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探清水河的小调（探清水河真是窑调）

德云社演员唱时调小曲，受人欢迎，于复兴民间文化有功，市场效益与文化传承相得益彰，是双赢。某兄不以为然，责其庸俗恶俗，曰所唱《探清水河》等，原为情色小调，甚至窑调，沉渣泛起，大可不必。

此事颇可一议。

　　窑调指旧时青楼流行的小调。老舍 《骆驼祥子》二十三云：“那来照顾她们的，还老远的要唱着窑调，显出自己并不是外行。”李家瑞《北平俗曲略》专列一节说此云：

　　窑调亦称窝娼调（见牌子曲《要婆家》）。往时北平的下等妓院，没有正式的房屋，大都用土砖茅草，随便搭成，所以称窑称窝（其地在天桥东金鱼池）。此中所唱的调子，即称窑调，其词句多半是临时凑成。如女的唱有情的词句，则男的答之以有情的词句；若女的唱无情的，或谩骂的，则男的亦必还之以更无情，更谩骂。如此一对一答，必至酿成殴斗而后已，所以屡被官方严厉禁止。然而现在四圣庙、后营、黄花苑等处的下等妓院，还有唱这种调子的。窑调没有一定的字句，一口气可以唱三四句，惟最末一句都要叶韵。同治间刻本《都门纪略》中有一诗咏窑调：爱唱淫词窑调歌，街头信口任开河。错听疑是读家谱，或者出身履历多。这就是说歌唱时一连三四句一串一串的数落了。这种曲调，从来没有写定的本子，也没有人记载过，只佟赋敏先生在《新旧戏曲之研究》里说过几句：北京前门外八埠在未光复以前，娼妓嫖客，彼此互歌，叫作窑调。

　　《俗曲略》此节末附窑调歌例，即是《探河水河》，并云《探》本是窑调中一种，现在已经变成唱卖的歌曲了（故有“在其位的明公细听我来言”句），然而窑调的本色，还完全存在，如称姓松的为“长青万字”，名“莲”的为“荷花万字”，这种“万字”的隐语，只有妓院里通用。《俗曲略》所附《探清水河》，与德云社演员所唱节本有差异，录前半段如次：

　　桃叶儿尖上尖， 柳叶青满天，在其位的明公，细听我来言。此事出在京西蓝甸厂，蓝甸厂火器营，住着一个长青万字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所生一个女婵娟。女儿年长一十六岁，起了个乳名，荷花万字叫大莲，俊俏好容颜。二老爹娘去逛庙，抛下奴家把家看。眼看黑了天，太阳落西山，奴好比一朵鲜花无人采，琵琶断弦无人弹。奴好比貂蝉思吕布，又好比阎婆惜想张三。六儿好比花蝴蝶，飞过来飞过去把奴家来缠。一更鼓里天，大莲泪涟涟，埋怨二老爱抽鸦片烟，耽误小奴婚姻事，不与奴家配姻缘。二更鼓儿冬，外旁嗽一声，要命鬼的六哥哥，来在我家中。恐怕爹娘知道了，二老知道定打不能容。三更鼓儿发，小六把墙扒，惊动了上房女姣娃，急忙开开门两扇，伸手拉进小冤家。四更鼓儿忙，二人上牙床，一夜晚景大概入睡乡，露水夫妻不久长。五更天快明，二老知其情，无廉耻的丫头败坏我门庭，今天非要你的命，你要想活万也万不能。逼的无话说，荷花万字跳了河。双三道儿闻听，一心要探清水河，手拿纸钱河边烧，叫一声妹妹等等我。

　　依《俗曲略》所举“万字”隐语“只在妓院里通用”的说法，《探清水河》确可称作“窑调”。

此外，有介绍指《探清水河》歌颂了青年男女间纯真的爱情，可惜不是，“叫一声妹妹等等我”只是虚语，小六只是履行了祭奠义务，“祭完回家中，不住暗伤情，单思病儿得的也不轻，躺在坑上竟喘气，虽然没死皮也脱一层”，“六哥哥”并非真的情种，祸害完“无廉耻的丫头”之后，他没有殉情，为情而死的只是那个可怜的“大莲”。

德云社等演绎的版本中，删除“万字”，当是为了磨去窑调痕迹；结尾变为“大莲妹妹慢点走，等等六哥哥，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多情的人，双双跳下了河。痴情的女子多情的汉呀，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则是为完成“感人”之举而“人为制造”的词句。这种因时因地而做的“人为制造”，亦是民歌传播接受过程中经常发生的情形，不足为奇。但是源头尚在，《俗曲略》所录，只是“源头”之一，早稻田大学风陵文库等藏有多种《探清水河》刻本写本，曲词与《俗曲略》所录相同，因此“人为制造”的“感人”故事，听听即可，不能当真。

即便如此，私意仍然无须苛责当下艺人喜唱《探清水河》的行为，他们毕竟对不雅、不适的词句进行了改良改造。时移世易，就让“窑调”这一名词随风而去好了。但是，唱的艺人、听的观众，最好还是应该知道《探》的真相，知道“窑调”背后那些苦命的人儿。

《探清水河》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