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在贸易中的地位（美欧日三国演义）

【欧洲时报特约记者李晓喻报道】一纸联合声明后，原本颇有剑拔弩张之势的美欧贸易摩擦似乎“化干戈为玉帛”。

7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就双边经贸议题展开会谈，并在会谈结束后召开联合记者会。特朗普称，美欧同意朝着取消非汽车类工业品所有关税、非关税壁垒和补贴的目标共同努力，并将在服务、化学、制药、医疗产品和大豆等领域减少壁垒并扩大贸易。容克则表示，只要欧美双方继续谈判，双方就将暂停向对方商品加征新关税，同时将重新评估已经开征的钢铝关税。

美欧距离“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有多远？在欧日已签署自由贸易协定的情况下，如果一个涵盖美国、欧盟、日本三大经济体在内的“超级自贸区”达成，世界贸易格局将发生何种巨变？做客本期欧时经济茶座的专家们认为，考虑到美欧在多项议题上仍有显著分歧，双方短期内恐难以达成“三零”贸易协定。受限于此，美国欲重构国际贸易规则的意图也未必能实现。

做客本期欧时经济茶座的专家有：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何伟文

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 丁纯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 苏庆义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 张茉楠

中国与全球化智库创始人兼理事长 王辉耀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 金玲

7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就双边经贸议题展开会谈，并在会谈结束后召开联合记者会。（图片来源：法新社）

权宜之计？美欧自贸协定“道阻且长”

美欧商谈自由贸易协定并不是新鲜事。此前美欧就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展开谈判时，双方就已提议对超过97%的进口商品取消关税。但由于美欧在多个领域的重大分歧难解，谈判历经十几次仍未达成突破性成果。

例如，美欧在农产品问题上分歧严重，多年来相持不下。“欧洲在食品安全、转基因作物种植等领域的立场与美国有很大不同”，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经济室主任余翔说，欧盟长期奉行“从严预防原则”，对任何有可能不利于人体健康的食品均拒之门外。

以欧盟禁止进口美国生猪和经乳酸清洗过的牛肉为例，美国于2010年12月递交书面报告，证明其产品是安全的。2011年7月，欧洲食品安全局同意解除禁令，但遭到法国等欧盟成员国反对，理由是解禁可能会影响欧洲消费者信心。直到2013年2月，欧委会才宣布正式解除对美国生猪、牛肉等产品的进口禁令。

此外，在高科技领域，双方也都不愿放弃对本国企业及技术的严密保护。在技术标准和会计制度等方面，双方的分歧也很明显。

和当年相比，如今横亘在美欧之间的障碍一个也没有少。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何伟文表示，如今美欧在农业、工业等不同领域依然各有利益诉求，加之行业标准几乎很难达成一致，要实现零补贴、零壁垒绝非易事。

在何伟文看来，美欧声称要商谈自由贸易协定只是一种权宜之计，旨在稳定美欧经贸关系。要想启动谈判并最终达成协议，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从美国方面看，“特朗普要的是立竿见影的政绩，那些费功夫的事，他未必有兴趣”；从欧盟方面看，欧盟以一致通过为议事规则，只要有一个国家反对，这一计划就可能“流产”。

余翔也表示，考虑到目前民族主义情绪在欧洲明显升温，各国都强调本国特殊性，欧盟成员国不可能一致支持欧盟与美国达成贸易协定。此外，考虑到特朗普行事风格善变，双方谈判很可能因美方临时提高要价而不欢而散。因此，美欧零关税自由贸易协定之路绝非一马平川。

“美欧自贸协定‘画饼’的方向正确，内容也诱人，但真的要成为具体可操作的方案，仍然道阻且长。”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说。

图为质检人员在美国奥马哈大奥马哈牛肉公司，用机器检测牛肉品质并评定等级。（图片来源：新华社）

打造美欧日加澳零关税同盟 特朗普争做“庄家”

尽管前景仍存不确定性，但美欧商谈自由贸易协定背后的“大棋局”需引起高度关注。

此前，欧盟已与日本签署经济伙伴协定（EPA）。根据协定，欧盟对来自日本的产品最终将取消99%的关税，日本对来自欧盟的产品最终将取消94%的关税。自贸协定刚开始实施时，双方对彼此产品零关税的比重就超过90%。这一力度高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也高于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苏庆义称，2017年欧盟和日本人口占世界的份额仅有8.5%，但双方GDP占世界的比重达到27.8%，贸易额占全球比重达36.9%。考虑到欧盟和日本在世界经济与贸易中的分量，欧日自贸协定将对未来国际经贸规则制定带来重大影响。

在此情况下，如果美欧历经艰苦谈判最终达成零关税、零补贴、零壁垒贸易协定，世界贸易格局将不可避免发生大变化。

“与欧盟建立零关税贸易区，再借欧日EPA打通与日本的市场连接，同时推动北美自由贸易区重新谈判，特朗普正在下一盘大棋。”余翔说。

这盘“大棋”，“直观地说，就是要形成一个涵盖美国、欧盟、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发达经济体间的零关税联盟，美国在这个联盟里做‘庄家’。”中国与全球化智库创始人兼理事长王辉耀说。

在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张茉楠看来，从更深层次看，特朗普的“大棋”就是要推倒现有国际经贸规则，重构于美国有利的高标准规则体系。与欧盟商谈自贸协定，挑起对华贸易战，推动重谈北美自贸区，都是重构贸易规则体系这盘“大棋”中的一个个步骤。

但也有学者认为，“全球贸易规则将重构”之说或有杞人忧天之嫌。何伟文称，美欧日相互贸易只占世界贸易一小部分。据美国官方统计，2018年1至5月，美国商品进出口总计17057.94亿美元。按区域分，最大贸易伙伴是亚太，5304.30亿美元，占总额31.1%；其次是北美（加拿大、墨西哥），5062.57亿美元，占总额29.7%。美国与欧盟贸易额仅为3315.51亿美元，占19.4%。在亚太各贸易伙伴中，美日贸易只有882.06亿美元，占同期美国外贸比重5.2%。

与此同时，欧盟的主要贸易伙伴也不是美国，而是区内贸易。2017年欧盟出口总额中，区内贸易占64%。美国只占欧盟外贸的16.9%，略高于中国。日本只占3.5%，排在瑞士、俄罗斯、土耳其之后，居第六位，不及中国1/4。

日本的最大贸易伙伴则既非美国，亦非欧盟，而是中国。2017年美欧、美日、欧日贸易额之和约为10670亿美元，尚不及中国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成员国的贸易额（13331.92亿美元）。

何伟文称，美欧日之间贸易额之所以不大，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三者都占据商品生产高端，属于水平分工和水平竞争，缺乏原材料和中间品的生产，也缺少组装。这部分多在新兴和发展中国家进行。美欧日需要与新兴发展中国家一起，才能构成全球供应链。

在此情况下，“即便美欧、美日历经数年终于达成某种程度的自贸协定，加上欧日自贸协定，也只是美欧、美日和欧日三个跨区域或双边协定，或世界数百个区域及双边贸易协定中的三个，远远不是世界贸易安排的全部”，何伟文表示，美欧日即使要制定规则，“也只是局部规则，或多边贸易规则的补充”。

屡遭特朗普发难 WTO要“凉凉”？

对世界贸易组织（WTO），美国现在正打出一套组合拳：让上诉机构成员缺位，令WTO争端解决机制实际上陷于瘫痪，无法有效处理贸易争端；绕过WTO规则，单方面接连挑起贸易战，危及多边贸易体制的合法性基础；各个击破，商谈基于实力的双边贸易协定；要求WTO按照美国的要求进行改革。

余翔预计，未来特朗普很可能会对WTO提出更激进的改革要求。如果其要求得不到满足，特朗普可能会让WTO机制陷入瘫痪，甚至抛弃WTO，转向由发达国家建立的贸易体系。

现在看来，这一点似乎已有端倪。特朗普近日声称，如果WTO“再不好好表现”、继续让美国“吃亏”，美国将退出WTO。毫无疑问，WTO现在正处于最艰难的时刻。

但分析人士认为，鉴于欧盟、中国等成员均对多边贸易体制持支持和维护态度，美国重构WTO的算盘未必能打得响。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金玲称，欧盟视WTO为战后国际经济秩序的重要基础，也是实现其利益的机制性保障。美国将双边贸易谈判作为优先选项，以及单边实施关税威胁，都被欧盟认为是对自由秩序的威胁。此外，针对美国关税威胁，欧盟虽希望通过谈判解决，但仍坚持在WTO框架下寻求应对。针对特朗普威胁退出WTO，欧洲主流立场亦为与其他成员一道，共同捍卫多边贸易体系。

中国亦坚定支持WTO。中国商务部副部长王受文近日称，作为WTO成员之一，中国坚定支持WTO，支持多边贸易体制。他呼吁WTO成员立足长远，共同解决多边贸易体制遇到的困难，维护世贸组织的权威。

王受文称，当前WTO确实存在不足，需要通过改革予以完善。但在这个过程中，WTO的一些基本原则和核心价值不能改变，要通过平等参与、透明开放的讨论，要尊重绝大多数成员的意愿，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关切。

“世贸组织当然需要与时俱进，需要改革，但无法被取代”，何伟文说，规范全球贸易和全球供应链的只能是多边贸易机制，多边贸易机制只能是以目前已有164个经济体的世贸组织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