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透入了一束光（人的气息填补了思维迷宫的空房间）

15集网剧《开端》海报（左）和剧照（上）

作者：王彦

上线50小时后，网剧《开端》的播放量突破了一亿，不同观点也逐渐发酵。

带着时间循环、广义无限流的设定入场，《开端》被一些类型剧爱好者嫌弃了。对高概念设定抱有高期待的网友评论它新意不够、酷炫不够、紧凑不够，以致一部分悬疑迷宫、倒计时紧迫感的魅力被削弱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创作者用解谜挑战的难度置换了他们更擅长的现实主义议题。故事发生的嘉林是虚构的城市，时间循环亦是超自然的概念，但当剧作借时间循环的类型之刃切开现实主义血管，用贴地的现实主义之笔触及了人心深处，“人”的气息已然填补了思维迷宫的空房间。而这，为它赢得了“2022年网剧最美开端”的好口碑。

少了拍案惊奇的结构，人心是最大悬念

15集网剧《开端》改编自晋江文学城祈祷君的同名小说。上线即受关注，因为原作有莫比乌斯环的时间设定，也因为出品方正午阳光长久以来水准在线。一个网文界颇受欢迎，但同时又被美剧、英剧、日剧、韩剧都玩过的类型，如何在国产剧创作的优等生手里出新出彩，牵引着许多人的审视目光。

故事主线很清晰：一辆注定要爆炸的45路公交车上，女大学生李诗情和年轻的游戏架构师肖鹤云进入了时间循环。一次又一次，他们在随车爆炸后苏醒，发现时间回到了爆炸发生前。看着一车未知命运的乘客，两个年轻人试图在45路抵达致命的过江大桥前，找到真相，阻止爆炸案的发生，直到整车人从命定的厄运中死里逃生。这一次次循环里，他们从全然陌生到结成同盟，从心存芥蒂到生死与共，他们接受人性善与趋利避害本性间的拷问，也要在解开爆炸案谜底的同时为自己洗脱犯罪嫌疑。

有网友阶段性提炼剧情“前两集炸了十回”，倒也戳中创作的难题——同样的人物、相似的场景，反复重启的故事能不能抵抗住审美疲劳，国产剧的时间循环结构能不能把网友的观剧经验带上新的飞地？

前八集后，首周更新告一段落。悬念有、紧迫感有、逻辑也在线，尤其每一次男女主角在新的循环中醒来，他们的状态都与上一回失去意识前严丝合缝。可仍有些网友对它持更高期待。因为相比大家颇多提及的《土拨鼠之日》《源代码》《蝴蝶效应》等几部海外影视作品，《开端》在繁复的时间线结构和高概念设定上的确少了些拍案惊奇处，遑论成为“检验智商的标准”。老练的观众甚至能从画面细节、某些特写的份额上，早早预判出谁是凶手。反衬之下，参不透真相的男女主角，显得《开端》没那么烧脑。

不过，更多观众乐见时间循环类型与本土叙事结合的闪光点。当男女主角总是徒劳往返，与其说是“身在此山中”，毋宁看成在聚焦人心与制造聪明绝顶的结构之间，创作者选择了前者。他们让渡出一部分的“解题难度”，把最大的悬念留给人心。李诗情前几次孤身一人陷入循环时，缘何只有性骚扰的下车理由奏效了？第19次循环时，司机为什么在打开车门那一刻犹豫了？后半程的剧情里，《开端》需要解开人心谜题，需要补齐“时间循环”发生的根本逻辑，两者之间能否环环相扣，会决定剧的最终品质。

朴实的类型壳里嵌入社会观察，人文温度动人心扉

有人质疑《开端》差口气，难以满足观剧观影经验丰富的观众对头脑风暴和失效奇观的需求，就有人恰恰因为老老实实讲故事的手法愿意充当“自来水”推荐该剧。没有花里胡哨的炫技式外壳，《开端》在朴实的类型外衣中细密缝补进创作者的社会观察、人文观照。

时间循环终止前，炸弹引爆是定量。长则20分钟、短至几分钟的沿途，人性与良知的拉锯以及那些隐匿于社会角落的人心世相，是左右结局的变量。写“人”的戏剧层面，来到了创作团队素来稳定输出的现实主义。

对比原作小说重点在主人公寻找真相的解谜过程，剧版给予路人甲乙丙相当的笔墨。一辆公交车是最普遍的交通工具，也能视作高度浓缩的社会横截面。与男女主人公同乘这趟“死亡公交”的，有出狱后第一次来嘉林给儿子送西瓜的瓜农老马，有本身已年届花甲却仍需为了年迈父亲出门配药的大婶，有为女儿上学攒钱的外来务工人，有无时无刻不举着手机拍视频而又在身故后成为他人直播素材的博主，有不被母亲理解的热血又中二的男生……45路公交车沿途，被波及的父子、油罐车里耽误上班打卡的司机、着急的外卖小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背负怎样的过往和隐衷，人生十字路口他们曾经朝哪儿走，凡此种种，剧作明面是两名年轻人自救救人做任务，另一条线则暗度了社会众生、那些在各自命运轮盘间奋力生活冷暖自知同时又互为齿轮的普通人。

剧情过半，一车人的往事席卷着社会现象不断补充剧本的力度。其中有叹息和反思，比如旁观者有小善而无大勇，比如网络暴力是怎样发生的。但更多的，是如同社会毛细血管的人物心底不泯的良知：急救药、西瓜、小猫、卫生巾、行李箱等等，点亮了落魄外表下小人物的内心纯净，那是素昧平生者相互扶持的小小支点。李诗情与肖鹤云，一个行事欠周全、一个带着些成年人的顾虑。怕死是人之常情，谁不想活在阳光明媚里。可明知要遭受最痛苦的死法，也会面对最后逃生机会的恐惧，他们依然抱定信念“再试一次”，年轻人的勇气写透了不起眼平凡人身上能迸发无穷力量的珍贵善良。还有预告片里，警察张成给出的确凿无疑回答，更是终将拯救生命、维护一方平安的坚实盾牌。

《开端》没有太多组团刷副本升级做任务的爽感，也尚有许多等待闭合的逻辑链，但车厢内外有血有肉有故事的人，可以抵达芸芸众生的共情深处。弹幕里说，“总是为人间温情落泪”；微博上，有人热烈地告白：“我喜欢这个故事，或许是因为，我也想生活在一个善良不是缺点、努力终得回报的世界。”

好不容易逃离了一辆注定要爆炸的公交车，孤身一人的你会去而复返吗？如果收到陌生人毫无由来预告车辆爆炸的短信，警察会马上出警吗？《开端》有不足，但它终究用人心的层层递进，把这两道选择题拍出了人性正道的光。（王彦）

来源： 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