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七年最后却选择放手(但我最终选择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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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七年最后却选择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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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顾星稚七年,但最终选择退婚的人也是我。
那一年,渡云寺大火,我从断木中爬出,正巧看他疯了似的往火场里冲,却在看到周玲的时候,静了下来。
璧人遥遥相望,我擦了擦脸,独自下了山。
从此也明白了,有的东西,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强扭过瓜来要尝,也不过是满嘴苦涩。
1、
我是中宫盛宠的嫡公主,周玲却是宫女所生。
大魏花名在外的三皇子要同我们大周和亲,整个皇室适龄的公主只有我和她,算来算去,似乎也只有周玲去了。
只是,顾星稚救我一命,我痴缠他七年,倒算是恩将仇报,如今,好像正是还清的好季节。
我便一头热,答应了和亲。
只没想到,大魏三皇子魏淮昀更是荒唐。
说什么,论身份,我是嫡,他是庶,倒不如来做我的驸马。
所以那人,收拾收拾,十里红妆,来入赘了。
像戏文里写的那样,我着红衣,骑白马,在京都百姓簇拥之下,去接我的……驸马。
这皇子很有意思,居然是坐在花轿里来的。
远远看到,我就扑哧笑了出来。
翻身下马,隔着花轿施礼:「殿下,我来接你了。」
「公主怎么不踢轿门?」花轿里的声音,明明清冽温润,偏偏被嚼得慵懒勾人。
这人戏瘾还挺大。
「大魏踢轿门是给新妇上规矩,殿下矜贵,合该宠着,故不踢。」
话落,那轿帘就被掀起,一只玉雕似的手伸了出来。
气氛烘托到这了,我也无奈,伸手去托。
他好自觉摆进来,借着力道下了花轿。
怪不得这样娇贵,可真是玉一样的美人,头戴嵌宝金冠,身着赤红锦袍,腰束白玉带,脚蹬青缎靴。
肤赛雪玉,唇若点绛,琼鼻挺直,下巴微翘,最妙的是一双桃花眼,眼尾略挑,如点嫣红,顾盼生辉。
春花秋月,不及其万分风姿。
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我偏开头,却被他出声止住:「怎的不看了,公主不满意?」
骄横得叫人头痛。
「满意。」我正过脸来赔笑,牵着他换到准备好的高顶华车上。
铜炉里青烟冉冉升起,他伸手无聊拨弄:「听闻公主从前有一个未婚夫?」
还没进门就翻旧账?
渡云寺大火退婚之后,我已经有半年多不曾见顾星稚,也没人不开眼地提他。
贸然听见,心里居然有些胀痛。
「本宫早与他退婚。」
魏淮昀闻言,撩着眼皮子凉飕飕地瞧我,眼神里透出几分古怪:「怎的,提不得?」
意识到自己刚刚态度有些冷淡,我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却是个更气性的,甩了手上的铜条,就要掀帘跳下去。
如何使得?
我赶忙抓住他的衣袖,急声制止:「作什么?」
谁料马车一个急停,魏淮昀便被拽了回来,这力道倒叫我俩滚做一团。
他那只手,狠狠摁在不该放的地方。
我的脸登时红了:「起来!」
「总归要摸,气什么?」魏淮昀不以为意,捏了捏,方才收回手懒洋洋坐了回去,面上挂着笑,也不如先前恼了。
恨不得撕烂这人猖狂的脸!他怎么敢!
大约看我气得狠了,魏淮昀舔了舔唇,斟酌道:「倒也不错?」
说罢,那对勾人的招子还朝下瞟了一眼。
「放肆!」
魏淮昀可不管,慵懒又惬意地朝软垫上一靠,阴阳怪气着:「起先谁说不给我立规矩,要宠着,这才几时?原是场面话呢。」
我怎晓得这人如此脸皮,一时被噎住,缓过气来,决定息事宁人:「罢了,你莫再这般行事无状,怎可跳车?」
「不提倒忘了,怎么那前未婚夫还说不得了,给我甩脸子?」魏淮昀眯着长眸质问着,「别是心里还记挂着,寻思再续前缘不曾?」
莫名给他说得心虚,明明是莫须有的事,偏偏好像给捉奸了似的。
我伸手牵过他安慰:「怎么乱想,殿下这样的妙人千里迢迢来屈就我,我可会让殿下受半点委屈?」
「你最好不要,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收拾狗男女。」魏淮昀抽回手,冷笑一声,睨了一眼便不再搭理我。
好生刁蛮,我头皮一麻,总觉得给自个招惹了一个祸害回来。
2、
我同魏淮昀的婚事定在三月后,瑞雪照丰年,讨个吉利。
到了皇宫,父皇已经在筵朝殿摆好宴,候着我们俩。
带着他进殿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顾星稚坐在右侧三排,与周玲面对面。
他仍是一身绣金纹的白衣,玉带束发,面如冠玉,眉眼深远,薄唇如樱,端是一副清冷模样,高山白雪,月下谪仙,凡人不可亲近。
我脚下步子顿了顿,敛下眼皮,不再看他。
这么细微的举动都被我身边这人察觉到:「怎么了?」
他声音懒懒散散,轻轻柔柔,略带着点关心。
唯恐他又生气,胡乱敷衍过去,与父皇母后见了礼便落座。
魏淮昀与我坐在一张案几上,上头的肥美膏蟹他一只也不曾碰。
「怎么不吃螃蟹?」我侧头看他,顺手拿起一只。
魏淮昀抬手支着额侧,撩着眼皮子瞧我:「又腥又麻烦,懒得吃。」
大概是给瞧昏了头,我体贴道:「我帮殿下剥便是。」
他没所谓地应了,我便低头细细给他剥壳,比给自己吃还认真。
身侧投下一片阴影,这人靠近过来,惹是生非:「公主怪会心疼人的,往常待你那前人,可是如此?」
听他又提顾星稚,我忍不住偏头瞧去,却只见顾星稚端着酒杯饮酒,连一道眼神都没递来,反是周玲冲我笑了起来:「皇姐怎么吃起螃蟹来了?」
我对这玩意儿过敏,也算是人尽皆知,她这么一说,席间众人自然看了过来,包括顾星稚。
「公主怎么不说话?」魏淮昀可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当谨言慎行一说,身子骨好像更懒了一些。
我顶着众人的视线,将剥好的蟹肉蟹黄放进玉盘中,给他倒了一叠醋,放上些许生姜碎去腥:「吃罢,不曾这般,只你一人。」
虽然声音不大,但耐心听还是能辨出,座上父皇母后都笑了起来,席间众人也跟着笑,就连周玲都掩面,好似我们是什么神仙眷侣。
唯独顾星稚将手中的白玉杯扔进了一旁的渣斗中,吝啬地瞧了我一眼,只一眼,就瞧得我五内生寒。
魏淮昀极敏感,顺着我的眼神望过去,冷声道:「公主在看谁?」
还不等我想出个法子敷衍过去,就有侍卫慌张地进来跪伏在地:「启禀陛下,洛水殿走水!」
洛水殿是我的宫殿,我自然着急地朝外跑。
筵朝殿众人也都跟着出来。
火势极大,分明要将里头烧得一概不剩,包括那些乏善可陈的回忆。
顾星稚在那七年里也曾对我温柔过,洛水殿里藏着许多他送我的东西,虽与周玲不可相比,但到底是个念想。
我呆呆地回头看向他,他一身白衣立在那,面无表情,好像看的是烟火,而非灾火。
直到周玲凑到他身旁,他才弯腰倾听,露出些许认真的神色来。
魏淮昀轻拍我的肩膀,漫不经心道:「别太难过,回头你烧了的,我都一概不差地替你寻来便是。」
「我宫中宝物良多,殿下怎么说大话?」瞧他这副万事不挂心的模样我实在觉得好笑,郁结也一扫而空,便有心思调侃他。
他只是轻啧一声:「我母族是大魏第一皇商,什么玩意儿给你弄不来,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你宫中最宝贝的还在,急什么。」
最宝贝的东西?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意识到他说的是他自己,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周遭的人都纳罕,我宫殿尽毁竟然还笑得这般开心。
「殿下所言极是,本宫最宝贝的东西还在,已是万幸。」
我声音不大不小,父皇听了带头拍手:「我儿倒有风流。」
群臣莫不附和,唯独顾星稚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我,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深色,看得人喉头发紧。
3、
本来与顾星稚婚约在即,公主府便早已竣工,如今洛水殿烧了,魏淮昀又来了,索性我二人就直接搬出宫去住进了公主府。
魏淮昀倒是不说大话,和我的大宫女画锦要了宫中物件的登记册,一样一样差人给我抬回了府邸,笼统不超过半月便置办齐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折扇,斜靠在长亭阑干处:「听说你宫中有一副甚为喜欢的美人图,日日都要观赏品鉴,乃名师方原钟所画,我已经差人去寻他,今日大概便到了。」
那美人图画的是——顾星稚。
想到这茬,我又有些心慌了。
「倒不知他画的是何美人?」魏淮昀笑意渐深,「素闻方大师只画实物,从不写意,该不是你那前未婚夫吧。」
要死,就知他要问。
「怎么会,画的自然是我自己,不过今儿方大师来定是让他画你,也好叫我日日观赏。」我剥了个葡萄递过去。
他懒得吃,伸手推开,正巧方原钟大师被人请了进来,朝我二人略施一礼,刚起身就被这骄横的玩意儿质问了去:「方大师先前为公主所画美人图,不知是何人?」
意图给这方大师递上眼色,顾星稚却不知何故被下人迎了进来。
竟然连通传都不曾。
「正是这位公子。」方原钟是个老实人,看见顾星稚白衣翩翩于水榭走来,便索性指着他作答。
果不其然,魏淮昀递来一眼,冷笑一声甩手就走。
为了家宅安宁,我赶忙站起来追,临走还吩咐完该要处理的事。
「先安顿好方大师,好生招待着,我们随后过来作画,顾世子有何事让他同林琅先谈,往后任何人入府都要通报,今儿不长眼的玩意儿都赏五板子以儆效尤。」
等我追到后头,就看到他懒洋洋坐在池边扔鱼食,七彩的锦鲤一群一群地聚在他面前。
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我索性撩起衣袍跟他一道坐下,从他手里拿起些鱼食也朝水里撒。
魏淮昀难得安静,我便一直陪着,直到鱼食撒完,林琅立在身后等了许久。
偏头让他禀告,才晓得顾星稚是来借血燕的。
他祖母去岁就身子不适,调配的药里需加一味血燕。
前年父皇将南扶国进贡的血燕几乎都赏给了我,南扶今岁逢灾,顾星稚弄不到血燕,故来求我。
我闻言抬手就要让林琅找画锦从库房调,魏淮昀却开了口,声音极度惫懒,还难得添上些许阴沉:「公主爽气,若我也想要呢?」
知道他是故意与我为难,心头有些烦闷,蹙眉看他:「你真想要?」
「自然。」
我抿了抿唇,无奈地吩咐林琅:「那都取来给殿下,告知顾世子,本宫爱莫能助,叫他另想办法。」
魏淮昀闻言单手撑地站起,掸了掸衣袍,背着光极欠地笑道:「顾世子何须想办法,你去告诉他,若想要血燕,来求本殿下便是。」
林琅偷偷瞥了我一眼,看我没反应,便领命去了。
这下子魏淮昀也不要哄了,心情极好,赏脸似的拉着我起来:「走罢,姑且让方大师给你画一画我。」
说话间他的长眼、薄唇都是挑着的,被满树红花衬得格外晃人。
魏淮昀没骨头似的靠在长亭里任方原钟画画,他约莫是困了,竟阖上眸子睡了。
秋风如今还不清冷,带着丝丝凉意吹落一树枯叶,有一片很不乖巧,飘飘荡荡落在他的发间,我正巧从书里抬头看见,就顺手给他摘了去。
这一幕落进方原钟眼里,恰好成了一副秋日画卷,被笔墨晕染开惬意温柔。
顾星稚也再度走来,站在画前,垂眸看着,不言不语。
偏生这样的寂静却搅和了魏淮昀的美梦,他懒洋洋地支起身子,打眼就看到顾星稚立在画前,原先因为刚睡醒而带着些许乖巧的神情尽数消失。
转成了被进犯领地的阴狠,少见又毒艳。
他起身绕过去,抱胸瞧着那画,视线刚碰上,眉眼就沾了几许风流,像只得意的大猫:「方大师倒真是画得不错。」
顾星稚眉眼轻微一折,因着我对他的情绪极为了解,这才发现,心里骤然一闷,就想离去,却被他出言止住。
「还请公主帮忙,同三皇子殿下好言借些血燕,缓祖母之疾,星稚感激不尽。」
我扶着柱子看向魏淮昀,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你可愿意?」
魏淮昀慢悠悠眨了两下眼睛:「哪有借东西不还的道理,不若我与世子易物。」
「殿下请讲。」顾星稚没什么犹豫,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用血燕换周洛送给你的东西可好?」魏淮昀微微弯腰,伸手轻触画中女子的眉眼,笑得格外蛊惑,「应该不亏吧。」
听得此,我宽袖中的手不由收得极紧。
他予我的,已成灰烬。
我赠他的,若再还来。
那这七年,我与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无人可以证明的回忆,满城乐道的豪夺。
顾星稚没搭话,偏头轻轻睨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可。」
他极少笑。
此刻便似冰雪消融,梨花盛开。
当真是毫无挂念。
等顾星稚离开后,魏淮昀憋了半天的火气才撒出来:「还看什么?眼珠子都要掉他身上去了。」
正想道歉,便有侍从托着锦盒来了。
锦盒开着,露出里头银白色的狐裘,天气渐冷,魏淮昀前些日子特差人给我寻来的,银狐皮毛,万金难求。
他看见这狐裘自然更是一肚子邪火,讽笑一声,扬手打翻砸进池中,溅起大片水花,冰凌凌的,好似下了一场雨。
我擦了擦脸,撩开沾湿的青丝,却见他已然拂衣离开,只撂下一句话:「晦气玩意儿。」
扶着楹柱盯着已然平静下来的池面,不言不语,侍卫上前问要不要差人下去寻,我摇了摇头:「我自个来吧,他气得很。」
听我这样说,周围的侍卫、婢女都急了,恨不得跪地磕头求我收回成命,更有胆大的想上来拦我,被我一眼瞟去制止了。
九月的天已见凉意,我脱下外袍,跳进了池中闷头下去寻。
池水冰凉,但还算清澈,那银白狐裘就这么盖在锦盒上,沉在里头,沉在荷梗之间。
潜身下去,这一小段距离,叫我复杂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又何苦忘不了顾星稚叫所有人都不开心呢。
情之一字,到底,何苦。
我是中宫嫡出,自小受百般教化,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在这公主府池底,池水藏住所有人的视线,倒叫我放肆一回了,只此一回。
捞过锦盒狐裘游出水面,刚破水而出就见魏淮昀在几个仆从的簇拥下朝这赶。
看到我爬出来半跪在池边,他步子渐渐慢下,站定在我身边。
弯腰捞住我的手臂一下子就将我打横抱起:「好蠢的东西,喜欢这玩意儿,便是百十来件我也能替你寻来,作什么死自己下池子捞?」
他嘴上骂着,微抬下巴示意仆从将披风盖在我身上,带下狐裘清理,又安排人准备姜汤热水。
这个人就是我往后的驸马,他对我很好。
莫名心里有些热,也许是受了凉,我蹭了蹭他的颈窝,他一下子就顿住了。
「作什么?」魏淮昀声音难得这般,平静暗哑,不含一丝情绪,仿佛这些日子那个风风火火的皇子是一场梦。
我后知后觉害羞起来:「冷。」
魏淮昀闻言将我拢得更紧一些,步子也更快,嘴上却无不讽刺地笑骂道:「呵,冷死你个瞎眼的蠢物。」
4、
纵然喝了姜茶又泡了热水澡,我还是感染了风寒,病恹恹地卧在床榻里。
魏淮昀坐在旁边,蹙着眉给我喂药,神情不悦,嘴上倒是饶了人,没埋汰我些什么。
只是顾星稚动作很快,已经把我送他的东西抬了过来。
一盒玉佩,一盒扳指,一盒折扇,一盒发冠,一盒腰带,一箱银靴,两箱诗书古籍,宝物若干,并两只荷包。
「你倒给他把行头配了个齐。」魏淮昀扫了一眼一众仆从捧着、抬着的物事,冷声嘲讽:「怎么没有衣袍?」
自然是有的,不过只一件罢了。
是我亲手裁剪的,因着事务繁忙,闲工夫不多,故只一件。
同他所有衣物都差不离,银白锦袍绣金纹,唯独左胸内侧我偷偷绣了个「洛」字。
顾星稚大概也没当回事,混在自己的衣物里,哪分得清,又记得要还来。
「衣袍不方便相送。」我垂眸试图含混过去。
魏淮昀微扬下巴轻轻笑:「还晓得不方便。」
说着,他又捏起荷包打量一番:「做得倒是不错,不知公主可愿屈尊给我绣上几个?」
我送给顾星稚三个荷包。
第一个是我自己绣的鸳鸯戏水,鸳鸯绣成了小鸟,荷花绣成了枯叶。
这两个是我后来赶忙找宫中绣女所制,企图蒙混过关,给自己长点脸面。
他大约也觉着第一个丑,扔了去才没还来。
「我女红不佳,这不是我绣的,乃是我命宫中绣女所制。」承认自己偷奸耍滑到底有些害羞,我忍不住红了脸。
果不其然,魏淮昀嗤笑了一声:「不佳也算,便是绣出摊泥巴来都无妨。」
「绣,绣,绣。」我微微支起身子来,无奈哄他。
他满意地随手扔掉荷包,眯着长眸吩咐道:「该砸的砸,该烧的烧,一概不留。」
仆从们应声下去,我懒懒地再递上一眼瞧那些东西,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感想。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便是如斯珍贵的血燕跟不要钱似的掺进药里,顾星稚的祖母,还是病逝了。
听得这个消息,我手中的朱笔一时没抓紧,咕噜一声掉在了案几之上。
从前顾祖母待我是极好的,我从没想过这等将养着便会好的病症竟会要了她的命。
等到发引那天,我差人去搭了一棚路祭,特地换了身白衣打算去送殡。
魏淮昀一身红衣正巧从屋子里走出来:「去哪?」
「镇国公家老太太病逝了,我去祭拜一下,送个殡。」
「镇国公?」
本怕他生事不愿多说,谁想他这等刨根问底,抿了抿唇,道:「顾星稚的祖母。」
「我好巧也换了他血燕,老太太走了岂有不去送殡之理?」魏淮昀半靠着门框居高临下地睨了我一眼,神色似笑非笑。
没料到他愿意去,我愣了愣神,连声同意,他且进屋去换身素净衣袍。
在外头等着我还有些纳罕,倒是比我想的讲理许多。
不消片刻,魏淮昀就出来了。
他头戴束发银冠,身着银白胡袍,腰束攒珠银带,脚蹬净白苏缎朝靴。
明明还是那副艳丽眉眼,却笼上一层轻雾,好似推开层峦叠翠,从月下而来。
我俩共乘一轿,到了镇国公府的长街时,远远就听见了奏乐之声,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府中开路传事人通报给了镇国公,他们忙来见礼,我瞧了身侧惫懒的魏淮昀一眼,抬手止住:「我与国公府情谊如此,不必拘礼。」
被请进府中就看到一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道士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
肃穆的热闹间,唯顾星稚一人跪在灵前,茕茕孑立,与世隔绝。
上前拜了一拜,道:「节哀。」
顺手摘下手腕间的琅琊白玉镯递给他:「先前祖母赠我,退婚时也不愿收回,你不若收着,留个念想。」
顾星稚闻言终于舍得动了,长睫一颤,抬头看我:「公主留着吧,只有一事好奇,公主当初缘何退婚?」
这么些时日过去了,他当初只冷冷应了,从不问缘由,如今怎么想起要问。
大约看出我的困惑,顾星稚起身烧了一炷香:「祖母牵挂你,我便问问。」
倒是在理。
时过境迁,说出来也不觉得有多难,我笑了一笑正欲解释,立在一旁乖得跟个猫似的魏淮昀这才开口:「真当我死了,好巧跟来了。」
此言一出,顾星稚手上动作一顿,虽无言语,我却是了解的,他定然心中不快了。
「消停些吧,祖宗。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莫要生事。」
我回头用眼神试图制止他,魏淮昀见了抱胸冷笑,靠在门边等我说出个花来好将我生吞活剥了去。
寻思着应该是顾星稚的祖母临走前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才如此魔怔想要问个缘由。
但魏淮昀这般,我倒也歇了说出来的想法,总归已经尘埃落定:「也没什么,只觉着还是欠些缘分,不若还世子一个清净。」
「清净?」顾星稚推回玉镯抬眼看我,眸色一片冰冷,看得我心里莫名腾起一团火来。
宫中教养迫使我维持面上平和,笑了笑,不再言语,转身就拉着魏淮昀走。
「镯子不还他便摔了,一看就是老人家给孙媳妇戴的,你也好意思收着!」魏淮昀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想给谁听见。
「摔了像什么话,等会到前头给镇国公便是。」
到前头见了镇国公,好说歹说终于把镯子留下了,不过人也被留下用顿饭。
我本想着魏淮昀性子差,若与他分桌而食还不知他要捅出什么篓子来,便不肯。
谁晓得镇国公倒是妥帖至极,安排我和魏淮昀到后头小间一道用膳,也不必男女分食,还将我闺中密友,他家嫡二小姐顾珣月也一并喊来。
顾珣月跟她兄长有几分相似,魏淮昀看了自然不喜。
巧了她性子直,想我做她嫂嫂多年,见魏淮昀也当是半路出来个程咬金,没个好脸色。
要不知镇国公为人刚正秉直,我还要以为他故意惹魏淮昀不快呢。
顾珣月差人上了一叠糕点,指着它可怜兮兮道:「你不是最爱吃我做的玫瑰酥酪么,停灵这些日子我总以为你会来,日日都做呢。」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夹了一块来尝:「好吃,既然想我,闲暇无事可去公主府寻,又不是不准。」
「原先我与哥哥去都不必通报,现下不一样了,我可不敢。」顾珣月嘟囔着嘴,像个谄媚的小人,着实好笑。
「好好好,你不必。」
魏淮昀也是个多心眼子的,瞧她这副模样,眉眼愈发冷,又不好跟姑娘家计较,便闷闷吃酒。
直到顾星稚送殡回来,到这小间来见礼,顺道寻自己妹妹,
他一身丧服已经换成了惯常穿着的银白衣袍,也是素净,倒无不妥,唯独腰间挂着的藏色荷包尤为扎眼。
那小鸟似的鸳鸯,枯叶似的荷花,分明是我所绣。
一来自退婚后我未曾见过顾星稚,二来他也惯戴那些我送他的玉佩,倒是不知原来他还真留着这荷包。
这不是存心找事儿吗!
当下捏着玉箸的手便有些不稳。
魏淮昀递了一眼过去,意味不明地笑道:「顾世子的荷包倒是灵巧,可否让我瞧瞧。」
「殿下未有吗?」顾星稚见礼落座,那副清冷模样,实在是叫人看得生气。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说,这祖宗脸色便冷了,将手中玉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自然是有,只是有些东西,我有了,便不准旁人有。」
顾星稚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这才恍然回神,魏淮昀在别人的地盘生事呢!
放下玉箸,拽住他的袖子正色劝道:「此乃镇国公府,不可随意撒野。」
魏淮昀微微回头扫了我一眼,一抽袖子就走了,轻描淡写的模样,看不出生气,也不像是方才寻衅的人。
但那一眼却瞧得我眼皮子直跳,正想追出去,被顾珣月温言喊住,心不在焉地陪着他们兄妹俩用完了这顿膳。
漱口净手以后,略一寒暄,方得离开镇国公府。
到了门口,我的车驾已经换了一辆。
「殿下说要有事先离开,便嘱咐属下另去公主府驾车马来。」林琅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唯独声音有点不稳。
我心里有些好笑,若我没在镇国公府留那么久呢?车驾可能在我出府之前到来?
到底是我自个把人惯成这样,懒得计较,摆手嗤笑一声便上了马车。
等回到公主府,我才晓得,魏淮昀居然没回来,声音便不免变得有些沉:「他人呢?」
「启禀公主,属下不知,殿下不准跟随!」
「本宫是不是素来和气了些,才叫你分不清这里谁是真正的主子?」我眯着眼睛回身看着林琅,他已然跪在青石地上,头压得极地。
「便跪着,几时有姓魏的消息,你几时起来。」
回到书房处理杂事,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在这大周他人生地不熟,能去哪?
银钱带得够不够?
这样好看不会被掳到花楼去吧?
5、
我等了很久,终于得到了魏淮昀的消息。
这厮去了酒楼——蓬莱阁,在那撒钱找乐子,甚至有不少女子成群结队地跑过去毛遂自荐!
扔掉手中朱笔,书房气氛冷到极致。
「属下去将殿下带回来!」
「随他。」我冷着脸色拒绝,见林琅跪在地上还没起来,又觉得气有些不顺,「备驾,本宫亲自去。」
到了蓬莱阁,便见四处人头攒动。
魏淮昀一身白衣斜倚在阑干边,捏着白玉酒瓶,尤为显眼。
更显眼的是,他身旁立着一位黑衣高马尾女子,看起来很是英姿飒爽,二人宛若天作之合。
侍卫用剑柄隔开一条两人宽的路,我便款步上楼。
黑衣女子率先看到了我,微微朝魏淮昀身边靠了靠,耳语几句,扬了扬下巴,他才侧目看来。
「公主来做什么?」魏淮昀撩起眼皮笑了笑,慵懒而淡漠,不似从前骄横,莫名叫我心头一刺。
「接你回府。」
「不必,过几日。」
话到这个份上,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但这样轻飘飘地离开,又有点不甘心,更何况魏淮昀身边站了这样一个女子。
看起来倒像是会疼人的,应该不比我差。
果然,黑衣女子伸手抽走了他手中酒瓶,略带责备道:「我来已是第三瓶,别喝了。」
本以为他会不高兴,谁知他居然只是拿了回去:「最后一瓶罢。」
看到这处我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不知这位……」
魏淮昀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黑衣女子倒先开了口:「沈从西,大魏人士,来见故人。」
好一个来见故人。
「既是殿下故人,不若暂住公主府?」我伸手招来店小二,让林琅付了钱,笑意盈盈地询问着她。
沈从西看着林琅掏钱的动作,挑眉笑了一下:「那便叨扰公主了。」
她知道我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冲二人略一点头,我便转身离开,下了楼已经冷了脸色。
上了马车便吩咐人去调查沈从西的身份,我倒要知道他们是什么故人。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他们二人才回来。
我坐在亭中自弈,一盘乱子,抬头便看到沈从西扶着魏淮昀。
他眼角沾了薄红,艳丽横生。
手中的黑子没拿稳,砸进棋盘里:「没劝住?」
「他酒量一般,白日那瓶喝完便没碰了,后劲儿上来,趴着小睡到现在。」
倒是好耐性,一直等到他醒来。
我扫了一眼沈从西,绕过长亭,站定在他们面前:「我送他回去,院子已经差人安排好了,你正好去看看罢。」
说着便伸手去接魏淮昀,谁料他居然抬手拂开了我,长眸里一片清冷:「走开。」
周遭一片寂静,快到腊月了,冷得呼出气便成了白雾。
我收回手放在身后,微微收紧,沉声喊来林琅:「你扶殿下回屋,再安排人引沈小姐休息,本宫也乏了。」
看着魏淮昀被扶远的身影,我心里有些说不清的烦躁,索性自己提着灯跑到厨房去,煮了一碗醒酒汤带过去。
推门进去,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发现魏淮昀不在床榻中,后头倒是传来水声。
正打算放下碗离开,就听见他在里面招人:「来都来了,不送进来?」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醒酒汤有些想笑,他倒是断定我会送这玩意儿来?
绕到后面去,就看见他沉在汤池中,水汽朦胧间,不似凡人,衬得金相玉质。
我蹲在他旁边,看着他惫懒的侧脸,耐心地问道:「我喂你喝?」
魏淮昀侧过身子看我,下巴一扬,算是应了。
便耐心一勺一勺舀给他,他垂着眼睫,难得显得有些乖顺。
「可是因为荷包生气?」醒酒汤见底,我放在一旁,佯作漫不经心地试探。
「你先出去,我要更衣。」
「不要我伺候了?」
「呵,要的话,公主真敢?」魏淮昀说着就一副要起身的样子,惊得我连忙偏过头往外走。
等了没一会,他就垂着一头半湿的青丝,着月白中衣出来,领口半开着,坐在我面前的油灯下,无聊地翻着书卷。
我瞥了一眼他领口的风景,又匆匆收回目光。
「今日不该在镇国公府说那样的话,叫殿下伤心,是我的不是。」
魏淮昀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扔了书卷,眯着长眸笑了起来,不太友好:「公主可知道沈从西是谁?」
听到那黑衣女子的名字,我眉心一跳,面上不显:「倒是不知。」
「大魏第一皇商的下任家主,我的表姐。」魏淮昀微微靠进里头,显得更慵懒,「我母妃虽只是贵妃,为妾,却深得父皇宠爱,沈家在母妃没为父皇进宫前,本也要交到母妃手中的。」
我知道他是千娇万宠养出来的贵人,倒不知这样娇惯。
魏淮昀见我没搭话,微微靠过来,贴得极近,轻轻捏住我的下巴,笑道:「我知此处是大周而非大魏,但也不想收敛性子,公主可愿意?」
「自然。」我拿下他的手捏在手心,「满周皇室,只我是嫡,仅我有权,有何不可?」
我父皇是个守成之君,昏庸善良,整个皇室除了我,全都肖他,故而手中权柄大半散我。
只可惜我非男儿身,倒叫父皇遗憾大周皇室后继无人。
魏淮昀垂眸看着我手心的薄茧,声音闷闷的:「周洛,你救过我,却只是在为了救他的路上顺手捞我一把,我不能不介意,你也不能再靠近他。」
我问他是何时的事,原来是五年前。
当时漠北暴乱,顾星稚领命前去平乱,没想到粮草被烧,他们大军困于城中,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一封封被阻绝。
等皇城终于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
父皇于朝堂之上雷霆一怒,斩首七十二人,这是我仁慈的父皇第一次让午门外流这么多血。
偏偏无人敢领命前去环境恶劣、有天险庇佑的漠北支援顾星稚。
七万大军,也不能叫满朝庸碌有一分犹豫。
我不顾王法,着铠甲,戴佩剑,强闯金銮殿,领命去漠北支援。
漠北一带,战火遍野,我的马蹄差点踏死一个瘦弱小儿。
急急勒住缰绳,我看了一眼这满脸黑炭,衣衫褴褛的小儿,下马把他抱到一旁草堆内,留下了干粮和水,顺道还留下披风给他避寒。
正准备走,小儿伸手勾住我的银靴:「你是谁,要去哪?」
他的声音倒是好听,同这瘦弱的相貌有些不配。
「周洛,去救人。」
说完就翻身上了马。
到了汕平的时候,残阳如血,尸骸遍野,城头的「周」歪歪扭扭地挂着。
腥臭腐烂的味道四处弥漫着。
我眼眶一酸,冲着城头高声道:「大周的将士们,援军来了!」
话一落,终于有零星的将士探出了头,看到我们后恍如隔世般欢呼了起来。
进了城门,才发现,外面是尸山血海,里面才是人间炼狱。
「顾将军为了阻止……城中吃人,杀了很多人。」一位副将跪在我面前。
我抬手扶他起来:「他人呢?」
「顾将军,中箭昏迷,现在军中修养。」
闻言,我心里一刺,抬腿就要往军营方向跑,却又生生忍住,回身吩咐林琅:「安排人把粮草分发下去,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安抚百姓。让所有副将到军中来,我们集合议事,争取一个时辰内出兵,打个出其不意。」
最后平叛这一仗,打得极好,却也赢得惨烈。
我连脸上的血迹都来不及擦就去找了顾星稚,坐在他床榻边看了好一会,才蓦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糟糕。
正准备起身打点水收拾一下,他就醒来了,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腕,惨白的薄唇轻启:「去哪?」
我看着他漆黑的眸子,看懂了那里头的神色,不由笑了起来:「哪也不去,你再睡吧。」
那个时候,我真以为,他喜欢我。
从记忆中回神,我笑了笑:「那小孩是你啊?」
「我一直在沈家养大,直到那时父皇才找来我和母妃,没想到却遭人陷害,不得已分开,我便流落到大魏了,得公主相救,自然要以身相许。」魏淮昀岔开话题,修长的手勾着我的衣带。
「我与殿下天定的缘分,还有半月便可成婚,不……不急于一时。」我笑得有些僵硬,悄悄摁住衣带另一侧。
「公主这样会疼人,又这样会招蜂引蝶,怎能不急。」魏淮昀越靠越近,不知不觉间,薄唇竟然已经贴在了我的耳侧。
「我给你绣荷包吧。」
「不急,往后有公主绣断手的时候。」
「我给你……」
唇被堵住,鼻息间尽是他张扬又肆意的气息,无孔不入,同他人一样,勾人且骄横。
但是他到底还是假把式,亲了亲,就完事儿了。
我有些尴尬地整了整衣领,又抿了一口水,生怕他知道我想多,又阴阳怪气地来招人。
6、
与魏淮昀婚事在即,漠北发生了瘟疫,又暴乱了。
镇国公领命平乱,却死于瘟疫。
丧事一经传来,满朝悲痛。
顾星稚袭爵位,承父命,前往漠北,一为平乱,二为父亲抬灵归来。
我代替父皇送他出城门,为他践行,九龙银杯里晃荡着漠北进贡的琼酒,被缓缓洒在城郊的黄土之上。
「望将军凯旋。」
我施礼一笑。
「若不能呢?」顾星稚压着眸子里翻涌的浓烈的情绪,哑着声问我。
想到他的父亲便是客死他乡,我也有些愣神。
「若不能,我亲自接将军回家。」我朝身后的林琅招了招手,他便将我当年的佩剑——伐钺递了上来。
顾星稚看着剑没有接。
我指了指剑尾的衔玉剑穗:「昔年空缘大师所赠,宝剑配佛玉,将军怎会不还?」
他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剑柄,长睫垂落,再也没有和我对视一眼,佩剑上马,溅起滚滚尘土离开。
自顾星稚到漠北后,捷报频传,朝廷喜不自胜,我与魏淮昀的婚事便成了洗刷这冬日梦魇的最后一场泼天的雨。
为了讨个吉利,大婚前一天晚上,我便进了宫与魏淮昀分开。
洛水殿已然建好,到处燃着红烛贴着喜字。
看着挂在床头的正红喜服,我手刚放上去,锦缎丝滑的触感还未摸个清楚,林琅就脸色苍白地进来,跪在了我的面前。
「说。」
大婚前夜能叫林琅打扰我的事,即使还没听到,也叫我心稍稍提了起来。
「顾世……顾国公薨了。」
因为用力,指甲被掐断了,渗出些许鲜血来,但却并不怎么疼。
明明常说十指连心,怎么不疼。
我哑着声揉了揉额心:「哪来的消息,传到父皇那处了没?」
「八百里加急,尚未,只公主一人知道。」
「嗯,先别传出去,拿我令牌去点兵,我们连夜过去,来龙去脉路上再说。」我将令牌扔给林琅,就到后殿去换骑装铠甲。
看着空荡荡的剑盒,心里突然一刺,我不信他死了。
随手在架子上拿了一把并不称手的剑正欲往外走,却看到了案几上的书——《风物志》。
那天,魏淮昀好像就是翻的这本。
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我绕到案几前,写了一封信,封好用《风物志》压着。
关上殿门,看着里头一片红烛的光,再也不敢多停留一刻。
纵然不是君子,也需死于一诺。
况且,顾家,还有谁能去漠北带回他们父子?
我不可能让顾珣月去的。
悄悄出了皇宫,我还是绕到了公主府,也没走正门,拐到墙角就翻了进去,魏淮昀房里的灯已经熄了。
踌躇了很久,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我的手腕被狠狠抓住,整个人被拽了进去,倒在魏淮昀的怀里。
他也不挣扎,索性倒地,我俩就这么滚作一团。
被他翻身压在身下,外头清冷的月色洒进来,他背着光,看着极其脆弱。
「不去好不好?」魏淮昀腾出一只手理了理我的额发,声音很低,难得带着一股商量的语气,不像他素来的作风,很奇怪。
我抿了抿唇,避开了他的目光:「你知道了?」
「我答应他了。」
他松开了手,人有些阴沉:「那你去吧。」
「不……不生气吗?」
「还记得进来找我就不错了。」魏淮昀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上下扫了扫我,「是该去,快去。」
我撑地爬起来,不大好意思地挑了挑眉,拉了拉他的手:「那你明日好好睡,等我回来,再成婚。」
「呵,谁要娶你。」魏淮昀嘴上这么说着,却反手将我握得更紧。
以至于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和那嘴硬心软的殿下道了别。
日夜兼程,七日便到达漠北。
彼时我才知道,魏淮昀当时为什么这么好说话。
顾星稚没有死,就连他父亲也没有死,漠北早就成了他们的老巢,谋划了这么多年,全等着今日造反。
就连林琅,都是顾星稚的人。
我被他「请」到了一座宅子里,第三天才看到人,照旧一身白色长袍,浊世翩翩佳公子,哪里像个乱臣贼子。
他放了一包山药糕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你喜欢的。」
我拿了一块尝了尝:「很好吃,谢谢。」
可能没想到我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反应,顾星稚的手微微收紧,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自此,他便日日来送东西,越待越久,甚至住在了院子里,叛军的捷报频传,他也不避讳着我,就让我听着看着,大周如何被他一点点蚕食。
双方交战,直到渭水,顾星稚打算亲自领兵上阵。
「公主就没什么想问的?」他换好了一身银白铠甲,配着伐钺,终于低头看向我,问了我和他一直没有提及的问题。
「谋划这样久,辛苦了。」我支着下巴看着他笑了笑,「不过将我骗来作什么?」
顾家想反,我都不知如何挽大厦之将倾。
大周气运早就尽了,说句大不敬的,便是我真能登基掌权,对大周内政之混乱也毫无把握。
若顾家安心辅佐,也许二三十年,能有海晏河清的迹象。
可我既不能为王,顾家心也不安。
一种看清事实的无力茫然感早在我被困在这个宅子的第三天就已经将我淹没了。
「公主将要成婚,臣不愿。」顾星稚伸手似乎想摸了摸我的头,又收回了。
我听了觉得有些可笑,绕开了这个话题,微微朝后让了让:「珣……顾珣月呢?」
「公主离开皇宫那晚,臣就将她护送离京了,放心。」
都造反了,还臣,我从前竟不知他这样会说场面话,惫懒地闭上眼,没再搭理。
顾星稚一离开漠北,这座小宅子的人手又加了一倍。
但月黑风高之时,还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翻进了我的屋里。
「打算让你吃两天苦头,没想到顾星稚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敢天天待在这?」魏淮昀抽掉我手中的书,狭长的眸子里噙满暗火。
「你知他要反……」我看着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忍不住想问上一问。
谁知这人冰凉的手就这么捂上了我的唇,眯着眼睛讽笑道:「公主知我要来娶你,还敢连夜去漠北,我怎么能不放公主走呢,是不是?」
被他噎住,我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
魏淮昀见此嗤笑一声,缓缓松开,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摩擦了一下我的唇瓣才收走。
跟着他出了院子,才发现顾星稚留下的护卫居然都被一剑抹了脖子。
「你杀的?」我有些惊愕地往后退了一步,其实我的功夫已经算是很好了,但这些护卫在这,我就没动过逃跑的念头。
「怎么,害怕?」魏淮昀扯住我的手腕,眯眼问我,神色危险。
不是,我以为我找了一朵娇花,谁知道是娇艳霸王花。
「崇拜。」
魏淮昀听我恭维他,笑得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猫,颇带宠溺地掐了掐我的面颊:「昔年公主一身银白铠甲,一匹雪白骏马,领万千将士夹道离开,我一刻也不敢忘,此后,不爱读书,只爱习武。」
「我瞧你屋子里放着不少书,感情都是摆设?」
「不爱看不代表不看。」魏淮昀撩着眼皮瞧了我一眼,带着些许风情和……嘲讽?
和他扯闲话只到门口,我的脸色便郑重起来:「殿下,我得去渭水。大周内乱,我或许不能兑现……」
魏淮昀垂眸看着我,晚风偷偷勾起他的衣摆:「你也知会一去不回,何必送死,跟我回大魏做个王妃不好?」
「以身殉国,死于泰山,我只能做亡国公主,不可做盛世王妃,多谢殿下美意了。」我双手放在额前,向他行了一礼,也算作道别。
魏淮昀笔直地站着,受了这一礼,声音冷冷的:「怎么你能为了那个乱臣贼子跑到这鬼地方,轮到我和你偏就要分道扬镳?周洛你心肝是不是被狗吃了?」
这声音给我冻得一哆嗦,连忙解释:「父皇至多只能在渭水陈兵六十万,而叛军约莫能陈兵百万,渭水一旦失守,此后三十七城无一城能敌,大周也算是亡了一半。总不能让殿下同我去渭水受性命之忧,我总归是不舍得殿下的。」
我给他分析得这样详细,就是不愿他误会,也是希望他离开。
「也是,既如此,那我便与公主就此别过吧。」魏淮昀赞同地点了点头,率先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往北离开,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留恋。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虽然希望他走,却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干净利落,总觉得先前种种如同梦境一般。
无奈地笑了笑,翻身上了那匹他留给我的白马。
马鞍上挂了一个布袋,打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装了圣旨和虎符,父皇果真集大周所剩全部能用的兵力六十五万,陈兵渭水之南,只要我能拿着虎符到渭水,三军尽数听我号令,否则还是那几位将军共同指挥。
7、
漠北到渭水一带都是顾家的天下了,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一路装扮躲藏,半月才到渭水之北。
两军已经交战了数次,大周一次都没赢过,死伤无数,士气低迷;而叛军却载歌载舞,上下欢腾。
一边篝火照亮黑夜,一边迷雾笼罩绝望。
我站在草丛边,回身再看了一眼身后的欢腾,正准备潜入水中游过渭水,身后就响起一阵脚步声,火把将我面前寂静的水都照得鲜活起来。
「公主,水边冷,过来。」顾星稚站在举着火把的士兵之间,头戴束发银冠,身着银白铠甲,脚踩云纹银靴,眉眼深远,玉面清冷,似九天战神,天命必然会垂怜他的胜利。
手忍不住握紧,指甲修剪得很平整,却还是掐得手心生疼,我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此刻的冷静,我的家国,我的子民,我的将士就隔着这汤汤渭水等着我,偏偏顾星稚来了。
他好像很清楚怎么样将我击垮。
从漠北到渭水,这一路,只选在此刻来到我面前,非要看我功败垂成。
我甚至怀疑,他恨我。
「你是不是恨我啊,顾星稚。」我低下了头,忍住眼泪,可视线还是模糊一片,声音也带着颤抖。
风吹了很久,枯草沙沙作响,却不闻人声。
顾星稚走了过来,牵起我的手往军帐走:「将士们都回去喝点酒吧,天色也晚了,好入睡。」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当作没发生似的打哈哈,人散了,顾星稚还牵着我直到军帐中。
他把我轻轻推在榻上,弯腰擦去了我眼角还没干的泪:「还是第一次见公主哭,叫人垂怜。」
语调莫名带着轻慢和风流。
烛火摇荡,月夜温柔。
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我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终于笑了起来,是从不曾见过的放肆,要把人的魂魄都给勾走。
「我放公主过渭水,军中将士要枉死不知几何,这样的人情,公主拿什么偿?」顾星稚微微歪着头,冰凉的指尖放在我的唇边。
我侧头避开:「我没要你放。」
顾星稚长眸眯起,似乎更惬意:「既如此,公主便一直待在臣身边可好?」
「本宫已有未婚夫婿,非他不嫁。」
「他算什么东西?」顾星稚不太在意,解了铠甲,露出里头银白的长袍,倒了一杯酒,懒洋洋抿了一口。
「可本宫心悦……」
顾星稚手上的玉杯发出了咔嚓的碎裂声,酒水混着血水沾湿他的衣袖:「够了。」
他甩掉碎玉,走到我面前,那双清冷又漂亮的眼睛已经通红一片:「周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还敢说这样的话?」
「我喜欢了你七年,你却变心喜欢上别人,你怎么配说这样的话?」
「别人?呵。」顾星稚突然俯身掐住我的后脖颈,不顾我的挣扎,就吻了过来,腥甜之间,他哑着声音质问我:「到底谁有别人,你说。」
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这样咸涩,让这个吻绝望无比,苦涩无尽。
五年前漠北一战,顾星稚便发现了自己父亲的筹谋,他没想到自己忠心爱国的父亲居然要谋反。
他在父亲的书房前跪了三天三夜,棍棒都不曾将他打走。
门也终于打开。
「做臣子的,岂可愚忠?大周皇室昏庸无能,连守成之君都快做不下去了。」
「父亲何必将自己的狼子野心说得这样冠冕堂皇。」顾星稚跪在下面,冷声回应,话落便被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我看你是被公主迷昏了头!」
「公主很好。」顾星稚正过脸来,抬头看着他,「大周皇室不是还剩一个公主吗,拥她称帝又如何。」
镇国公闻言冷笑起来:「呵,若她为女帝,三宫六院,你又甘心了?」
「她不会。」
「你这样的性子,能留住九五之尊?」镇国公上下扫了顾星稚一眼,言语间颇带嫌弃,似乎他自己的儿子在他眼里狗屁不是,「你既然跪了三日恨不得弑父,也别说为父不给你机会。
「离开漠北以后,你就疏远公主,亲近他人,若你的公主能对你不离不弃五年,漠北之事便只有你我父子知道,为父便扶你那公主上位,让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给她做皇夫如何?」
「五年太久。」
「五年不久,为父正好要筹谋五年,怎么你对你的公主这点信心没有?你要是现在跪在皇帝面前揭发为父,难道你以为你就能继续娶她不成?除了答应我,你还有别的路选?」
顾星稚沉默了许久,以至于声音都沙哑了:「父亲可会践诺?」
话落,镇国公就一脚踹到了他的胸口:「你老子什么时候不守信过!给老子滚,吃里扒外的东西!」
说完那段故事,顾星稚的眼泪再也没止住,他抵着我的额头问我:「五年,五年都过来了,只差最后十一天,周洛,只差十一天,你要同我退婚的时候,我比你站在渭水前还要难过数百倍你信不信?」
我的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
「我让你过渭水,这一战,你输了就归我,大周皇室,我一个不杀,你可同意?」顾星稚撑手在我耳侧,沉着眸子盯着我。
我静默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
顾星稚打了一盆水来,耐心地给我净了脸,梳了头,绾了发:「周洛,你不准死,死了你的九族都是要与你陪葬的,你可明白?」
「不会。」我扶了扶银冠,耐心又郑重地承诺了。
他牵着我的手腕,一路到渭水的天堑桥头,酝酿了很久,却没敢看我,而是看着水面:「你恨我吗?」
「不恨,天下若姓顾,百姓会活得更好,倘若我不姓周,我也希望你赢。」我勾了勾唇角,说了句实话。
可这天下,到底是周天下。
他听了却并不高兴,自嘲地勾了勾唇,握紧身侧的诛宿沉默片刻递给了我。
我没推辞,伸手接过。
伐钺换诛宿,也许是我和他最后能安然相对的时候。
过了渭水,进了渭水边城——迅阳,到军中,带着圣旨虎符临危受命,沙场点兵。
顾星稚很了解我,他知道以我的性格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出兵,毕竟兵贵神速。
所有今晚我让三军将士除守夜之外尽数休整,明日卯时便乘雾气偷袭。
果然,第一场仗取得了不小的胜利。
据密探来报,说顾星稚被罚了三十军棍。
我听了点点头,翻军情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投身进去。
此后半月,共交手了三十余场,输多赢少,死伤惨重,士气也愈发低迷,我的心也越来越沉。
披着铠甲上战场的时候,士气的确高昂起来,可我没想到自己会身中三箭,倒地昏迷的时候,只有一个信念,便是活下去。
就算不为了渭水一战,也为了我的九族啊。
我上战场那一仗的确赢得漂亮,可惜我又昏迷了八天,这八天里顾星稚似乎带着滔天怒火,攻城的态势极为猛烈,这八天我军死伤就高达十一万。
等我醒来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差点又昏过去。
大周,真的要亡了。
被人扶起,勉励走到军中排兵布阵,制定计划,死战一日大周便多一日,我当时只有这个想法了。
可谁知道漠北边境被袭,顾星稚的父亲领十五万兵力回防去了。
得到喘息的机会,我自然一面发动反攻,一面调查情况。
魏淮昀回到大魏之后,被魏帝关了半个月禁闭,又不知道被毒打了多少次,终于被封王封地。
封地不在富庶的江南、幽州一带,反而在大魏与大周接壤的边境陈关一带,又穷又冷的破地,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十万边防兵。
所以,我的殿下来了。
看到密信的时候我的眼泪莫名就来了,啪嗒啪嗒滴落在信纸上,沾湿了他的称号「洛王」。
叛军分打两头,虽有百万大军,进程却也拖累下来,战况一下子就焦灼起来,死伤一日日增多,三方却都无进展。
最终我还是决定和顾星稚谈判。
为了表示诚意,我独自一人过了天堑桥,来到他的营帐。
他一人坐在上面,单手支着额侧,瞧着有些懒散,但无论是脸色或是眸色都一片清寒,心情显然极差。
「周洛,他救你,我杀你,和他比起来,我是不是很差劲?」顾星稚垂眸看向坐在下首的我,虽是问句,却没有询问的意思,好像他自己已经有了认定的答案。
我便缄默不言。
等气氛完全冷下来,才提起今天的正事:「我是来谈和的。」
「谈和?」顾星稚嗤笑一声,「周洛,我要了那个承诺放你离开,渭水一战于我而言便只有胜负,没有平局。」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才细细打量他,连日的战役让他清瘦了几许,冷漠了几许,坚毅了几许,除此以外并无变化。
也不知魏淮昀在漠北陈关一带有没有受苦。
顾星稚看出了我走神,手头的朱笔突然就被他掷到我面前:「你是当我死了吗?」
他没把话说透,我却懂了:「其实五年前,我们之间缘分就尽了。我是君,你是臣,纵然只是你父亲不忠,却也无回旋余地。阿止,想来你也明白,何故念念不忘。倒不如谈谈眼下黎民苍生,也配你们骂我大周皇室一句昏庸无能。」
「我……怎么甘心。」
「你看我,以为你变心喜欢旁人,我也不甘心,可最后渡云寺大火,我劫后余生,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找你,抱你,却看到你与周玲遥遥相望,我就突然放下了。」我笑着把那天伤我至深的画面说了出来,原来也不难。
「周洛,你把披风给了周玲,火势冲天,我被熏花了眼睛,我以为她是你,我以为她是你。」顾星稚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哽咽。
心忽地像被一只大手抓住,我甚至有些喘不上气,连连咳嗽两声:「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顾星稚没再说话,我等了许久,便上前把草拟好的《渭水条约》递给他。
划渭水而治,顾氏自立为皇。
父皇是第三十五任帝王,大周第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连续三任帝王若继续无治世之能,百姓怨声载道,便禅让于顾氏皇族,让大周重新合并。
只愿国号不改。
顾星稚盯着《渭水条约》看了许久许久,可惜我诚意太足,他挑不出半点毛病,便静静地坐着。
「这样的条约签订,怎可不联姻巩固承诺,公主说,是不是?」
「大周皇室适龄公主只余周玲,你若愿意自然可以,至于皇子,不堪与令妹相配。」
「我说的是公主你。」
我笑了笑:「不可,我与大魏洛王已有婚约,怎可随意撕毁,与我们三方都无好处,况且我也不能过河拆桥。」
「这样冠冕堂皇?」顾星稚扶额笑了笑,「当真无半点私心?」
「非也,全是私心。」我也笑。
话落,面前的人笑容便如同被刻在脸上一般,僵硬冰冷受伤。
顾星稚没同意签订条约,不过我也拟了一封送往漠北,休战月余,父皇母后千里来到渭水,与顾星稚的父亲顾昌远签订了《渭水条约》。
我只在天堑桥上看到渭水边那一道银白的身影,此后数年,便再也不曾听闻半点他的消息。
周历第六百七十二年,北周建立,周元帝顾昌远登基。
其子顾星稚失踪,自此周元帝始终无后,太子之位悬空三十三年,北周后继无人,南周渐至佳境,是以周元帝驾崩之时还政于南周,分裂三十三年的大周政权再度统一。
【周洛和魏淮昀的番外】
签订条约以后,我就和父皇母后一道回了都城,处理战后琐事。
魏淮昀有了封地,做了边境的洛王,自然不能乱跑,一天三封信地朝这寄,也不怕累死那一匹匹送信的马。
说的都是些废话。
「公主大权在握,何时选秀?趁我容颜未老,好去谋个面首。」
「腰伤又疼了,年纪再大些估摸着就伺候不了公主了,也不知公主是不是故意拖着。」
「听闻近日长平侯世子频繁出入公主府,公主居然还敢勾搭外姓世子,真是不长记性的玩意儿!」
……
急着去找他,我忙得脚不沾地,这三封信没能及时回给他寄过去,这厮大半夜就杀来了我的公主府。
一袭红衣,如同索命的艳鬼,挑着个眼就推开了我的门,环视一圈冷笑:「还以为公主左拥右抱乐不思蜀,才没空回本王的信。」
「你怎么来了?」我惊喜地丢掉手中朱笔,多日不见,他好像容色更胜从前三分了。
「呵,我不能来?」魏淮昀挑着眉嗤笑一声,走到我面前便将我捞起来搂在怀中质问。
我蹭了蹭他的脖颈:「以为你封王不能乱跑,也不敢喊你,就寻思着快些处理完这些政务,好去陪你一段时间。」
「我有什么走不得的?」魏淮昀掐了掐我的耳垂,声音有些低哑,「但是等着看公主几时想起我来,果真一日不曾。」
我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眸色笑了起来:「我明日便能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前些日子忙里偷闲,稍微安排了一下你我二人的婚事,半个月后就是好日子,绝不仓促,也不委屈你,你可愿意?」
吻落了下来,热烈而疯狂,夹杂着勾人的香。
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等到成婚那天晚上,魏淮昀推开洛水殿的窗子就翻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
「看着你,我倒要瞧瞧这次哪个阿猫阿狗还敢把你骗走。」
我被他逗笑起来:「要是真有呢?」
「你还敢跑?」魏淮昀勾起唇,没有半点笑意,「真是一点记性没长,便打断你的腿罢。」
这话听得我连忙上前搂住他的腰:「怎么会,不跑不跑,卿卿,你穿喜服真好看。」
「我穿什么不好看?」魏淮昀偏头瞟了一眼铜镜,挑眉反问。
「你不穿都好看。」
他的耳尖迅速泛红,掐着我的下巴黑着脸质问:「周洛,跟谁学的鬼话?」
「压箱底,母后给的,明晚要用,先学一学。」我指了指身后那一箱书。
魏淮昀瞟了一眼,吻了吻我的唇角:「没收,别招我,明日之后,本王日日教你。」
这厮在我这待到天明,有些遭不住,小眯上一会儿,我看着他精致的侧颜,也有些遭不住,也小眯上一会儿。
等人推开洛水殿看见我两叠着睡在案几前,又是惊恐又是好笑,一时间热闹非凡。
但今儿是个好日子,没人说不吉利的话,只笑着把我带着点起床气的娇娇驸马请出去,便给我梳洗打扮起来。
盖头是前些时候自己认真绣的,内里的脚边还缝了个「天长地久」。
被扶着上了花轿。
摇摇晃晃,敲锣打鼓,到了七夕有情人放河灯的定情桥的时候,突然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花轿的轿帘,甚至吹起了我的盖头。
我连忙扶住,偏头朝外头看去,只见都城百姓夹道相迎,也不知是谁撒了金豆子做喜钱,百姓们一时拦住了下定情桥的路。
收回目光之际,我在定情桥旁的酒楼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戴着兜帽,穿着红衣。
只一眼,轿帘复盖上,盖头又被我扶正。
他从不穿红衣,约是看错了。
百姓没多时便散了,花轿又继续朝公主府去。
行礼拜堂,推杯换盏,迎宾送客。
直至夜幕降临,洞房花烛。
魏淮昀挑开盖头,眸色极深:「公主的确叫人惦念不忘。」
「你在说你自己?」
他闻言脸色一黑:「我是你的正宫,我有什么要惦念不忘的!是外头那些不安分的东西,公主以后可要注意些。」
「谁能与夫君比。」我笑了笑,安慰他,也许他也看到了那个身影吧。
「自然。」魏淮昀撩起眼皮子睨了我一眼,别提有多傲慢,说着将银杯递给我。
饮尽合欢酒,没多时便觉得有些热。
「这……加,料……」我说话断断续续的,都被魏淮昀吞了去。
「本王也是心疼公主,怕你吃苦,毕竟忍的时日属实长了些,本王怕克制不住。」
他这话终究是说得委婉了。
我周洛,真的很少哭,若非伤心至极,不会如此的。
这夜却真是哭哑了嗓子。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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