭经济困难的人读不起书,就想办法跟师傅学戏。他们认为学戏既可以识字,又能学到一些文化知识和人情世理,最重要的是还能挣钱养家糊口。1988年12月,听高庆樵问及戏班子分账问题,栗木村目连戏班时年69岁的王丁发说:“班子里当家师傅(戏班头)抽戏金的十分之一,如果班头还参加演出了,不管扮演什么角色都要另外加拿一等师傅的钱。演傅相、刘氏、傅罗卜的,算一等师傅;扮演小花、大花、金奴的,算二等师傅;演二花、老旦、小角色的,算三等。但我们手里都是大家同样分摊,大家讲谁该多点就让谁多得一点。”
当然,学戏的队伍中也不乏真正的爱好者。据王义礼在《目连戏老艺人潘双贵》一文中记录,贵池县马牙大桥潘村人潘双贵生于1887年,其父潘彩枝,唱京戏出身(亦唱目连戏)。潘双贵目不识丁,但记忆力强,戏文一旦“吞”到肚里就不会忘记。他也欢喜练武,七八岁时就能翻筋斗,倒立用手上路。有时,上山砍柴路过祠堂,他把柴刀、扁担一丢,就在祠堂大门楼练起武功。他十二岁就随父亲学戏,只是父母都比较反对,尤其是母亲,为了不让双贵学唱戏,曾暗暗在食物中投药,使双贵吃了嗓子变哑。但双贵仍不死心,每天对着面盆吊嗓子,直到嗓子痛才休息。最后虽然练出嗓子,但只能专攻武生小生行当,旦角不行(因为要用窄嗓唱)。有一次,父亲因病不能演《徐达挂帅》,双贵便顶替父亲出演。不料想,他居然赢得满堂彩,自此名声大噪。
一个演员对戏曲的热爱究竟能产生多大的劲,这在纪明庭所录的《目连戏艺人董正怀》的文中可见一斑。贵池人董正怀(1911—1986)自幼学唱目连戏,并搭班演,专攻正旦,曾以扮演刘氏而闻名四乡,被公认为“董家班”的台柱子。1986年春,纪明庭同原贵池县《戏曲志》办公室同事前去采访时,董正怀已身患癌症,常年卧床不起。但听说要为目连戏录音,董正怀顿时振奋,他打起精神,拄着拐杖赶到现场录唱了《目连戏》中刘氏的一场精华唱段。由于唱段过长,中气不足,董正怀只好分次录完。因备受疾病折磨,老人那瘦骨嶙峋的身躯无法长时间坐唱,最后只好蹲在凳子上一句一句地坚持录完。
渐行渐远的记忆精美的舞台,看戏的嗜好,养育了众多城乡戏班,只要在徽州稍大的聚族而居的村落就会有或小或大的戏班子。据记载,仅徽剧班社最盛旺时约45个,其中歙县最多,休宁次之。
每知某村演戏,外村人会不远数十里赶去看戏,徽俗有云:“锣鼓响,脚板痒。”本村人更是兴高采烈,劲头十足。看戏的人多了,戏曲在徽州民间的影响也就越来越大。与此同时,由于徽商把戏剧作为—种公关活动和外交手段,在客观上也促进了徽戏艺术的发展。通常,徽商为了争取那些来自各地的竞争对手或贸易对象,便以自己的家班或雇佣来的戏班,演唱一些为对方所喜爱的腔调。徽商原本“性节俭,甘淡泊”,积累了相当的财富之后,不少人为了经营需要,又形成了竞相奢丽的风尚,《扬州画舫录》中有关这方面的记载很多。如名噪一时的四川艺人魏长生来到扬州,投在江春门下,“演戏一出,赠以千金”;小张班《十二月花神》中的服装价至万金。
“徽路徽戏”经过清代中叶至民国初年一段大繁荣之后,至民国十五年(1926年)前后,由于京剧浪潮的冲击,徽戏渐渐衰落。有的徽班加入了“京徽合流”的队伍,既演京剧,又演徽剧。有的艺人改弦易辙,改学京剧,加入了京班。到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前后,随着农村经济破产,大部分徽班相继解散,艺人流离失所或解甲归田。
今天的韶坑村,随着老艺人的离开,徐氏祠堂也像一部丢失了唱片的留声机,这个一度热闹的大戏台喑哑了数十年。2008年7月,在黄山学院文学院三名大学生的组织发动下,韶坑村四位年逾七旬的老艺人重登舞台,徐氏祠堂时隔二十多年又一次传出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如今,在这个合并谷丰村后共有2800多人的韶坑村里,会唱目连戏的老艺人仅剩两三人了,祖宗留下的东西正在慢慢消逝。几年前,申遗热慢慢升温,韶坑村村委会终于开始重修缺失了一角的徐氏祠堂。只是,演戏的人呢?韶坑村村委会的项青平说:“这也是我们正在考虑的问题。”
目连戏的未来该如何发展,这是高庆樵的困惑。因常年熬夜在台灯下手抄整理目连戏的采访资料,高庆樵双眼的视力度数日益加深。如今,对着满书房目连戏的书籍、一个个月饼盒中珍藏的手抄文本、塑料袋中的目连戏演出时的老照片,高庆樵心中也充满了担忧。他也曾跟28岁的独生子小高谈过,如今已结婚并在深圳工作的小高显然对这些资料没有兴趣。不只喜欢目连戏,同时喜于猜字谜的高庆樵笑着说,大半辈子投身于研究目连戏,无非想“留点东西在人间”,恰好这也是一个灯谜,谜底正是“火”字。
只是,韶坑村的目连戏是否还能再度火起来,谁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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