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学中的数字化(传播学语言的游戏)

一、引言

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下,网络语言应运而生,也同时催生了很多流行语,更是从日常生活中改变了人们的对话习惯。如“一言不合就发表情包”、“这全是套路”、“你是个好人”、“本宝宝有小情绪了”等。不少网络流行语表现出幽默、神秘的意蕴,网络语言下的交流就像是一种游戏。在这种环境中,人们改变或者适应这种新的规则,人们的思维和话语也在潜移默化中被重构。

语言作为青少年日常生活的一个部分,其传播语境也一直发生着更变。不可否认的是,互联网的到来某种程度上污染了语言的环境,但我们也不能忽略这一事实,即丰富的网络语言也使人们的日常交往变得更为生动。语言与社会背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古文到白话文到网络语言到流行语言,每一次语言的更迭背后都是一次社会的变迁。

不少研究表明网络流行语代表着当今青年的社会境遇与社会心态。如,狂欢式的网络流行语是目前网络语言世界中的情绪基调,这一根源在于社会结构对现代青年意义危机的加剧,因而流行语言具有某种泄愤的作用。[1]其次,透过网络语言的现象,我们还能看到它对人们话语权具有塑造作用,如通过网络流行语机制规范青少年的思想政治教育是一种可能的方式。[2]此外,还有一些研究者就网络热点事件的民间话语模式进行了研究,提出了话语的解构模式,如自嘲、戏谑、隐喻、对比等,并根据热点事件的走向,提出几种话语建构模式,如事实建构模式、价值建构模式以及社会动员话语模式。[3]

传播学中的数字化(传播学语言的游戏)(1)

在已有的研究中,我们不难发现,研究者已经基于数据和生活实践总结出网络语言的几种类型,以获得具有普遍性的结论,并在此基础上对流行语言的社会意义进行展望。然而在对语言进行分类总结之外,我们还有必要思考其传播语境及其背后的话语逻辑。因为在现实生活中,网络语言所塑造的话语情境就像一个烙印印刻在当今青少年的话语和思维中。它已不仅仅是一个词汇这么简单,而是一种对话,我们需要将其放置到话语环境里进行分析。换句话说,这是一种怎样的传播情境,在这种传播的情境中有哪些语言符号,每一种对话模式中有着怎样的行动逻辑。对于上述这些问题,我们都需要进行进一步探究。

本研究自2014年7月开始对微信、微博、娱乐节目中人们的话语习惯进行观察。这些微信交流内容包括研究者与他人的对话、对他人朋友圈的观察。微博的内容包括网络红人,如回忆专用小马甲、微博搞笑排行榜、影视明星及其文章下方评论;娱乐节目包括暴走大事件、爸爸去哪儿等。相比较而言,微博属于开放式空间,能够直观地观察并试图解释文字背后的意义,而微信属于半开放式空间,至于微信网民们在网络中如何交流,使用何种文字和词语、使用何种表情包,都需要通过实际观察以及对当事人的深度访谈来获得更进一步的信息。因此,为了弥补参与观察的缺陷,研究者还对六位青少年进行了深度访谈,访谈均结合线上访谈及当面访问两种方式进行展开。为提高当面访谈的效率,研究者在此之前均需结合网络观察与网络聊天对被调查者进行较为详细的了解。

本研究的访谈对象概况如下:小北,女,89年,目前在一家上市企业工作,网迷,热爱时尚;菲菲,女,90年,在一家事业单位从事文字工作,网迷,时常语出惊人;小林,男,92年,研一学生,痴迷微博,热爱民谣,网络活跃分子;小年,女,96年,大二学生,活跃于各大网络平台,热爱拍照,文艺泛滥;小木,男,89年,博士研究生,曾经的二次元少年,热衷于围观网络热点事件;小z,女,97年,高三学生,奋战高考的二次元少女。

为尊重被访者隐私,本文对被访者均进行了化名处理。另外,作为质化研究,为展现被研究者的全貌,本研究将在文中呈现被访者的部分日常生活特征。

二、网络语言的传播语境与交流策略

传播语境是指人们之间交流所营造出来的环境,以及人们所处的交流状态,在特定空间里有某种定式。网络语言似乎重新定义了传播的语境,迎来了新的社会传播体系。语言研究者们曾对网络语言进行了多重标准的划分,比如按照网络流行语的修辞来看,包括比喻、借代、谐音、缩略、叠音、摹状等方式。[4]按照网络流行语的来源来看,包括网络热点事件、广告、游戏动漫、电视节目等。日常生活中,人们自然而然地使用某些流行语,这些流行语通过某种修辞表现出来,已经内化为一种形式。对话语情境的初步划分是进行进一步研究的重要前提。基于对网络语言研究的总结,不难发现青少年的传播语境呈现出如下几类特征。

(一)自黑:日常表演与自我呈现的修养

“自黑是一种生活方式,我就喜欢黑自己,不给你嘲笑我的机会,让你琢磨不透。”作为一个刚上大二的网络活跃分子,小年不假思索地说。从小在严厉而传统的家庭里长大的小年直到上大学才真正开始拥有电脑,并获得上网的条件,这在95后中不多见。大学一两年的时间,小年就从互联网的“山顶洞人”变成了班级的网络先锋。她认为“就是因为特别好奇,然后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自黑的话就会显得很幽默。自己嘲笑自己有时候不一定是真的笑话,有时候是为了显得活泼”。还记得情人节的时候小年跟男朋友秀恩爱,小年的舍友也会故意自黑一下:“你们不要虐狗啦,情人节留我这种单身狗一个人过,我要吃两口黄金狗粮。”自黑无处不在,一方面希望通过自贬获得安慰,另一方面又是一种假装豪放、缓解气氛和压力的方式。

并非小年一人,几乎所有的受访者都会自黑。通过访谈与观察来看,自黑除了是为了假装豪放、使氛围更轻松以外,还有受访者认为可以由此鉴定真假朋友。小木是一位全职博士生,从小就热爱小说,玩弄文字。小木有自己的公众号,也几乎每日会在朋友圈发一条心情,常常通过各种方式暗示自己的“屌丝”身份,他苦笑道:“自黑是一个长久事业啊,我的自黑之路还很长。你看周围的朋友都早已买房买车结婚生子,而我还是穷学生一个。”小木觉得互联网将很多人重新塑造了,很多人在网络上的表现都不是真正的自己,他只是想通过自黑这一方式来考验自己的友情。在跟小木相处的过程中,他时常说到“我这种屌丝”、“单身狗”、“虐狗”这类话语。他说:“自黑是我的人生态度,因为这不仅能区分真假朋友,而且还可以做真实的自己。”也曾有受访者认为“自黑是为了在这种套路中获得别人的鼓励”,而小木明确表示,热爱自黑只是为了能够在朋友圈里展示真实的自己,当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的时候,余下来的也就都是自己真正的朋友了。

不难看出小年和小木的自黑方式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但其目的都相对模糊,并且不尽相同。自黑某种程度上超越了人们对残酷现实的无奈,他们都热衷于恶搞,通过“自毁形象”的幽默手法去进行自我嘲讽,从而缓解内心的压力,用小木的话来讲“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尽管出于不同的使用语境和目的,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热爱自黑,从而自我解嘲,这一规则及其背后的机理关系值得我们继续深入讨论。

(二)黑色幽默:网民的“擦边球”

幽默的话语也是话语风格的一种,但网络流行语和网络段子中的幽默大多是一种黑色幽默。也就是通过诙谐幽默的话语表达思想和对他人的态度,用一种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间广场语言、风格、体裁讽刺模拟一切高级语言、风格、体裁等。给粗俗、怪诞的意象赋予深刻的象征寓意,让一切高贵的因素降格。[5]而如今,这种幽默已经成为生活的日常,人们的视线从语言的高低贫贱转移到语言所代表的含义甚至是使用方式上。

黑色幽默常常出现在网络热点事件之后。小木作为一个典型的二次元宅男,他特别喜欢看网易新闻,人称段子手的他很多都是模仿自网易新闻,他觉得科研的生活已然了无生趣,如果不再来一些段子,显得特别的单调枯燥。他还是别人眼中的刷屏党,他在朋友圈几乎不间断地发布信息,他时常针对热点事件自创“段子”以嘲讽社会。当时南京雾霾严重,小木曾编过一个极为经典的段子:“两人争吵,我深吸一口气,对方不服也深吸一口气,卒。”可能跟专业性质有关,小木关注社会与政治话题,但从来不正面讨论,他很清楚,我们在网络的一言一行都是被监控和掌握的。他说“我可不想因为什么误会被请过去喝茶。对于已有的东西我会且行且珍惜”。圈内人每每讨论一个事情都会以一种“你懂的”的语气和表情收尾。“其实这些话语都像打擦边球一样,比如我也曾经关注d吧,d吧的人总是会用一种你懂的的语气来跟台湾人民对话(d吧出征事件)。这让台湾人民知道大陆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这样戏谑的方式好像比直接灌输来得更有效。”

这种话语风格往往跟隐喻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从“专家”到“砖家”,从“吃胶囊”到“吃皮鞋”,从“金融危机”到“金蓉危机”。网民几乎人人能看懂,他们只是通过幽默、调侃的话语方式来婉转表达实际的立场和态度,在戏谑的传播语境中调侃社会现象。一切黑色幽默的话语基调都是“你懂的”,用巧妙的话语风格躲避了针对性的讽刺,却又让民众获得了发泄的满足。

(三)熟人式对话:作为社会距离的弥补

近几年来,淘宝、微博、微信等新媒体逐渐普及,并且几乎活跃在每一个群体中。每一个青少年都有属于自己的朋友圈,每一个圈子内部都有着谜一样的熟人社会模式。例如“迷之微笑”、“迷之点赞”等。

92年的小林同学对现在的熟人式交流深有感触,“套路”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是一种日常,但他也总能够切换自如。“现在的朋友之间总是会故意卖萌,也有人会发迷之微笑,还有如果对方发来一个龇牙的表情,你以为他就真很开心吗,其实才不一定。”在日常观察的过程中也时常听到小林这样的抱怨:“哎,每次老妈给我发来微笑的表情,我就觉得背后一凉,她就总觉得微笑是端庄大方的笑容。我每次都觉得有点像呵呵的感觉。但是跟很熟的朋友,还有跟女朋友的时候就会故意用这个迷之微笑,因为熟悉的人之间这样用就有一种外人看起来琢磨不透的意思告诉你我们是自家人,你懂我的意思。”

菲菲是90后,也切实感受到过网聊时周围朋友说话习惯的变化。初高中的时候,菲菲开始使用qq,每当开启一段聊天的时候,基本都会用“在吗”、“你好”。现在几乎不会出现这样的对话模式,菲菲觉得“在吗”和“你好”已经是一个最为低级的开启话题的问题。“现在我们最怕的就是朋友之间那种客套的感觉,就怕你好、谢谢这些礼貌语,让本来很亲近的关系沦为客套。”

熟人式对话似乎也是一种拉近距离的方式,所有的被访者都曾经对淘宝体的“亲”有一定的认识和使用。自大学以来,小年受舍友影响颇深,“以往我基本是无欲无求,现在跟着舍友一起种草”。“起初在淘宝上买东西的时候,一定会跟对方客服联系的,跟客服交流的时候就总觉得大家打招呼习惯性用的‘亲’会让我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就觉得像一种自来熟的撒娇卖萌的感觉,店主那方也会觉得顾客态度好,这样发货也比较细心及时,有时候还会给你包邮。”

“现在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好像熟人之间不优雅地‘污’一下,就不算是真正关系好的了。……还有女神说我去洗澡了、你是个好人就意味着我不想跟你聊了,有点婉言拒绝的意思了。”小林觉得很多看似平常的话语背后都有着圈内人才知道的“潜规则”。

年轻的网民们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来获得近距离感,从而使自己的社会关系无限接近于熟人关系。一方面他们害怕距离感拉开与原本就熟悉的朋友之间的距离,另一方面他们希望能够利用接近熟悉的关系让自己少吃亏,好做事。此外,有一些日常用语不再是原本的面貌,而是具有网络话语的特有逻辑,网民供认不讳,只要在一个话语体系中,就能知道其含义了。在这多方面的共同作用之下,一部分网络流行语言表现出某种共性,这种共性是熟人之间的话语习惯。

(四)无厘头台词:话语规则的解构与再结构

在日常交流中,一个充满逻辑性的对话往往具有明确的方向性,而无厘头的对话则比较跳跃和随意。无厘头文化往往让人意想不到,并且抓不住明确的点。在研究中,我们看到网络语言的无厘头是超越逻辑的,换句话说,这种没有逻辑的无厘头话语是在充分了解人们日常说话的思维结构之后才得以出现的。

小北作为一个年轻的公司HR,能够在上班与日常生活中自由切换。领导眼里她一本正经,工作能力强,思维严谨,现实中小北却是个十足的“二逼青年”。

“现在一言不合就会进入斗图模式,最后就看谁表情包更多,谁的更加出其不意。总之不存在那种尴尬的感觉了。比如好朋友之间,表情包都是成套出现的,我朋友发一个‘来啊,互相伤害啊’,我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给她发一个‘来就来’。”

“朋友说我不按常理出牌,但是这样以后朋友之间几乎没有脸面可言啦。我给朋友发过去一个我正在认真工作的办公桌的照片,来一句‘崇拜我吗’,他可能就不按我的套路出牌,甚至会故意回我一个‘崇拜,但有时候有些事情,你照照镜子就会明白’,虽然在暗示你丑,但是大家都知道是玩笑话,也就不会生气,只会觉得很有意思。”

小z是高中学生,大把的时间需要利用在学习上,每周末还没开始写作业,她就会用手机看动漫和电视节目,B站是她常常光顾的地方。

其实看B站只不过是想看一下别人的评价,有些人的评价看起来就特别搞笑。因为好多评价都不按套路出牌,有一次看了不起的挑战,阮经天在里面就特别简单总是被骗嘛,这个时候就看到一个弹幕飘过来,说‘小天是我见过最单纯最善良的人’,这个就是引用的刘强东对章泽天的评价。”

尽管很多被访者都说,“这是一个充满套路的世界”、“一言不合就下套”。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每一个生活在网络语言世界中的人都被这样的话语习惯影响着。涉及到对无厘头话语的态度时候,网友的评价直接表现出两种极端来,要么就是觉得很有趣,要么就是认为鸡同鸭讲。然而其背后也早已不是对交流对象的评价,而是交流双方是否处于共同的语境之中,是否拥有共同的语境才是使无厘头话语演化为幽默话语的桥梁。

当然对话语风格的总结是基于日常生活实践的,他们彼此之间并非完全独立、相互排斥。但共性在于,话语风格离不开每一次流行语言的修正、迭代以及网民的互动、使用。尽管青少年网民都热衷于追寻最流行的话语,但他们也会注意分寸。例如,跟谁说、什么时候说,都能够做到自由切换。微博、微信群以及跟朋友的私下交流是青少年获得最新网络流行语的途径,新媒体当然是不可或缺的中介。在青少年群体中拥有了流行语言有时更便于人际关系的处理,也让日常生活更加生动化,但整体上遵守着一种超越话语逻辑的逻辑。

从青少年网民的语言实践来看,他们在网络中不断获取最新的流行语言,并将这一系列流行语言付诸日常实践,通过这样的方式强化自己的身份。从访谈来看,多数青少年起初接触流行语言的时候总会一时兴起,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扩散、变异和使用之后,有一些成为了一种固化的风格,甚至改变了他们的思维习惯,而有一些则成为落后的代名词。大多网络流行语无一例外地经历着这样的过程。不过在总结当下时代网络流行语话语习惯的时候,我们更不能够忽视其背后的行动机制,即这样的网络流行话语是如何互动的,游戏是如何进行的,游戏的规则又是怎样的,具有怎样的逻辑。

三、语言的游戏与青少年的行动逻辑

我们知道,在语言哲学观中,维特根斯坦曾经提出语言就像是一种生活方式,语言不是简单的语言本身,语言在语境中使用,活跃在生活形式当中。也就是,语言只有作为生活的一部分才能得到理解。其实维特根斯坦的生活方式概念强调语言是生活的一部分,在活动中语言让彼此产生关联,具有意义。[6]如果从学习一种语言的过程来探讨语言的意义,那么这种伴随着生活情境的语言就被看成是一种游戏,儿童在这一语言游戏中里,掌握其中的规则,并学会去使用。回顾维特根斯坦将儿童说话的过程比较成语言游戏的观点,其核心就是我们应当去理解某个语言的用法而不是其定义。[7]至于在网络语言的演进和学习中,这场游戏中人们的行动逻辑如何,会在下文进行进一步解释。

(一)游戏化的博弈:一场话语权的争夺行动

每一个社会体系都是一个相对平衡的动态系统,自福柯提出权利和反抗的共生关系之后,话语秩序也成为关注的重点。福柯在当年的社会背景下深刻感知,谁在说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体发言的位置与地位。即重要的不是指出谁在说话,而是主体发言的位置。[8]然而,当互联网这一兼具互动及匿名特征的工具被植入到青少年的日常生活当中时,每一个主体都被赋予了话语权力。因此借助网络的潮流,人们利用互联网的自由性重获话语权,当每一个网民都获得了新媒体带来的话语权的时候,网络流行语便成为他们争夺话语权的工具。

从表面上来看,流行语的普及可能会带来网民群体共同的利益,但是每一个共同利益体内部都存有一个话语权争夺与博弈的小机制。为了提升自己的话语空间,网络语言的追寻者们遵循着游戏的逻辑。例如,在一场网络热点事件的纷争中,“网红”们总能利用各种角度创造出一系列的代名词,无论是调侃还是自我嘲讽,都具有极大的幽默性,就像一场动员一样,网民们都会自觉或不自觉的投入到流行语的日常交流中。

不仅如此,草根网民之间也有其话语的逻辑,也就是非集体博弈。博弈的目的在于话语权的获得,通过话语权的争夺获得精神上的利益与资本。因此,简单来说这种话语的博弈尽管不会产生直接的利益,但在这种语言游戏的规则体系内却能够积极地获得话语的权利。利用博弈来阐述流行语的互动显得太过严肃,事实上这样的博弈过程都或多或少包含反讽与幽默的意蕴。比如自黑和自嘲的模式中,网民们往往有几种博弈抉择。第一利用自我嘲讽来获得夸赞,以退为进;第二利用自我嘲讽来减少被嘲讽的可能,减少尴尬,也就是解嘲;第三但不常见的是在自嘲后根据网友的回应进行判断,从而辨别真假朋友。这种被认为是“不严肃”的网络语言风格,却可以通过其“幽默”的外在表现形式掩盖实际过程中获取话语权利达到自身目的的本质。

在博弈策略中,没有逻辑的风格是一种能够掩饰博弈结果的话语方式。简单而言,流行语的“不正经”特征某种程度上将博弈结果模糊化,至此,网民们会减少对话语权之争中输赢的关注,转而关注到博弈过程中来。在无逻辑的话语体系中有两种典型案例:第一利用答非所问的策略忽略核心问题;第二重新开启新的话题。这两种对话模式的共同点都是在转移话题,从而使原来的关注点得到转移,以达到化解问题的尴尬或者侧面回避某些话语的目的。

这些博弈方式也就解释了网络语言彼此之间的互动过程,以及为什么网民会通过网络语言的互动来获得话语权。从本研究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从互联网赋权到网络语言赋权的过程,经历着从集体博弈到非集体博弈的传播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网络语言就不再是单一的语言本身,而是被放置到语言游戏的活动中去。

(二)默认的一致性:一种高语境下的传播默契

网络语言的传播本身就是一种活动,但活动都有其语境和规则,利用默认一致的概念来解释网络语言对话情境中的规则或许较为合适。滕尼斯曾提出,在一个共同体中,相互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有约束力的思想信念作为共同体的意志,这其实是一种默认一致,它就是把人作为一个整体的成员团结在一起的特殊的社会力量。结构和经验越相似,默认一致就越可能实现。[9]在文化研究中,霍尔曾提出高语境与低语境的概念,这一概念的提出源于对跨文化交际及交际环境的关系研究的新型视角。不难理解,在高语境文化中,人们在交际时,有较多的信息量是由社会文化和社会背景来传递的,而这样的文化环境被内化在交际者思维记忆的深处,人们甚少需要通过外在的语言符号来传递信息,因此传达的讯息中只包含着极少的信息。[10]

网络语言的高语境模式是通过种种传播实践的深层植入才达到的,这与霍尔提出的“高语境交流是经济、迅速、高效、令人满意的,但是它要求在程序编制上花时间”有相似之处。在利用网络语言交流的过程中,这种高语境中的默认一致感与中国传统社会人际交流中注重“意会”、“领悟”的语用习惯也具有一致性,只不过,这样的“编程”过程是在网络活跃者和网民的共同传播中集体造就。

当然,网络语言的高语境特征不是一个既成的现象,而是从低语境的源头循序传播。通俗来讲就是流行语都是充满着“内涵”的,处在这一语境的人们就将其他群体区隔开来,这样的对话中总是以“你懂的”为前提,同时也总要放置到某种语境中才能表达较为精准的信息。就像被访谈对象多次提到“老司机”一样,起初当他们不能与同伴一样了解这一文化背景,那么此“老司机”非彼“老司机”,很多网络语词也是如此。但随着语境这一环境被忽视,类似于“萌”这样的流行语成为人们习惯性使用的日常用语,甚至忘记了它也曾经是一个网络流行语。这是因为网民们身处这样的时代文化背景中,主动“编程”或是被动“编程”都有可能促成文化共性。即,在大环境下,青少年即使不去主动掌握流行语,也存在被动接受的可能。从语言的游戏来解释,即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会逐渐掌握这种游戏的规则,并去理解或者遵守这些规则。

从语言文化的角度来看,高语境的概念也许可以合理解释为何同一种代际同一类群体能轻而易举地使用某种流行语。从共同体概念中抽取的默认一致性也可以更好地解释为什么网民会被网络语言活跃者所影响,并从中获取更新的流行语信息。当这种话语的交流成为一种日常的语言游戏,网民们就会逐渐忽略流行语本身,从而内化到了语境当中,建构成一种日常的话语风格。

(三)艺术化的思维:一种超越时代文化的精神支撑

将网络流行语视作一种文化,可以洞见其具有时代特性的艺术风格,青少年的艺术化思维得到了体现,也是促使网络语言形成其特有模式的逻辑之一。霍尔在《超越文化》中提出“高语境交流常常被用作艺术形式”或许可以总结网络流行语话语风格中的艺术化成分。而这种艺术化与宏观意义上的时代环境不可分割,自互联网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交流工具以来,人人都成为创造者和传播者,广泛的交流。跨文化的思维增强了网民思维的活跃度,语言活动代表的是背后的文化,从这一角度来看,网络语言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文化精神。

无论是自嘲、反讽、假性亲密还是“反套路”,每一个话语习惯的出现与成熟都离不开其中的一个因由,即,时代的背景。但现实与历史总有相似与联系,与二十世纪早期中国文化界中白话文运动类似,这样的运动基于新式教育与传统教育的碰撞,最终得以融合,形成了白话文风格。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有关网络流行语腐蚀中国主流文化的言论比比皆是,因为这种超常规的艺术表达方式与主流文化形成冲突,主流文化则期望将其收编。

结合调查发现,流行语与主流文化并不完全冲突,只是一直以来两者都在协商如何共存。从流行语研究的主流切入点来看,起初的流行语往往带有一种集体负面情绪的宣泄,最终成为具有明显集群性的社会互动行为。但这种负面情绪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代表着当今社会环境中的困苦与恐惧。[11]随着流行语的不断演变,这种负面情绪往往又以幽默、自嘲的外衣包装,但是生活在同一社会压力下的民众往往感同身受,对这种语言的反抗心知肚明。

当主流文化被这种次文化强势入侵,主流文化并没有被次文化强行替代,而是成为一种时代的风格化活动嵌入在主流的文化中,成为其中具有艺术风格的话语体系。每一种话语风格都为当代话语秩序提供某种价值,正如本研究所总结的那样,每一种话语特征似乎都相对更适合于某些话语实践的某些领域和情境。[12]这些话语是在特定环境下产生的,并且具有特定意义,基于意义才能够展现出话语张力,从而应对当下的社会背景。即在这些游戏化的传播实践中,流行语应被看作是一种社会现象,因为当下的社会背景促使网络语言的产生,而这种艺术化、风格化的网络语言也折射出一个时代的文化精神。

语言游戏作为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的一个核心概念,强调了语言活动的意义,这一语言的游戏包括了语言本身的内涵、其出现的情境以及人们行动的逻辑。首先,流行语不是语言也不是词语本身,因为它们具有丰富的活动价值,因此往往会成为语言博弈的工具。除此之外,在网络语言传播实践这场语言的游戏中,高语境是其最为基本传播环境。最后,每一种行动有其时代风格,被艺术化的网络语言首先是一种风格,在这一前提下结合当今青少年的现实处境来看,它还是一种时代的精神。因此综合本研究的讨论,语言游戏可以比较合理地总括当今网络语言的传播类型。

四、结语

本文对青少年群体的网络语言使用习惯进行了考察,研究发现青少的网络流行语的传播语境正在发生改变,他们热衷于建构自我嘲讽、讲黑色幽默、熟人式对话、无厘头的话语情境来进行交流。在这一体系中,互联网、网络语言与人是三个重要元素,互联网在为青少年提供交流空间的同时,其平台功能的不断演进也为网络语言的多样化创设了条件;基于互联网平台的建设及网民对流行语言的模仿、修正与传播,网络语言不断生产、迭代、消失,最终可能内化在人们的生活之中;之于网民,网络流行语是他们狂欢的行动工具。

在重新回顾青少年接触、使用、传播网络流行语的过程时,我们会重新思考他们内部如何通过网络语言互动,互动带来了什么。研究发现,这样的运作机制与行动逻辑与游戏有相似之处。基于以上的讨论,本研究认为游戏化表达可以解释当今流行语出现之后特有的话语状态,因为在看似杂乱无章的特有语境背后却有着不成文的游戏规则。

首先,他们通过这些话语特征突出青少年群体的亚文化风格,以作为抵抗的资本;其次,借助这类新鲜的话语特征以非正式的方式争夺话语的权力;再次,在某种话语情境中建立共性,形成具有高度默契的高语境传播群体,从而内化这种默认一致;第四,在互联网时代,社会背景是特定话语习惯产生的源头,而话语特征也是对社会变迁的映射,两者相互影响不可分割。

因此本文以网络流行语的基本特征为前提,在此基础上结合青少年这一当事人及不断变化的社会背景,对其内部的行动逻辑、互动过程进行研究。最终认为,青少年网络语言的传播所营造的环境,是一种新时代的游戏语境。参与者具备游戏化表达的能力、他们积极互动、遵从其逻辑规则、创造其风格,总体来看,这种语言的游戏是一种特定时代下高语境的风格化活动。

作者简介:郑欣,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赵呈晨,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新闻界》杂志(2017年第5期 52—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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