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聪你要相信闭着眼睛也能拍好照(专访蔡聪看不见怎么了)
蔡聪先生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在关键的时间点,遇上了不错的转折”,要不盲校出身,现在或许正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开一家盲人按摩店,听听广播、给人按摩。
毕竟盲人嘛,用老师的话说,传统行业就是“算命、乞讨和卖艺”,现在多了个按摩,要“珍惜啊”。
在盲校学习那段时间,喜欢文学的蔡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重新和文字有些交集,也没想过还有一天会进入公众视野。
上午十点,丰台一栋商住两用的高楼内,蔡聪听到动静从里间迎出来,行动从容,没用盲杖,他准确走到人跟前,条纹毛衣配着粉色衬衫,干净又利落,招呼着,“今天哈佛法学院的人来,要做个项目评估,咱们看看需要多长时间?”
蔡聪每一天的时间都紧凑而密集,前一天晚上还在加班,“在线上给视障孩子的家长做了一个培训”,做培训,是蔡聪的工作内容之一。
身为“壹加壹残障工作网络”旗下“有人公益基金会”的残障项目总监,做演讲、搞培训、和不同的人打交道,都是蔡聪的工作,他把这些统称为“一种工作方法”,“核心是改变人们的态度”。
通俗一点说,他的工作就是四处奔走,为残障群体争取权利,消除人们对残障人的刻板印象,残障只是一个人的特征,它不意味着你的人生就此终结。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蔡聪报名参加了《奇葩大会》,一席话后,全场起立鼓掌,高晓松说,“这是咱们大会到现在为止,最精彩的一次演讲,而且你有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因为这个,你体会到了别样的人生,因为即使你有最强大的感知力,你有5.0的视力,你也不能感受到一个哪怕是完整的,或者是完美的世界。”
蔡康永也颇有感慨,“刚刚蔡聪讲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你不是过了一个比较少的生活,你是过了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生活。”
是在10岁那年,因为药物性的青光眼导致视神经萎缩,此后视力逐渐下降,到高一,“连试卷上的题目都看不见了”。
此前,蔡聪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老师和同学眼里的好学生,成绩优异,高中就读于区重点中学,原本不出意外是能上市重点的,因为视力和答题卡的缘故,中考时理综科目的选择题都没来得及做。
学霸之路行进至一半,视力突然出了问题,四处就医,四处碰壁。
很长一段时间,蔡聪辗转于各大医院,听说哪里能把人眼睛看好就去哪里,但奇迹没降临,遇到的每一个医生都不无惋惜地说“这辈子是完蛋了”。
蔡聪有些悲伤,但每当回到学校,又觉得人生燃起希望。这个环境很特殊,衡量一个学生的标准是成绩。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成绩依然名列前茅,老师同学照样关爱有加。
蔡聪中学时期一直在普通学校和普通孩子一起学习,觉得自己没被劝说去盲校,很可能也是因为成绩好。
高中学习理科,视力限制,觉得理科更简单,“把规则掌握了会运用就行”。但心里最喜欢的是语文,无奈文科要看大量资料,“那时候也不会电脑,要是解决了看书的问题,说不定我就选文科了”。在平常的考试中,学校允许蔡聪采用老师读题的方式进行。
真正感受到“完蛋”,是被拒绝参加高考。
2004年下半年,蔡聪向当地教育考试院发起申请,希望能向平时一样采用老师读题的方式参加高考,被考试院拒绝,称“没有先例”。
蔡聪觉得绝望,真的完蛋了,“因为所谓的一个正常的人生轨迹就是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找工作,一说你不参加高考不能上大学了,好啊,你的人生这回是彻底完蛋了。”
但也仅此而已,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让考就不让考吧,谁让我自己看不见呢”,此前漫长的求医历程,他已经累积了无数个“完蛋”。
是在后来,在网上查到有专门针对残障人的特殊大学,单考单招。蔡聪办了残疾证,学习盲文,2005年考入长春大学特殊学院,学习针灸推拿。
盲校不同于普通高校,只有两个专业,一个是针灸推拿——传说中的“按摩”,另一个是音乐。音乐需要有基础和天赋,按摩则成了大部分视障人的选择。
针灸推拿的学习课程和医学院差不多,学制五年,“中医、西医,解剖、病理、药理、诊断、经络、中医内科,西医内科,妇科、儿科等等,我们都学”。
尽管蔡聪对针灸推拿完全无感,“但是他是个大学,想的问题是这个,管它是什么大学呢,反正它是个大学。”
“哪能动不动就要像比尔盖茨一样,大学都不上了,就要怎么地,怎么可能。如果家里让你学了个不喜欢的专业,你顶多也就是消极抵抗,顶多就是不好好学,还真敢说你要干嘛对不对?”,蔡聪一口气说完,语速很快,因为视力无法聚焦,让他此时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一丝茫然。
蔡聪觉得自己就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多对抗世俗的勇气,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不管专业喜不喜欢,大学还是要上的,要不是毕业后犹豫了会儿,现在或许真的在经营按摩店。
大学实习期间,蔡聪去了北京按摩医院,毕业后因为不想干按摩,犹豫了下,正好在网上看到现在的公司招人,投了简历,就过来了,职业生涯才由此发生转折。
菜聪时常能记起大学时期老师的苦口婆心,“现在你看给你们找了个按摩可以做,并且还是大学本科学按摩,以前你们连学都没得上,这种事情你不该感到珍惜吗?”
明白是好心好意,但渐渐地,念叨多了,蔡聪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对,老师好像在拿一个标准去衡量所有人,但是“凭什么我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如果视力没出现问题,蔡聪会去念中文系,因为喜欢文学,看书是他目前生活中唯一的爱好,最近刚看完的一本书是《朗读者》。
13年,蔡聪采访了哈佛法学院历史上第一位聋盲人Haben Girma,因为相似的人生经历,她的故事给他极大触动,他问她,你生下来听不见又看不见,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爸妈没说把你丢了啊?
她很惊讶,“为什么要把我丢了呢?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一样,是我父母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
Haben Girma在确诊后,医生告诉她,“这个确实是治不好了,但是没有关系,你就换一种方式去生活”。
于是她在特殊教育中心,学了盲文、手语、定向行走等技能,之后还因为兴趣爱好学了做饭、舞蹈,一直在普通学校上学,最后考入哈佛法学院。
相似的人生处境,却面临不一样的人生际遇,蔡聪想起自己每一次就医听到的“完蛋了”,想起高考被拒绝,在《奇葩大会》上,蔡聪说那一刻“内心有一万匹神兽呼啸而过”。
“那人家医生怎么就知道呢,看不好就看不好嘛,看不好该去早期康复训练中心就去训练中心啊,这就跟每个孩子都要接受早期教育一样,只是教育的方法不一样而已”,说起这个话题,蔡聪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些。
所以才要消除人们脑海里对残障的刻板印象,“我们的社会在不断地告诉这些人,告诉残障人,你残了,是你自己的问题,谁让你残了呢,所以家庭遇到残障都会这个样子啊。这才是我们工作里面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们要告诉家长,告诉残障人,并且也要告诉这个社会……”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如果是今天,蔡聪一定不会再这样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
从2011年开始,蔡聪就和同事一起,积极推进残障人士参加高考,“因为不希望后来人再有这种伤痛”。
他希望有一天,残障人能像这位哈佛法学院的学生一样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就算看不见了,听不见了,腿不能走了……也没有关系,你换一种方式去生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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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高考有了结果,一个有关残疾人参加高考的管理在线办法颁布,盲人可以用盲文试卷和大字试卷参加普通高考。
蔡聪觉得还不够,因为如果看不了盲文、不会大字试卷,还是参加不了,“但好歹是个进步嘛,至少盲人可以参加了,接下来我们还会继续努力去推动这件事。”
蔡聪现在公司的同事,有的肢体障碍、有的听力障碍、有的视力障碍,也有非障碍人,所有人按照能力各司其职,写稿、做广播、采访、客服……有时候累了大家会聚在一起玩三国杀,其乐融融。
据官方数据,中国现在有8502万残疾人,蔡聪觉得残障人群处在一种隔离的状态中,物理上的隔离和心理上的隔离,它最直观的反映是,这么大一个群体,你在生活中却很少能看到他们。
出行不便是其中一个原因,公交报站不准确、无障碍措施做得不够好……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外界的误解,根深蒂固。
比如“盲人不能用电脑吧?盲人怎么用手机?盲人出门不行吧?”
蔡聪能用电脑和手机,手机是iphone,电脑也很普通,打字和非残障人一样快,用拼音或五笔都没问题,当你手指触碰到一个字母时,读屏功能就能把它准确朗诵出来,从而实现正常打字。
也能看书,蔡聪在手机上用kindle客户端,读屏可以把所有文字朗读出来。
除此之外,发微信,文字、语音、表情包都没问题,就连一张图片,读屏也能描述出来。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蔡聪手机上的语音非常快,是把正常声音加速了的效果。但他觉得这不是神奇,就是听多了,长期练习的结果,“你可能第一天听用这种慢的语速,慢慢地你一点一点熟了,就可以加快了,因为你只需要掌握他的语意就可以,稍微熟两天你就会了。”
类似的还有走路,“你看盲人行走觉得好神奇啊,实际上人家走了十几年,经常撞得……他都习惯了,他就练出来,这不是说盲人有多神奇,这完全是被迫练出来的”。
也常有人问他,“你在这怎么看起来跟大家一样”,蔡聪笑说,“我都在这生活7年了,这屋子里哪儿是哪儿,我还能走不明白?”
社会对视障人最直观的印象是,好像你看不见了,就什么都不行了。
有一回,蔡聪和朋友在合肥,两人去坐地铁。蔡聪拿着“残疾证”从小门进入,而朋友走闸机通道,相隔有些距离。工作人员拉住走动的蔡聪,说“你站好了,扶好啊,等你朋友来接你。”
机场通常会有一个人工服务,帮助残障人上飞机。蔡聪体验过,但觉得不够好,工作人员会问“你到了那边会有人来接你吗”,“没有”,“那怎么行呢”,“那你把我送到出租车上不就好了嘛”,“那不行,你怎么知道到哪儿了呢,所以你不能上飞机”……
结论是,“如果他脑海里认为你不行,他会找到一万个理由。你回答完了,他就提出一万零一个”。
有时走在街上,还会遇见过分热情的人,“你怎么一个人走在路上,太危险了,来来来我带着你走”,然后拉着盲杖就带人往前走,有视障人会因为这种行为感觉受到伤害。
蔡聪解释,“很奇怪,你会感到冒犯,就好像你好好地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个人说姑娘,女孩子出来很危险啊,来来来,我保护你,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不代表行动力丧失。视障人对方位的判断、行走都有自己的方式,蔡聪对出行的评价是“有些不方便,但习惯了,出行能力没问题。”
可能都是善意的出发点,但这种无意识的行为却往往会给不熟悉的彼此造成伤害。
而这种无意识,恰恰是基于自己的理解做出来的。
所以才要推进融合,消除人们脑海里对残障的刻板印象。
蔡聪想起14年去日本访问,在京都立命馆大学开完会后去厕所,习惯性抬手去摸——因为走到哪儿都有研究无障碍问题的习惯,结果摸到厕所门上印着盲文,虽然不懂日语盲文,但那一刻依然觉得有些感动。
做出租时,他在车门上也摸到过盲文,问司机,是什么意思?司机告诉他那是电话号码,怕盲人有需要找他们。
今年1月14日,蔡聪女儿出生,身体健康。
在决定要女儿之前,他觉得自己和太太已经考虑得够清楚了,没听医生的建议去做基因检测——太太也是视障人,就是“希望生活中能有这样一个生命,然后一起去成长”,很单纯。
等到女儿真正来到这世间,才真的理解了那种“平等的爱”、“无条件的接纳”到底是怎么回事,“纯粹是你欣喜于一个新的生命,这种美好”。
那天,蔡聪发了朋友圈,配图是一张女儿裹在襁褓中的照片。
他写:“各位小伙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心和帮助哈!1月14日凌晨1点52分,本人与妻子肖佳欢乐地迎接到了我们家庭的又一个新成员,2830克,一个小小的小朋友!以后我们家1月14号每年都会有两个人过生日啦”。
“小朋友”后面还跟了一个笑脸,很巧,女儿和太太是同一天生日。
最近,蔡聪报名了社工师考试,正在准备提交用电脑答题的方式参加,这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已经想好了,“要是申请不下来,肯定要跟他们好好理论一下。”
类似的申请一个接一个,虽然高考能参加了,但研究生考试还没突破,去年年底还申请了四级考试,没申请下来,决定“今年继续跟他们扯”。
在采访最后,橘子君提议要拍一些蔡聪和同事们工作的照片,蔡聪坐在电脑前,和对面的同事对接工作上的事,一边忙着,一边回头说:“你要拍其实拍不出什么,我们就(很正常)坐在电脑前在干活。”
环顾一周,这间不算大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工作,熟练地使用着电脑和手机,看起来和任何一家公司没什么不同,在周一的早晨,一切忙碌而有序。
(文:jingjing / 图:白玛 / 采访:jingjing 白玛)
看到这里,如果你还有关于视障人的疑问,可以戳这里看蔡聪的解答:残障提问——你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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