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岁患癌遗体下葬(38岁丈夫患癌去世)
三十八岁的王布齐在一个雨天查出了绝症,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
王布齐攥着体检报告单走出了医院,坐在雨中的花坛上,死死盯着地面,仿佛睡着了,雷声也惊不醒。
来往的人们躲在雨伞下议论他。一个小女孩指着他对自己的妈妈说:“那个人疯了!”妈妈立马捂住了她的嘴。
雨下到晚上才停,王布齐仍坐在那,下巴挂着一滴水,脚后跟紧搭着一个湿透的纸团——体检报告单。
夜深时,没人再愿意停下看他一眼。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偶尔被路人踩得曲折。
汽车喇叭声飞来飞去,一双高跟鞋停在他眼前。他费劲地抬起头。
高跟鞋的主人是他的妻子周权,一个身材高挑,披着风衣的卷发女人,仍如与他相恋时那般漂亮、优雅、迷人。
周权望向他时,眼里散发着一股炙热的爱意。她无声地坐在他身旁,将脑袋靠在他肩上。他整日的疲惫,立刻烟消云散。
两人沉默许久,终于王布齐启口:“我们回家吧,这儿冷。”
周权坐直身子,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挽着手走在路灯下,一个什么也没说,一个什么也没问。树叶上的水珠滴在他们的肩上,如此的冷,如此的静。
一直走到家门口,周权停下脚步,见屋子里亮着灯,说:“孩子还没睡呢。”
王布齐点点头说:“我知道,等她睡了再说吧。”
两人一同推开了家门,女儿跑了过来,扑进王布齐的怀里。
“爸爸,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女儿仰着脖子,瞪着一双亮汪汪的大眼睛问。
“爸爸忘记带伞,可别被被爸爸冻感冒了。”王布齐说着,将女儿放了下来。
周权抱起年仅七岁的女儿,边往女儿房间走边说:“爸爸累了一整天,你就别再折腾他了。”
女儿望着站在门口的爸爸,挥着手轻声说:“爸爸晚安,明天见!”
王布齐也挥手笑着说:“宝贝晚安!”
当女儿房门关上那一刻,王布齐蹲下身,如被暴雨冲垮的河堤,埋头咬牙痛哭起来,身子也在跟着颤抖。
周权回到自己卧室时,王布齐已躺在床上。
“孩子睡着了。”她坐在床边说。
王布齐没有回话,顷刻右眼流出泪来,缓缓滑过鼻梁砸在左眼眶里。他猛地起身抱住周权大哭起来。周权抚着他的背,眼泪也掉了下来,声音温柔地颤动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两人随着泪水的风干平静了下来,躺在床上一同盯着天花板。
在此前的拥抱中,王不齐仿佛走了一段极长的名为“哀恸”的路。路的起点是否认,他背对路牌所指的方向,极力拒绝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相信自己正和死亡接近。
第二站是愤怒,此前还在否认一切的他,已然相信灾难将会在自己头上降临。他指着老天爷怒骂:“为什么是我?”
第三站是挣扎,他开始感到无助,希望能通过做一些事情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于是他计划和死神做一笔交易,让无可避免的痛苦和死亡来得稍晚一些。死神发现他毫无价值后,挥袖大笑而去。
第四站是抑郁,当他发现做什么都是徒劳,一切无可挽回时,无助和绝望感填满了他的身体。他感到自责与愧疚,对人生感到失望和后悔。
第五站也是最后一站,名为接受,他接受现实,接受命运,接受“人总有一死”的定论,决定继续以以往的节奏和愿望度过余生。
王布齐叹了口气说:“要不等明天送完孩子上学后,陪我去看一看坟吧。”
周权说:“这么急吗?”
王布齐说:“最多只有半年了,等不得了,早买早好。”
周权轻嗯一声,当晚再也无话。
第二天一早,王布齐送完女儿上学,便和妻子驾车直奔一家坟地产公司。
俩人站在售坟处门口望着挤满人的售坟大厅,周权没能有勇气走进去,似是在逃避既定的事实。一位热情的售坟小姐热情地将他们迎进了门,她心底那份恐惧才逐渐散去。
门口几个年纪稍大些的销售看着带夫妻俩进门的销售小姐,都不禁摇了摇头。一个男人说:“刘芳这姑娘始终还是年轻,仍不懂得看人,那两口子没一个有要死的样子,八成就是来消遣的,领进门干嘛?”
男人身旁的女人说:“万一是给父母买的呢?”
男人笑了笑说:“到他们这年纪,父母要么已经埋了,要么早就买好坟了。”
女人点头说:“说的也是,这世间的确没有不先给父母买坟就给自己买的道理。”
那被别人叫做刘芳的销售小姐,先是问夫妻俩怎么称呼,又简单介绍了自己后,领着二人往沙盘走去。售坟中心大厅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模型,沙盘前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屏幕。
王布齐夫妻俩停下来,盯着屏幕里不断闪过的豪华坟墓,都不由得出了神。
刘芳见状,望着大屏幕介绍道:“这是我们最新的展示系统,可以看见坟地项目周边四五公里范围内的所有模型,都是用三维一比一还原搭建的,无论白天夜晚都能展示,还可以拉远拉进、360度旋转,功能可多了。”
王布齐挤出一丝笑容说:“现在卖坟都用上高科技了。”
刘芳话锋一转,不觉一点冒犯地说:“请问您二位哪位看坟?”
王布齐一脸平静地回答:“是我。”
刘芳问:“是要看期坟还是现坟?”
王布齐说:“期坟!”
周权转头面向沙盘问:“你们这儿都有哪些坟型啊?”
刘芳介绍说:“主要有两种坟型,一种是两米乘两米的大坟,另一种是一米七乘一米六的小坟。”她抬头目测了一下王布齐的身高,说:“王先生,我看您怎么也得有一米九,不如来一座大坟,能躺得舒服些。”
王布齐和周权没急着回话。刘芳接着说:“王先生,您要是真要,这几天最好赶紧下手,有优惠。先交定金就先占一个优惠名额,坟已经卖得差不多,只剩四五座了,再晚就没了。而且这坟地配置齐全,风水好,绿化好,交通时间短,未来有人给您上坟也方便。”
周权觉得十分满意,问:“这一座下来多少钱?”
刘芳说伸出五指说:“五十万!”
周权脸色沉了下来,惊道:“怎么涨得那么快?”
刘芳叹气说:“如今的市场就是这样。”
周权说:“能降一点吗?你刚才不说还有优惠嘛!”
刘芳微笑着说:“五十万已经是优惠过后的价格了,不可能再低了。”
周权满面愁容地说:“你再减减!”
刘芳面露难色地说:“周女士,这种事我是真决定不了,只能尽量帮你们想些其他比较划算的法子。”
周权正要说话,王布齐突然打断了她,吞吞吐吐地说:“要……要不买座小坟型吧,反正死了蜷着身子也不影响,棺材做小点就行。”
周权见他皮笑肉不笑,想着最多半年后就要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心头突然一酸,酸意涌上鼻子,眼眶瞬间红了。
她拉起王布齐的手,吸了吸鼻子说:“你说什么傻话呢?”
王布齐说:“死人不用生活,但活人要,花那冤枉钱干嘛?再说不还有火化嘛。”
周权反被他逗笑了,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尽说瞎话,什么火化不火化的,可不准再拿它开玩笑了!”
刘芳见他俩打情骂俏似的,终于瞧不下去,忙凑上一张笑脸来,说:“王先生,能冒昧问一下您大概什么时候死吗?”
王布齐说:“明年初吧。”
刘芳一副思索的样子,说:“哟!那正好,我们开发速度很快,明年准能埋进去。当然,您要是算不准具体时间,到时候买个现坟也可以,现死现埋。”
王布齐摇摇头说:“既然明年就能交坟,要期坟算了。”
刘芳问:“您决定了吗?”
王布齐点了点头。
刘芳笑出了牙龈,说:“也不知王先生您是贷款还是全款。这全款啊,通常都分三次付款。要是贷款的话,按目前的贷款利率,我建议您选择15到20期的还款期限会比较划算。”
周权替王布齐说:“贷款。只是定金和首付款是多少?”
刘芳说:“定金是合同总额的20%,首付的话就没那么多限制了,但我建议还是交30%。”
周权思索片刻说:“那好,过两天我们来签合同。”
“好的。”刘芳立刻拿出手机凑上去说,“那就烦请两位添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想了解的,随时可以问我。”
夫妻二人加上刘芳的联系方式后,挽着手走出了售坟中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布齐的病情恶化得愈来愈快,没能等到过年便撒手人寰。此时距离坟地开发商交坟至少还有两个月时间。
人死了总不能一直放在医院冰柜里。周权心急如焚,只好到处求人帮忙,终于从亲朋那凑来五十万买下一座现坟。王布齐的尸体在冰柜里躺了一个星期后,转到了殡仪馆的棺材里。
殡仪馆里摆满了花圈,花圈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挽联。周权穿一身黑色西服,胸前配一朵白花,沉稳而庄重,面无表情地站在殡仪馆门口。女儿站在她身旁,一刻也没停下抽泣,眼睛肿得睁也睁不开。
王布齐自他父母去世后,很少与亲戚来往,参加他葬礼的除了十来人是他的大学同学和同事外,其余人都是周权的亲朋。每一个进入殡仪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对周权说起四个字——节哀顺变。与她稍熟些的则多送她和女儿一个拥抱。
殡仪馆内很快响起了响亮的哭声,哭声中夹杂着王布齐的名字,周权能准确分辨出那些哭声都各自属于谁。
棺材停了三日,到了下葬的时间。天空飘起濛濛细雨,坟地里撑起一排排黑色的雨伞。王不齐的坟墓正前方立着的墓碑已刻好字,坟墓周围是一圈大理石栅栏。
人们将盖在坟墓上的长方形大理石板撬出来,任由细雨飘进铺满汉白玉的墓室。棺材慢慢被放进墓室,一头放进去后,另一头却担在了坟坎上,怎么也放不下去。
殡仪馆的人赶紧拿来卷尺一量,才发现坟墓竟是一米六乘一米七的。认识王布齐的谁不知道知道他是一米九的大个?不少人以为是他的妻子为省钱买了座小坟型,顿时替王布齐感到不值。
黑色中慢慢钻出一把雨伞,停在周权面前。当雨伞落在地上时,周权没认出面前的人。
这人留着平头,国字脸,一双吊眼上斜躺着两道浓眉,自称是王布齐大学时期关系最好的朋友,名叫庄友义。
他死盯着周权的眼睛,鼻孔仿佛要冒出气来,冷哼一声说:“周权,亏你还和布齐结婚十年,你就这样对他?说好的两米乘两米的大坟呢?”
38岁丈夫患癌去世,我花50万买墓地,下葬时亲戚全说我小气
周权极力压着心中的怒火和悲痛,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像是一个死人。她说:“我买的现坟,合同还在家里摆着,你要不信,回头我拿给你看。”
庄友义问:“那大坟怎么变成小坟了?”
周权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当庄友义正要继续质问她时,有人在人群中大声地说:“你们第一次买坟?怎么签合同前也不来量一量?”
众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看去,只见入殓师撑着雨伞从人群中走出来。他停在坟前,解释说:“这不是小户型,周女士没骗你们,之所以面积缩水,还不是公摊给摊去了。你们看看坟周围空出来那么大的面积,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庄友义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好兄弟一直躺在殡仪馆里吧?再放都放臭了。”
入殓师转而向周权问:“周女士,你手里的钱还能再买一套现坟吗?”
周权连连摇头说:“再也没了,已经彻底榨干了。”
“那的确有些棘手。”入殓师沉思片刻,说,“要不这样,我有个朋友是坟东,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暂且租一座坟将你丈夫埋了。”
周权说:“这合适吗?”
入殓师说:“据我所知,你之前买了一座期坟,还没到交坟的时间对吧?”周权点头。入殓师接着说:“既然这样,那不妨先租一座坟让你丈夫跟别人合葬,整租的话划不来。等到坟地开发商交坟的时候,再挖出来埋就可以了。”
周权苦笑着说:“这算是人事吗?”
入殓师说:“你可别嫌寒碜,我认为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你丈夫合葬了。合葬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你也别觉得对不起你丈夫,大家都一样。”
周权的亲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本是安静的坟地立刻变得喧嚣无比。不一会儿,坟地中央立着的柱子上端挂着的喇叭也跟着躁动了起来,似是坟地物业察觉到了坟地中的吵闹,正在里面叫嚷:“各位,还请不要大声喧哗,死者为大,不要影响业主们安息。”
坟地立刻安静了不少。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愈发下得大。周权心底有了打算,对入殓师说:“你容我回去想想,有需要我会随时联系你。”入殓师应了一声,回到人群中。
空荡荡的坟墓被合上,王布齐的棺材再次被装回灵车,灵车往殡仪馆的方向驶去。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天空,倾盆大雨冲散了送葬的人群,有如一滩墨水向四周散去,再难聚在一起。
棺材停回到殡仪馆。殡仪馆里除了几个工作人员,便只剩下周权及她的父母和女儿。
周权坐在棺材旁的一把黑色木椅上,怀里抱着女儿,两人融成一团炫黑。
女儿仰头望着她苍白呆滞的脸说:“妈妈,爸爸真的死了吗?”
周权摸着女儿的脑袋,说:“他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女儿突然哭了起来,说:“那他是不是不回来了?”周权不语。女儿又说:“是不是要把爸爸埋在土里?”
周权说:“只有把爸爸埋在土里,他才能去另外一个世界。”
女儿说:“那我们不埋了,好不好?我不想爸爸去另外一个世界。”
周权紧紧抱住女儿,本已流干的泪奇迹般又滚落出来。女儿将头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后也要埋在土里,那样我就能和爸爸在泥土里相遇了。”
周权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周权的父母在一旁见状,也忍不住落泪。父亲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说:“权儿,要不明天把布齐埋我坟里吧,布齐和我差不多高,埋进去没啥问题。”
周权抬头看着父亲,擦了擦眼泪,支支吾吾地说:“爸,这怎么行,那座坟可是你一辈子的积蓄,将来……你走了怎么办?绝对不行!”
父亲笑了笑说:“放心吧,爸爸身子还硬朗着呢,一时半会儿躺不进去,你就别多想了,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再说。”
周权的母亲也走了过来,揩去夹在皱纹中的泪水,说:“可惜我那座太小,布齐躺不进去,否则我身子比你爸要好,也轮不到你爸让出坟来给布齐用。”
父亲瞥了她一眼说:“你就少说两句吧。”
母亲仍接着说:“权儿啊,反正你们不是买了一座期坟嘛,留给你爸就是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布齐安葬好。”她说着哭出声来,眼泪钻进皱纹里。
周权态度坚决地说:“爸,妈,那坟名字都已经刻好了,总不能随便改。况且真要把布齐埋进去,别人怎么看我,说我为了自己丈夫,连父母身后事都不顾了?”
她的父母刚要开口,却被她打断说:“你们别再劝我了,我自会想到办法的。”这时她发现女儿已经哭睡着了,便抱起女儿送到父亲面前,说:“你们先带她回去吧,我想多陪陪布齐,晚点就回。”
这个雨夜极冷,空气中夹杂着恐惧与迷惘。周权听到有人按开关的声音,紧接着殡仪馆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最后只剩下她头顶那盏灰蓬蓬的白炽灯仍亮着,似是有人故意给她留的。
灯光将她和棺材圈进一个圆里,黑暗在周围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墙。夜深时,她靠着棺材睡着了,雨闯了进来。
次日天一亮,周权还未回家洗漱,便直奔售坟中心找人理论。她去了才发现,和开发商闹纠纷的人从楼里挤到马路上,她根本挤不进去。
她心想若别人能闹出个好结果,自己肯定也会得到相应的赔偿,暂且不必参与进去。尽管她为此感到羞耻,但此刻她最关心的,是尽快将丈夫的尸骨安葬。她于是联系上了昨天的入殓师,找到了入殓师嘴里的那位坟东。
坟东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身材高挑,人也长得漂亮,说话直爽,至今没结婚,一个人住在一栋别墅里。周权从她口中了解到,她是一个不婚主义者,名下有二十几座坟,几乎什么坟型都有。
周权开口便问:“不知合葬是怎么个葬法?”
女坟东惊道:“这你都不知道啊!”
入殓师帮忙解释说:“这合葬的坟,都是那种特别大的坟型。有八米乘八米的,十米乘十米的,当然也有稍小或稍大点的。每副棺材之间都有一块大理石作隔板,下面也都是汉白玉。棺材放进去后,铺一层大理石板在上面,不盖封土,随时都能挖出来。”
周权恍然大悟,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来,是挺方便的。”
女坟东笑道:“都是这样的,反正你是我朋友介绍的,真需要的话,价格方面就给你便宜点,然后合同方面也灵活点,你要什么时候不租了,可以随时解约。今天刚挖出来一个,正好空出两米乘两米的那间墓室。你要是急着埋,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坟。”
周权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坟东还算信得过,再加上是上次帮她解围的人介绍的,便没太多顾虑。
傍午时分,周权看好坟,觉得满意,保守地签下三个月的合同,下午雇人将王布齐的棺材放了进去。
给丈夫租下合葬坟后,周权将此前买的现坟转手让了出去,还了欠债,虽有亏空,但还能接受。她的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王布齐的去世使她比以前忙了不少,一边得照顾女儿,一边不得不工作。
每个月的坟贷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生活上变得拮据不少,以往买菜从不会讲价的她,一角两角竟抠得极为清楚了。直到再也支撑不下去,她将王布齐生前留下的车放在二手车市场卖了,一些用不着的家电家具也都统统卖了出去。就连手上的戒指,她也曾纠结过是否卖出去,终于忍不下心来。
看似平静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周权突然接到了女坟东的电话,说是王布齐的棺材必须在这个星期内挖出去。周权问为什么,明明合同上写了三个月。女坟东表示合同签得灵活,就是为了发生特殊情况时大家方便,如今她想换个改良型的大坟,才不得不急着将租客的棺材挖出来。
周权没想到,那灵活的合同反倒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她本想和女坟东理论一番,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合同摆在那。何况以她的性格,并不适合与人争论。
她总是上天给她什么,就接住什么,那本就不强烈的反抗意识,早就一点点在平日里磨光败尽了。而生活似乎乐此不疲,总和她开一些地狱玩笑。
王布齐的棺材是最后才挖出来的。周权到坟地里时,女坟东已让人将棺材摆在了公共区域,并表示雇人的钱不另算,从押金里扣除便是。
周权看着工人们已在用尺子比量合葬坟的长宽,心知再说下去只会以自己理亏失败而告终,于是收了剩下的坟租和押金,雇人将棺材运出了坟地。
王布齐的棺材又停在了殡仪馆,和一圈陌生人的棺材摆在一块。天气热时,殡仪馆里充斥着恶臭,从未有人会在意这股恶臭,也就没人会去追究恶臭是从哪副棺材里传出的。
那天晚上,周权听殡仪馆的人说,开发商交坟的日期又继续往后移了。王布齐的棺材不得不在殡仪馆里多停上一段时日。
临近交坟那几天,周权从消息群里得知,她买的那座期坟居然烂尾了。开发商不知所踪。有人说开发商卷款跑了,也有人说开发商死了,连埋在哪都不知道。如此一来,王布齐的棺材只能一直停在殡仪馆里。
周权跟着讨要说法的人们去到坟地产公司售坟处,好找赖找,终于在人群中找到当初卖坟给她的刘芳。
如今的刘芳摇身一变,已成了坟地销售经理。周权拦住她质问的那一刻,她已认不出眼前这个沧桑的不修边幅的女人是谁,直到周权拿出购坟合同,她才终于想了起来,笑着说:“原来是周女士啊,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周权掀开挂在眼前的头发,没能压住怒火,说:“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刘芳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周女士,到底怎么了?难不成你当初买的那座坟也跟着烂尾了?”
周权冷哼一声,说:“明知故问。”
刘芳急忙解释说:“周女士,真的不能怪我。买到烂尾坟的不止你一个人,这没法预料的!”
周权回头看了看拥挤的人群,激动地说:“看看你们害了多少人!我丈夫去世那么久,中途埋了又挖出来,反反复复折腾多少回,现在还在殡仪馆里摆着!心想着等你们交坟就能入葬,可现在坟地烂尾了,你让我怎么办?你告诉我!”说着说着禁不住掉出眼泪,抽泣起来。
刘芳忙靠近她说:“周女士,您先别激动,有事我们好商量,哭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们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坟地烂尾了,我那些提成也都跟着打水漂了,你说我往哪说理去?”
“你们承诺的,今年一定能交坟,现在坟交不了,可坟贷我要继续还着。现在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还要过日子,我还有孩子!”周权仍抽泣着,说,“你们今天要不给个说法,我就赖在你们这儿不走了。”
周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会摆出这副姿态来。
刘芳一脸平静地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先不说烂不烂尾的问题,你刚才也说了,我们承诺的是今年交坟,可今年还没走一半时间,你这么着急干嘛?”
“人都死了,我能不着急吗?”周权瞪着刘芳怒道。
“要怪只能怪你丈夫死早了。”刘芳抱着手扭向一边,不屑地说,“你丈夫急着死,难不成赶着去做什么?”
周权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走上前抬起手,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打在刘芳脸上,痛骂道:“你还是人吗?”
巴掌的响声立刻引来周围人的围观,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迅速护在刘芳面前。他看了一眼刘芳发红的脸,指着周权鼻子骂道:“你这泼妇,怎么还打人呢?有事咱说事,你再无理取闹,小心我报警抓你。”
刘芳在青年面前捂着脸说:“不怪她,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她紧接着严肃地看向周权,说:“周女士,您别生气,我认识一些优秀的律师,要想追回损失,我可以帮您介绍。今年起诉,明年一定能判决。”
青年板着脸盯着周权,说:“你别把人都想坏了,就不能学学我们经理以德报怨吗?你看她的脸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周权大声苦笑着,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浑身发抖,一步一步往后挪去,疯了似的。她走出售坟大厅,呆呆地望着远处,心头仿佛牵着一根巨链,恨不得将心脏扯碎。
她的眼神里仅存无限的空洞,没有一丝神采,嘴唇不由得蠕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人流像一片赤潮,无情地将她拖进海里,她多想回头看看岸边还有没有人。至于海里的,她想见也见不着了。
周权不知疲惫地走着,一直走到夜幕降临才回家。房子两边的槐树在夜风中疯狂拍手,家里的灯仍亮着。她终于想起今天忘记去接放学的女儿,思绪渐渐从迷惘中被拉了回来。
周权迅速整理好仪容,推开家门,发现女儿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女儿似是一直在等她回来,听到声响后立刻醒了过来。
女儿望向门口,高兴地喊道:“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周权微笑着走进去,坐在女儿脚边,说:“妈妈今天有事,忘记接你了,你没怪妈妈吧……”
她话没说完,女儿一头扑进她怀里,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我饿了。”
周权摸了摸她的头,说:“妈妈这就去做。”紧接着放开女儿,起身走进厨房。
周权煮了一碗鸡蛋面,端到女儿面前时,女儿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说:“妈妈,怎么只煮一碗?”
周权说:“妈妈不饿,你吃吧!”
女儿说:“妈妈,你都瘦了。老师说不吃饭,身体会垮的。”
“妈妈不是不吃,只是吃过了。”周权说。但其实今天的她滴盐未进。
女儿一听,这才拿起筷子挑面吃起来,边吃边说:“妈妈做的面还是那么好吃,我在学校总跟他们讲你做的面比街上卖的都好吃,他们还不信呢?”
周权说:“好吃就多吃点,不够吃我再去给你煮。”
女儿摇摇头说:“这么多我怎么吃得下啊,以前都是爸爸跟我分着吃才吃得了。”说完继续开心地吃面。
她吃得愈开心,周权的心就愈是疼得厉害。
烂尾坟的事始终没个结果,没过半月,周权不得不继续面对王布齐的棺材。她在殡仪馆门口撞见了当初给她介绍坟东的入殓师。
入殓师挂着一丝笑意迎上来问:“周女士,你怎么在这儿?”
周权见他对自己的事似乎并不知情,于是说:“只是路过。”
入殓师问:“你丈夫的事儿怎么样了?开发商交坟了吗?”
周权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入殓师说:“交了就好。”
周权不想继续说期坟的事。此前她发现殡仪馆里多出许多副棺材,便假装往殡仪馆里猫了一眼,话锋一转说起此事来,说:“殡仪馆是不是多了很多棺材?”
入殓师一脸惊奇地说:“你连这都知道!”
周权说:“总会凑巧看见些的。”
入殓师叹了口气说:“别说了,里面好多棺材都没人领,我们领导烦得脑袋都疼了。”
周权说:“为什么没人领?”
入殓师解释说:“这不很多人都买不起坟嘛。像你这样有良心的,想办法也得把人安葬了,可也有那没良心的,他们把棺材放在殡仪馆后,就不管不顾了。还有的,催他们交了几次费用后,就再也联系不上。我们又不敢草草给人烧了,万一之后人家又找上门要棺材,那可怎么办?”
周权说:“那总不能一直停在里面吧,总会有摆不下的那天。”
入殓师说:“可不!光是那股臭味,连我都受不了。”
周权说:“那怎么办?”
入殓师说:“要真逼得没办法,就和相关部门沟通沟通,走点程序,先把那些摆得久的烧了,剩下的就慢慢等了。”
周权忽想起入殓师是从殡仪馆里走出来的,于是问:“那你现在是要去哪?”
入殓师摊摊手,笑着说:“这不是准备换行了嘛,已经辞职了,准备卖坟去!”
周权轻哦了一声。入殓师见她没话可说了,赶紧打圆场说:“我手头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周权微笑着和他说了再见。
入殓师离开后,周权一头扎进了殡仪馆。她从未想过,半年多以前还信誓旦旦的和王布齐承诺,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火化,可如今她只买得起一座盒型坟,火化竟成了唯一的选择。
她绕着一副棺材缓慢地走了几个来回,用手抚摸着棺身,自言自语地说:“布齐,你在那边还好吗?要是火化了你,你会不会怪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她在棺材旁站了许久,终于还是痛下心找人将棺材移走。等到傍晚,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躺进她怀里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久久没能站起来。
骨灰盒在家里停了没几天,周权便买了座盒型坟将其葬了。至此,周权虽心有不甘,但总归让自己的丈夫入土安息了。她那颗因不安而变得冰冷麻木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又逐渐变得温暖起来。
约是在骨灰盒入葬后的第二个月,周权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的女人说:“请问是周权周女士吗?”
周权回道:“是我,请问有什么事?”
电话里说:“我们是殡仪馆的,打来只是想提醒您补交一下费用,没别的意思!”
周权没明白,问道:“什么费用?
电话里笑了笑,说:“周女士,您可真会开玩笑,您丈夫的棺材还停在我们这呢!”
(原标题:《坟》)
本故事已由作者:折柳刀,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谈客”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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