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县景色(扶风夕阳)
夕阳
文/马婷
一
说起来还年轻,还没到日日提个茶壶坐在公园的长凳上闲话过去,追忆往昔的年纪,脑海里却总是浮现那抹夕阳,那抹夕阳是小时候生活的老屋门口看到的,日日看,月月看,以至于如今想起老屋,那夕阳和晚霞就跑出来了。
老屋是在沟边,坐东朝西,因此,每日傍晚,无论我是在屋门口的树底下捉蚂蚁、跳皮筋、爬砖摞,抑或是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看书、写作业,一抬头,都能看到那抹夕阳,在晚霞的映衬下,挂在沟上空的天际。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们是于夏日的晚上,和邻居的爷爷奶奶坐在老屋门口的场里乘凉,我那时候小,总喜欢听他们拉家长、讲故事。依稀记得好像有一年哪里地震,我们几家就一起搭着帐篷,睡在老屋门口的场里,当时只是觉得睡在外面很好玩,却没想,转眼,不仅老屋,这整个村庄,竟都成了废墟。
我想我是没有刻意去记住这夕阳和晚霞的,只是想起幼时,忆起老屋,眼前就总是显现这个景象。一月之前回去了趟,拉着弟弟,抽空去老村庄转了转,路依旧是熟悉的路,只是上面多了些杂草,我穿着裙子和凉鞋,踩上去,竟有些担心脚下会否有蛇虫鼠蚁,不免悲戚。
我知道老村庄早已废弃了,二十年前,村里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搬迁,盖新房子,这些老房子便一个个搁置,成空,无人问津。想起来,我们算是搬离的晚的,一细算,到如今竟也已有十年,却还是未料到老村庄竟会落得如此苍凉。
从一个长满杂草的坡走下去,便看到满目的断壁残垣,那些幼时常去玩耍的伯伯家、阿姨家……如今,只剩下杂草与残存的土墙,放眼望去,尽是荒凉,除了那些参天大树,尚能稍微增添一些生机,却也是根枝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站在自小生活的地方,竟然与曾经站在两千多年前的交河故城前,有了同样的感觉。
这老村庄,如今,许真成了鸟儿、猫儿和蛇虫鼠蚁的地盘了,除却偶尔传出的一两声鸟鸣,再无他音。
看到这幅景象,我和弟弟都静默无语,半晌,才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这是XX家”。自幼生长在这里,自然是熟悉每一户人家,从南至北,我们认得出每一个屋子原本是谁住过的,当然,小时候的种种经历不免又浮现在眼前。
待走到我们自家门前时,那感伤的情绪便更重了,弟弟穿着长裤和运动鞋,所以总是在前面为我开路,他踏过老屋门口的杂草,来到门前,用那把放置很久的钥匙,打开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锁子。我说,要进去看看那满房间的奖状,最好是拍张照片留作纪念,小时候成绩好,仅是小学,我的奖状就贴满了两面墙,后来搬家时,最放不下的就是那些用浆糊粘在墙上,取不下来的奖状。
待进了屋却发现,房子都已经不在了,就只剩下几面土墙,也早已受尽日晒雨淋,别说奖状,恐怕连当初的墙皮都找不到一块了。院子里,自然而然也全是杂草,屋内的两棵杏树远远看着还在,只是却苦于这草根本就无法靠近,无奈,只能离去。
老屋门前是一排椿树,看起来是原来的老树,我跟弟弟说,小时候曾于其中一棵下面埋葬过一只死去的小兔子,原以为那个时候弟弟还未出生,谁知他却说记得此事。看来,当真是日子久远了,弟弟比我小十岁,我总觉,很多事情,他是没有参与的。
那个时候家里养了几只兔子,有一天,其中的一只生了兔宝宝,我只记得日日趴在笼子跟前去看它们,也常常拔了草去喂,可其中的一只兔宝宝却突然生病了,奄奄一息。为了救它,我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将它抱在怀里喂水喝,却依然无济于事,那只小兔子最后还是死了。想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埋葬动物尸首,认真地将它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再找来一个纸盒子,放了进去,这才来到屋门前的椿树底下,挖了坑,将它埋葬。时隔多年,好多幼时的事情都忘记了,唯这件事,却异常清晰的存留在脑海中,记得母亲当时看我如此用心,还笑话道“怎么不给小兔立个碑子”,如今,再来到老屋,看着这些树,我不知道当年埋葬的小兔子是否已经往生,却清楚记得它的坟冢就是在这里。
令我惊喜的是,邻居的爷爷奶奶竟还住在这里,他们的屋子在村庄的最北边,一墙之隔就是苹果地。门外面的小狗远远地就发出了叫声,他们许是被这叫声惊扰,都走了出来,想要看看是谁在外面惹得狗吠,一看,却是没认出来我,也是,该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我记得小时候,他们在我的印象中,便是老人,如今,却似乎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想起来,年纪确实是从六十多岁到了八十多岁。说是爷爷奶奶,因为我家辈分大,细算起来,其实我与他们还是平辈,所以每次见面,都不知到底该如何称呼。他们依旧如以往般慈祥,将我和弟弟邀至家中,又是塞橘子,又是塞香蕉,又是塞干果,盛情难却,我们也只好撑开衣服口袋,尽情地去拿,以让他们高兴。说起我们想去沟边转转,两位老人却摆摆手,劝说我们赶紧回去,许是他们觉得如今这沟边,荒草丛生,再不如从前,条条道路,任孩子们踩踏玩耍了。
二
下沟的半坡是冯家山水库抽水的三级站,小时候常去里面玩耍,又因后来在站里工作的叔叔阿姨与母亲交好,时常一起做饭,出游,他们闲暇时,也常帮助我们做一些农活,长此以往,去站里的时间就更多了。他们家的女儿也是恰好与弟弟同岁,所以便作了玩伴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人们见此,亦常常开玩笑要为他二人订娃娃亲。
大概是在他们五岁的时候,有一年夏天,叔叔阿姨正和母亲带着我们在苹果地里上着化肥,这两个小孩在路边玩耍,一会儿功夫却不见了踪影,大家赶忙分头去找,待找遍了附近的村落,却还是无果。正当两家人焦头烂额之际,小姨打来电话,原来弟弟和小女孩,竟一路向北,走走停停,去了鲁马镇的外婆家,自此这一段故事也传为了佳话,都说弟弟这孩子有出息,这么小就把小姑娘领去走亲戚了。
大概又过了几年,叔叔阿姨们离开了三级站,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午井镇,此后,阿姨又生了个男孩,我们亦搬离了老屋。有一年叔叔阿姨曾抱着小儿子来过我们家一次,当时我是在上高中,他们来时正好是个周末,匆匆一面后,自此再未见过他们,听说是在县城开了家鸡汤面店,我却是从未去过,三级站从此也便再无人住过,慢慢的就荒废了。
我和弟弟是沿沟边走的,所以这三级站是在脚下的悬崖之下,院子好像是被谁家占用了,还种着麦子,悬崖边是小时候常爬的避雷针,如今,也只有它还如以往般,挺立在这儿。其实,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好像打我记事起,孩童们就将它当成玩物,去沟边玩耍时,总要比赛看谁爬的高,我好像最多也只爬过几层,却也是兴奋不已。
这沟边虽不是什么绝世美景,回忆却真的是最多的,和弟弟继续往前走去,便到了我们家曾经的菜地,菜地的一侧是水渠,另一侧是我们走的这条路,隔着路便是三级站。和弟弟走到那,便想起几年前他因为调皮给我挖陷井,结果自己不小心踩到镢头上弄伤腿的事。
已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了,我和母亲、弟弟在菜地里或是种菜,或是锄草,弟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挖个陷井整我的想法。就乘我和母亲劳作的时候用镢头在旁边的空地上挖了个坑,再将几根树枝横插在坑内,离坑底留出一点距离,最后再给上面盖上树叶杂草。我和母亲在一旁劳作,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弟弟正在做的这些事,却是突然一声喊叫,只见弟弟满脚是血的坐在地上,原来他在做陷井时,一脚踩在了旁边刚用完的镢头上,将脚腕上一块肉皮刮了下来,顿时鲜血直流。我和母亲这才知道,他竟如此调皮,也是又气又笑,母亲赶忙背着他去车站,往医院而去,我则收拾整理好农具,一个人回家去等。只记得后来弟弟休养了一段时间,日日都要母亲背着上厕所,如今再走到这片早已荒废了的菜地,那些趣事才逐一从脑海深处又翻了出来。
想起这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弟弟也觉得有趣,也算是年少时的一件难忘的经历了,不过觉得对他来说,那腿上的疤痕或许能时刻提醒他,在以后的人生路上,时刻要严于律己,谨慎小心,才能顺顺当当。
三
越往沟边走去,记忆的闸门越关不住,一件件往事便浮上心头来。记得有年,母亲带弟弟去沟边放羊,这羊儿在前面摇摇摆摆,却是不长眼踩了蜂巢,蜜蜂般群涌过来,扑向了走在羊后边的弟弟,当时他也就三岁左右,我只记得放学回家后,弟弟满头是包,眼睛被蛰的咪成了一条缝,看的我心疼不已。现在想想,那时,她们走的就是如今我和弟弟走的这条路。
而我自己,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经历危险,也是在这儿。
这沟畔边,有一坝,上有一高高的水渠,小时候,水渠的顶端紧邻着沟,另外两侧都是土崖,只是,崖的坡度缓一些,上面长满了荆棘杂草。有一次渠里放水,母亲在渠边洗衣服,我蹲在她旁边玩耍,却一不小心一脚踩空,从渠边的崖上滚了下去,原以为会重重的摔在地上,不料滚到快离地时,却被一棵小树苗给挂住了,就那么躺在离地大概一米的地方,挣扎着爬了起来,穿着短袖短裤的身上,满是荆棘刺的红印儿,现在想想,依旧是有些后怕,倘若当时是从沟的那一侧滚下去,恐怕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不过这渠两边的崖上,除了荆棘杂草外,还时常爬满蜈蚣,也长了许多柴胡,我小时候看到蜈蚣就害怕,每每到那渠边,却总能看到很多爬行的蜈蚣,扭动着身躯在地上匍匐,令人厌恶。当然,也有跟同伴们拔柴胡的经历,起初应该是为了卖钱吧,后来因为拔到的少,晾晒干后,可能被大人拿去泡水喝了,具体那些柴胡后来用作什么,我也记不大清了。
如今,这沟边,竟是杂草,人们原来去地里时走的那条路,只是隐隐约约还露出一些白色的路面,我本想去沟边看看,却无奈被杂草阻碍,不敢穿着凉鞋贸然踩过去,就在离沟还有几十米的地方,远远地看了看,和弟弟对着那些沟边的柿子树,聊了些以前的事,便慢慢的返回了。
母亲她们正三三两两的在新挪的村庄的街道里话着家常,原本,村子里的人就少了许多,虽说新村庄家家户户都盖的楼房,大多数却都是只有过年时,才有人回来住几天,更有甚者,过年时也只是大年三十下午回来给门上贴一副对联,又匆匆离去了,谁还能想起,那个废弃的老村庄呢。
我想,这个满目苍凉的老村庄,和交河故城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尚有一些绿树杂草增添生机,这里比起交河故城的历史,浅短了那么久,可是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呢?如今,似乎只是一晃儿,自幼生活的地方,就已然变成了废墟,变成了断壁残垣,再过些时日,这里又会如何,变成一片耕地?或是永远的废墟?
我不敢想象是因为,我不愿等我的孩子大一些,等我想要指着那个老屋,给他讲述自己的童年,自己幼时的种种趣事时,却连那个生活的地方都寻不到了。我不愿我儿子将来看到的自己母亲生活的地方只是一片杂草,一片荒芜。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在农村有多少这样已经废弃的村庄,有多少这样的废城正在产生。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想,待有朝一日卸甲归田时,一定要再回村庄,屋前屋后种几棵小树,屋内屋外养几朵小花,一纸素笺,写尽人间风雨,一把破琴,抒发万千心绪,就这么香茶、好书、美酒相伴,与这村庄一起,慢慢老去。
可是,我还回得去吗?
不知为何,想起老村庄,想起老屋,想起幼时的生活,眼前浮现的,总是挂在沟上空的那抹夕阳,那般耀眼,那般夺目。自从搬离老屋后,好像再没有看到那么美的夕阳了。
作者简介
马婷,1990年生于扶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文联副主席。已出版散文集《忆梦昔年》,作品散见于《延河》《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作家报》《厦门文学》《生活文摘》《西安日报》《西安晚报》等。获“第四届全国青年散文大赛”银奖等,另有五十余篇报告文学见刊。有作品收录于《长安风 丝路情》《青春放歌》《扶风作家散文选》《终南性灵佳作年选》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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