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羊毛涉案金额多少(大江东薅羊毛)
来源:人民日报中央厨房-大江东工作室
“新人全场补贴限时抢,最高20元,90%的人都超过15元。”
打开一款外卖APP,用一个新手机号码注册、登录,几秒钟,20元优惠券到账。于是,花很少几元钱,就能买份不错的饭菜——不过这样的大额优惠,每个手机号只能享受一次。
移动互联时代,“宠爱”新用户,成为企业标配,拓展版图、增加流量,新用户都是最高优先级。
上海车主郑建(化名)感受过这种“宠爱”。公司离得近,他常在杨浦区合生汇商场停车,在商场小程序“合生通”里,开通会员,就有一张价值10元的免费停车券,还能获一定积分,积分又可抵扣停车费,一个用户每日最多可享受5小时免费停车。
“同事说,这小程序有漏洞,随便买个手机号和验证码,就又可以当‘新人’了”,郑健体验了这份“福利”,3个多月,靠着不断购买新手机号“薅羊毛”,他省下近7000元停车费。
95后大学生白羽(化名)“薅”到过更多“羊毛”。2018年10月至2019年8月,他通过重置手机,并从“番茄”“多米”等网络平台购买新手机号和验证码,冒充新用户在“饿了么”外卖订餐软件平台不断注册并订餐,“薅”到首单优惠补贴高达2.5万余元。
他们 “薅羊毛”的快乐没维持多久,先后被上海警方查获,因涉嫌诈骗罪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他们一度困惑,“薅羊毛”怎么成了诈骗?
“贪小便宜”,他们想在停车和外卖上“省钱”
上海合生汇,地处杨浦区五角场,作为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除了购物、休闲,它对周边的吸引力还有停车场。据2021年初杨浦交警支队的统计,它以1600余车位,傲视五角场商圈。
“广西南宁一位女士,打电话到合生汇投诉,说远在千里之外,手机号却被注册了商场会员”,杨浦公安分局民警戚新宇说,商场察觉到问题,到公安机关报案。
根据杨浦警方通报,商场管理方在半年内陆续接到数名消费者反映:从未去过商场,手机号却被注册成会员,且绑定了陌生车辆。停车场有类似情况的车辆共120余辆,仅2020年该商场停车费直接损失就达37万余元。
杨浦警方立即成立专案组调查,陆续找到相关车主。车主们交代,通过下载使用非正规手机软件,他们以每条0.1元至0.2元购买随机手机号及验证码,并注册商场新会员账号,绑定自己的车辆抵扣停车费。
“真的就是贪小便宜,根本没意识到是违法”,郑健慌了神,他被警方告知,他“节省”的停车费约7000元,超过诈骗罪5000元的起刑点,这意味着,“一辈子没有违法乱纪”的郑健已构成犯罪,要承担刑事责任。
戚新宇介绍,警方破获的这起案件,120余名车主,大部分为同一公司员工,口口相传“占便宜”,骗取停车费超过5000元的有30余名,均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相比之下,白羽涉及的“点外卖”案,在规模和程度上都大得多。
在“饿了么”,新人也拥有“特权”,首单红包,额度最高达20元。据“饿了么”平台方介绍,平台安全系统针对异常数据情况会定期自动排查,自2017年起,系统发现大量新用户订餐收货地址具有聚集性,较为异常,遂到公安机关报案。
“饿了么”平台公司——上海拉扎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注册在普陀区,记者调查发现,自2019年起,上海市普陀区人民法院审理与“饿了么”公司相关的诈骗案超过250件,大部分与白羽采用的“薅羊毛”手法类似。
相关裁判文书翻阅下来,有上百名被告人通过购买手机号码和支付号码、篡改手机设备号方式注册“饿了么”账号,冒充新用户,“薅”取首单优惠补贴。
白羽“薅”到的2.5万元还不算多,更有甚者,一年半“薅”到的补贴高达17.5万余元,大部分被告涉及金额在2万元到10万元区间内。平台方损失高达数千万元。
“永葆”新人身份的秘密,藏在手机号里
羊毛能被“薅”到,最关键的是被告人不断购买手机号码和验证码,从而“永葆”“新人”身份。这些手机号究竟从哪里来?
在停车场“薅羊毛”案中,警方迅速找到提供虚拟手机号码及验证码服务的软件开发者——某大学软件学院在读研究生史某某。
史某某在杨浦区人民法院受审。图自该法院
据杨浦区人民法院通报案情称:2020年起,史某某开发运营了“智码”(后更名为“聚码接码”“接码”)软件平台,并在明知用户通过该平台获取虚拟手机号码、验证码后批量注册“合生通”等平台账号,可能实施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的情况下,仍为用户提供技术支持,从中获利,构成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
史某某自述,软件平台每天至少发送上万条验证码。法院调查,2020年9月至2021年1月,史某某靠开发的平台,在个人支付宝账户收到的用户充值款,高达300余万元。史某某因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被判有期徒刑6个月。
而饿了么首单优惠“薅羊毛”案中,手机号来源更复杂。在白羽等100多名被告人相继走上法庭受审同时,曹某某、苏某某等提供手机号和验证码的团伙也于2019年5月被抓获。
判决书显示,2017年7月至案发,曹某某等人经预谋,明知他人利用上海酷冉公司运营的“番茄平台”数据实施网络诈骗情况下,对外有偿提供虚拟手机号码及验证码,涉案手机号码及验证码被多人用于骗取互联网公司补贴款,造成互联网公司实际损失,构成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
但曹某某等人操纵的手机号并非都是虚拟的。警方发现,曹某某等人背后,还有一个在手机生产阶段就植入非法程序,以截取短信验证码的犯罪团伙。
判决书显示,公诉机关调查发现,2018年初起,被告人付某作为深圳市拿手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与曹某某接洽,了解到他运营的“番茄”平台需要巨量手机号码和对应验证码,遂与深圳市倍易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倍易通公司)股东唐某、赖某某、王谋合谋,希望以此牟利。
团伙成员分别利用担任倍易通公司股东及软件、硬件、销售业务主管的便利条件,在手机生产过程中将非法程序与正常手机系统整合,批量植入手机主板后对市场发售。当机主插入SIM卡连接网络后,手机号码自动上传到“番茄平台”数据库,再根据需求销售给“薅羊毛”的用户使用。
也就是说,购买倍易通公司的这批手机,手机号和验证码均在付某等人“监控”之下,机主并不知情,就被他人在各平台注册为“新用户”。
记者了解到,这批手机主要为“老人机”,机主普遍不会使用手机号在各互联网平台注册账号,不易被发现。判决书显示,付某等人犯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罪,其违法所得达1000余万元,主犯付某被判有期徒刑4年。
从源头打击网络黑灰产业链
百度“薅羊毛吧”中,关注用户达124万人
“用非自己所有、买来的虚假手机号码骗取首单优惠,是虚构事实,给企业造成损失,在法律上,毫无疑问构成诈骗”,王惠笙说。这位上海市普陀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和同事们审理了绝大多数骗取“饿了么”首单优惠的案件。
上百个案件中,不少被告和白羽一样,是在校大学生,骗取金额从几千元到几十万元不等。
“审理中发现,他们对诈骗罪没概念”,王惠笙说,很多人觉得不过是“占点便宜”,即便被发现,赔点钱也就算了,“大学生受教育程度高,应该有法律意识,但在从众和侥幸心理驱使下,不知不觉构成了犯罪。”
考虑到与一般诈骗案有所不同,被告人对犯罪的明知程度不高,且普遍认罪悔罪、具有自首情节、积极退赔损失,对符合法律规定的被告人,普陀区法院基本都适用了缓刑。白羽被判处有期徒刑八个月,缓刑一年。
虽不必在高墙之内服刑,但刑事处罚已给人生留下重重一笔。
“无犯罪记录证明,肯定开不出来了”,办案民警告诉记者。这个刑罚的记录将会伴随一生。
仍在取保候审中的郑健,对商场作了赔偿后,还在等待司法机关进一步处理,悔恨自己贪小便宜的同时,他也想提醒公众注意所谓的接码平台,“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也钻不了空子,我们也不会做这个事情。”
这也是王惠笙所关注的,在这类“薅羊毛”案件中,最需要从源头打击的,就是背后的黑灰产业链。
无论是创办“接码平台”还是在手机中植入非法程序,这些犯罪行为与诈骗直接相关。但记者查询发现,这类犯罪的刑期并不高。史某某和曹某某等人所犯的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最高刑期3年;付某所犯的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罪,最高刑期7年。相比之下,白羽等“薅羊毛”用户所犯的诈骗罪,如数额特别巨大,最高刑期可达10年以上乃至无期徒刑,震慑力度完全不同。
“这类‘接码平台’和运营者是源头,没有这样的平台,诈骗犯罪就没法实施”,王惠笙建议,从治理犯罪源头的角度,要加大打击力度。
有办案民警提醒记者,大量盗取他人手机号和验证码进行交易,不仅可以用外卖平台骗取补贴,还可以在各类社交平台大量注册,甚至可以有组织地在网上采取某些行动。
司法机关对此已有警惕。在5月底的最高法新闻发布会,最高法相关负责人表示,针对新兴互联网产业发展不规范、打法律擦边球问题,加强保护市场公平竞争秩序,严厉打击网络刷单炒作信用、身份盗用、“薅羊毛”等网络灰黑产业。
“对公众来说,‘薅羊毛’一定要谨慎,正常的企业福利活动没问题,一旦涉及非正规手段,一定三思而后行”,戚新宇说,心存侥幸,可能抱憾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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