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他误闯灵堂在线阅读(故事他误闯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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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醉春堂位于市集大街正中最好的位置,是镇上的老字号酒楼。
每天往来食客无数,将上下两层的方桌坐得满满当当。里面也设有几厢雅座,但进来醉春堂的人却都喜欢往厅里坐,听说书先生说书。
这说书先生听闻是从皇城请来的,满腹诗书,出口成章。每每到了中午或是晚上饭点,便一展纸扇,捋着山羊须,往一二楼厅中间搭的高台上一站,先喝口小二送上来的茶润润嗓子,跟着便是清咳一声:“各位客官,今日老卯我接着昨日的故事讲起。”
“话说至今三百多年前,天生异像,一团流火自天而降,坠在了前西成国边境上,那火光着实怪异,居然泛着莹莹蓝光,如地狱业火——”
说是接着昨天的故事讲起,还是重复了一大段前缀,生怕有新来的食客不知故事背景。
食客们倒是早就习惯了,一手捏着花生粒往嘴里一丢,边吃边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哪一部分。
店里的小二这个时候最是忙的,各个肩上搭一条毛巾,跑来跑去,时不时拿来擦下头上的汗珠子。
小六今日负责在一楼门口迎客,此时酒楼内正好坐满,他也才有空余时候靠着门口的柱子偷下懒。
说书的老卯故事从不带重样的,小六也想听,可他一天十文工钱也是丢不得。他便往里面张望着,又不时回头在门口瞄一瞄,见到还有食客要进,就伸手挡下来,提醒着人里面满桌了,得在外面等着,或是另寻他处。
今日老卯讲的是一只狐狸因着流火,提前有了妖力化作人形,却因着时还小,成了一个总角小儿的样子在人间流浪——
小六正从听得的只言片语里将故事好不容易脑补出个大概,身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扭头一看,就见到一个与他岁数相当的少年,身着一身灰色的旧短打,背上背着一个黑色包袱,脚上穿着一双草鞋,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他身后。
“小哥,店里可还要人?”那个少年脸被晒得发红,五官生得却是不差,浓眉大眼,嘴角弯着一抹笑,让人心生出好感来,“我力气大,吃得也不多,啥活都能干。”
小六又上下打量他一眼,正想着如何拒绝,就见有人匆匆跑过来,近眼一看,居然是个模样俊俏的少女。那个少女先是冲小六福了一下,跟着便接着少年的手道:“胡瓜哥哥,爹说找到地方了,今晚咱们就能住到秦府上去。”
少年一听,立刻又冲小六揖了揖手,“打扰小哥,看来我师父已经找到下家了。”说完,便领着少女沿着街道往前走。
小六靠着柱子,眼睛还粘在少女的背影上,心里暗道:我可一句话还没说呢,这两人一看就是初来乍到的生面孔,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说能住进秦府里去。
秦府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每天当从那高高的宅门口路过,连那两个看门石狮子,小六都不敢多看一眼。
那是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2
秦府是真的大,光一个宅子就占地近好几亩,青砖红瓦建着两米余高的围墙,正大门油了朱红的油漆,青铜狮口里吐着一个门环,镶在门正中。
胡瓜同少女小跑到门口,就见一身道袍的丁老道正扑在地上揉着屁股,周围看热闹的人刚刚都被门卫给赶了,现下只剩丁老道一个人躺地上看着实有些可怜。
“师父!”
“爹!”
胡瓜同丁一妹异口同声喊了起来,胡瓜搀扶着丁老道的胳膊,将他扶到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师父,你是不是又诓人家,才被人给扔了出来?”
丁老道见这两个小的都一脸了然的样子,伸手一左一右推开他们,自己理了理宽大的袖子。
“什么叫诓?你师父我手持降妖符,脚踩除魔剑,上能通天,下能遁地。这秦府远地一看妖气冲天,近看黑风环绕,不出三五日,必然有大灾。我亲自上门来提醒他们,是他们愚钝,不信老道苦口婆心,你们怎的也怀疑我?”
说完,头往两边转,又重重“嗯?”了两声。
胡瓜同丁一妹偷偷交换了一个视线,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人跟着丁老道四处漂泊、四海为家,这丁老道拿着自己胡乱画的黄符骗的人还少?
见他俩明显是不信自己,丁老道又甩了甩袖子,“哼”了一声,“若非时机未到,老道我定然让你们见识下我真正的实力。还有你,胡瓜。”
“——师父?”
丁老道见小徒弟一脸期待,摸了下鼻子:“你再去问问,那个酒楼,可还要人?你能打杂,小妹可以在后厨洗碗,让他们给我们个柴房即可。”
“爹!”丁一妹一听,皱着眉头就站了起来,双手叉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瞪得丁老道都不好意思地扭头望着天空,“你怎的总是这样?”
“怎样?”
“不靠谱!”丁一妹一字一顿地说了,跟着就拉着胡瓜往刚刚来的街上走,“胡瓜哥哥,我同你去找事做。”
此时正值夏未,烈阳如火。
丁老道一直笑瞧着这一高一矮两个人走得远,连影子都像被日头晒融了似的看不见了,方突然冷下脸,从怀里拿出一张“寻”字符,掐了个诀。
那张“寻”字符落地,化为一只黑狗,沿着秦府转了一圈,跟着“汪”了一声,往一条小巷化作一道疾风而去。
丁老道顺着字符的位置跑了一路,等到疾风终了,在巷尽头卷了几片落叶,终是寻到异常处。
那里是一户低矮的小院,两道木门没闩,刚那点风一过,门扇便撞得哗啦响。那两道门形同虚设般,丁老道伸手一推,只身踏进门槛,便闻到屋内传出一阵血腥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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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越近,那气味越是重得直熏人喉胃,丁老道忍着恶心感,慢慢靠近正对着院门的屋子。那屋子房门也是未关,只是虚虚地掩着,一道光柱顺着门缝照进去,只能隐约看见一点东西。
丁老道先是在门外透过门缝打量了一把,突然就见里面有两道绿油油的光点,他心下一沉,猛地后退一步,手在半空一抓,平空多出一把银白无任何装饰的剑来,“何方妖孽,敢在此作乱!”他大喝一声,猛地推门而入,跟着一剑平直刺向门后的人影。
“啊!大人饶命!”那剑头堪堪停在离人的脖颈不过半寸处,丁老道跳进屋内,房门大开,屋外阳光一洒进来,便驱散了刚刚的诡异之感。
丁老道却是惊疑不定,在室内扫了一圈,只见屋内正中摆着一口黑色棺材,与被他吓得扑倒在地,一身粗布衣裳的农妇。
“你是何人?”丁老道上下打量农妇,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包在一条灰色方巾内,全身上下无一处金银首饰,面脸发黄,眼下微肿,看着十分憔悴。
“我,我是文氏刘芳,你,你又是何人,为何冲进我屋子里?”农妇边说,边偷瞄他,又怕着他手中的宝剑,虚眯着眼不停往后退。
丁老道一听,信了大半,将剑身挽个剑花,往身后一放,那剑便像没入了隐形的剑鞘中似的,没了踪影。
“我是闻着屋内有血腥气,担心有妖物作祟,方擅自闯了进来,望您莫怪。”
农妇似是被吓愣了,迟疑了好一阵,方反应过来,跟着,她摸着身边的棺木缓缓站了起来,“既然是误会,那就请道长您离开,我还要陪我女儿最后一程。”
丁老道这才看见屋内的棺木并没有盖紧棺材盖,血腥气也是从里传出来。文氏见他视线还在棺材内打转,上前将棺材盖推了一把,将棺材一盖严实,血腥气果然便淡了许多。
“您女儿——”丁老道闻着那腥气实在冲鼻,实非正常,不由想多问几句。
文氏抬头,眼中似是含了泪,又赶紧转头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两把,“道长您别再多问了,这世道,穷人命不如狗,我女儿是命苦,我已经认命了。”
话已至此,丁老道也不想再强人所难,怀着一肚子疑虑,拎着半道上打的半斤老酒,回到秦府门口坐着。
不多时,秦府大门里出来一群人,前面两个打手开道,中间护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
丁老道一见,立刻护着怀里的酒壶爬起来,那两个打手已经冲在前头,朝他气势汹汹地挽起袖子。
“秦老爷,秦老爷,我是皇城玉虚门下的老道,你听我一句劝,你乌云盖顶,近日必然犯了桃花劫,老道这里有符,只需五两银子,便可保您无性命之忧——”话还没说完,人又被抬着扔到了两米远的大马路上。
丁老道双手抱在胸前,转过身坐起来,掏出酒壶一看,幸好幸好,酒还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
“你说我有桃花劫?”突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丁老道手一松,怀里的酒壶掉在地上,这次是摔了个稀烂,一阵酒香弥漫,丁老道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只差没在原地打滚,“哎哟喂,老道打的桃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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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还想往地上趴着去啜几口,衣领便被人拎着,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丁老道这才看见周围围了一圈人,秦老爷站在他面前颇有兴趣地歪着猪头大的脑袋把他从头看到脚,“来,你不是说我有桃花劫,你倒是给我画个符,让我消个灾。”
“哎哎,秦老爷,成,成。”丁老道一听,刚刚摔了洒的丧气样立刻变作一脸殷勤,他在怀里摸了一把,掏出一张黄符,“这个,这个,保您一命。”
秦老爷把符拿在手里看了一眼,那符也并无任何特别,上面画得跟鬼画符似的,也看不出写的什么字,但想到马上就要抬进屋的小娘子,还是将符往怀里收妥贴,又对身边的跟班点了下头,“五两银子。”
说完,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丁老道欢天喜地伸着双手等落后的那跟班给自己银子,等了等,就见那个跟班拿出五两银子,朝他笑了笑,跟着把手往回一缩,将五两银子放进自己的袖口,另掏了二十文钱出来扔在地上。
“哎,哎,大哥,我这符不讲价。”丁老道一看,伸手抓着跟班的衣袖,“说是五两就五两,少一两,秦老爷就会少一两符的作用,到时别说保命,你一下少这么多,怕是保个全尸都是难。”
“你敢咒我家老爷?”那个跟班一听,见他不依不饶,挥起拳头,“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残你?”
“你敢!”旁边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跟班一听,回头一看,眼睛就是一亮,“我怎么不敢,怎么,小美人是要替这个老骗子挨我这一拳?”
说着手就要往丁一妹的小手上摸,这时另有一股力把他掀翻在地。跟班定眼一看,就见站在胡瓜身后的丁一妹手中拿着一把团扇,正凝眉垂眼,冷冷地注视着他。
跟班再看,丁一妹就一挥手中的团扇,那跟班只觉得无形之中,自己就跟个球似的被一股怪力往前踢了一脚,“妖,妖术!”滚得远了,跟班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哆嗦着腿站起来,然后吓得屁滚尿流,边喊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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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人跑得没影,丁老道上前曲手敲了丁一妹脑袋一下,要把团扇收回去,“这东西是你拿来玩的吗?这可是玉虚门的宝贝!”
“我不是见你被他欺负吗?”丁一妹躲在胡瓜身后,把团扇藏在胸口处,揪着胡瓜的衣角左躲右闪,“说来说去还是爹没本事,你说能怪我吗,胡瓜哥哥?”
“不怪你。”胡瓜答得一本正经。
丁老道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行了,行了,别躲了,该说正事了。”
“秦府真要出事了?”丁一妹没再乱跑,揪着胡瓜的衣服慢慢探出头,露着一双眼亮的大眼睛眨巴着,满是好奇地望着他们身后的深宅大院。
“嗯,妖气越来越重了。”胡瓜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打了个喷嚏,“难闻。”
“你俩在醉春楼可有打听到什么?”丁老道在地上画了个圈,又轻轻一点,三人转眼就出现在郊外的破庙之中。
胡瓜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来,放到一边,替丁一妹铺好稻草床,“秦府的二小姐前些日子差点出事。”
“但死的是其他人。”丁一妹坐到稻草床上,见丁老道正对着一堆柴生火,悄悄拿出团扇,被丁老道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她将团扇收好,嘟着嘴道:“秦府的二小姐在郊外游玩回来,途中遇到地痞,那丫环带着她一路逃到自己家门口,眼看地痞要追上了,秦二小姐跑在前面抢先进屋闩了大门。那丫环名唤文文,因晚了一步没能进去,被地痞泄愤,刺了三十多刀,倒在自家门口。”
“丫环那边就只有一个母亲,孤身一人将丫环拉扯大,自家女儿出了这事,自然是想寻个公道的,便在秦府跪了半个月,却只换来秦府日日驱赶。”
“地痞本是抓了,可秦二小姐怕影响自个儿的名声,死活不肯出来作证。”
“地痞便趁机说是那丫环对自己骗心骗财,猪狗不如,方因爱生恨失手杀了对方,加上地痞家人从中打点,如此一来,那杀人犯便只判了流放之罪。”
“醉春堂里还有不少人说那丫环是死有余辜。”丁一妹叹了口气,手托着腮,望着幽幽火光,“可怜好好一个姑娘,救人反搭了自己的性命,如今是连清白都被一同污蔑,洗都洗不清了。”
“你如何知道哪些人说的是真的,哪些人说的是假的?”丁老道又想教训几句,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起身就地转了一圈,找到一根藤条,“好你个丁一妹,是不是又用了迷魂人的法术?”
丁一妹一看,吓得就往胡瓜身后躲,胡瓜赶忙上前将丁老道给抱住了,“师父,一妹是为了帮你捉妖。”
“我就是怕你俩乱用这些东西,才想着把你们支开。”丁老道找到一根极细的藤条,伸手就往丁一妹身上招呼,胡瓜把藤条抢了,丁老道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行,你也要造反,是不是?”
“师父,不要打一妹。”胡瓜边说边跪下来,“是我没看好一妹,你要打就打我。”
“胡瓜哥哥。”丁一妹在后边咬着唇,含着泪看看丁老道又看看胡瓜,“爹,你要打就打他吧,我怕疼。”
“嗯,我不怕疼。”胡瓜把藤条往丁老道手里一塞,说完,闭上眼睛,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
丁老道原地跺了下脚,“我是造了什么孽,带着你们这两个小东西。”说完,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还躲什么躲,快准备休息,明天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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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嘴上没带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晚上丁老道在稻草垛上都翻转难眠,最后实在是躺不住了,坐起来借着月光,就见胡瓜这孩子睡在门口,身体整个大字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僵直像是睡死了。
再看丁一妹,却是用手枕着头,侧卧着,一张脸如玉雕似的,憨憨的可爱。
丁老道细细地看了丁一妹一宿,待到天快光亮了,才眨了下眼,老眼里滑下一滴泪来,心想,这丫头还真像她娘,真俊。
恍恍惚惚地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记不太清那个去了有近十年的婆娘长什么样了。
丁老道便一门心思地开始回忆,当初他是怎么从玉虚门出山,下山途中又是因何迷了眼,遇到了采茶的丁一妹她娘。
待到日上三竿,丁老头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料到昨晚最后没能与那婆娘在梦中见一面,倒是又睡了过去。
丁一妹同胡瓜不见踪影,想来是去醉春楼上工去了。
正想着今早靠什么果腹,就听见外头有两个脚步声,一深一浅,往这破庙跑过来。丁老道边整理着衣裳边探头往外一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来的可不就是胡瓜同丁一妹。
“爹。”
“师父!”
两个跑了一路,也都不带喘的,脸上也没一滴汗,异口同声喊道,胡瓜看了下丁一妹,才道:“师父,秦府的二小姐,死了。”
丁老道一听,“啧”了一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又被老道我这张破嘴说中了吧?”说着,一面心痛,一面又有些洋洋得意。
丁一妹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外走,“您这张乌鸦嘴也好意思拿出来讲。快去看看去吧,听说死得老惨了。”
三人赶到秦府,就见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衙门来的人出出入入。过了不久,一个仵作跟着衙役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出来,秦老爷被其他人扶着,一脸悲痛地看着那白布,神色倒不似作伪。
一大早秦府叫秦二小姐起床的丫环现在还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此时被两个人拖着,手脚发软地一起带了出来。
“也不知秦二小姐是怎么死的。”丁一妹在旁边小声地道。
丁老道想了想,让胡瓜将丁一妹的眼遮了,跟着手中一个诀,往前一指,一道风在众人脚边打了个旋,往担架飘过去,掀开白布,又忽地散了。
也就那么一下子,周围看到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秦二小姐还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可那衣服上到处都是血红的,全身上下都几乎被那颜色给染透了,也就袖口同裤脚才分出身上的衣服原先的颜色。
“师父,三十二处。”胡瓜虽然人看着木讷,有些憨厚,眼睛却出奇的好,就一眼就将秦二小姐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扫了一遍。
“什么?”丁一妹拉下胡瓜的手,看着走远的官府的人,有些不高兴,“你们怎么不让我看。”说完,还踮着脚,想要往前跟上去瞧个明白。
丁老道伸手揪了把她头上的小辫子,“看什么看,你同胡瓜不是在上工?就这么跑出来,还要不要给爹我挣换酒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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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楼的小六想不明白,新招来的胡瓜同丁一妹虽说做事不出错,可常在酒楼待了一阵就不见踪影。他心想,凭什么他就得在店里任劳任怨,这两个倒是轻松自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后面一问,才知说书的老卯不知怎么对这两个人特有好感,暗中同掌柜不知商量了什么,现下掌柜的便不怎么管着他俩,任他们来去自由,每日的工钱还是照发的。
不过一知道这两人一天才十二文钱,自己一天就有十文,小六的胸膛便挺直了,知道掌柜的不是不明事的,自己的努力还是被看在眼里了。
正想着,就听着外面的人都往秦府的方向涌过去,小六立刻来了精神,自从秦府出事后,来听书的人都少了不少,坐这儿吃饭也都在说些秦府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据说这秦二小姐身上的刀口同前些日子死去的丫环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就连位置都没有什么出入。
一时都纷纷觉得邪门,不知是谁添油加醋把这事再加工,便成了丫环心有不甘,化为厉诡回来报仇。今日秦府是得了消息,现下是带了高价请的师傅,去一探究竟的。
小六也想去看,可他今日不是休沐,没得休息。最近几日回到酒楼里端茶的胡瓜同上菜的丁一妹却是将茶同菜都往他怀里一塞,便抬脚顺着人群的方向跑了过去。
“哎哎,你们——你们回来了倒是同我讲讲看到了什么啊。”小六仰着脖子追着喊了声,也不知那两个听没听见。
丁一妹同胡瓜赶到时,巷尾一间破旧的小院已经被一帮家丁打手围了个严实。
丁一妹四下找了一圈,心想,奇了怪了,自秦二小姐出事,她爹自称在暗中调查,今日秦府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她爹怎么没过来凑这个热闹?
秦老爷同管家中间站着一个一身黄色道袍的人。也不知山羊胡子是不是现今道长的标配,这道长伸手捋了下山羊须,在院门口挥挥拂尘,走了几步,又一只手在面前掐来掐去,跟着一指院内,“事出反常必为妖,这里妖气冲天,定是有古怪。”
秦老爷一听,看了管家一眼,肿泡眼里有了几分戾气,管家立刻明了,挥手让人直接冲了进去。
不多时,就拖着挣扎不已的老妇文氏出了内门,扔在院中间。
“秦大,你这个天杀的,你想做什么?你们害死我女儿不够,现在是又来对老身下手了么?”文氏正骂着,见到里面有人抬出来黑色的棺木,目眦欲裂,“你们别碰我女儿,别碰我女儿!”
秦老爷此时哪还理会她这个孤寡老人,同道长等人进了院子里,丁一妹胡瓜挤到前面,被门口守着的家丁挡下了。
“这文氏必然会妖异之术,秦老爷你看——”,那个道长让人将棺材盖推开,秦老爷往前倾身看了一眼,原是手袖挡着鼻子,一看却是一脸不可置信。
“你们看这尸首三伏天近半月而不腐。”那道长指了指棺木,又趁热打铁,“我听闻有种妖术,能驱尸为己用。我看秦二小姐死得凄惨,必然是被文氏驱了这具尸首所杀。”
向来都尊着死者为大,要落土为安。光是文氏久久不将其女儿尸首下葬,就让在场的人纷纷觉得奇异惊慌。
这个道长随意扯了几句,又表演了几个点水成火的把戏,等到丫环的尸首被抬出来放到火柴堆上,众人也都见那尸首确实似睡着了般的安详无一点腐坏,更是振臂高呼,要将文氏同其女儿的尸首一同烧了,以绝后患。
8
文氏从见到女儿被扔到柴堆上,就挣脱了旁人的禁锢,冲上去抱住自家女儿永远不会再热起来的躯体仰天痛哭,“我可怜的文文,为何天这么不开眼,我就想为你寻个公道,如今却是又被人泼了脏水。”
她哭得撕心裂肺,在场也有人动容,却也没有人上前为她求一声。
道长指使着其他人将火堆点着了,文氏坐在火丛中,抱着女儿的尸首突然桀桀笑了两声,盯着秦老爷道:“若是我有妖术,我定杀了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老身死了都不可惜。可惜啊,可惜啊——”
她似看破一切,脸在火光中犹带一抹冷笑。
秦老爷听得心惊胆战,那道长赶紧命人将火加大些,文氏的话就是坐实了她会妖术的事情,他现下要赶紧把人了了,拿钱走人。
正在这时,浩浩云雾聚成团,不大不小,刚好飘在小院上空,一条电龙在云团内一闪而过。
众人见着这一幕,都暗暗称奇,只有丁一妹兴奋地扯着胡瓜的袖子喊了一声:“肯定是我爹来了。”
正说着,围墙一角传来动静,一个人正跨了一只脚过了围墙这边,人刚好骑坐在围墙上。
“冲动是魔鬼,万事讲求个证据,你们怎么能胡乱烧人。”丁老道见火势越来越大,赶紧先隔空点了云团一下,口中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雨降!”说着,云团里就淅淅沥沥地落起豆大的雨珠来,淋得院子里的人都透心凉,也浇灭了要烧文氏的大火。
“雨收!”丁老道把手一收,那雨就跟听话似的跟着停了。
众人见着这一幕,都万分敬佩看着还骑在墙上的丁老道,丁老道手抓着围墙,慢慢滑下来,结果脚下没站稳,一下子便摔了个狗啃泥。
胡瓜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丁一妹则跑过去踢开刚熄的柴火堆,蹲在一脸木然的文氏脚边,小声劝道:“大娘,你女儿断然是不想见你为了她赴死的。”
文氏一听,眼皮子抖了一下,落下两行清泪,“我心痛,恨不得死了才好过,我的乖女啊!”
有了丁老道这个正牌道长出马,刚刚还想糊弄人的假道长卷了袖子就想跑了,丁老道一个“定”字把人留下,转身就见秦老爷一脸又惊又怕,缩在一群家丁后面,还想着让人上来抓他们。
那帮家丁刚刚才见过丁老道的本事,都不敢轻易上前。丁老道便咳了一声,摊开双手对着在场的人朗朗道:“秦二小姐身上的伤乃人为,衙门的仵作已经验明。大家别以讹传讹,要相信证据。”
“她,她女儿尸首分明还未腐。”假老道脚是定住了,嘴还没停,指着文氏道:“她,她就是妖婆。”
“尸首保存不过是个秘术,西成国便有将人制成不坏腐尸的方法,实在算不上什么多稀奇的手段。”丁老道暗中将假道长的嘴也封了,方道:“若说有妖,也确实是在秦府,古人云:‘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诡。’只不过如今,老道还不知妖是何许人罢了。”
秦老爷一听,脸色陡地一变,上前只差要跪下来,“那道长你可得救我。”
“哼,我爹向来同一人只救一次,之前见你有灾本想给你道符,结果你们自己降了符效。现在又来求我爹。”丁一妹找了件衣裳披在文氏身上,上前见丁老道双眼只顾盯着秦老爷腰间的钱袋,立马拦在丁老道前,直接拒绝了秦老爷的苦苦哀求,“抱歉,晚了。
9
秦老爷失魂落魄回到秦府,晚上也不敢独眠,叫来一排家丁守在床前。
前有不知名的杀人凶手,后有不知名的妖,秦府瞬间也变得极不安全。
秦老爷的卧房成了重点保护的地方,其他地方的守卫必然松散了一些。
夜半三更,天空一轮残月,零星几个灯笼照着后院。
丁老道爬墙爬出经验来了,这次从墙上跳下来一点声响也无,胡瓜同丁一妹双双跟着他潜入后院,丁老道回头对他们道:“物生妖而怪,人化妖而异。你俩真要见着异象,切不可轻举妄动。”
他话还没交代完,丁一妹已经同胡瓜往另一边去了,丁老道叹了口气,往柴房摸去。正在柴房门口,就有人打开门来,他往旁边一闪,就先见到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出现在门口,跟着走出来一个身着家仆衣衫的汉子。
那汉子身后跟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黑气,丁老道一见,双眼一瞪,立刻掏出身后的剑直往黑气刺过去。
“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丁老道喊了一声,那黑色立刻嗖地钻入汉子体内,丁老道的剑在半空收了势,盯着面前沉着脸、挑着嘴角笑的汉子道:“连形都化不了的妖居然胆敢作怪,今日我非收了你不可。”
“这世家为非作歹者不在少数,你这老道为何偏偏要同我作对?”那汉子口中发出一个少女脆铃般的声音,听着十分诡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连这秦二小姐,也是这汉子为了替心上人报仇才下的手,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若非你操控他,他又如何会心生怨怼?”
“真是好笑,这秦老爷财大气粗,从不把他们下人放在眼里,非骂即打。那丫环文文苦心护主,到最后死得凄凄惨惨还落个不好的名气,就算我不操控他,他也迟早会要替那丫环出口气。”
“即是如此,那也是该由人来判人事,而不该由你这妖从中作祟。”丁老道最近暗中查了多日,才知晓那丫环原有个心仪的人。不过秦府不允许同府的下人结亲,两人便一直只敢暗中往来,也因此费了丁老道一番力气。
如今见这妖气冲天,更知这妖不知暗中吸食了汉子的多少精气,才有现在的妖力。
“废话少说,你只有杀了这人,方可能抓到我。”那妖用汉子的模样掐着一道兰花指,笑嘻嘻地道:“道长,你修行不易,怕是轻易伤不得他人吧。”
他话还未说完,身体就踉跄一下,栽倒在地。胡瓜手中握着一根木棍同丁一妹出现在汉子身后,丁老道一见,乐了一下,“这次胡瓜你是立了大功——”
话还未说完,刚刚那道黑气突地从汉子身上窜出来,往胡瓜的胸口钻了进去,犹如一把利剑,将胡瓜胸口穿出一个大洞。
丁一妹一见,吓得花容失色,“胡瓜哥哥!”说着不顾危险就往前扑在了胡瓜面前。
这一幕也刺激得丁老道目浮红丝,“妖孽,受死!”说完,一剑即出,钉在了黑气的尾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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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妖痛得立刻胡乱摆动,黑气四散而不聚,黑气中间传来各种怪叫声不绝于耳,突地,“丁老道,你为何杀我?”一声入耳,丁老道全身一愣,就这一瞬间,那妖居然从剑上挣脱出来,伏地化作一团墨影进了阴影之中,不见踪迹。
“爹。”丁老道还愣在当场,以为刚刚听见自己家婆娘那声喊是错觉,丁一妹稍显无力的声音方让他清醒过来,就见丁一妹腿上枕着一动不动的胡瓜,自己胸口也被抓出五道指痕,居然深可见骨。
“一妹!”丁老道上前,抱也不敢乱抱,手脚冰冷,眼眶却是热了,“一妹,不怕,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他小声安抚,好像已经哄过这孩子无数次。
丁一妹眨了眨眼睛,缓缓倒进他的怀里。
那汉子很快便被赶来的家丁绑了,秦老爷闻讯过来时,就见丁老道站了起来,一手拿着一个胸口穿了个窟窿的纸人,一手拿着一个丫头模样的小玉雕,神色凄然,眼中似含着几分泪。
秦老爷心中惴惴,但事关自己性命,还是上前小心问道:“那妖?”
“已重伤,活不久了。”那妖虽是逃了,可只要被丁老道身后的剑伤过,很快就会修为尽散,化为浮尘。
“那这人?”
“被妖控制,差点酿成大错。”丁老道一扫之前对秦老爷的热络,冷冷地道:“前面害了秦二小姐的,也是这妖所为,与这家丁无甚关系。”
“真相大白,好好。”秦老爷放下心头大石,连说两个好字,见那汉子醒来,便命人将汉子拖去柴房,等到明天再作处置。这时,那汉子却是不肯走,像是有话要说。
秦老爷见这里人多,又有丁老道在,汉子的手脚都被绑得严实,老神在在地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秦老爷,我与文文真心相爱,本想凑够银子我就离府娶她,可就在她遇害前一日,她说,她要嫁入秦府,她配不上我。”那汉子说到这里,抬起眼眸看向秦老爷,一张脸英武不凡,却已冷若冰霜,好像早有料到答案似的,“敢问秦老爷,文文说的话可是当真?”
秦老爷一听,却是无法作答,那汉子耸着肩笑了起来,“秦老爷既然看上文文,为何又在她死后,连帮她喊个冤也没?她娘亲求二小姐做个证,为何你都要从中作梗,次次反遭你辱骂?我们人轻命贱,当真于你,性命不值一提?”
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些话来,秦老爷一时支支吾吾,那汉子道:“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如此活着,猪狗不如,任人宰割又有什么意思,不如送我去见文文更好过。”
丁老道一听,脑中弦一绷,顿觉不妙,就见那汉子咆哮一声,居然张开牙齿咬在了秦老爷的脖颈处。
他误闯灵堂,撞见堂中央放口黑棺,不久府里接连两人没命。
一时秦老爷痛得胡乱挣扎,那汉子却死不松口,只咬得秦老爷脖子上血流如注。旁的其他人反应过来,拉拉扯扯,将汉子拉开时,秦老爷脖子上已经被撕下来一个大口子,手脚抽搐,血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如此文文大仇得报,我死也无悔了。”众家丁都被血腥的一幕吓得慌了神,那汉子大喊了一声,一头撞在旁边的石墩上。
11
世间万千事,不过谈笑资。
秦府的事情在醉春楼火了很长一段时间,小六日日都听到些不同的新版本,讲那妖是如何厉害,讲那除妖的道长有何神通。
没有人听老卯说书,老卯便搬了一坛酒到后院去找人一同喝。
途经小六时,小六问他,胡瓜与丁一妹去了何处,为何久久未曾见过面了。
老卯只对他笑了一下,道:“大千世界,他们的归处多了去了。”
说完,老卯抬脚找到缩在后院墙角的丁老道,将那坛酒给了他。
“你看,连跑堂的都记得胡瓜同丁一妹。”老卯道,“你可得快些将他们放出来。不然你日日一个人买醉,连个扶你回家的人都没有。”
“家,我哪还有家?”丁老道喝了一大口酒,用袖子抹了抹嘴,“你又不是不知,我的一妹,我的婆娘,十年前,就——”如今身边陪着他的,不过一个巴掌大的玉雕偶,同一个纸人罢了。
他丁老道能将死物变成活物,却没有将死人变作活人的本事。
老卯听了,叹了口气,“那秦府的事已了?”
“已了。”
“接下来去何处?”
“寻妖。”
“寻到几时?”
“寻到找到杀害我妻儿的那只妖为止。”
漫漫长风吹过来,散落一地夏末秋至的愁丝。
渺渺似无期。(原标题:《妖何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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