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滂殢人娇(善变门庭毛法曹)
苏轼一生屡遭贬谪,但元祐四年(公元1089年)前后,他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那时的他正担任杭州知州,勤恳工作之余,也少不了饮酒听曲、诗词唱和。
有一天夜里,苏轼设宴招待宾客,命歌姬弹唱当下最流行的曲子助兴。听着听着,苏轼突然注意到一段之前从未听过的旋律,他竖起耳朵,只听歌姬款款唱道:
泪湿阑干花着露。愁到眉峰碧。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
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雅洁的文词、优美的曲调,让苏轼不禁拍案叫绝。一曲唱罢,他赶忙开口发问:“这是什么曲子,是何人所作?”歌姬马上回答:“这是毛法曹自创的《惜分飞》。”所谓法曹,是宋代基层掌管司法的小官。这位毛法曹竟能自己创制词牌,词学和音乐造诣定然不同凡响。苏轼起了爱才之心,当场就要派人请他赴宴,可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叫毛滂的法曹刚刚任职期满,已经离开了杭州。
听说词人已经走了,苏轼大为懊恼,甚至当着客人面做起了自我检讨:“我身为一州长官,竟发现不了身边的人才,是我的过错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苏轼当即命人快马加鞭追上毛滂,一封亲笔书信,又把这位才子请了回来。
毛滂本该走马离任,见苏轼盛情相邀,转头就回了杭州。二人相谈甚欢,毛滂居然因此多留了好几个月。人们见苏太守这么欣赏这个年轻人,也争相传唱他的词作,一来二去,毛滂的名号就打响了。
其实,苏、毛两家的交情渊源已久。九年前,毛滂的老爹毛维瞻出任筠州(今江西高安)太守,那时正值“乌台诗案”结案不久,苏辙被贬到筠州任官,恰在毛维瞻辖下;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也离筠州不远。
那时的苏轼兄弟负罪颇重,人们大多不愿和他们扯上关系,而毛维瞻素来敬重二苏才名,对两人则呵护甚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苏轼兄弟感激于这份艰难生活中难得的温暖,对这位知州公子也颇为重视。到后来, 甚至接纳毛滂为门下弟子。
毛滂果然没有辜负苏轼兄弟的青睐,后人评价他的词风“豪放恣肆”,在艺术成就上更是“自成一家”。他极具创造天分,包括《惜分飞》《醉花阴》《武陵春》在内的诸多著名词牌,据说都出自他的手笔。
既是苏门弟子,又有名作传世,照理说,毛滂的名字应该被后人广为知晓才对。可毛滂却犯了一个为当时文人所深讳的错误,那就是改换门庭。人品一旦有了瑕疵,任是词写得再好,人们也不大愿意褒扬他了。
改换门庭成笑柄前面说到了毛滂和苏轼兄弟交往的经过。其实,苏轼不仅在写词上为毛滂延誉,还写下了《答毛滂书》一文,答应推荐他应制举。毛滂得此名师指点,在词坛名声大噪,又在官场平步青云,一时风头颇盛。
可是好景不长,苏轼因为对王安石的激进变法持反对态度,再次遭到新党打击。刚安生了没多久,又被放逐到了边远之地。这下子毛滂可慌了神,他不愿放弃到手的官职,眼珠子一转,又找到了新的依附对象——曾布。提起这位曾布,来头也不小。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弟弟,曾氏兄弟和苏氏兄弟同年高中进士,两家人交情匪浅。只不过和苏轼不同,曾布可是变法派的领袖人物,他坚定不移地贯彻王安石的路线,后来一直坐到宰相之位。
有曾布这样的大佬背书,毛滂不仅没受到牵连,反而被擢升为删定官,进入馆阁供职。此时的毛滂,基本上已经被认定为新党成员,只是因为苏轼、曾布二人的交情在,人们才没有过多指责他。
可谁能想到,几年后蔡京上位,曾布被罢相驱逐。蔡京大手一挥,把曾布一党尽数贬谪出京,毛滂根本撇不清和曾布的关系,同样不幸“中枪”。
仍不死心的毛滂又做起了墙头草。他很快和蔡京的弟弟蔡卞扯上了关系,小心跟随在蔡卞身边,极尽奉承之能事。只不过,第二回改换门庭可没第一回那么简单,蔡卞心如明镜,一眼就看出了毛滂有意攀附。
有一回,蔡卞摆下家宴,和宾客一同观赏池中的鸳鸯,毛滂也在座中。蔡卞即席赋诗,末句写道:“莫学饥鹰饱便飞。”诗里当然没有直接点名,但对毛滂的嘲讽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我可以抬举你,但你可别像不通人性的老鹰一样,饿着肚子就飞过来,一旦吃饱就走人啊。
毛滂自然听懂了蔡卞的言外之意,当即赔着笑脸和诗道:“贪恋恩波未肯飞。”可这番信誓旦旦的表忠诚并没有得到掌声,蔡卞的夫人顿时反唇相讥:“什么‘未肯飞’,你不就刚刚从曾布池子里飞过来吗?”如此指名道姓,毛滂面子上可挂不住了,羞了个大红脸。
嘲讽归嘲讽,如此卖力的表演最终还是得到了蔡卞的哥哥蔡京的认可。毛滂搭上这班快车,很快做到了秀州(今浙江嘉兴)知州。日子稍微一好过,毛滂的良心也回来了。他想起自己的老师苏轼还滞留在蛮荒之地,心中愧疚,就写了几封书信表示慰问。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蔡京听说毛滂给苏轼写信,当下觉得他与政敌私通款曲,随时有叛变的可能。 一纸弹劾,又把毛滂打入了尘埃里。这下子,毛滂欲哭无泪,再也没有复起的可能了。
毛滂一生仕途不顺的心情,在这首《相见欢》中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十年湖海扁舟。几多愁。白发青灯今夜、不宜秋。
中庭树。空阶雨。思悠悠。寂寞一生心事、五更头。
可怜又可笑的毛滂毕竟不是什么狠心的坏人,他只是有些软弱,有些浮躁,过于急功近利罢了。他其实应该和之后登场的李之仪一样,做个多情的才子,多写些深情款款的小词。针锋相对的朝堂容不下一棵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但广阔无垠的湖海,随时可以接受一叶风流自在的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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