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1)

文:菁茵

我生在农村,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羊,起初,村里的羊由一名羊倌集中放牧。每天清晨,当羊倌赶着羊群准时从我家门前经过的时候,父亲赶紧打开羊圈门,在一只公羊的带领下,几只羊像听到号令般奔跑着融入浩浩荡荡的羊群中。

羊倌肩头扛着羊铲,跟在羊群的屁股后面,不住地吆喝着,发出有节奏的“呔呔”声。

到了傍晚,羊群像是凯旋而归的大部队,在一泡黄尘中雄纠纠气昂昂地回来了。在我眼里,羊是最有集体观念的动物,在野外,它们听羊倌的统一号令,等回到家门口时,它们则会自动分离出来,在领头羊的带领下,主动回归到各家各户,步调一致、从不乱蹿。

后来,闲置的荒野都被一一开垦为农田,羊的数量也越来越多,羊群便不再集体放牧了,改为各家各户自己放养。于是在我几岁的时候,父母交给我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放羊。相对于地里其他繁重的农活,这算是对我的照顾。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2)

当了羊倌的我,很是逍遥快乐。当时家里有大大小小十来只羊,全部被我轻易地控制。不过,我的个头比那头公羊实在高不了多少,这家伙仗着自己头顶的两只大角,明显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挥舞着手中的葵花杆,对这群羊指手划脚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眼里流露出的不屑,它常常主动站出来,将头微微下倾,向我充分展示它坚硬的角,并郑重地摆好阵势,与我对峙。

我便拿出父亲给的鞭子,使劲朝空中甩起来,鞭子发出响亮的“啪啪”声。这下,它也慌了,其他羊更是惊恐失措地拥作一团。依靠一条羊鞭,我轻易地降服了那头公羊。

从此,我让它们朝东,它们不敢往西。我头一次享受自己做主的权利,第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人的强大与荣耀。行走在羊群的前面,我感觉自己像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十分自豪。

我发现,放羊的最好路线是沿着渠壕,渠壕两侧铺满青草,羊会沿着渠壕边走边吃,不会乱跑更不会走散。这样,我就有空闲的时间自由玩耍。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3)

渠棱上长满了各种野花野草,有开着红泡泡的苦豆花,也有状如太阳的小黄花,我一边放羊一边采花,将一种像珍珠般的花苞撸了下来,装了满满两裤兜,打算晚上回去用针线串成项链。

放羊真是一件无比诗意的事情,可以逐花逐草逐水逐风逐太阳逐星星。傍晚的时候沐着霞光,扬尘而归,也是一道温暖的风景。

不过,可利用的渠壕并不多,因为往往积满了水。特别是灌溉的旺季,渠里的水位很高,几乎漫过渠棱,这时候羊便不能总沿着渠壕了。

有时羊站在渠边喝水,不小心脚底一滑便会滑进去,我便只能挽起裤管跳下水,将羊赶了上来,赶不上来,就使劲推羊的屁股,等我和羊连滚带爬上了渠棱时,全身糊满了泥。好在,只有我一个人,羊也从来不笑话我。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4)

儿子画的简笔画

我终于发现了一块不种庄稼的荒地,那一刻,我如同发现新大陆般欣喜若狂。我沿一条荆棘密布的小道,将我的羊赶了进来,这块荒地凹凸不平,长满了野草,荒地四周全是一人高的葵花,外面的人若不走进来,根本看不到我和羊。

羊儿们不紧不慢地吃草,我悠哉悠哉地玩耍,这是属于我和羊的王国。羊群在这里撒野的时候,我也在一旁撒欢。我虽然只是一个人,却并不觉得孤单,可玩的游戏很多。

我兴致勃勃地逮蚂蚱,蚂蚱没逮着,我又看到一对美丽的大蝴蝶,索性开始追蝴蝶。跑累了就顺手捡起树枝在地上画画,画烦了,我揪一根嫩草芽钓骆驼。说是骆驼,其实是地底下的一种虫子,我将草根插到堰棱的小孔里,然后吐一团唾沫,隔一会,草根便开始微微晃动,赶紧揪出草根,便会钓出一个乳白色的虫子,它的身子弓着,背上有突起的峰,所以我们叫它:骆驼。

这些都玩腻了,我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云。天蓝得深不见底,而那些云变幻莫测,时而像大海翻起的白色浪花,时而是薄如蝉翼的一层纱,时而像种在天上的花朵,时而像奔跑的动物。有时,看着看着,好像自己也变轻了,在漂浮,在移动,如梦似幻。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5)

我头枕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常常忘记了时间。有时猛然想起自己的羊,才发现它们竟然进了旁边的葵花地,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葵花叶。糟了,我大叫一声,赶紧起身,一个箭步跨过去,挥舞着手里的鞭子。

羊群惊惶失措地跑了出来,我气喘吁吁地追赶它们,直把它们赶得无处可逃,我才停了下来。我生气地瞪着它们,它们也瞪着我。那头公羊,依旧站在最前面,有时,它也会趁我不注意,用坚硬的大角将我一头撞翻。我拍拍身上的土,象征性地甩甩鞭子,原谅了它,我知道,在一群母羊和羊羔面前,它得显示它的强悍,树立它的权威,这是一只领头羊的责任。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6)

每年三伏天的时候,母亲都会挨个为羊剪羊毛,作为羊群最密切的朋友,我的任务是帮着将羊按倒。

羊对我表现出了充分的信任,我拿着一把青草,它们会主动来吃,母亲趁势抓住它的后蹄,将它摁倒。起初弄不清状况的羊会比较激动,渐渐地发现没有危险也就安静下来,但偶尔也会突然弹蹄子乱动,那多半是母亲的剪刀没了深浅,剪到了羊的皮肉。

一股腥红的鲜血渗了出来,我和母亲心疼地直嘘唏。好在母亲是个细心的人,这种错误很少犯。剪过的羊又瘦又丑,身上的毛短短的,参差不齐,如同收割过的麦茬地,一茬茬硌人硌得慌。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7)

有时候,为了分辨两只双胞胎羊羔,父亲还会为它们涂上记号,要么是脑门上涂一道红墨水,要么是屁股上抹一团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只羊羔的两只耳朵,被父亲全都染成了蓝色,如耷拉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

在我们家饲养的全部家畜中,无疑,羊是最受欢迎的动物。鸡鸭太过吵闹,驴子脾气太倔,狗因为咬人频频惹祸,猪总是拱得一身泥,唯有羊既有洁净的外表,更有温和的脾气。

倘若遇到寒冬腊月分娩的母羊,会被主动请到屋里,羊是唯一被请到屋里生产的动物。我们在炕上,羊在地下,这一晚上羊会不停地走来走去,声音也异于平常,平时羊的声音又尖又细,但这一天会变得温柔而深沉,带着颤音。

羊羔出来后,母羊不厌其烦地舔舐着小羊身上的脏物,直至舔得干干净净。而羊羔也是这世上最有良心的孩子,它们吃奶的时候,前蹄始终跪着。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8)

放羊的时候,最怕刮大风和下大雨。下大雨的时候,若是离村近,我会吆喝着我的羊群匆匆忙忙回村,倘若离得远,便钻到闲置的涵管洞里,倘若找不到涵管洞,则只能到葵花林里避雨。

羊卧在地上,我蹲在它们身边,雨滴嗒嗒地敲在葵花叶上,又星星点点溅到我们身上,等从林子里出来时,我们都是湿淋淋的了,羊并不喜欢水,它们一个个使劲摇晃着身子,速度极快,瞬间甩干了身上的水珠。

我没有羊的本领,我只能任由水分依靠自身的温度来蒸发。它们一点一滴地吸走了我的热度,多年以后,当我的一个肩头总是无端发凉时,我才明白,那些冷,是日积月累积攒下的,起初只是在表面,慢慢便渗入了骨头,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与你的热情始终进行着抗衡。

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9)

刮大风时,我和羊只能顺着风走,我太弱小,羊儿又习惯了服从。风这个东西,看起来无色无形,却有着强大的力量,我们很难违拗风的意志。风拔起过树,风推倒过墙,风让水起了狂澜,风让云变了方向。

根扎在土里的东西都惧怕一场大风,更何况双脚离地的人。在各式各样的风中,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迷失了方向,更不要随风摇摆。多年后,我终是顺着一场大风,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小村,离开了我的羊群。

如今,家家搞养殖,羊的数量激增。但羊的日子却越来越难过,它们大都改为圈养,失去了自由,还要被迫吃这吃那……野草蓬勃的季节已很难看到在野地里自由撒欢的羊群。而我,这个放羊娃,也早已参加工作,每天面对着一台电脑机械地敲打着自己的人生。

每日步行回家,要经过一个幼儿培训基地。总看到那些穿戴一新的孩子,愁眉苦脸地被父母强行拉了进去。每逢此时,我便会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放羊的日子。

未上学前,我没学过一个单词,没写过一个生字,没背过一首唐诗,没买过一件玩具,没练过任何乐器……但我,真的很快乐。我放羊,乡村也放养了我。

我常常站在高高的楼房里,透过封闭的窗户望向远方,远方有着无际的原野,那里绿草如茵,长风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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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放羊的少年(我曾是个放羊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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