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萍踪侠影完整(梁羽生牧野流星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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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萍踪侠影完整
第二十回 觅我情郎逃玉女 阻他父子动干戈
金碧漪道:“他知道我是义军中人,使向我打听义军所在。我问他,你要找义军做什么?他才说出他要找的是孟叔叔。我当然就问他,他和孟叔叔是什么关系啦?”
吕思美道:“你一问他就告诉你了?”
金碧漪道:“不,他并没有爽爽快快的答复我,而是吞吞吐吐的好像有甚隐情。后来给我逼问得紧,他才含糊地说,说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孟叔叔是他师父的好朋友,就如同亲人一样。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见到孟叔叔。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看这情形,我猜想孟叔叔和他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不仅师门交情。”
这番话又是半真半假,其实杨华说的是要找孟元超报仇,他告诉吕思美却把“仇人”变成了“亲人”了。这是因为她揣度吕思美刚才的口气,心中已经隐约猜着几分,这才特地改变杨华的说话,来向吕思美试探。
在知道内情的吕思美听来,这番话却正是合情合理。吕思美不禁想道:“原来杨华果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之所以放走杨牧,大概是因为要报答杨牧几年养育之恩?”正因她有这个想法,所以后来她和丈夫与杨华相遇之时,就当作杨华已经知道身世之隐,避免和他提及了。
金碧漪道:“宋婶婶,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孟叔叔的师妹,应当知道他的事情的。这个杨华究竟是孟叔叔的亲人,还是杨牧的亲人?”
吕思美道,“你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个杨华?”
金碧漪面上一红,说道:“他若是孟叔叔的亲人,咱们就应该帮忙他,对不对?但他若是杨牧的亲人,我下次见他,可就要把他杀了!”
吕思美给她一吓,果然就给她吓出了实话,心想:“她已然知道这么多,那也不妨告诉她了。”于是说道:“我没有见过这个杨华,但听你这么说,我已经可以断定了。”
金碧漪道:“断定什么?”
吕思美缓缓说道:“他是孟叔叔的儿子!”
金碧漪在清晨的草原跑了一程,朝阳已经冲出云海,风过处,草浪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她心乱如麻,“为什么还没有看见杨华呢?唉,他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未知道。我一定要告诉他,不许他去做傻事!”
金碧漪是在杨华之前两天来到昭化的。不过她是女扮男装,一到昭化,就躲在帐幕里面,日间并不露面。
她来到这天,尉迟炯和孟元超刚刚离开;过了两天,韩威武这帮人也来了。她不愿意有第三者在场,杨华和韩威武住在一个地方,她当然不便立即露面找他。
她知道杨华要去找孟元超“报仇”,当然她也料想得到,杨华在柴达木的时候,一定已经向冷铁樵打听清楚,知道孟元超的去处了。
她在等待,等待杨华单独去追踪孟元超之时,她也才单独去追踪他。
她住的那座帐幕正在骡马场附近,这一天听见外面的人哗然大呼“好快的马!”出来看时,邓明珠骑的那匹白马早已跑得看不见了,她看见的只是杨华骑的那匹红鬃马。她心中有病,不敢向人仔细打听,只道杨华一到昭华,知道了孟元超的行踪,便急不可待的与韩威武分手,马上去追赶孟元超了。
一来白天不便露面;二来是因为白教法王和她父亲是老朋友,临走之前,她不能不去递个拜帖,以免将来受到父亲的责怪。故此她是在差不多午夜的时候,方始动身的。她估计自己这匹白马的脚力一定比杨华骑的那匹红鬃马快得多,不妨让他先走一天半天。
她知道尉迟炯是要前往回疆,孟元超则是要往西藏。他们两人一离开昭化,便要分道扬镰的。杨华既然是去找孟元超,走的当然也是前往西藏的路了,怎料得到杨华是把邓明珠错作是她,而邓明珠的往天山,走的可是尉退炯前往回疆的那一条路。两人是不会相逢了。
太阳越升越高,是将近中午的时分了。金碧漪的心里也是越来越焦急,为什么还没有看见杨华呢?她仔细察视,草原上也没有马蹄的却痕。
“难道他是走错了路?”金碧漪终于起了疑,暗自思量。“反正只有两条路,我的马快,回头找不见他,再向西走也还不迟?于是拔转马头,向前往回疆的那条路跑去,跑了两个时辰,在经过一座山岗之时,忽地听得有人“咦”了一声,随即叫道:“师妹,师妹!”
金碧漪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树林里跑出一个人来,可不正是他的师兄江上云?这刹那间,金碧漪不觉呆了。
金碧漪只知道哥哥要来找她,却想不到江上云比她的哥哥还来得快,突然陌路相逢,要躲也躲不了。不过,他们华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妹,金碧漪虽然不想见他,但既然碰上了,金碧漪也就不能不停下来和他说话了。
“师兄,怎的你也来了这里?”
“你离家日久,师父不放心,叫我特地来找你回去的。对啦,你不是对冷铁樵说要回家的么?怎的却在这里?”
江上云这么一问,金碧漪倒是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半响,方始答非所问地说道:“你已经见过冷铁樵么?”
“不,我还没有见到冷铁樵。但我日前经过柴达木,从义军一个头目口中,知道你的事情。你和冷铁樵告辞那天,他也在场的,想必他不会捏造你的说话吧?”言下大有责备金碧漪不该欺骗冷铁樵之事。
金碧漪忍住了气,说道:“你既然打听到我的消息,为什么不回家等我,却跑到这里来?”
江上云笑道:“那个头目告诉我,说是有人见到你向西走,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心里也是不大高兴,觉得金碧漪在谎话被拆穿之后,居然还要怪他,实是不该。是以他的笑容也就不觉带有几分嘲笑的意味。
金碧漪小嘴儿一噘,说道:“我喜欢到这里玩,迟些才回家去,不可以吗?”
江上云道:“不是不可以,不过……”金碧漪道:“不过什么?有话直说!”江上云道:“江湖上人心险诈,师父师娘在担心你年纪太轻,容易上人家的当!”
金碧漪道:“不是爹娘担心我,是你担心我吧?哼,你的伎俩我还不知?你是抬出我的爹娘来压我。”
江上云苦笑道:“我是你的师兄,当然也是不能不担心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金碧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江上云把心一横,想道:“索性我就和她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当下便道:“师妹,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只想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杨华的人?”
金碧漪道:“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江上云道:“不认识最好;若然认识,你可就得当真要小心他是杨牧的儿子,杨牧是什么人,你应该如道。”
金碧漪沉下了面,说道:“他是什么人的儿子,和我有何相干?”
江上云道:“本来是毫没相干,假如你和他并不相识的话!”
金碧漪不由得气了起来,说道:“师兄,你既苦苦的要套取我的口供,那我也不妨老实告诉你!我和杨华不仅相识,而且,我知道他的来历,比你知道得更加清楚!”
江上云怔了一怔道:“那你还要把他当作朋友?”
金碧漪道:“我喜欢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用不着你管!”
江上云道:“你既然知道他的来历,话就不能这样说了。他是杨牧的儿子呀!”
“他不是杨牧的儿子!”金碧漪终于冷冷地说了出来。
江上云不由得为之一愕,说道:“他不是杨牧的儿子是谁的儿子?”脸上摆出一副分明不肯相信的神气。
金碧漪道:“别人的私事,我可不能告诉你。虽然你是我的师兄。”
江上云惊疑不定,心想:“莫非师妹喝了那小子的迷汤,虽然知道他的来历,还要说假话替他辩护。”当下说道:“师妹,不是我爱管闲事,但兹事体大,不能不管。你想想看,如果给一个骗子混到侠义道中,将有多大祸患?杨华是扬牧的儿子,我和你的哥哥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决不会假!你的哥哥现在正是往柴达木去告诉冷、萧两位头领;我怕你上当,就来这里找你。”
金碧漪道:“多谢你关心,但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是杨牧的儿子!退一步说,即使他当真有那么一个坏透了的父亲,和他没相干。因为我知道他是好人。”
江上云不禁又是为他担忧,又是起了几分妒意,说道:“师妹,你这样相信杨华,我也没话好说了,你来到昭化,为的就是要找他吧?”金碧漪道:“是又怎样?”
江上云缓缓说道:“没怎么样。不过假如你要找他,我倒可以帮你个忙。走这条路,恐怕你是不会碰上他的!”
金碧漪道:“你知道他的消息?”江上云淡淡说道:“昨晚我已经和你的这位好朋友见过面了。”
金碧漪又惊又喜,说道:“啊,你已经碰上他了?你们没有、没有……”她想问的是江上云有没有和杨华吵架、打架,话到口边,可又不便说出来。
江上云道:“很是抱歉,我和你的好朋友不但有吵架,也有打架。但你别误会,可并非为了你的原故!”
金碧漪很不高兴,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是要扮演大侠的角色。在你心目中,杨华是场牧的儿子,当然也是个歹角了。”江上云道:“你别奚落我,我也还不至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在未曾得到确实证据,证明他们是父子同谋之前,就非要杀他不可的。”
金碧漪松了口气,心道:“这几句话说得倒还有点理智。”问道:“那你昨晚为什么和他动手?”
江上云缓缓说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他行为不端!加上他是杨牧的儿子就不能不从坏处着想,,非得揭破他的阴谋不行,以免别人上当!”
金碧漪吃了一惊,说道:“他的行为怎样不端?”
江上云道:“福州龙翔镖局邓老镖头有个女儿,你知不知道:“
金碧漪道:“听人说过。这位姑娘名叫邓明珠,才貌双全,很是不错,我还听说你在川西帮过他们父女很大的忙,邓老镖头很看得起你呢。”
江上云皱眉道:“那次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别扯到不相干的地方去,咱们现在说的是杨华的事情。”
金碧漪在柴达木那晚,也曾听过吕思美谈及江上云拒婚邓家之事,吕思美还曾这样的和她开玩笑,说是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认为江上云是为了她的缘故才拒婚的,恭喜她有个爱情专一的师兄。金碧漪不愿多谈此事,便即径自问道:“这位邓姑娘和杨华又有什么相干?”
江上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有甚相干,不过昨晚我却是看见他们同在一起,亲热得很!”
金碧漪虽然心里在想:“杨华决不会是这等轻薄少年。”但神色之间,已禁不住表露出很不自然的神色。
江上云大为得意,说逢:“看来你这位好朋友对你,似乎没有你对他好呢。转过身他就把你忘了。不过我恼恨他的还不仅他是行为不端,而是我敢判断他的心术不正。他先和你拉上关系,如今又去和那位邓姑娘勾勾搭搭,这不是千方百计想要混进侠义道吗?”
金碧漪怒道:“江师兄,请你别说得这样难听!我和他是光明磊落的朋友,他与那位邓姑娘结识,也未必就如你想象那样。”
江上云道:“好,你既然还是这样袒护他,那么我倒似乎应该向你道歉了。因为我和你的好朋友打了一架。”
金碧漪忍住气说道:“师兄言重了,是小妹应该向你道歉。”江上云淡淡说道:“你并没有得罪我啊。你似乎应该说是替你的好朋友向我道歉吧。”
金碧漪双眉一扬,几乎就要发作。但结果还是忍住,冷冷说道:“是好是坏,日后自知。不过好在他也没有伤了师兄。”言外之急,似乎早已料想到他们两人交手,必然是杨华手下留情。
江上云心中当然很不舒服,但却想道:“师妹骄纵惯了,我又不想和她闹翻,何苦与她斗气?只要她肯听我良言,目下不妨顺着她点儿。”于是说道:“谁是谁非,暂且别管,过去的事,如今也别提,咱们还是回家再说吧。”
金碧漪道:“你说要告诉我的,可是还没有告诉我呢。是怎么样?”江上云心里一凉,说道:“你还是要知道杨华的下落?”金碧漪低下了头,给他来个默认。
江上云涩声说道:“你的朋友,剑法的确不错。本来他可以和我打个平手,或许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之事,似乎有点心神不定地打了一招,他就跑了。”说至此处,不由得脸上一红。
金碧漪道:“那位邓姑娘呢?”
江上云道:“邓姑娘是为了镖局的事情,前往天山找她的师叔的。事情过后,当然也是走了。”
金碧漪道:“她一个人走?”
江上云这才知道师妹的真意所在,淡淡说道:“你放心好了,你的好朋友并没与她同行。不过我可不敢担保,他逃跑之后,会不会回过头来,再找那位邓姑娘。”
金碧漪冷笑道:“你对这位邓姑娘也很关心啊,为什么你又不陪她前往天山?”江上云苦笑道:“师妹,你我一同长大,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金碧漪抢先说道:“当然知道。我知道你一向把我当作妹妹看待。”江上云这次苦笑也笑不出来,只能顺着她的口气说道:“是的。你知道就好。咱们是兄妹,那也是因为她的父亲也算得是同道中人而已。我已经把自己的坐骑送给她了。师妹,我当然还是要回来昭化找你的。”
他以为师妹会感激他的好意,哪知结果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金碧漪本来已经下了坐骑和他在骑边说话,此时忽然又跨上了白马。
江上云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师妹,你……”
骏马嘶叫,转眼间已是去得远了。金碧漪远远的扬声答道:“师兄,请恕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回家,你也不必问我前往哪里。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旁人替我操心。”
日影西斜,寒林寂寂,江上云但觉一片茫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目送师妹的背影,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消失己良久,良久,方始叹了口气。“原来在师妹的心中,杨华这小子竟然是比我重要得多!”
他用不着师妹告诉他,已经知道,金碧漪定然是走另条路,去找杨华去了。
“奇怪,一母所生的同胞,碧漪和她的哥哥性格竟是相差得如此之远。我和碧峰在一起的时候,远不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多,但我和碧峰样样都谈得来,和碧漪却总似格格不入。唉,她的脾气也真是太难伺候了。杨华这小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才讨得她的欢喜。”江上云颓然举步,独自下山,心里不停的在想。
一阵寒风吹来,江上云也好像给清醒起来,忽地想起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家里的人都希望我能够和师妹进一步结成夫妻,他们都认为这是再也美满不过的良缘,我自己也曾经是这样想的。但真的是美满良缘么?不,我还应该问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师妹呢?”
他在探索自己心底的秘密,接着想下去道:“不错,我是喜欢她的。不过,他正是好像她刚才所说那样,我似乎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看待。假如她真的变成我的妻子,唉,恐怕我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吧?不过,不过,她总不应该把杨华这小子看得比我更重。”
他是在妒忌杨华么?或许也有点儿。但这种妒忌却是另一种妒忌了。他是由于自尊心受到损害而引起的妒忌,并非因为杨华“横刀夺爱”。
不过,不管是哪种妒忌,他的心里总是不能释然,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头盔气在草原漫无目的的信步所之,也不知自己应该走向哪里。
忽听得蹄声得得,江上云霍然一惊抬起头来,未看清楚人先看清楚马。大草原上一匹白马路得飞快!和金碧漪那匹白马相似,江上云还以为是师妹又再回来,不觉冲口而出,叫道:“师妹,你,咦……”一句话尚未说得完全,骑在马背上的人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是他父亲的老朋友白教法王。
白教法王哈哈一笑,跳下马来,说道:“上云,你长得这么大了,我都几乎认不得你了。你还记得老衲么?”江上云小时候曾经和父亲一起见过法王,距今已有十多年了。
江上云慌忙施礼,说道:“晚辈路经贵地,本来应该拜谒法王的,只因有点小事……”
话未说完,白教法王已是笑道:“不必客气,我知道你是来找师妹的,是么?”江上云说道:“不错。”想起刚才还未看得清楚,就大叫“师妹”,不禁面上一红。
白教法王道:“你已经知道她来了这里,但还没有见着她,对不对?”接着又笑道:“刚才我听得你好像在叫师妹,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江上云不愿把和师妹闹翻的事情告诉法王,是以法王猜想他没有见过碧漪,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为刚才的事情解释,说道:“你老人家骑的这匹白马,和我师妹骑的那匹白马,很是相似。”
白教法王笑道:“也怪不得你认错,昨天杨华看见这匹白马,也把骑在马上的那位邓姑娘错当作是你的师妹呢。昨晚我碰上他,他又为这匹白马和我打了一架。”
江上云吃了一惊,说道:“杨华这小子如此大胆?”吃惊之中,又不禁有几分欢喜,心里想道:“原来法王也知道这小子是坏人了。”
哪知法王却道:“不是他大胆,是我有意试试他的功夫,故而未曾把我的身份告诉他的。他以为我是吉鸿的同党。”当下把昨天的事情说给江上云听。最后说道:“听杨华说,他昨晚已经见过你了。”
江上云道:“是的。但不知他还说了一些什么?”
白教法王道:“他只告诉我碰见了你,说是有你保护那位邓姑娘,他可以放心回来了。嗯,这位杨少侠人品武功都很不错,你经过柴达木,想必已经知道他这次曾经帮了我们大大的忙吧?”
江上云道:“柴达木我是匆匆路过,未曾遇见冷、萧两位头领。”白教法王道:“啊,原来你尚未知道。”于是把杨华帮忙韩威武把药材送给义军和昭化之事告诉江上云,当然又是少不免称赞杨华一番。
江上云听得法王如此称赞扬华,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不安。疑惑的是不知杨华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不安的是昨晚自己和杨华曾经大打出手。
“好在法王并不知道,否则只怕我是要更为尴尬了。”江上云心想。他并不后悔自己曾和杨华交手,虽然他亦已开始有了怀疑,不敢像从前那样断定杨华必定是个坏人了。不过没有后悔是一回事,法王这样称赞扬华,他当然也是不敢在法王面前再说杨华的坏话。
“听杨华说,这匹马是那位邓姑娘的坐骑,那位邓姑娘呢?”法王问。
“她前往天山去了,我把自己的坐骑给了她。”
“杨华已经替我去找你的师妹了。”法王继续说道:“这匹白马是从那贼和尚手中夺下来的,本来想找寻你们,找着了顺便交还她的。但现在我却有了另外的一个主意,你肯帮忙我吗?”
“但请法王吩咐。”江上云当然是这样回答了。
“你定然是急于见着你的师妹了,是么?”法王微笑说道。江上云已经表明是来找寻师妹的,怎好意思否认?当然又是只能点了点头。
“那就好。”法王接下说道:“那位邓姑娘已经前往天山,今天我恐怕是追不上她。韩总襟头如今在昭化,今晚我和他还有一个约会,所以要请你帮一个忙。”
江上云说道:“好的,我把这匹白马送还那位邓姑娘就是,顺便我也可以换回我的坐骑。”
“我不是这个意思。”法王微笑说道:“白马是应该还给那位邓姑娘的,但她既然有了坐骑,那也用不着这样急交还她了。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先骑这匹白马,赶快去找杨华和你的师妹。这匹马跑得快,你会追得上他们的。希望你能够和师妹一起回来。这匹白马以后我会派人送去。”
“杨华呢?”江上云问道。
“他说他另有事情往别处,你也不必勉强他和你们一起回来了。”法王说道,他是老于世故的人,固然他希望江上云和杨华成为朋友,所以才给江上云这个差事;但另一方面,他当然也想得到,本来就是情侣的师兄妹别后重逢,当然不愿意有第三者插在中间。
他自以为给江上云设想得甚为周到,哪知却是完全错了。江上云听了这话,不由心中苦笑:“杨华去追我的师妹,碧漪如今也正是回转去赶他。我若再去追赶他们,这算什么?”
不过江上云却怎能对白教法王说明真相,只好姑且答应下来,骑上那匹白马,说道:“我也但愿早日找着师妹,回来昭化拜谒你老人家。”
他跑了一程,越想越不是味道:“我何苦去讨没趣,还是先把这匹白马送去给邓姑娘,换回我的坐骑吧。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和爹爹也是老朋友,要是在路上碰不见邓姑娘,我就索性也到天山一趟。”他料想法王此时已经踏上归途,也不怕遇上他了。于是便即折回原路,径往天山。
主意虽然打定,心情还不免有几分惆怅:“师妹恐怕已经找到杨华这个小子,此时他正在谈论我也说不定吧?哎,想不到我和师妹一起长大,我在她的心目之中,竟然比不上一个和她相识未久的外人!”
金碧漪还没有找着杨华。
和江上云一样,她也是心乱如麻。同时感到了几分歉意:“我这样把他扔下,师兄此时不知是怎样了?不过谁叫他对杨华成见太深,我说的话他又不肯相信。”
“急于找着杨华,拦阻他做傻事。这桩事情又是不能和师兄说的,唉,只好留待将来,再向他赔个罪吧。”
白马跑得飞快,但跑了两天,仍然没有碰上杨华。
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江上云说的那位邓姑娘来了。“杨华真的和她很亲热么?还是大师兄故意夸大其辞,为的是激怒我呢?”
她没有见过邓明珠,但她也曾听人说过她的美貌。“杨华是个老实的人,他该不会见到人家的姑娘长得美貌就动了心吧?但江师兄却说是亲眼看见他们十分亲热?江师兄虽然脾气暴躁,我不喜欢,可是他从来不说谎的。恐怕也不至于是为了要激恼我而说假话?”
马儿在飞跑,心潮在起伏。金碧漪不觉感到几分妒意了。草原上一阵寒风吹来,金碧漪瞿然一省,蓦地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不由得脸上发烧,想道:“我为什么要妒忌那位邓姑娘?啊,原来我是真的爱上杨大哥了。记得和他相识未久,他就和我说过,人之相知,贵相知心,虽然他从未有向我表白心事,我也知道他是喜欢我的,我为什么还要怀疑他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背后马铃声响,金碧漪不自觉的回头一望。
幸亏她刚好回头,就在比际,一枝利箭正在向她射来。金碧漪把手一抄,接过了那枝箭,反弹回去。接着一个镣里藏身,避开了连珠续发的第二枝利箭。第三枝能射来,已经是落在白马后面。
金碧漪笑道:“我道是谁暗箭伤人,原来是你们两个侥幸还没死掉的狗腿子。”原来在她背后追上来的两个人,正是个多月前,她和杨华在玉树山碰上的那两个御林军副统领马昆和御林军军官周灿。
当时他们都给杨华打伤,滚下山坡,金碧漪如今骑的这匹白马,也正是从马昆手中抢来的坐骑。这两个人是奉命前往拉萨的。想必是他们一养好了伤,便即又赶来了。
马昆大怒喝道:“好小子,胆敢偷了我的坚骑,有胆的你莫跑!”周灿也在喝道:“姓杨那小子呢?躲到哪里去了?”
金碧漪自忖未必打得过他们两个,于是笑道:“有胆的你们追来吧,我和杨大哥正是在前面有个约会。你要见他,容易得很!”她扔下了两句话,虚打一鞭,白马嘶风,跑得飞快。转眼之间,已是把这两个人远远的抛在后面。
马昆、周灿二人听说杨华就在前面,不禁都是吃了一惊。周灿低声说道:“只是这个小子,咱们还好对付。姓杨那个小子倘若真的也在前头,咱们只怕吃亏。不如宁可多走两天,走另一条路,让开他们吧。”
马昆是御林军副统领身份,不好意思便即示弱,沉吟半晌,这才说道:“也好。反正这小子倘若敢当真骑了我这匹有大内烙印的白马,前往拉萨,咱们的人也不会放过他的!”这几句话他可是大声说的了。为的是想恐吓金碧漪前往拉萨,要知金碧漪倘若是真的和杨华前往拉萨,马昆虽然在那里有许多帮手,也还是有所顾忌的。
待到金碧漪走得远了,马昆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她是谁吗?她不是小子,她是姑娘。”
周灿说道:“我也看出一点痕迹,似乎是女扮男装的野丫头。只不知是谁?”
马昆道:“我已经打听出来了,她是金逐流的女儿。刚才我是特地不说穿,把他当作是不知来历的小子办的。你要知道金逐流虽然和咱们作对,但他是天下第一剑客,咱们的本领和他可差得远。要报他的女儿帮那姓杨的小子伤了咱们之仇,也还是以当作不知为好。”
金碧漪并不知道已经给他们识破行藏,心里还在暗暗好笑:“他们口口声声骂我是臭小子,要是我真的是个小子,倒可免掉许多烦恼。嘿嘿,这两个鹰爪孙是老江湖,但我在不到两个月中,和他们交手两次,他们仍然看不出我的破绽,看来我倒也真的可以冒充‘小子’了。”很为骗得过两个精明干练的公差的眼睛而得意。
但在得意之余,却也为了一桩事情有点烦恼,“原来这匹白马是烙有大内印记的,我可还没有留心在意。马昆和周灿这两个家伙已经在路上发现,那个‘五官’之首的邓中艾和刘挺之、叶谷浑等人,想必更是在他们之前,早已到了拉萨。要是在拉萨给他们碰上,我孤掌难鸣,倒是麻烦。不过,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但愿在路上就碰见了杨大哥。”
马不停蹄的跑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出现一条岔路,路口有间茶铺。金碧漪暗自思量:“我这匹白马比他们的坐骑快得多,此时少说也把他们甩后十里了。莫说他们害怕碰上杨华,就是胆敢追来,也是决计追不上我的了,我倒不妨坐下来慢慢喝一杯茶,打听打听杨华的消息。”
金碧漪把白马系在门外,走入那间茶铺,一面喝茶,一面和那卖茶的老汉搭讪:“我是前往拉萨的,不知该走那条路才对?”
卖茶的老汉说道:“两条路都可以走得到的。不过左面这条路是直路,右面这条是弯路,须得绕过嘉黎和鲁贡这两个地方,才能到达拉萨,大约要花两天工夫。”
金碧漪笑道,“那还有谁肯走弯路?”
老汉说道。“那两个地方恳畜牧区,内地来的马贩子就要到那里去。小哥,看你的模样不像是做生意的吧?”
金碧漪道:“我是给一个朋友到拉萨找事情做的。”
那老汉道:“当然是走左面的直路省事了。”
金碧漪道。“我那位朋友比我早两天动身,不知可曾在此经过?”当下对老汉说了杨华的形貌。
那老汉脸上似乎有点古怪的神色,说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个少年,昨天中午时分,还在我这铺子里喝茶呢。”
金碧漪道:“他是走左面这条路吧?”“不,他是走右面那条。”“你没有告诉他右面那条路是弯路吗?”“告诉他了,不过……”
金碧漪怔了一怔,问道:“不过什么?”那老汉缓缓说道:“昨天我碰上二件从所未见的怪事,你那朋友……”金碧漪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他怎么样?”
那老汉道:“昨天你的朋友在这里喝茶,他也和你一样,向我打听一个人。”金碧漪道:“啊,他打听谁?”心里甜丝丝的,只道杨华要打听的人,当然就是她自己了。她明知故问,让那老汉说出来,听着也觉舒服。
哪知道老汉说了出来,却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年约四十来岁,蓬头垢面的腌脏汉子路过。”金碧漪皱了皱眉,说道:“一个中年的腌脏汉子?奇怪,是什么样子呢?”
那老汉道:“还有更奇怪的呢,说来也真凑巧,他说的那个人,我以前没有见过。但就在他向我查问的时候,只听得踢啦踢啦声响,那个腌脏汉子穿着一双破鞋,自己在路上出现了!”金碧漪诧道:“他们是朋友吗?”
那老汉道:“大概不是吧。我听那汉子说道:‘多谢你的银子,你这匹红鬃马也借结我骑一骑吧?哩,嘿,我看你这匹马倒还不错!”
“你的朋友立即就冲出去,他可真是快到极点,我只见人影大然从我面的跃起,一眨眼也就到了外面了。他喝道:‘别动我的坐骑,你究竟是什么人?快把东西还我!’敢情那汉子是个小偷,偷了你朋友的东西,并非相识的人。”
金碧漪越听越奇,心里想:“一个小偷,怎能偷得了杨华的东西?而且倘若是普通钱物,杨华定也不会这样紧张。他是失掉什么重要的物事呢?”问道:“后来怎样?”
那老汉道:“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你的朋友跨上坐骑,那腌脏汉子哈哈笑道:“我才不稀罕它呢,你这匹马虽然不错,未必能跑得过我。不信,你再试试,追得上我,我就还你东西!”
金碧漪大为惊诧,问道:“结果如何?”
那老汉道:“结果如何,我不知道。但当时我见到的,你朋友骑的那匹马跑得非常之快了,但还是迫不上那个人!不过片刻,人和马的影子都已不见,后来是否能够追上,我就不知道了。呀,老汉活了这么一大批年纪,从来没有见过跑得这样快的人!不过你的朋友也算细心,在他跑了之后,我发现桌子上有他留给我的茶钱。
金碧漪心道:“莫说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听过跑得这样快的人。”问道:“那汉子是向右面这条路逃跑的。”
那老汉道:“是呀。所以你若要找寻你的朋友,恐怕也只有走右面这条弯路了。”金碧漪道:“多谢老丈指点。”心中暗暗咒骂那腌脏汉子:“他偷了杨大哥的什么东西,害得我也要多走冤枉路了。”
心念未已,卖茶的老汉忽地“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啊呀,他,他,他又来了!”话犹未了,但觉眼睛一花,坐在他对面的金碧漪早已不见了。
在茶铺外面突然出现的正是那腌脏的汉子。大约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一双破鞋,手望摇着一柄破烂的蒲扇,这形貌和卖茶老汉描绘的完全一样。是以金碧漪用不着老汉告诉她,一见此人出现,立即便追出去。
饶是她出去得快,可还是给那人抢在她前头,骑上了她的白马。
那人哈哈笑道:“昨天没得到那小子的红鬃马,这匹白马可比那匹红鬃马还好,嘿嘿,我也真算是走了运啦。”
那人刚刚拨转马头,跑出数丈之遥。金碧漪一抖手,三枚铜钱对准他后心的穴道掷去,喝道:“给我滚下马来!”她随身没带暗器,只能用铜钱当作暗器。
那人笑道:“你的茶钱应该给老板才对么。给我吧。”破蒲扇反手一接,三枚铜钱全都落在扇面。金碧漪也曾听过父母谈论各家各派的暗器手法,但这种独特的接暗器手法,她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人跟着又露了一手发暗器的功夫,昂扇一挥,三枚铜钱闪电般的飞回去。金碧漪本能的身形一闪,哪知三枚铜钱却并非是打她的。只听得“铮铮”声响,三枚铜钱从她头顶飞过,飞进茶铺,这才知道这三枚铜钱是飞回茶铺的。
那汉子笑道:“你比你的朋友可是粗心得多,他昨天还记得付茶钱,你可忘记了,嘿、嘿,人家小本生意是赔不起。没奈何,我自不要,替你付啦。”
金碧漪轻功虽好,可怎追得上日行千里的骏马,情急大呼:喂,你是哪位前辈高人,可莫戏弄晚辈。我的爹爹是金逐流!”她出身武学世家,见识自是不凡,料想此人必非寻常之辈,说不定可能和她的父亲相识。纵然不识,也当知道她的父亲。
不料那人大笑说道:“什么前辈,我是九代家传的小偷,谁和你开玩笑?”金碧漪道:“好,你若真是小偷,你要银子我可以给你,请把坐骑还我!”
那汉子笑道:“你这叫不懂行规,干我们这一行的,哪有把东西吐出来之理?何况跑得比我快的马儿,还当真少见呢,难得你的这匹白马跑得比我还快,我更不能奉还你了,嘿嘿,其实,我要了你这匹坐骑,也是为你的好,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金碧漪气往上冲,冷笑说道:“你偷了我的东西,还说是为我的好?”
那汉子说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这匹马如何得来,你自己明白。这是烙有大内印记的御马,你要是骑了它到拉萨,管保就是大祸一场。我替你消弥这场大祸,嘿、嘿,还是看在你爹爹的面子呢,你还不感谢我吗?”说至此处,快马加鞭,转眼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金碧漪猜不透这人是正是邪?是友是敌?但听他的语气,有一点是可以断定:“他和爹爹恐怕是相识的了。”
“反正杨华已是从这条路走了,我只好也跟着他走这条路啦。路上碰不上,到了拉萨总可以打听他的消息。那汉子也说得对,我不是骑着御马,最少可以减少鹰爪的注意。”金碧漪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步行前往拉萨了。
莫说金碧漪步行追不上那个汉子,杨华有骏马代步,也是追不上那个汉子。
可是他却是非找着这个汉子不可,因为他失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是两日之前的事情,亦即是金碧漪碰上这个汉子的前一天。杨华从一个藏人小镇经过,忽听得一间酒店里人声喧闹。
这几天来,杨华在路上吃的都是干粮,正想找间酒店吃一点新鲜的食物换换口味,于是便挤进去看。
只见到七八个似是客商模样的汉人围着一个腌脏汉子喝骂。杨华问明原委,原来这个汉子大吃大喝之后,却没有讨钱。
那汉人说道:“东西已经吃进我的肚子去了,我又呕不出来,有什么办法,顶多你们把我打一顿抵偿。”
那藏人老板倒是好心,说道:“算了吧,咱们已经教训他了,就别再难为他啦。”
似是商队首领的那个汉人却道:“不行,不行,这太便宜他了!”
第二十一回 少侠寻人来塞外 神偷引路入藏边
杨华上前劝解,说道:“该多少钱,我替他付吧。”
那汉人道:“小哥,你莫这样好心。这人太可恶了。他倘若没钱吃饭,向我们求告,我们都会施舍一碗饭给他的。他却大吃大喝之后,才说没钱。这分明是无赖行为,有心骗取饮食。一路上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干过好几桩了。他这是丢咱们汉人的面子,不惩戒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那腌脏汉子忽道:“喂,你是从北京来的吧?”
那汉人怔了一怔,说道:“你管我是从哪里来的?”
那腌脏汉子道:“北京混混的规矩,没钱还债,可以任由债主打一顿,别人可不能越俎代庖,要惩戒我,你叫店主打我好啦!”
那汉人怒道:“谁和你讲什么‘混混’的规矩,店主好心肠,他不打你,我偏要打你!”一巴掌就打过去,腌脏汉子低头一闪,没打着他的面门,打着他的胸口。
腌脏汉子连连咳嗽,叫道:“哎哟!痛死我了!”那汉人骂道:“贱骨头,还打不成了。”举拳还要再打,杨华见他可怜,轻轻的将那人拳头按住劝说道:“算了,算了。我替他付钱,请他今后别再这样吧。”
杨华轻轻接了这拳,那汉人立即知道他身上有上乘武功,心里好生骇异,不过脸色却是丝毫没有显露,干笑一声,说道:“小哥,你客气也客气得太过分啦,怎么对这个贱骨头也要说个‘请’字。”
杨华感到这人拳力相当不弱,也知此人练过武功。但心想敢于走南闯北的商队首领,懂一点武艺也不足为奇,于是说道:“人总有羞耻之心,我把他当人看待,是希望他知错能改。”
那汉人道:“好,看你小哥的份上,我就饶了他吧,小哥,你贵姓?”杨华说道:“我姓杨。”一面说话,一面掏出银子替那腌脏汉子付钱。
那腌脏汉子斜着眼睛,看着杨华手上的花花的银子,说道:“你要我不再骗饮骗食,那就该施舍多几两银子给我,也好让我做点小生意呀!”
那汉人冷笑道,“小哥,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你对他好,他就越要讹诈你了。”
杨华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要他有心向好,给他一点银子做生意的本钱那也值得。”当下就拿了一锭十两重的元宝给他。
腌脏汉子收了元宝,说道:“杨公子,多谢你良言教导,小人异日必当图报。”杨华心道:“这人行为虽然无赖,却也不像是个普通的流氓。”于是也就客客气气和他说道:“出门人患难相助,这是应该的,你不必放在心上。”腌脏汉子一揖倒地,诵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小人告辞了。”杨华道:“不敢当”将他扶起。
那个汉人商队的首领冷笑说道:“你不是多谢他的良言,是多谢他的银子吧?”
那腌脏汉子道:“你老看开一点。对啦,小人也要多谢你老手下留情。”忽地伸手在那首领肩头一拂,那首领竟然没能避开,怔了一怔,喝道:“干什么?”那腌脏汉子道:“你的衣裳脏了,我给你怫开尘士。”那商队的首领斥道:“谁要你巴结,滚,快滚!”
腌脏汉子诺诺连声,说道:“是,是。小人遵命,马上就滚,滚!你老请别生气。”
那首领道:“杨兄,你的为人我佩服得很。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你喝一杯酒。”杨华说道:“多谢。你贵姓?”
那首领道:“小姓丁。我们是到黎贡贩卖马匹的。杨兄,你往哪儿!”那姓丁的汉子正在与杨华搭讪,意欲攀交,他的一个伙伴忽地“咦”了一声,说道:“贼汉子走得真快,眨一眨眼就不见了。”
姓丁的汉子心念一动,似觉有异,连忙探手在身上一摸,一摸之下,登时吓得跳了起来,失声叫道:“不好,我的银子,还有……呀,都给他偷了去了。”
他这么一嚷,商队各人不觉都在赴忙检查自己的财物,有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未:“啊呀,我的银子也不见了!”这几个人都是曾经帮腔骂过那腌脏汉子的。
那姓丁的汉子喝道:“追!”他失了重要的文件,自是无心再与杨华搭讪,连酒馆的帐也无暇结算,便与伙伴一拥而出,跨上坐骑,追那汉子。
酒馆的伙计叫道:“喂,喂,你们的帐都没付呢!不会是每一个人的银子都失掉了吧?”他喊破喉咙,商队那些人可没有一个回头,早已去得远。
伙计唉声叹气道:“真晦气,那脏汉一个人白食我们还赔得起,这么多人白食,咳……”
杨华道:“我替他们付吧。”那藏人老板道:“小哥,你不看看,你的东西有没有给那人偷去?”
杨华说道:“那些人的财物就算是他偷的,想来他也不会偷我的东西。”姑且伸手入怀,摸一摸随身所带的银物。一摸之下,不觉双眼圆睁,惊得呆了。
那藏人老板道:“小哥,你的银子也失掉了?”
杨华叫了一声“苦!”说道:“银子不打紧,他、他还偷了我的一件东西。”原来他失掉的东西,乃是他三师父交给他的那一本孟家刀谱!
这本刀谱,他现在又经知道是“仇人”之物。他打算在用孟家刀法,打败了孟元超之后,掷还他的。但如今这本刀谱已是不冀而飞,他可不愿意受仇人的恩惠。
就在杨华惊得呆了之时,刚才骂那腌脏汉子的伙计也是惊得突然叫不起来。不过他的神情却是又惊又喜。
“什么事情?”老板问道。“你瞧!”那伙计指着柜台,老板把眼望去,只见桌面上突然多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这银子是哪里来的。”老板也不由得大为惊奇了。
那伙计道:“刚才我要抹汗把帽子随于放在柜台上,台面分明什么也没有的。奇怪,莫非是老天爷不忍咱们遭受损失,赔给咱们的?”
老板说道:“老天爷哪会管到咱们这点小事,我瞧九成恐怕就是那脏汉子留下来的。嗯,这位小哥,你失了银子,在我这里拿几块去吧。反正这是人家送给我的,付子那些人的帐,看来也是有多没少。”
他话未说完,杨华惊魂稍定,已是夺门出去了。
那伙计捧着一盘羊肉馒头,正是准备给杨华吃的。连忙追出门外,叫道:“你不要银子,也该拿几个馒头,好在路上充饥。”
杨华飞身上马,马鞭一卷,把那盘子卷了起来,羊肉馒头半空落下,杨华接了馒头,塞进袋里,说道:“多谢你们好意,这几个馒头我就拿了吧。”话说完时,他的红鬃马早已踏上官道,绝尘而去。
那藏人老板呆了一呆,说道:“这些汉人的本领可真是神奇,就像这位小哥,看来恐怕还不到二十岁吧,身手竟也如此了得。他有如此本领,那人还能够神不如鬼个觉的就偷了他的东西,更是不可思议!”
莫说酒店的老板和伙计惊奇不已,杨华自己也想不透怎么会给那腌脏汉子偷了他的东西。突然他想起三师父曾经和他说过的一个人来。
他的三师父曾经和他说过天下第一神偷的故事。
这个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称的人,姓张,名逍遥。名如其人,平生以闲云野鹤之身,游戏风尘,逍遥自在。所以江湖上的朋友又叫他做“快活张”。
据说这个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称的快活张,他的妙手空空绝技已经到了化境,曾经偷过大内存物,御苑名马。这还不算厉害,据说他还偷过崆峒派掌门人劳天护的驳骨圣药续断膏,天山派掌门人唐经天妻子冰川天女冷宫中的异种雪莲。这两人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他居然有胆去偷,且能从容逃脱,唐经天夫妻对此事是一笑置之,崆峒派掌门人劳天护失了灵药,对他可是恨之入骨了。
师父又说,除了“天下第一神偷”,还有一个“天下第二神偷”。
“天下第二神愉”姓李,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是个麻子,人家就叫他做李麻子。
据说快活张和李麻子“斗法”,那次的赌赛,快活张就是由于把崆峒派的“续断膏”偷到手中而获胜的。李麻子则给劳天护的一记劈空掌打断脚骨。幸而快活张已经得手,就用续断膏替他医好。
不过在偷东西的本领地,李麻子虽然技逊一筹,另外一种本领,快活张却又是望尘莫及。这种本领就是改容易貌之术。
李麻子用改容易貌之术,最为脍炙人口的一件事是:他曾经假扮当时的御林军统领北宫望,在无数御林军之前出现,居然没有人发现他的破绽。
经过这两次事情之后,两人惺惺相惜,不再妒忌,不再争名。“天下第一神偷”和“天下第二神偷”成为了好朋友,更是如虎添翼了。
杨华小时候听师父说天下第一神偷和天下第二神偷的故事,只是当作有趣的稀奇古怪的事来听,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如今自己竟然极有可能就是碰上他们,心中唯有苦笑了。
“看来这个腌脏汉子,不是天下第一神偷,恐怕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了。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也就怪不得他能够有如探囊取物,偷了我的东西,我还是丝毫未觉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而且又是别的不偷,偏偏只把孟家刀谱拿去呢?”杨华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两人的行径,不觉又是感到颇为党怪了。
这两个人的行径非但是“盗亦有道”,而且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在普通的财物上他们是劫富济贫,在属于江湖人物的奇珍异宝上,他们有时虽然也会黑吃黑,但却必定是偷成名人物的东西,从不为难无名小辈。”
而且他们虽然游戏风尘,毕竟也还得是侠义道中人物,和正道中人开开玩笑,偶尔是会有的。但却不会故意和正派中人作对。
还有一样令他大惑不解的是,这个腌脏汉子怎会知道他有孟家刀谱。刀谱是二师父交给他的,连他都不知道二师父是从何处得来?即使到了今天,在他见过了宋腾霄之后,他也只能推测可能是孟元超假手他的二师父送给他的。他也可以判断,这件事情,假如真的是孟元超所为,孟元超也决不会随便和别人说的,那么这件秘密那腌脏汉子又从何得知,即使他是“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天下第二神偷”。
同时他又想道:“这两个神偷乃是侠盗,那腌脏汉子据说曾几次在小市镇做小买卖的小酒家骗食,和他们的行径也是不符。难道还有一个不理正派邪派,不管青红皂白的天下第三神偷?”
杨华怀着满腹疑团,去追个腌脏汉子。他的马跑得快,不多一会,就追过了那些客商。
那姓丁的汉人首领叫道:“喂,杨兄弟,你也给那人偷了东西吗?咱们大伙儿合计合计,分批结伴去追他吧。你一个人恐怕难以应付他的。”
杨华说道:“不,我只失了几两银子,无关紧要。我还要赶路,你们忙你们的吧。恕不奉陪了!”一来他对这姓丁的汉子并无好感,二来他也不愿意说出自己失掉什么东西。越过他们前头,立即快马加鞭,跑得更快了。
那姓丁的汉子叫道:“那么你去哪里?”杨华的快马已经跑出百步之遥。佯作听不见,根本就不理他。
第一天他没发现那个腌脏汉子。第二天他来到了那岔路的小茶铺。他身上还有几枚铜钱,没给偷去。想不到在他喝茶的时候,那腌脏汉子忽然自己出现了。
他本来要问那腌脏汉子究竟是快活张还是李麻子的,可是那腌脏汉子一出现就说要抢他的坐骑,他又哪能从容查问?结果坐骑虽然没给抢去,可是他骑着马,竟然跑不过那个汉子。或许时间久些是会追得上的,但那汉子躲进树林里面,待他追进树林,哪里还能寻觅?
杨华气沮神伤,心里想道:“天下竟有这样轻功高明的人,我如何追得上他?就算追得上他,又如何能够讨还刀谱?”
“如今只能希望这个腌脏汉子是快活张或者李麻子了。”杨华又想道:“他若是大神偷之一,当不至于难为我这个藉藉无名的小辈,或者他只是存心戏弄我一下的吧?否则他拿了刀谱,为什么还不高走远飞,却又要在我的面前出现?阿呀一一”突然心念一动:“莫非他是有意引我走这条路的?”
“反正这条路也可以通往拉萨,我就索性拼着多花两天功夫,走这条路吧。”杨华在无计可施的情形之下,只好抱着?看一个究竟的心思,在这条路继续向前往了。
这条路人烟稀少,走了两天,他随身所带的干粮已差不多快要吃光了,还幸山上到处都有积雪,可以解渴。
第二大转入平路,方始渐渐发现人家,但杨华身上没钱,可又不好意思去向人家乞讨粮食。他作最坏的打算:“干粮还可维持一天,要是明天还没找看那个腌脏汉子,就替人家打几天短工赚取一点路费吧。”
中午时分,发现路旁有间茶铺,和他前天经过的那间茶铺一模一样。这种路旁的茶铺是专为路人而设,兼卖酒食的。
杨华由于干粮有限,这两天连水都不吃饱,闻得烤羊肉的香味,不禁馋涎欲滴。可恨自己身上没有钱,只能望一望挂着一串串热羊肉,走过去了。
不料他没敢进去,茶铺的藏人老板却追了出来,用生硬的汉语叫道:“喂,喂,这们客官,你可是姓杨?”杨华怔了一怔!说道:“不错,我是姓杨,你怎么知道?”
那藏人老板道:“啊,我已经等你许久了,请你下马,进来吃点东西再说吧。”
杨华越发如坠云里雾中,进了茶铺,问道:“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何以你会等我?”
那藏人笑道:“我知道你从没来过,但你的朋友昨天对来过了。他还有东西要我交给你呢!”
我的朋友?杨华又喜又惊,连忙问道;“是不是一个衣裳很脏的汉子?”
那藏人笑道:“正是。你这朋友衣裳虽不光鲜,人可非常好的。我们的风俗不向你们汉人,你们汉人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我们可不是这样。”
杨华急于知追究竟,赶忙言归正传,问那藏人:“他给我留下什么东西?”那藏人道:“你先喝一碗酥油茶,我马上拿来给你。”过了一会,只见他把一包东西拿了出来,说道:“我没打开过,看来好像是一包银子。”
杨华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包银子。除了他原来那锭十两重的元宝之外,还有许多碎银。元宝下压着一张纸条,歪歪斜斜的写着两行字:“借银十两,加倍奉还。”
杨华本来希望是刀谱,看见只有银子,不禁大为失望,不过,有了盘缠,却是可以解脱燃眉之急了。
那藏人老板招呼甚是殷勤,拿来一盘羊肉,十多个“糌粑”(用面粉和香油捏成一团的食物),给他倒满了一大碗酥油茶,说道:“小铺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粗东西你们汉人恐怕吃不惯,将就吃一点吧。”
酥油茶的制法,是把茶砖放在大锅里,熬成浓褐色茶汁,再把茶叶渣滓滤去,在茶里加上盐酥油和炒好的棵麦面粉,不断搅拌,直至茶、酥油和面粉完全融合为止,然后倾入特备的器皿用炉火暖着,随时取用。西藏人从早到晚喝这种茶。喝后留在口唇上的油脂,足以保护口唇,抵抗直射阳光和凌厉的朔风,由于西藏高原的气候干燥,是以这种酥油乃是他们日常不可缺少的饮料。
杨华讥不择食,也顾不得酥油茶入口那种怪味了。但奇妙得很,喝了一碗酥油茶,精神登时就恢复过来,再吃其他东西,更是觉得津津有味。那藏人笑道:“看来你还吃得惯,吃得惯酥油茶和青棵酒的就是可以在我们西藏住下了!”
杨华说道:“我那位朋友可有话留下来吗?”
那藏人老板道:“有的。他说在拉萨等你,你到了哪儿,他自然会找着你的。他又说叫你路上不可和人结伴。要是你不相信他的话,,可能你就会遭受祸殃。”
杨华心里想道:“他叫我不可和人结伴,多半是那批客商人了。我早已这样做啦。只不知道到了拉萨,他会不会把刀谱交还给我?他这样戏弄我,又有什么用意呢?”
心念未已,那藏人老板又在说道:“你这朋友我是仰慕已久的了,想不到昨天能够见着他。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可告诉我吗?”
杨华诧道:“你对他仰幕已久?那么他想必是在你们的西藏早已有名气的了?他是什么人?昨天你又何以不亲自问他姓名,如要来问我?”
“他是一个本事很大的小偷,也是我们穷人家的大恩人吧!藏人老板说道:“我听过他的许多故事,但因从来没有见过他,猜错了可是不好意思。而且我听得人家说,他是不喜欢别人知道他是谁的。所以我也就不便问他了。”
“他怎样对穷人有恩?”杨华问道:“藏人老板给他再倒了一碗酥油茶,笑道:“你是他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吗?”
“实不相瞒,我也前几天才认识他的。他可没有和我说过他的事情,甚至他的名字我也是不知。”杨华说道。
藏人老板笑道:“原来如此。你这朋友的行径本来就是这样古怪的,那也不足为奇。他肯这样帮你的忙,你当然是好人了,那我也就不妨说给你听啦。”杨华心中苦笑:“或许他是帮我的忙,但我的刀谱可还在他手上。如果这样算是帮我的忙。那可真是莫测高深了。”
藏人老板继续说道:“他是两年前在我们西藏地方出现的,没多久,到处都在纷传出现了神偷啦,好多王公和大牧场的场主家里财物不翼而飞,但却有更多没法过日的穷人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枕头底下有一堆银子。”
“这位神偷还不仅仅是把银子送给穷人呢。”藏人老板说道:“有家人家,是给一个大牧场的场主牧羊的,有一天他碰上狼群,他侥幸躲在树上,逃出性命。他的羊儿却给饿狼吃掉了十余条。场主要他赔,他哪里赔得起,那个狠心的场主把他的女儿抢去,说是要充作丫头抵偿。”
杨华气道:“这场主真是岂有此理,后来是不是那个神偷把他的女儿送回来。”
那藏人老板道:“就在那个人的女儿被抢走的第二天,那个人一打开门,就看见女儿站在外面。他女儿说她是在睡梦之中给‘神人’带出来的,醒来之时但觉好像腾云驾雾一般,没多久就到了自己的家门了,这时刚刚天亮,那人将她放了下来,她回头想看那人面貌,可是回头一看,那人却是早已不见了。天底下哪有这种神出鬼没的人,那女娃儿当然以为是‘神人’啦。但他父亲心里明白,一定是这神偷干的。”
“那场主不再追究吗?”杨华问道。
“我正要告诉你,还有更妙的事情呢。”老板继续说道:“这人的女儿回来不久,场主竟然派管家来给他赔罪,还送了十两银子给他当作赔偿,作为打烂他家中杂物的损失呢。那恶毒的场主怎会如此好心,起初大家都猜不透。”
“后来呢?”杨华问道。”
那藏人老板道:“后来那个场主的家里传出消息,原来那天晚上,那个场主也失掉了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神偷把他的头发全部削掉,第二天他才发现。跟着发现神偷留下的警告,倘若不向那家人赔罪,小心脑袋!
“嘿嘿,那场主可惨了,赔了十两银子还是小事,他变成了秃驴,整整一个月躲在家里不敢见人!”
杨华忍不住笑了起来:“痛快,痛快!只是对付这样恶毒的场主,还便宜他了。”
藏人老板笑道:“这个神偷还有许多妙事留传人口呢,我再说一件给你听。他是经常改换容貌的,每次出现都不一定相同。不过他最喜欢扮成一个腌脏的汉子,甚至比讨饭的化子还脏,碰上狗眼看人低的豪奴之类得罪他后,那人准给他戏弄个够,连带狗腿子的主人也要遭殃,所以这两年大户人家之豪奴对穷人也不敢随意欺凌了。”
杨华心中一动,说道:“他有戏弄过好人吗?比如说像你这样做小买卖的人。”
那藏人老板道:“你是听昨人说过他骗食的事吧?最近个多有,据说是曾发生过几桩在酒馆骗食的事,多半是他干的,不过他的这种戏弄却和戏弄豪奴不同,给他白食的酒家,十九因祸得福。”
杨华道:“何因祸得福?”那藏人老板道:“当天晚上,他必定把该讨的钱加倍奉还。有人说他这样游戏人间,是故意试探人心的。好心的就得到好报。”
杨华道:“原来如此。不过开玩笑开到小买卖人的头上,我还是不敢苟同。”那藏人老板道:“我听得人家说一这位神偷做的事情神机莫测,或许他是另外有甚么因由也说不定。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类的事情的。”
杨华心道:“难道前几天的事情,他是有意试探我的。”不过对那神偷这种怪行,亦已释然于怀了。按照他的这种行为来说,和他的三师父说过的那个“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大下第二神偷”的行径也还可以符合。那两个神偷用他师父的口吻来说,本来就是“正中带邪”的怪物。
肯定了那腌脏汉子不是“天下第一神愉”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之后,杨华倒是放了一半的心了。心想:“这两位前辈不管是哪一个,料想不会害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因何要戏弄我。”杨华已经吃饱,当下便即告辞。
藏人老板给他一袋糌粑,说道:“前面是念青唐去拉山,山区荒凉,你可能找不到人家的。这糌粑你当作干粮,带着吃吧。”不肯收钱,物轻情重,杨华只好多谢收下。
杨华刚要上马,藏人老板忽地好似想起一事,说道:“你这匹红鬃马很不错呀,每年都有许多马贩子从这里经过的,我都很少看见这样的好马。”
杨华说道:“这匹马是很能耐劳,走长途的确不错。”心里想道:“错是不错,可还跑不过那个神偷。”神偷想要抢他这匹马的事,他不便告诉这个藏人老板了。”
藏人老板说道:“小哥,那你可当心!”
杨华怔了一怔,说道:“当心什么?”
藏人老板道:“走过了念青唐方拉山区,前面就是黎贡草原。黎贡草原最大的一个牧场场主,就是我刚才和你说到的那个心肠狠毒的场主。”
杨华说道:“那又怎样?”藏人老板道:“这厮名叫江布,他最喜欢三样东西:美女、宝刀和骏马。这三样东西,他拿钱买不到就会叫手下抢。其实他手下的爪牙,碰上这三样东西,用不着回去请示主人,也会抢了。”
杨华冷笑道:“我正想要他来抢我这匹马?”
藏人老板道:“小哥,纵然你会武艺,好汉也是不敌人多。你这匹马路得快,要是碰上这事情,最好立即逃跑,莫逞一时血气之勇。”
杨华说道:“多谢指教,我会当心的了。”跨上坐骑,与那藏人老板道别,心里却在想道:“我要赶路,否则我还要去找那个恶场主的晦气呢,最好他来惹我。要是他碰在我的手上,我可不会只像那个神偷一样,削掉他的头发。”
第二天进入了念青唐古拉山山区,天上下着大雪,山区气候又是特别寒冷杨华内功深厚,冷是冷不坏他的,可也稍稍感到有点寒意。
走了一会,忽然感到和暖起来,隐隐听到滋滋的声响。杨华心中奇怪,向那声音来处走去,发现一道喷泉。
西藏的喷泉是很有名的,在喷泉最多的一块地方,被命名为“地鸣的谷地”,乃是西藏奇观之一。杨华发现的这道喷泉,虽然不是在“地鸣的谷地”却也是有名的一个喷泉,名为白鹰泉。
喷泉的奇观,令得杨华目为之眩!
从喷泉的漏斗口中可以看到黑油油的水,在水里反映着蔚蓝色的天空。初时只是听到地下深处发生的响声,接着就是一片微波掠过平静的水面。从地上的裂缝中冒出丝丝作响的蒸气,蒸出一股刺鼻的气味,这种响声渐渐转变成霞耳的轰隆声,在灰色岩石体的漏斗充满了热水。地底下的轰隆声越来越大,不久就从地底下喷出水泡,水开始沸腾起来,水沫四溅,沸水成螺旋形地旋转,越转越快。这时沸水流出了漏斗口的边缘,喷泉开始了第一次的喷发,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周而复始。
喷泉在大风中喷发特别美丽。空气疾驰着,灼热的泉水不断的被风吹散,水沫向着四周飞溅,形成了橙黄色的、淡紫色妃紫萝兰色的各种“花朵”。而杨华发现的这个喷泉,由于漏斗特别细长狭窄,喷射的时候,一朵朵的蒸气冲上天空,形成白色的好像在摆动着翅膀的白鹰。所以这个喷泉叫做“白鹰泉”是西藏有名的喷泉之一。
杨华从没见过这佯的喷泉奇景,不由得欢喜赞叹,心里想道:“在这样和暖的喷泉旁边,我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了。”
可是他却睡得不舒服。是高山顶上饥饿的麻鹰,不肯让他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膝胧中刚入梦,一头大麻鹰就向他扑了下来,幸而他没有睡着。
那头麻鹰想是饿得慌了,以为他是死尸,飞下去要来啄他的脑袋。他翻了个身,那头麻鹰似乎给他吓了一惊,料不准他是死人还是活人,于是又飞开,但仍恋恋不舍的在他头顶上盘旋不去。
杨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你想吃我,我还想吃你呢!”他再假装熟睡,引诱那头饥饿的麻鹰又再低飞向他扑。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拔出剑鞘,化作一道银虹,向空中掷去。
大麻鹰应声而落,杨华哈哈笑道:“多谢你这头扁毛畜牲送给我一顿丰富的晚餐。”就在喷泉中煮熟,拔掉它的羽毛,糌粑是混有酥油的,就把糌粑和鹰肉一起来吃,吃得津津有味。心想可惜缺少点盐,香味倒是不错。吃了个饱,才不过吃了半边。
吃饱之后,正想睡觉,忽地又是隐隐听得不远之处,有声音传来,这回可是人声了。
杨华伏地听声,只听得一个人说道:“咦,怎的突然暖起来了?”杨华怔了一怔,听声似乎颇熟。
另一个人笑道:“老丁,你交好运了!”这个人的声音杨华更熟,一听就认得是那个曾经在小金川和他交过手的、号称“五官”之首的邓中艾。
那个“老丁”说道:“什么好运?”
邓中艾笑道:“老天爷大约知道你耐不住寒冷,叫咱们误打误撞的撞到了白鹰泉来了。你瞧见天空一团团的白色雾吗,那是喷泉喷发的蒸气在空中凝结成的,是不是像摆动着翅膀的白鹰。转过这个山坳,你就可以看见这个西藏有名的喷泉。”那“老丁”大喜说道:“说老实话,刚才我真是冷得牙关打战,找到温泉,我可要痛痛快快的洗一个澡,也好洗掉这一身晦气。”
邓中文艾:“说起晦气,你我都是一样。这次出来,老是碰到不如意的事情。我碰上一个不知是什么路的小子,武功厉害得出奇。你碰上一个偷儿,损失也是不小。”
那“老丁”道:“岂止损失不小,我连那封机密公文都失掉呢。你给我端详端详,是哪条道上的人物,有那样高明的妙手空空绝技?”
邓中艾道,“我听了你所说的情形,自己仔细琢磨过了,你碰上的恐怕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
听到这里,杨华登时醒起,这个“老丁”不是别人,原来就是三天之前,他在小镇酒馆碰上的那个商队导领。“怪不得神偷叫我提防他们,原来这厮果然不是好人。他与邓中艾一起,不用打听,也定然是鹰爪一类了。只是他那班手下却不知何以不和他同行。”杨华心想。
那姓丁的汉子叫苦不迭,说道:“倘若真的是快活张偷去,那是无法讨回的了。邓大哥,你的晦气不过是吃了点小亏,我失了重要公文,罪可就大了。”
邓中艾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江布场主会帮忙你的。即使是快活张,他偷到了那封公文,还要分头去报信呢。咱们快点赶到拉萨,还可以补救的。到了拉萨,我也会帮你说好话的。”
那姓丁的汉子道:“多谢邓大人鼎力维持,对啦,邓大人我正想问你,你碰见那个武功奇高的小子叫什么名字?”他听得邓中艾肯帮忙他,连忙改过称呼,不叫邓大哥而叫“邓大人”了。
邓中艾道:“这小子姓杨名华,你知道这个人吗?”
那姓丁的汉子道:“那天我也碰上一个姓杨的小子,不知是否同一个人。”当下细述杨华的形貌,邓中艾吓了一跳,说道:“正是这臭小子,那个偷儿对他如何?”
听完了伙伴所说的经过之后,邓中艾沉吟半晌,说道:“这可有点奇怪!”那姓丁的汉子道:“什么奇怪?”
邓中艾道:“假如那个偷儿是快活张的话,他和姓杨这个小子应该是一路的人。为何他要偷那小子的东西。莫非是串通了做戏?”
姓丁的汉子道:“那小子焦急非常,似乎不像做戏。”
邓中艾道:“那小子失掉了什么东西?”
姓丁的汉子道:“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叫手下去向江布场主报讯了。只要发现这两个人的踪迹,不管他们是否一路的人,江布场主都会帮忙咱们对付他的。”
邓中艾摇了摇头,说道:“江布场主对付不了那个小子。快活张的真实武功或者不如那个小子,但他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江布场主肯定难以将他擒获。”
姓丁的汉子道:“邓大人,你有所不知。江布场主已经请来了的个密宗高手,这两个高手的本领听说都不在天泰上人之下。”天泰上人即是曾在小金川和杨华交过手的那个喇嘛。邓中艾是“五官”之首,他是“四僧”之首。
邓中艾心里想道:“天泰上人的本领还不如我,那两个密宗高手即使比他稍稍高明,加起来也还未必就能胜过那个小子。”
姓丁的汉子继续说道:“你知道江布场主最喜欢的三样东西:宝刀、美人和骏马,他去年得了一匹乌云盖雪的名马,天下跑得最快的人也绝不会赛得过这匹马。即使捉不到那姓杨的小子和偷儿,最少也可以跟踪他们。”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转过了山坳,看见了喷泉了。
姓“丁”的汉子道:“啊,真是奇观,这里暖得我都不想走了。”邓中艾道:“别忘了我还要赴往拉萨呢。洗一个澡,稍为歇一歇吧。”
姓丁的汉子叫道:“咦,我好像闻得肉香!”
邓中艾笑道:“你饿坏了吧?哪里来的肉香?咦,真的是烤肉的香味。”
话犹未了,杨华倏的就出现在他门的面前!
姓了的汉子吓了一跳,叫道:“正是这个小子!”
杨华掩着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我闻得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臭贼!”
邓中艾硬着头皮,拔出判官笔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帐!”杨华笑道:“我正是怕你不来!”青钢剑扬空一闪,一招“龙门浪鼓”,后发先至,把邓中艾的双笔挑开,剑势未衰,径削过去。
邓中艾脚跟一旋,双笔斜飞,胸的门户大开,实是犯了高手过招的大忌。那姓丁的汉子不禁暗暗嘀咕,心里想道:“在这邓中艾称五官之首,怎的见面一招先就自乱了章法?想必因为他是败军之将,怯了这个小子,越打越不济了。哼,如此打法,这次吃的亏恐怕还要更大。”
杨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却是不禁心头微凛,料想他敢于使出这种怪招,定有所恃,果然心念未已,邓中艾双笔已是如白鹤展翅,斜掠过来,左笔一托,右笔一带,左笔点向杨华督脉的“风府”“玉柱”“缺盆”三处穴道,右笔点向带脉的“金环”“石室”“归藏”三处穴道,这六处穴道,所在的方位是作不规则的排列的,一般的点穴名家,想要同时点着两处穴道都难,而目竟然能够在一招之内,双笔同时点向六处穴道,杨华上次在小金川和他交手,可未见过他使用这招。而这种繁复精奇的点穴笔法,也是杨华出道以来从所未见的。
原来邓中艾那次败给杨华之后,特地找到山西的点穴名家连甘霖相互切磋,把自己的独门所学,交换连家的“一双笔点四脉”的功夫。
连家世代相传,有“天下第一点穴名家”的称誉,家传绝技是“四笔点八脉”功夫。三十年前,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有一次几乎败在连家的“四笔点八脉”之下(事详拙著《云海玉弓缘N》)不过“四笔点八脉”是必须两人合使的,一个人就只能使“双笔点四脉”了。邓中艾和连甘霖交换点穴的功夫,虽然彼此都说绝不藏私,其实仍是难免藏私,是以邓中艾目前只能用双笔来点双脉的六处穴道。俱虽然如此,亦已是大胜从前,令得杨华不禁为之一凛了。
邓中艾看见杨华似乎不识他点穴手法,心头大喜,以为这次定能一雪前耻,哪知接着而来的变化,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第二十二回 智服凶徒查隐秘 惊闻爱侣陷囹圄
剑光笔影之中,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两条人影倏的分开。邓中艾本身虽没受伤,左手的判官笔已是损了一个缺口。
原来杨华见机得早,他这一招“龙门鼓浪”又名“龙门三叠浪”,共有三重力道。杨华剑招初出,蓄世未发,将计就计,待他双笔递到之时,内力方施展。这一下子当真是有如怒潮骤起,巨浪扑来,登时就把邓中艾的双笔荡开。
双方再次交锋,杨华虽然不识他的笔法,但以善于临机应变的无名剑法应付,也还是跟上次在小金川和他交手一样,不论他如何变化莫测,杨华一样能够见招破招,见式破式,稳占上风。
杨华虽然稳占上风,急切之间,也还未能取胜。在旁边观战的那个汉子,心神倒是可以稍为安定下来了。邓中艾并不却他想象之糟,他心神一定,就不想逃了。
“邓大哥别慌,我来帮你!”他大呼小叫,可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不过他并非虚张声势。
原来这个姓丁的汉子别的本领有限,只有一样暗器的功夫还相当不弱。
他捏着三柄五寸多长的毒锥,觑准时机,连珠疾发。
杨华焉能让他打着?一个“移形换位”,避开第一柄飞锥,剑尖一挑,挑开第二柄飞锥,迅即刻柄一撞,把第五柄飞锥又打落了。最后这柄飞锥几乎触及他的身体才给撞落的,最为危险。但给杨华剑尖挑开的第二柄飞锥却也几乎是擦着邓中艾的额角反打回去,把邓中艾吓了一大跳。
邓中艾喝道:“老丁,别用喂毒的暗青子!”他知道这姓丁的汉子打得很准,但对手实在太强,喂毒的暗器倘若伤不了对方,反而误伤了他,那可是糟糕透顶。
姓丁的汉子面上一红,不敢再发喂毒的暗器,当下连连扬手飞蝗石、透骨钉、钢镖、匕首之类的暗器伊如冰雹乱落,射向杨华,他的暗器功夫果然很有一手,两人杀得难分难解之中,他的每一枚暗器部像是长着眼睛,追着杨华的要害来打。
杨华分神应付暗器,不免落在下风,暗器来得越急了。
杨华怒道:“火粒之珠,也放光华。叫你开开眼界!”突然间剑光暴涨,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向他打来的暗器恍如流星四散,邓中艾双笔交叉,只攻得一招!忙即后退。
杨华用的是无名剑法中的“破暗器式”,用剑法来破暗器,乃是当年一代武学宗师张丹枫别出心裁,独创的功夫。变化繁复之极。运用之时,还得看具体情况自行变化,不能墨守成规。杨华也还是第一次应用。
第一次应用自是难免尚有破绽,邓中艾双笔斜飞,疾攻一招,“嗤”的一声响,左笔笔尖挑破了杨华的衣裳,伤了他一点皮肉。
但好在那姓丁的汉子暗器虽然打得不错,华竟还不是第一流的功夫。杨华的“破暗器式”虽未能运用自如,已是足以对付。暗器流星四散,逼得邓中艾不能不退,这又才不能对杨华续施杀手,否则杨华既要应付暗器,又要应付他的双笔点穴,胜负之数就难测
饶是邓中艾退得快,额角也给一枚暗器擦过,擦得皮破血流。两人受的是皮肉轻伤,邓中艾稍重一些,亦无大碍。但他见杨华的剑法如此神妙,看来他的伙伴是没法帮他的忙的了,甚至越帮忙只怕越糟,不由得锐气大折!
杨华喝道:“有胆的莫逃,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伎俩。”飞身扑上,把快刀刀法化到剑法上来,不过十数招,登时把邓中艾的身形,笼罩在一片剑光之下!
邓中艾固然是又急又惊,那姓丁的汉子更是吓得大惊失色,主意又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早走为妙!”他的暗器已是所剩无多,顾不得邓中艾了。
杨华那匹红鬃马放在草地上吃草,姓丁的汉子趁着邓中艾还在和杨华缠斗,蹑手蹑脚的从旁边绕过,想要抢了那匹坐骑便逃。
杨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蓦地喝道:“你干什么?”姓丁的汉子早已是跑近那匹红鬃马,哈哈笑道:“姓杨的小子,有胆的你到拉萨来找我,我是恕不奉陪了!”
哪知这匹红鬃马与杨华相处虽然未够半月,已是颇知认主,它听得杨华呼喝,似乎业已知道来人不怀好意,主人之敌,哪里肯让他骑。姓丁的汉子一接近它,它扬起的蹄就踢。
姓丁的汉子亮出钢刀,大怒喝道:“畜牲,你不听话,我就宰了你!”
杨华怕坐骑被抢,稍一分心,邓中艾趁这机会,以进为退,疾攻一招,迅即跳出圈子。他生怕杨华追到,竟然和衣一滚,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山坡一片积雪,滑如铲面,滚下去比施展轻功逃跑还快得多。
杨华难以兼顾,只好让邓中艾逃走,回过头来,冷笑说道:“好,有胆的你就动手,你宰了它,我宰了你!”他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声音不大,如似钢针刺进那人耳朵。姓丁的汉子心头一震,回头一望,这才发现邓中艾已是滚下山坡。而杨华也正在像飞鸟一般向他扑来了。
这一下登时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去伤害杨华的坐骑,慌不迭的连忙逃跑,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他的轻功比不上邓中艾,更比不上杨华。慌乱中打出两枚喂毒的骨钉,哪里伤得杨华分毫?
杨华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了我这么多废铜烂铁,我也该送一枚小钱给你了!”
双指一弹,一枚铜钱去若流星。可笑这姓丁的汉子,发了那么多暗器,都没打着杨华,杨华只是飞出一枚铜钱就不偏不倚的打着了他足后跟的“地藏穴”。
杨华把他拖了回来,笑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要洗一个澡,我可以让你如愿。”
白鹰泉是从火山狭口喷出来的泉水。这座火山是已经“衰老”了的火山,地面并不喷火,但地心蕴藏的热量,还是难以想象。喷出的水是黑油油的,此时正在沸腾,沸水像根柱子喷上空中,成螺旋形地旋转,越转越快。这样沸腾的喷泉,根本就不是他刚才想象的那个样子,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的。杨华将他拖到喷泉旁边,让他看个清楚之后,登时吓得他心惊胆颤,面无人色。这样滚热的水,要是给抛下去的话,只怕用不了片刻工夫,就会把他煮得皮焦肉烂!
这姓丁的汉子哀求饶命,自是不在话下。杨华盘问他的口供,他当然也是不敢不说实话了。
原来这个汉子名叫丁兆栋,是大内总管萨福鼎手下一个护卫队长,他扮作商队的“老大”,“商队”其他的人,也就是原来归他统带的卫兵。
他们是奉了萨福鼎之命,到拍萨的“宣抚使”衙门去送一封重要的公文的。到了拉萨,他这个卫队也要留下来,暂时不能回京城去。视当地情况的需要,由宣抚使衙门调用。为了恐防沿途碰上义军,是以他们扮作行商。
有关拉萨的情况,杨华也是从这个丁兆栋的口中,得知一个梗概了。
拉萨是西藏两大活佛之一的达赖喇嘛所在之地,清廷鞭长莫及,在那里是没设正式驻军的。
虽然没有正式驻军,但清廷在拉萨设有宣抚使衙门,拥有一支小小的武刀。人数不多,却都是从御林军和禁卫军抽调出去的精锐。
宣抚使名叫赵廷禄,官是文职,但赵廷禄本身却是曾经百战的将军。宣抚使之下,设有参赞武官,此人并非带兵出身的战将,武功却是极其厉害。他名叫卫托平,是大内卫士中三大高手之一。另外两个是曾经和杨华交过手的刘挺之和叶谷浑。
拉萨政教合一的领袖是达赖“活话佛”,这个“活佛”今年才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大权操之于首座护教大喇嘛弥罗觉苏之手。梵语中“弥罗”的意思是“广及四方”,“觉苏”的意思是“恩泽”。汉译称他为“广惠法师”。此一尊称,曾得清廷正式的诏书封赠。
赵、卫二人与广惠法师深相结纳,多年来不但相安无事,而且在好些事情曾经得过他的助力。
杨华问明拉萨情况之后,说道:“好,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萨福鼎叫你送的那封公文,说的是什么事情?”
丁兆栋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说道:“重要的公文,我岂敢打开来看?”
杨华冷笑道:“你和邓中艾刚才在山坳那边所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听你的口气,你分明是知道内情的。说老实话,其实我用不着你告诉我,我也知道。但我要考察你是否对我毫不隐瞒,你倘若说一句假话,嘿,嘿,那我就要请你洗一个澡了!”
丁兆栋心里一想:“不错,他是和那个神偷一路的人。说不定他当真已经看过那封文书,待他试我。”性命要紧,只妨和盘托出。
“说老实话,公文我是没有看过,不过里面的内容,萨大人是曾摘要告诉我的。为的是预防万一失掉公文,我也可以给他捎口信。”丁兆栋解释过后,跟着便即谈及内容:“这是萨大人给赵廷禄的密函,嘱他办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情?”杨华问道。
丁兆栋道:“第一件事情,是要他怂恿广惠法师,以护教为名,出兵青海,讨伐白教喇嘛。因为据萨大人得到的消息,在昭化的白教法王,是暗地里支持以前在小金川那股义军的。”他本来想说:“强盗”,话到口边,察觉杨华面色不善,连忙改口称为义军。
此事杨华在柴达木也曾听冷铁樵谈过,心里想道:
“冷、萧两位头领果然是料事如神,敌方动静,早已在他们所算之中。”于是问道:“第二件呢?”
丁兆栋道:“萨大人得到消息,西蔽和回疆已有五个部落与冷铁樵订有盟约,相互支援。其他部落,和他们有勾结的尚未调查清楚,料也不少。回疆那三个部落归伊黎将军去对付他们,西藏这两个部落朝廷不便派兵,是以萨大人密令卫托平,把这两个部落的酋长,秘密绑架,解来京师。”
杨华想道:“这手段果然阴毒。义军方面的人是决不能让盟友遭殃的。怪不得邓中艾估计,快活张或李麻子偷了公文,必须忙于四方报讯。”“第三件又是什么?”杨华继续问道。
“第三件事情是要捉拿孟元超。”丁兆栋说道。
杨华吃了一惊,你们已经知道孟元超躲在哪里?”
丁兆栋道:“孟元超前往拉萨活动,经过昭化之时,已被我们查察。这人是冷铁樵的一条臂膀,地位极其重要,武功又极高强。御林军统领海大人和我们的萨大人为了缉拿孟元超归案,先后派出许多高手,第一批是大内卫士刘挺之和叶谷浑;第二批御林军的副统领马昆和周灿等人。”
杨华冷笑说道:“你们第三批了?”
丁兆栋甚是尴尬,赔着笑脸说道:“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配得上和他们相提并论?我们奉命留在拉萨一个时期,不过是供卫托平使用,顶多是拿来威胁广慧法师,威胁利诱,双管齐下,令他不能不就范而已。杨少侠,你若饶了小的,小的也不敢前往拉萨了。”
杨华冷笑道:“谅你也不敢在孟大侠的太岁头上动士,你去不去拉萨,我才不管你呢!”
他说了这话,心中可不由暗暗惭愧,他嘲笑这个丁兆栋是在太岁头上动士,但他自己,可不也正是想到拉萨去,在孟元超“的太岁头上动士”吗?
清廷费尽心力所要杀害的人,难道自己竟要去帮凶?清廷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要帮忙敌人去做?
杨华想至此,不觉一片茫然,大为惶惑了。
丁兆栋道:“杨少侠,我知道的事情,都已说了,并无半句虚言,你可以放了我吧?”
杨华冷冷说道:“你急什么?再等会儿!”原来在这时候又隐隐听得远处有人马奔驰之声。
杨华凝神细听,听得出是两个人骑着马跑上山来。
再过一会,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隐约听得见了。
“咱们要接的人,一定是在这座山上。”一人说道。
另一个道:“你是根据咱们发现的那两匹马来判断的么?那两匹马虽然一死一伤,但也说不定是别人的坐骑?”
先头那人笑道:“老兄,你跟了场主也有几年了,对各地出产的良种马,似乎还是懂得太少!”
“我怎比得你老兄在行,请老兄指教。”
“其中一匹体形瘦小但却相当精悍的马,是小金川的特产。你不知道那位邓大人是小金川来的吗?”
“死掉的那匹呢?”那是张家口出产的‘口马’,据我所如,那种高头大马是常被挑选去作军马的。”
“如此说来,失了坐骑的这两个人可能就是那位邓大人和那个丁兆栋了。”“不错。”
杨华在丁兆栋耳边问道:“你的坐骑,是不是在上山的时候,遭遇意外死了?”
丁兆栋诧道:“你怎么知道?在上山的时候,碰着雪崩,幸而只是轻微的雪崩,结果只是坐骑一死一伤,人倒侥幸没事。”他还没有听见那两个人的说话。
那两人又走近了一程,说话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要是接到这两个人,功劳倒算是不小。”
“倘若不是昨天咱们的场主刚刚得了一个绝色的女子,他会自己来的。这功劳也轮不到你和我了。”
“那个女子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听说是金逐流的女儿!”
“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吗?”
“是呀,所以场主在知道她的来历之后,也是深感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呢。”
杨华听到这里,不禁大吃一惊。一颗心都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
丁兆栋也听得见“得得”的蹄声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
杨华一掌拍下,把一块石头拍得四分五裂,说道:“你莫以为来了救兵,待会儿你顺着我的说话,要把我当作你的伙伴。否则,我不信你的脑袋会硬得过这块石头。”说了这话,索性把他的穴道解开。丁兆栋吓得连呼“不敢”。
那两个人转过山坳,听得马鸣之声,抬头一望,首先发现杨华那匹坐骑。大喜叫道:“在这里了!”喂喂,在上面的可是邓大人和丁大人么吗?”
杨华咬着丁兆栋的耳朵悄声说道:“态度放自然一点,你若故意露出马脚,我不杀你也要捏碎你的琵琶骨!”
丁兆栋站了起来,叫道:“不错,我是丁兆栋。”
那两个人下了坐骑,上前施礼,看见杨华这样年轻,不像是在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五官之首”邓中艾,不觉有点诧异,说道:“这位是……”
杨华说道:“我是丁大人的随从,我们遇上雪崩,邓大人和我的坐骑毁了,只剩下丁大人的坐骑,风雪迷途,被困山中。好在找到这个喷泉,得与免受寒冷。”
那两个人道:“邓大人呢?”
丁兆栋道:“他、他”……杨华连忙接下去道:“邓大人性子急,他说与其坐待救兵,不如我自己去找。丁大人劝他不听!大概两个时辰之前,他独自下山去找你们的人。”说至此处,眼角向丁兆栋一瞟。
丁兆栋三年前到过了江布场主那里作客,依稀还认得这两个场丁。知道他们虽然也算得上江布的亲信,本领却是有限,甚为失望,心里想道:“这两个人还不如我,和那姓杨小子相比!实在差得太远,我不能指望他们的了。”当下只好顺着杨华的口气说道:“邓大人自恃武功高强,我劝他不要冒险,他说不怕。叫我们无须为他担忧。”
杨华说道:“邓大人留下了大人这匹坐骑给我们以防万一。要是两天之后,等不到他回来,我们也会冒险下山的,邓大人临走的时候,还给我们打下一头大鹰,刚才吃了一半,已经吃得很饱了。”
那两个人道:“啊,这是雪山上的大兀鹰,猛虎也斗不过它的。它们常常把猛虎抓到空中,撕开来吃。”这两个人看见这头已经被吃掉一半的兀鹰,他们知道丁兆栋没有这个本领,杨华当然更不在他们眼内,对杨华捏造的谎言,自是信以为真。
杨华说道:“两位大哥辛苦了。我们已经吃饱,这半边鹰肉,你们吃掉它吧。吃饱了好动身!”那两人道:“留在路上吃吧。”杨华说道:“别客气,趁热吃的好。有了你们带路,还怕路上没吃的吗?”
这两个人吃了几天干粮,也想吃点新鲜肉食。于是在道谢过之后,也就不客气的从杨华手中接过半边鹰肉,撕开来吃。丁兆栋饿火中烧在一旁看得馋涎欲滴。
比较胖的那个汉子说道。“丁大人,你再吃一点。”杨华说道:不必客气,我们的大人早已吃饱了。”
丁兆冻为了保持身份,只好强煞饥火,说道:“我看你们两位似乎有点面善。”掩饰他刚才定睛看着这两个人大嚼的“失太”。
比较瘦的那个汉子抹了抹嘴,说道:“丁大人,你是贵人善忘。三年前,你来到敝场的时候,我们曾经侍候过你的。我叫藏纳,他叫黎里。”
丁兆栋道:“不错,我记起来了,你们两位是养马能手,当时我的坐骑就由你们照料的”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们呢,你们的场主好吗?”
黎里说道:“好。敝场主本来要亲自来接你们的。谁知不巧的很,就在前天他晚上一件尴尬的事情。”
丁兆栋可没听见他们刚才在山墩那边说的话,怔了一怔,问道:“什么尴尬事情?”
黎里笑道:“丁大人,你是知道我们场主的毛病的,他见不得漂亮的雌儿。谁知这次他捉到的雌儿,却是烫口的馒头,吞不下去的。”
丁兆栋道:“那雌儿是谁?”
藏纳说道:“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的女儿。”
杨华早已知道,并不怎样惊诧,丁兆栋可是吓得张大了口,说道:“金逐流的女儿怎么会落在你们手里?”这句话也正是杨华想要问的。
黎里说道:“我们的人起初不知道她是金逐流的女儿,发现她单人匹马在路上走,就想把她抢上送给场主。这丫头果然不愧是金逐流的女儿,厉害的很,把我们那几个人全打伤了。”
杨华说道:“他这样厉害,后来你们怎样能够把她生擒呢?”
藏纳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能力敌,就用智取。我们的人抄捷径赶过她的前头,路旁有间茶馆是我们场主开的,我们算准了她要在那里歇脚,在茶水里下了蒙汗药!”
杨华说道:“后来你们怎么知道她是金逐流的女儿?”
黎里说道:“她自己说出来的。”藏纳接下去说道:“这女娃子年纪轻轻,内功已是颇有根底。那蒙汗药是足以令人昏迷一天的,我们的人快马疾驰,把她送到场主那里,不过半天功夫,她就醒过来了,她说你们若敢动她一根毫毛,她的爹爹定然要把你们这里杀个寸草不留!”
“场主初时还不以为然,哈哈笑道:‘女娃儿夸得好大的海口,你的爹爹是谁?’那女娃儿便即朗声说道:‘我的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
“场主大吃一惊,但也还未敢相信她的说话。恰好有两个客人是昭化来的,这两人出来一看,认得她的确是金逐流的女儿。场主骑虎难下,只好将她囚禁起来了。”
“那两个客人是谁?”杨华说道。
藏纳正要说话,黎里忽地向他眨一眨眼,说道:“场主交游广阔,这两个客人是初次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杨华暗中留意,瞧见黎里暗中向同伴使了个眼色,想道:难道他已对我起了疑心,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了。
藏纳心中一动,忽地说道:“说起昭化,我瞧你们这匹红鬃马倒像是昭化出产的名种良马,不知猜得可对?”
杨华说道:“你真好眼力,丁大人原来那匹坐骑,未到昭化的时候就病倒了。这匹马正是我在昭化给他买的。”
藏纳说道:“丁大人,你这匹马是用了多少钱买的?”丁兆栋道:“好像是三十两银子。”他回答的很快,杨华想抢先替他回答,已是来不及了。
藏纳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三十两买这样一匹骏马,嘿嘿,丁大人,你是占了大便宜。”
杨华笑道:“那个卖主知道我是给丁大人买的,他们害怕官府,价钱定得格外克己。”
黎里说道:“丁大人,你在昭化已经露出身份么?”
杨华说道:“求丁大人恕罪,小的还未对你说呢。那天我是想给你省点钱,说出是个大官买的。”
丁兆栋道:“好,恕你无罪。以后可不许你为了贪点小便宜随便向人乱说。”杨华连声说道:“是,是,是。以后小人不敢了。”
丁兆栋是有意在言语中露出破绽,好挑起他们对杨华的疑心的。
藏纳心想:“丁大人何以对随从好像甚为忌惮,此事大是可疑,听说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有个少年助手,甚为厉害,有人见他在昭化买马,莫非就是此人?”
黎里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咱们也该走啦。不过咱们四个人,只有三匹坐骑,如何走法?”
藏纳说道:“小兄弟,我和你合乘一骑吧。”伸手一拉杨华,忽地身形一躬,把杨华扛上肩头,朝地上就摔。原来他是摔角好手,这一招正是他最得意“肩车式”。
丁兆栋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不,不可!……”原来他虽然故意漏出口风,让这两个人对杨华起疑,但他的原意却是想他回到牧场的时候偷偷告诉江布场主,并不希望藉这两人之力制服杨华的。因为他深知杨华的厉害,这两个人决计不是杨华的对手。
但出乎他的意外,藏纳一个“肩车式”,竟然把杨华制服了。丁兆栋喜出望外,连忙抽出佩刀,便想上去斫死杨华。
哪知他脚未曾退出,形势又是突然一变。
只听得杨华冷冷说道:“用不着四匹坐骑,三匹坐骑已嫌多!”咕咚一声声响,摔倒地上的不是杨华,而是藏纳。要知杨华虽然欠缺经验,但本领之高,超出藏纳不知多少,焉能受他暗算?他是在给藏纳举起将摔的那一刹那,反而点了藏纳的“曲池穴”的。
黎里刚刚跑到他的身边扬鞭打他。丁兆拣大惊之下,则是连忙纳刀入鞘。
杨华笑道,“你也陪他躺下吧!”抓着鞭梢,身形疾掠过去,黎里未及松手撒鞭,就给自己这条软鞭绕上他的脖子不由得不也倒在地上。
丁兆栋说道:“杨少侠刚才我想帮你的,你别误会。”杨华冷笑说道:“多谢了,给我站在一旁!”口中说话,双手已把藏、黎二人,像小鸡一样,抓了起来,笑道:“你们的身心都脏得很,我请你们洗个澡吧。”
两人急呼“饶命!”杨华心地善良,本来就不是想杀他们!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便即哈哈一笑,将他们放了下来,点了他们的麻穴,说道:“要想活命不难,你们可得实误实说!”
藏、黎两人自是没口应承。杨华说道:“那位金姑娘囚禁在什么地方?”
藏纳说道:“在雄鹰阁里。”杨华折了一根树枝,塞进他的手里,说道:“你画个地图给我瞧瞧,解说也要详细一些。你们莫以为可以骗我,我按图索骥,倘若发现什么不对,我会回来请你们洗澡。”
藏纳半信半疑,心里想道:“只要你现在不杀我,你一来一回,快马疾驰,少说也得三天。在这三天之内,难道我还不能走动?何况你单人匹马去探雄鹰阁,谅你也不能平安回来。”心里是这样想,脸上却装出诚惶诚恐的神气说道:“承蒙不杀之恩,小人怎会敢谎言蒙骗?”
杨华冷冷说道:“谅你也不敢。我告诉你,我用的是重手法点穴,三天之内,你们决计不能动弹。而且,三天之后,你们虽然能够动,但若不得我的解药,半年之后,你们也还有性命之忧!”
说至此处,突然双掌开出,托这两人的下巴,一托一捏,两个人的嘴已不由得大大张开。杨华以迅捷之极的手法,每个人的口中,塞进了一颗“药丸”。
藏黎两人只觉一股腥臭的气味,几欲作呕,“药丸”却已滑下他们的喉咙了。这两人不禁都是吓得魄散魂飞,料想杨华迫他们吞下的药丸,必然是毒药无疑。
杨华淡淡说道:“我给你们吞下去的药丸,毒性倒不十分剧烈,它是半年之后才发作的,但一到发作之时,你们可得抵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痛苦,方始肠穿肚烂,毒发而亡。所以半年之内,你非讨得我的解药不可!”这两人哪敢不信,心中俱是暗暗叫苦:“这小子手法如此毒辣,我可还得求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能让他送掉性命了。”
杨华给藏纳解开手少阳经脉的穴道,藏纳用树枝代笔,在地上画出图来,并详加解说。
原来江布场主是藏东的首富,他的住宅筑得像王宫一样,花园里有亨台楼阁,仿江南的名园建筑,连造假山的石头都是从江南远来的太湖石。雄鹰阁隐藏在两座假山之间,若非熟悉地形,确难寻觅。
藏纳说道:“好汉,图我已画给你了。你要找雄鹰阁不难,但我可劝你最好还是别冒这个危险。”
杨华说道:“为什么?”
藏纳说道:“雄鹰阁里遍布机关!”
杨华说道:“什么机关?”藏纳苦笑着脸道:“这是场主的秘密,小人可是委实不知其详了。”杨华说道:“你知多少就说多少。”
藏纳说道:“听说有毒箭、翻板、铜人、复壁等等机关布置。但雄鹰阁乃是禁地,这些机关究竟如何布置,除了场主和主持的工匠之外,谁也不知。好汉,你虽然本领高强,但孤掌难鸣,又有机关遍布,恐怕、恐怕……”
杨华斥道:“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替我操心。记着,我问你们的时候你们才说,不许罗嗦!”
藏黎二人哭丧着脸,有苦说不出来,唯有暗中替杨华祈祷,祈祷老天爷保佑他的平安。杨华瞧在眼里,可是暗暗好笑了。原来他强逼这两人吞下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从他身上搓出来的泥垢。
杨华说道:“我还要问问你们,那两个认识金大侠的女儿的客人是谁?”
黎里说道:“是从昭化来的军官。”
杨华说道:“什么身份?”
黎里说道:“场主称呼他们为马大人和周大人,对他们甚为恭敬,看来似乎是很大的官儿。”
杨华心里想道:“一个姓马,一个姓周,噫,恐怕就是那个御林军的副统领马昆和他的手下周灿了。这两人本领平平,不足为俱。只是我曾经和他们交过手,只怕一到那里,就会给他们认了出来。”
黎里说道:“好汉还有什么问的?”
杨华说道:“没有了。”说罢,随即用重手法点了他们的阳矫、阴维两大穴,令他们半身瘫痪,不能动弹。只有一条右臂可以活动。杨华留给他们一袋三天食用的干粮,笑道:“这个地方暖和得很,你们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三天大觉。”
处置了两人之后,杨华暗自思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识机关,只怕真的给他们料中,非但救不出碧漪,反而自己也要遭受生擒。看来只有冒另外一个危险了。”
他的三师父丹丘生杂学甚广,包括改容易貌之术在内。杨华虽然学得不很高明,他曾试过一次,在小金川冒充一个中年的御林军军官,结果虽是不免露出马脚,却也曾经骗过不少官兵的。于是杨华故技重施,搽上易容丹,改变了肤色,扮成一个中年人,充当丁兆栋的随从。
“走!”杨华喝道:“把这两匹马给你轮流替换。但你可别打逃跑的主意……”说至此处,恰好有只鸟儿从他们的头顶飞过,杨华掏出一枚铜钱,随手一弹,铜钱去若流星,登时把那只飞鸟打了下来。
杨华冷冷说道:“你的马跑得再快,谅也快不过天上的飞鸟。你敢不听话,百步之内,我随时可以取你的性命!”丁兆栋心里暗暗叫苦:“这小煞星不知道怎样摆布我?”只好连声说道:“小人不敢。”
丁兆栋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走在前头。杨华仍骑着那匹红鬃马,紧紧踉在后面。
跑了一程,坐骑的脚力试出来了。藏纳、黎里那两匹马虽然也很不错,可还是要输杨华这匹红鬃马一筹。丁兆栋把两匹马交替乘坐,方始可以和杨华的坐骑匹敌。丁兆栋自是更不敢打逃跑的主意了。
杨华要他兼赶路程,不许休息。在革原上跑了两个白天,一个粱夜。第二天傍晚时分,只见不远一座山脚下有许多房屋,红墙绿瓦,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
丁兆栋道:“前面就是江布场主的庄园了,杨少侠,你……”他以为到了这个地方,杨华胆子再大,也是应该和他分手的了,不料杨华淡淡说道:“丁大人,我还舍不得和你分手呢!”
丁兆栋大吃一惊,说道:“杨少侠,你已知道雄鹰阁的所在,我不会泄漏你这秘密的。我的手下已经来到江布场主那儿,他们是知道我没有你这么一个随从。要是你仍然冒充我的随从,一到里面,恐怕就会给人识破!”
杨华喝道:“我叫你下马,你没听见么?”
丁兆拣无可奈何,只好下马。杨华双掌齐出,用重手法一劈,把这两匹马同时击毙,拖入乱草丛中藏好,说道:“你和我合乘一骑,我会教你怎么说的。”
到了江布场主的住宅,天色已黑,丁兆栋按照杨华所教,自称是在山路上遇上雪崩侥幸逃出来的。这个随从本来是邓中艾的卫士,邓中艾死活不知,他的这个卫士在脱险之后就跟了他。
杨华教他捏造的这个谎话,当然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假如邓中艾已经到了这里,他的谎话就要被拆穿了,但杨华料想邓中艾没有坐骑,身上又受了一点伤,决计不能赶在他们之前,来到此地。
守门的场丁认得丁兆栋,对他的话焉敢怀疑,连忙带他进去。杨华紧紧跟在后面。他们尚未踏入客厅,江布得到通报,已是亲自出来迎接。杨华一看,和江布一起出来的人,非但邓中艾不在其中,丁兆栋那班手下也不在内,想必是因江布立即出迎。尚来不及通知他们的缘故。
杨华暗暗欢喜,心里想道:“只要邓中艾不在这里,丁兆栋那班手下莫说不认识我,即使识破,待他们来到之时,我早已得手了。”
走进客厅,要踏上二三十级石阶。江布降阶相迎,说道:“丁大人受惊了,请恕我接应不周之罪,来喝杯压惊酒吧。”
丁兆株苦笑说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幸好这次只是有惊无险,场主也不必太客气了。”一面说话,一面大步跨前,连跨几级石阶,眼看双方就要在中间的一级石阶碰头了。
忽地有两人越过跟在江布后面的随从,走下石阶,这两个人正是御林军的副统领马昆和他的副手周灿。
马昆叫道:“喂,老丁,听说你们遇上雪崩,邓中艾又怎么样了。”
周灿却是怔了一怔,跟着突然“咦”了一声,叫起来道:“老丁,你这个随从哪里来的?我好似有点眼熟!”
江布的牧场总管昂错是个很精明的人,立即喝道:“你们怎么这样糊涂,还不快带丁大人的尊价去沐浴更衣!”言下之意,十分明显,丁兆栋的仆人是不应该跟着主人踏人客厅的。
江布也不糊涂,瞿然一省,觉得丁兆栋这个随从如此放肆,实是可疑,连忙退后。但饶是他醒觉得快,亦已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牧场总管的话犹未了,杨华已是身形疾起,一个“黄鹤冲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之时,一脚踢出,把丁兆栋踢得骨碌碌的滚下石阶!
怦如鹰隼穿林,杨华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向江布凌空抓下。江布的本领也很不弱,摔角功夫尤其了得,杨华凌空抓下,他霍的一个“凤点头”,双掌反拿杨华手腕。
在江布身边的昂错来不及拔刀,趁看杨华脚步未曾站稳,呼的一拳猛捣杨华后心。
马昆、周灿二人也连忙跃下石阶,亮出兵器!
只听得“蓬”的一声,昂错一拳正中杨华的心,但跌下去的却不是杨华而是他自己!
杨华在石林苦练一年,剑迭最精,内功则还未练到张丹枫所传心法的最高境界。但虽然如此,用来对付一个只有一身蛮力的昂错,已是绰绰有余。
他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昂错如何禁受得起,用力愈猛,反弹之力愈大。跌下十几级石阶,登时晕了过去。
倒是江布那一招反手擒拿,还比较厉害,杨华的双腕反而给他抓着,没点中他的穴道。
但江布一抓着杨华的手腕,却也立即知道不妙了!
他抓着的竟然不似血肉之躯,而是两根冷冰冰的铁棒,捏得他的手指都隐隐作痛。江布大惊之下,连忙松手。杨华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瞧瞧我的擒拿手法!”出手如电,说话之间,早已抓着他的关节要害。
马昆、周灿二人刚刚跃下那级石阶,杨华使个分筋错骨手法,轻轻一扭,江布痛得杀猪般的大叫。
杨华冷笑说道:“你们不要江布的性命,那就来吧!”
马昆、周灿二人此时方始知道他是何人,大怒喝道:“好哇,原来又是你这小子。”
杨华笑道:“不错,我就是要和你们这些鹰爪作对!”
江布嘶声叫道:“大家请莫动手,有话好说!”
马、周二人气得眼睛要冒出火来,只是主人落在杨华的手上,江布的手下都已噤若寒蝉,他们如何还敢动手。
此时天色早已黑了,陆续有人打着灯笼火把来到,看见这个情形,也都是不禁吓得呆了。
杨华笑道:“对啦,咱们还是作个公平交易吧。”
江布说道:“什么公平交易?”
杨华说道:“你放了金大侠的女儿,我就放你。一个换一个,公平之至!”
江布想了一想,说道:“好的。不过要把那位金姑娘放出,却非我亲自去放不成。”
杨华知道雄鹰阁遍布机关,懂得开启机关的人就只有江布场主,他说的也是实情。于是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也不怕你玩什么花样!”一手抓着江布颈背的肥肉,一掌按在他的后心。只要他稍有异动,杨华掌力一发,就可以震伤他的心脏。懂得武功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
杨华一声冷笑,喝道:“叫他们都站在原地,不许乱动!”江布俯首帖耳的给他押着前行,马、周等人与江布的手下只有干着急的份儿,果然谁也不敢一动。
忽见两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站在一棵树下,正当路口转角之处,好个僵尸似的,脸上毫无表情,木然不动,翻着白渗渗的眼珠盯着杨华。
杨华心里想道:“这个阴阳怪气的妖僧,想必就是藏纳所说的那两个密宗高手了,不知他们练的是哪一门邪派内功,练到接近炉火纯青之境的特征。”但杨华有人质在手,却不以为意。不料那两个喇嘛竟然突然发难!
最为出人意料的是,首先发难的喇嘛,并非向杨华攻击,而是掌劈江布。
出手的是站在左面那个喇嘛,正当杨华押着江布走近他的时候,他身形一侧,似乎是让路,不料一掌,朝着江布的胸膛猛推过去!
杨华给这股力道一震,身不由己的退后两步。按着江布后心的那只手掌,登时就给弹开了。但说也奇怪,给两股力道背腹夹攻的江布,脱身之后,竟然并没受伤。只是一个踉跄,打了一个盘旋,就给那个喇嘛接过去了。
原来西藏密宗的武功传自天竺,与中士不同,甚为怪异。这两个喇嘛乃是密宗高手,一个活号释湛,,一个法号释陀。掌劈江布的是释湛。
释湛那一掌虽是打着江布的胸口,但那股力道却是传到扬华身上,他们这门功夫,名叫“隔物传功”,给他直接打中的江布毫无妨碍,反而是杨华的掌力被这股力道抵消了。
释湛的隔物传功一击奏效,释陀立即跟着出手,脚跟一转,身上披着的那件大红袈裟已是脱了下来,伊如平地涌起一片红云,倏的向杨华当头罩下,杨华唰的一剑刺去,只听得嗤嗤声响,袈裟上穿了十几个小孔,但仍然是在杨华的头顶盘旋飞舞,并不畏俱杨华的宝剑。双方出手都是快如闪电,斗到急处,就似一幅红云裹住一道白光。
释湛把江布接了过去,随即便也加入战团。他的功力还在释陀之上。双掌齐发,掌风呼呼,方圆数丈之内,砂飞石走,杨华的功力和这两个喇嘛乃是伯仲之间,以一敌二,自是感到应付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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