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和女路人（演员和主妇）

一，绅士演员

　　爱情是每个年轻人的必修课。古今中外的电影和名著，演绎着的许多爱情童话，没有多少是圆满的结局，不难让人领略到生命最暴烈的激情，就是爱与死。只不过因为年轻人的乐观，才把冰冷的死亡放在脑后，放在热闹喧嚣的尘世生活之外。

　　死亡和黑夜的教育，比爱情和阳光，来得深刻。

　　仇人对你的认识，比你的自我认识，来得深刻。

　　复仇者——楚先生的无边框眼镜，让我想起另一张饱满精致的面孔。楚先生走在复仇的路上，心中无限沉重：复仇需要铁一般的意志，超人的智慧。

　　这个来自海边7号监狱地牢的人，即使身在阴暗的监狱，也能带着陶醉的微笑说：

　　“重要的不是人在哪里，而是心在哪里。”

　　这个在海边坐了十八年地牢的年轻人，曾经被剥夺了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东西，他带着十八年的仇恨，带着狱中恩人留下的财富，侥幸不死回到上流社会之后，总是带着高贵的微笑，好像连上帝也无法伤害他。

　　“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翻本。这点小事，算什么呢？”他这么慢悠悠地对别人说，实际上是对自己说。

　　复仇，常常是戏剧最精彩的情节。没有复仇，戏剧也没有什么激情可以维持了。爱情，很多时候是虚无的，寡淡的。单纯的人，无法理解《爱情与阴谋》。

　　扮演这位复仇者的，是怎样的一个演员？他的骨骼肌肤、衣服褶皱，都充满了表达的欲望。从2021年10月开始，我一口气看完了他执导兼主演的所有电视剧。后来看无所看了，便一次次重放回看。

　　礼帽、头发和眼镜，这些人物装扮的道具，不断呈现于电视剧《传奇之王》主人公楚先生的面部特写，或者生活场景之中，特别地显出一种扣人心弦的意味。

　　可以理解，主人公的特写，角度必须特别，必须特别富于表现力。这大约是一种光环效应。因为镜中出现的次数多，剧中主角本身便被寄托了更深厚的感情。

　　看过那么多宫廷爱情和权力斗争的戏剧，再看到现代社会一个总迈着绅士步、讲着莎翁式的华丽台词、透着坚冰似的意志的男演员的剧目，我自然是沉醉其中，恨相见晚。

　　《传奇之王》中间多次穿插的一个华彩乐段，反复出现在一个低调阴暗的复仇故事里，表现出空灵、优美的舞步的情调，让我想起海边7号监狱地牢漏下一圈天光的方寸之地——雪花也从上面飞舞着洒到牢房之中，或许那是为拍片补光需要出发的设计，看上去正像一个小小的打着追光的舞台。这音乐在别的连续剧里，会不会出现呢？只好将这个疑问，通过他那些电视剧的重放来解决。

　　从字幕里瞥见，复仇主题的电视剧还有一部《骑士的手套》。点开优酷领略两三集之后，我感觉场景开阔人物众多，主角光环却比《传奇之王》弱了，这不奇怪：谁能跟“谍战之父”的表演媲美呢？

　　有一天，忽然看到他主演《断刺》的一张剧照，脸上那种冷峻的神情，使我担心他演完这个电视剧会抑郁了。为了看他怎样承受这种角色压力，我开始重看《断刺》这部极为深刻的电视剧，这才发现剧照上早就打上了“谍战史诗剧”的印记，“史诗”两个字与我的观影感受恰恰吻合。幸亏这里面始终有一个智慧、从容、优雅的演员！而且，它也是一部像《暗算》一样，贴合作为主演的他对于宿命感的理解的作品。这部电视剧像一首命运交响曲，小心翼翼地表现了人性的伟大和光明。这部剧的女主角雷蕾表现得也非常好。从第二集开始，男主角开始揉眼睛了。这也是他抑郁的表现。但是他是个内心柔软情感丰富的人，他在最失望的时候也会微笑。他走到哪个地方，哪里就有戏，并且富于思想和情感的张力。

　　二，寂寞煮妇

　　她早上起来洗脸，发现自己的专用洗脸巾不见了。散步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说今天去外地学习，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夏日午后，总是昏浊恍惚的。她决定开始做出汗运动，将卫生死角打扫一次。有些地方的灰尘，恐怕在房子建成的那年就帖附着墙面了，永远够不着，自然不必打扫。但是视线所及，她一定是定期打扫。出汗是一种身体的沐浴，也是一种精神体操，是从内到外焕然一新，增添生气。

　　下午六点半，正在厨房掐红薯叶子准备炒盘青菜的时候，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外出学习的人回家来了。

　　——吃饭了没？

　　——吃饭的时间才到家，你说吃饭没有？

　　反诘语气是一枝反向发射的箭，意外一击能一箭封喉。但是绵里藏针的情形发生了。她已经没有发火的激情。针锋相对是需要始终不竭的激情支撑的。

　　她转而想到，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自己在厨房做卫生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女人在厨房忙活，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在她身上，却变成了不痛快。他在家四处走动的时候，她禁不住在厨房里生气。

　　——你也不说一声，没做你的饭。

　　——我随便下点面条就是了。

　　这样的对话，已非第一次。这里面有一种老夫老妻的默契。他早就说过：我不说是不想麻烦你。她的责问，像是在向他请求原谅，又像试探他有没有愤怒。

　　她习惯让他下厨，因为下厨曾经是他的价值所在，她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做饭一窍不通。他不在家的时候另当别论。如果她不得不自力更生，那只好勉为其难：不自己侍候自己，还妄想谁来侍候你呢，当你身边只有流动的空气的时候。

　　有人总炫耀自己的见识，说金钱是试金石，其实这是个伪命题。对于财力相当的穷人来说，金钱并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因为想要发财，穷人既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足够的运气。

　　她站在一个事业女性的位置上想，世易时移，每个人的家庭状况都在不断变化，跟成家之初的完美构想颇有出入。一般而言，男人在家里都是从奴隶到将军，女人都是从鲜花到豆腐渣。这其中的天翻地覆的变化，难道谁没有设想过吗？难道对于衰老和死亡，人类还敢抱有反抗之心？

　　她很坦然：既然是事业女性，那就有独立生活的本钱。无论家中有没有男人，或有怎样的男人，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化用电视剧里的台词，可以造出很多的哲理句：

　　重要的不是跟谁结婚，而是终于结了婚……

　　重要的不是生了个什么样的孩子，而是终于生下了孩子……

　　重要的不是考上了什么样的大学，而是终于考上了大学……

　　退后一步天地宽。接纳自己，是种信念。她不需要完美主义者的一生，只有当下的、自己的人生。

　　能够坦然地走进厨房，主宰厨房，多有女人味啊。

　　厨房的地板，所有房间的地板，她都蹲下来用毛巾一点点擦拭。今天是擦尽了所有房间地板上的可见的脏污。她做得越来越起劲，原来家务也让人入迷。大热天的，越大汗淋漓，越头脑清醒。

　　她炒好菜，上好菜，招呼他吃饭，感觉自己已经变身为八十岁的老母亲，把日渐懒惰的丈夫当孩子一样侍候。

　　从厕所到餐桌，他没说一句她想听的话。

　　她内心的忿忿自有来头。于是说话的语气，有些最后通谍的意思。

　　——当了“剁手党”，喜欢制造垃圾，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阳台上的纸箱子什么的，全部清理出去吧，不然我就找人来弄走了。

　　他一次次地斜眼看看她的满脸怒容，没有吱声。

　　看来，他写在奶粉盒上的自律条文，并不是一纸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