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人林兆华话剧全集(我等待传统的霹雷)
“排戏那些日子里震翻了人艺”,这话出自林兆华的新书《导演小人书》,是他讲述《大将军寇流兰》创排过程时说的。当时,他请了两支重金属摇滚乐队“痛仰”、“窒息”来为这部莎士比亚的作品现场配乐,电贝司声不绝于耳,以摇滚乐来烘托战争混乱、人心动荡的戏剧氛围,不仅“震翻了人艺”,也震动了中国剧坛。“莎士比亚的戏怎么放上了摇滚?”专家质疑声像电贝司声一样聒噪,林兆华充耳不闻。
对于戏剧界来说,林兆华就像是一位重金属摇滚乐手,入行几十年来雄心不改,痴心亦不改,只为排出自己满意的话剧。年近八旬,行事依旧是霹雳手段,每一出手,便惹得圈里一阵地动山摇。
在林兆华看来,无个性的创作,不是艺术,是模仿,是描红,“如果今天排《茶馆》,再重复原来的面貌,这不叫继承传统……艺术发展不是继承的结果,是独立创作的果实。自由、兴趣就是永恒的创造力!”
为了他的自由,为了他的兴趣,林兆华这些年没少“离经叛道”。排《浮士德》,他找来一辆破吉普车作道具,让浮士德开着它带着魔鬼墨菲斯在舞台上四处周游,还请摇滚乐队“鲍家街43号”现场伴奏,汪峰主唱;排《罗慕洛斯大帝》,他让提线木偶与人同台,演员与木偶对话,整出戏全凭木偶的动作和演员的语言表现;排《故事新编》,演员们不拿剧本,而是直接去读鲁迅原作,找到最能触动他的段落和语言,各自演绎,相互碰撞,由他这个导演剪裁,每场演出来都不一样……几乎每一次都是出人意料,又气韵生动。
“我排戏就是玩,还想玩得心跳。”林兆华在书中写道。最近,他又找到老搭档濮存昕,想“玩”《雷雨》,想把《雷雨》改成《周朴园》,删周萍,砍四凤,用倒叙结构,以周朴园回溯,向或死去或还在的剧中人、灵魂忏悔贯穿全剧。“过去都批判周朴园,但是周朴园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民族资产阶级,他和女性的关系也不是侮辱和被损害的,是有人性有感情的,我就想解剖这个。”林兆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这种对于原著的解构,林兆华早就预料到“老艺术家会不高兴的”,但是他也坦然地表示,“我等待传统的霹雷!”
“他就像孙猴子”
林兆华总记着《建筑大师》中索尔尼斯的一句台词:“一个人的成就没有帮手是不行的。”他认为自己这辈子能做出几个有影响的戏,也离不开一些人:编剧高行健、过士行,演员林连昆、濮存昕,舞美易立明。“导演别总牛X,离开作家、表演艺术家、舞美设计家,你成不了事儿。”
在这些人中,演员濮存昕与林兆华合作时间最长。他评价林兆华:“就像孙猴子,最烦紧箍咒,但是看到妖魔鬼怪、假丑恶,又老想举起金箍棒。他干了一辈子导演,一直处于一种战斗状态。”
林兆华的确有点斗战胜佛那意思,金刚怒目,火眼金睛,战天斗地,像孙猴子斗天兵天将一般斗戏剧专家们:“整天口沫四溅地叫喊着要继承传统的孝子贤孙们,没风格,没主义,死者是谁都不清楚,连摔盆儿的资格都不够!”
像孙猴子一样,他不愿意被体制框住,被琐碎的俗事拌住,比如开会这事。“院委会、艺委会,一天到晚都是会,东拉西扯就是四个多小时,但很少谈戏剧。一开那些没用的会,我就蹲在一个角落,盘算我要做的事,或者不想事,练道家坐禅,好像在认真听。结束时一表态,‘这个事太重要了,应该找时间再议议’,肯定接得上!”他还把这个诀窍教给相处多年的北京人艺老演员于是之。“于是之老师批评我。他是模范共产党员,我是利己的自由主义者……一代名优,被文化政策、意识形态束缚了天性。看他整天处理一些事务性杂事,分房呀,厕所呀,听各种骂声……很无奈的样子。心痛这位真诚老实的知识分子!”
像孙猴子有花果山一样,林兆华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他在北京人艺当了十几年副院长,人艺给的一间“院长办公室”他从来没去过,就躲在后楼一间安静的小屋里,靠一台音响、几本杂书、一张硬板单人床过活,任何时候都可以躺下睡一觉,舒服、自由,他管这里叫“狗窝”。
因为这份叛逆,林兆华被称作“人艺逆子”,始终与所谓的“人艺传统”较劲,多次强调“中国话剧根本没有传统”。林兆华说,自己不善说不善写就会排戏,排了一辈子戏,又总被戏剧理论家们批评“没有理论框架”。“我对戏剧没有使命感。中国舞台上的戏剧太像戏剧,我希望戏剧是游戏,而不是某某主义的传声筒。”“我的戏也不教育人,那些从小受教育长大的观众,看我的戏不理解。”
“他是戏剧的忠臣,也是功臣”
濮存昕曾这样评价林兆华:“他是戏剧的忠臣,也是功臣。”
1982年,林兆华第一次将小剧场话剧《绝对信号》搬上了首都戏剧舞台,这是中国小剧场话剧运动的开端,当时有媒体称“中国的先锋戏剧诞生了”。这部话剧引起全国轰动,各地观众赶到北京观看,每场票都被一抢而空,几十张加座也供不应求。黄宗洛先生评价它:“就如此这般地在面积不大的平台板上下折腾了整整两小时,却把所有在场观众的情绪紧紧抓住了。”还有一名年轻观众多年以后回忆:“那时剧场空间那么小,但戏剧空间那么大!现在的戏是剧场大了,戏剧空间小了!”
做导演之余,林兆华也利用一切可能开拓戏剧空间。2010年,林兆华戏剧艺术中心举办了首届林兆华戏剧邀请展,成为第一个邀请国外戏剧团体来京演出的民间戏剧机构。尽管邀请展曾在去年因资金困难一度停办,但是今年终于尘埃落定,4月底,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国际精品剧目被带进高校,并与天津曹禺戏剧节合作跨京津两地举办。此次林兆华戏剧邀请展包括3部国际剧目,分别是来自德国柏林邵宾纳剧院的《朱莉小姐》、塔利亚剧院的《耶德曼》以及波兰最重要的戏剧大师克里斯蒂安·陆帕领军的《假面·玛丽莲》。三台剧目均将影像技术引入舞台,打造出一个个全新、多维的舞台奇观。
“我就是想把世界上好的戏剧请来让大家看看,没有任何多么深刻的想法,原则就一个,名导演、世界有影响的戏剧大师。有的在世界上偏保守,但是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已经很前卫了。”林兆华说,他希望这些国际优秀剧目可以影响到志在戏剧的年轻人,“希望应该寄托在年轻人身上,寄托在年轻人中自由结合的艺术小团体。像我这样的,多年做戏,现在迟钝了,创作激情差多了。青年小团体活跃着,中国的戏剧市场大多数是年轻人自发筹办的。”
著名剧作家过士行评价林兆华:“这位导演至今已经导演了七十多部戏剧,虽然不是每部都成功,但每部作品都有让人惊讶之处,都有夺目的光芒,都有超越时代的手笔,不得不让人惊叹他的创造力。这位导演如果在西方,早已是进入庙堂的人物了。然而在此间老人家还在充当着一个打工者的角色,并且乐此不疲。形形色色的老板还在对他指指点点,给以规劝,希望他走一条让大家都满意的道路。大多数批评者都相信有一条唯一正确的道路,所有的创作都应该走这条道路。然而林兆华没有走这样的路,他在荆棘中穿行,哪怕是撕破了衣衫,划伤了皮肤也在所不惜……”
话剧《建筑大师》中,索尔尼斯还有一句台词:“你必须有帮手来到你身边,帮手是不会自己来的,需要你的力量去召唤。”林兆华就是这样,用他的舞台力量召唤着一些人,彼此改变,彼此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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