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慎艺术成就介绍（用当代眼光重新评价黄慎及其艺术）

用当代眼光重新评价黄慎及其艺术

成忠臣

黄慎 盲叟图 天津博物馆藏

清代康、雍、乾时期古城扬州云集一群具有革新、创造精神的画家，人们称其叫“扬州八怪”或“扬州画派”。然而，对画派中画家人数、成员、各自成就却常持异议，此中受褒贬争议最多者是画家黄慎。对其贬低非议者如沈宗骞曰“自仇(英) 唐(寅)以来，正法绝响，而杨芝…闽中黄慎辈，先后搅扰…”(注1)竟视黄慎为画界祸首。黄宾虹撰《古画微》也将黄慎除名于“扬州八怪”之外。徐邦达编著《中国绘画史图录》中评“闵贞……画法奇纵豪迈，在黄慎之上。”“笔过伤韵”、“惜少士气”等；而褒扬黄慎者评其艺“画到精神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注2)“人物衣折得篆隶法，挺拔而兼古厚，亦一时之佼佼者。”(注3)评其山水画“笔有神，墨无痕，山重水复蛟龙奔；不以规矩非其病，不受束缚乃其性；迂倪无此豪，颠米无此劲；取法疑偏实则正，目之为怪大不敬…”(注4)如何公正评价黄慎及其艺术成为美术史论研究和发扬“扬州八怪”创新精神的一个命题。近年来黄慎的作品与史料新的发现，鉴定和考证新的成果为研究、评价黄慎提供有力的论据。我认为从黄慎的人品、艺术成就及其对中国画发展的贡献等方面加以研究与评价，将能比较公正确立黄慎在美术史上的地位。

成忠臣作品

黄慎独立的人格与崇高的人品

中国画意象性既要求画家通过作品描绘客观物象，更强调表现浸染作者人生理想、感情的“心象”、“情象”,即表现观精神世界。故画论中有“夫画者，从于心者也”、“笔墨乃性情之事”论叙，阐明画家人品、性情、气节等素质必然会在作品中流露的规律，画格高低因品而殊，历代画家皆非常重视自身品德熔铸，“山蕴玉而生辉，水怀珠而川媚”只有带着画家人格美术、灵魂美的画卷才能永久闪烁着美的光彩。所以“画品首重人品”是中国画论中一条重要准则。

黄慎 观花老人图 弗利尔美术馆藏

17世纪90年代，清王朝统治中国大局已定并出现社会表面的昇平盛世”,在繁华的背后却隐伏着尖锐的民族、阶级矛盾。入关满清贵胄享受丰厚俸禄还疯狂圈占土地，失地的农民挣扎在死亡线上，各地出现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秘密社团，清王朝面用武力残酷镇压反清组织，还网造“文字狱”血腥屠杀反清志士，毁尸灭族，令万众噤若寒蝉；另一面施怀柔政策大开“博学鸿词科”笼络汉读书人充当其统治工具。在这种复杂矛盾背景下，1687年(康熙26年)黄慎生于福建宁化县蛟湖一穷困耕读人家，7岁学文习字，12岁时其父赴湘经商，两年后客死异乡，家用落在其母与年少黄慎肩上，生活清苦，荒年里两个妹妹相继天折。

为了生计，他奉母命求师学画，以画肖像谋生，广泛接触劳苦民众。艰苦生活使他赏尽人间的辛酸与艰难，培植了他对穷苦人的真切同情和鲜明爱憎感情，铸就他那不肯随人俯仰、不甘与浊世同流合污洁身自好的倔强性格，也激发他发奋进取、苦学不辍的精神。青年时他寄宿破庙“昼为画，夜无所蜡，从佛殿光明灯下读书”苦读史籍、经书、诸子与唐宋诗词，学习作诗，坚持习画练字。为了养家33岁时他远走他乡鬻画，寓居扬州时“每晨起，拭几涤砚，蘸笔伸纸，濡染淋漓，至日旰不得息”。

黄慎 疏柳八哥图 115.5×46.5cm 纸本水墨 中国美术馆藏

长年勤学苦练，使他成为一个既擅长人物画，山水、花鸟画也无不精妙，又工诗善草书的画界高手。黄慎生活在清朝残酷统治与大兴文字狱的险恶世道，他却从末泯灭其民族自尊的情绪。在清兵血 洗扬州“十日惨案”80年时，他写诗“…甘泉城外景凄清，不 逐繁华吊黄土。白骨如坵冢若鳞，那得幽魂都有主。”(注5) 追念80年前惨绝人寰的痛史。《梅花岭》(吊史可法葬衣冠处) 诗“清奠上世人，欲荐涧溪荪。”“我持麦饭拜荒蓁”以哀怨悲 愤的心情祭奠为民族献躯的忠魂。面对清代黑暗社会，目睹人间 种种不平事他满腔愤怒地发出“黄犊恃力，无以为粮。黑鼠何 功？安享太仓！”(注6)的责问。

成忠臣作品

又在《杂韵》诗中写道“谲语类忠言，是非辩谗谄。空中悬一剑，涂蜜令人餂。”清醒地认识到清统治者施以怀柔之计笼络文人以及罗织罪名陷害无辜的阴 谋伎俩黄慎幼年长辈给他取名“盛”、“恭(躬)懋”。“躬 懋”解作“躬逢盛世”恰好同“盛”之名相应，表达长辈希望他 能在吉祥美好的世道生活。然而，他经历的是“兀兀以穷年，西 驰复南走。丰年儿啼饥，道在形吾丑。”(注7)丰收年时还过 着“儿啼饥”的苦日子，若在灾年更是悲惨难言。

清 黄慎 雄鸡图

旅途看到的 是“老儒守饥馁”、“今日欢乐场，明日空寂地。”(注8)为此，他对所谓“雍乾盛世”的虚假繁荣非常反感，毅然把“黄 盛”改字又改名，表示他对虚假的“盛世”的抗议，一生从未进 清廷科举考场，不作功名之想，甘守清贫布衣生活。对有权势者 “当其意有不可，操缣帛郑重请乞者，亦矫尾厉角，掉臂弗顾也。”

而对平民百姓“虽担夫竖子，持片纸方逡巡不敢出袖间， 亦欣然为之，挥洒题署。”其鲜明的爱憎使他笔下出现许多描绘渔樵平民生活的画卷，却看不到画后脑壳拖长辫子的满清臣民， 流露出他决不攀附清朝权贵的铮铮骨气和深沉的民族意识。这与那班奴颜婢膝向统治者乞求顶戴花翎与为了讨好朝廷而竭力调脂弄粉，美化太平替皇帝歌功颂德的御用文人相比，黄慎的民族气节与高尚人品是应载入青史的！

黄慎 来蝠图天津博物馆藏

黄慎是一位富有个性、有思想倾向的画家，其思想意识主要是受儒、道思想的影响，也受北宋张载朴素唯物主义学说的濡染。黄慎一生孝母美名远传，有文讚曰“(黄慎)少孤，资画以养母。游广陵，迎母奉晨昏，母思乡井，则待以归。”(注9)这正是儒家孝悌伦现观念在他思想上的反映。而道家崇尚自由、自我解脱，弃功绝利，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主张迎合失意文人看破红尘的心境。黄慎坎坷人生经历、布衣低下社会地位和深沉民族意识，使他绝意功名，不图利禄，故易于接受道家逃避现实，想往个性自由的思想。

他那些任情倾泻情感、随意恣肆的笔墨绘出一个个仙道人物正是黄慎心中的寄托！然而，人间严酷的现实又不可能使他真正的超脱，世间的不公使他憧憬一种平等的社会，故他对张载主张人与人之间应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之”学说很赞同，认为应故古人“管鲍分金”那样真诚，不该学苏秦张仪尔虞吾榨，相互暗示，想往“大铺天下”的景象。当时这理想的社会只能是海市蜃楼，他不免产生迷茫之感，发出“唐虞世远，吾将安归”、“万变不可知”感叹，对儒、道也产生怀疑，批评求仙长生邪说，指出“丹往难复少年春”。晚岁曾写诗“野鹤饥，不营禄；家猪肥，未为福。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不如贫贱之肆志。”流露出黄慎乐天知命消极思想，这点思想局限并无损黄慎崇高人品的光辉。

黄慎的艺术成就和对美术发展的贡献

黄慎7岁学书认字，14岁学画，为生计以“揭帛传真”为业。其人物画深受上官周画风影响。18岁寄居萧寺，日习书画夜读诗书，持之以恒勤学苦练十多个春秋。为鬻画四处漂泊，行迹山南地北。壮年客居扬州，广交艺友切磋书画，眼界大开，仍日夜里笔耕，艺道精进。“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为他在艺术上大胆革新，开创独特个人画风打下扎实的根基。黄慎的艺术成就与贡献有以下几点：

(1)自辟蹊径，独创画风。美术史上称为一代宗师的画家皆具独立人格，见解不凡，刻意革新的素质。黄慎少年时就发奋道“吾师绝位难以争名矣，志士当自立以成名，岂 肯居人后哉。”于是他博采众艺，苦心琢磨，努力寻找鼎新艺术的突破 口。

与画同源的书法是人与自然、感受与情绪、内心思想活动与 外部宇宙直接相碰撞、相调节、相协奏富有生命意兴的“有意味 形式”,此中草书是最适合书写者“抒情达性”倾诉情怀，展露个性的。而传统人物画、花鸟画注重传神，表现鲜活的生命感。

黄慎在笔墨锤炼中悟及“草书”与“画”的特质与关联。有一次观赏唐代草书名家怀素墨迹，揣摩良久，细心体味，忽有所悟， 急忙展纸挥写，那带着画者难以抑制的激情、那充满生命意兴变 幻无穷的草书意趣线条竟把人物画得别有生趣，“其画望去寥寥 数笔，难以形模，如画之草稿；远离视之，则人物精神骨力具出”,此时，黄慎拍案大喜道“吾得之矣！”从此一发而不可收，终于开创以狂草笔意挥写人物、花鸟形象独特的笔墨表现形式。

其草书笔意会出人物画卷突被了大物要求似抽攀表现与审美标准的束缚，以活泼的笔歌墨舞的墨象直写对象的“神”与“魂”,这是人物画演进史上从“绘象求似”向“写魂传神”的发展，也是中国画审美趋向“综合”的一次飞跃。为当时频于式微的人物画注入了强劲的活力，对中国画的发展起着促进作用。自此黄慎舍钟繇工整秀丽书风，追怀素飞动圆转书风、舍上官周谨严工笔画风而追石恪、梁楷豪放写意画风，实现其艺术探索的重要一“变”。

请看他笔下的巨幅《钟馗》,画上那借草书放纵、连绵回绕的笔势，枯湿浓淡淋漓墨色幻化出一个简洁、鲜明的钟馗形象：豹头环眼，虬髯战张，又目圆睁，黑浓浓的眼珠闪出威严无私的神情，呈露着威镇凶鬼恶魔的无比强大的法力，画上飞舞的蝙蝠，寓意这尊象征人间正气之神带给世间无尽的幸福。简洁的形象、奔放的线条、幻变的墨色显示出作者非凡的艺术才能，《寿星》、《老纳入定图》《鼓琴移情图》等一批写意人物画卷充分展现了作者敏锐的观察力、高度的造型力和纯熟笔墨表现能力。意笔人物画是一个高难度的画科，画中人物形象必具传神与立形严格、准确造型要求，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

而笔、墨、水在宣纸上渗透有难以驾驭的偶然性特点，故要求作者既要有纯熟绘画造型能力，还要有高超控制笔、墨、色、水和各类宣纸性能渗透特点的能力，并使这两种能力有机融合成富有生命力的人物形象。其操作的难度使得每幅作品都分多次或数十次落墨，局部败笔还要靠控補修改，才能选出略满意之作。所以意笔人物画佳构中都留有補痕，而黄慎的画作中却没有弥補之迹。其画那简而不空的书法意味的笔线，恰如其分的夸张手法塑造鲜明生动的形象，不论是巨幛或小册页都能描绘出扣人心弦的佳构，郑板桥夸赞他的画“画到神情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实不过誉。黄慎写意人物画继承前代写意画的优秀传统，又以其独创画风影响着后人，上海的王震、嶺南的苏六朋、福建的李耕等都受到黄慎画风的滋养，对中国人物画艺术的发展敬出了重要的贡献。

(2)描绘民间疾苦，讴歌劳苦大众。黄慎生于贫困农家，小小年纪为分担家计，历尽艰辛，后为卖画东奔西跑，目睹人吃人残酷的现实，使他对清统治者怀着愤恨与不满，憧憬“大铺天下富足平等的社会。生活煎熬使他与贫民百众感情相通、语言相知。

所以他用真挚的感情去描绘苦难中挣扎的乞丐、纤夫、贫憎、樵夫、渔翁、轿夫……的生活。此举在当时画坛属凤毛麟角。清王朝严密的思想统治，罗织“文字狱”迫使文人望文生畏。朝廷从不放松对画家的控制和利用，笼罗一批御用画家，大绘《康熙南巡图》、《万树园赐宴图》、《乾隆万寿图》等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画作；而黄慎却敢犯皇帝天威，冲破王朝列形的文化控制，用笔描绘揭露满清黑喑统治的《群乞图》确实是胆识过人。

画面上成群乞丐(灾民、饥民)流浪街头，昼无所食夜无所归，妇哭婴啼悲惨场面正是对“雍乾盛世”的血泪控诉，撕开了虚假繁荣的外衣，让悲惨的人世赤裸裸的暴露出来。此画 比宋代郑侠作的《流民图》、元代佚名的《流民歌图》、明代周臣绘的《流民图册》更有典型性与现实意义。再看那《渔翁渔妇图》画上笑呵呵的渔翁迎着卖鱼而归的渔妇，她手提售鱼所得购面菜肴，肩扛米袋向渔翁揖拜施礼，题诗“渔翁晒网趁斜阳， 渔妇携筐入市场，换得城中盐菜米，其余沾酒出横塘。”

多么淳朴的形象！多么真切的诗句，没有虚伪矫饰之情，与那班脑满肠肥，惯附庸风雅的御用文人以居高临下眼光绘成山水景中摆设“假渔翁”有天壤之别。黄慎笔下的世俗人物从不掩饰其生活的 艰辛，也不曾把他们美化成飘飘欲仙或“正人君子”虚假形象， 而是以平等、同情、代言的态度塑造一批有血有肉，具有生命活 力的世间凡人。另一方面黄慎也画了一些讽嘲、鞭鞑贪赃枉法的权贵与恶人，来揭露清朝社会的丑恶，如《有钱能使鬼推磨》中那非人非鬼丑类见金钱垂涎滴滴，丑态可憎。

这在文字狱腥风血雨下，他竟画出指桑骂槐的讽刺画，表现出他耿直倔强的性格和 善于巧妙构思的聪明才智。此画应是中国漫画的先河，这种投 枪、匕首般的作品给后代有深远的影响，黄慎不愧是一位艺术具有人民性的平民画家。今日人们都承认“人民是历史真正创造者。”为此，对200多年前这位讴歌劳苦人民的画家在美术史册上应给予公正评价与充分肯定应是顺理顺章之事。

(3)黄慎把“文人画”与民间美术的结合。民间艺术是平民在劳动生活中集体创作，口头流传并由众人不断加工完善的艺术。所以大量的传说、故事、民歌、美术品…都反映着广大劳 动者的感情、希望、向往和心声。黄慎生于山野乡村，生活在民间艺术海洋，深受其濡染，对其艺术审美、笔墨生涯、知识结构提供丰富的营养。他也非常热爱民间传说，如麻姑献寿、八仙、钟馗、寿星等题材不断在他笔下出现，他以文人画耐人寻味、深孕内涵的立意与讲究意趣、笔情墨韵的表现手法把纯朴清新的民间传说描绘得出神入化，成为人人喜闻乐见的绘画形式。

清皇朝重视提倡院体画、文人画，总是对于民间传说题材的绘画加以岐视和歪曲贬低。黄慎置身这种社会却热心表现民间传说，对其吸收、消化、加工并运用文人画造型手法、笔情墨趣精心表现，开拓出民间艺术与文人画结合的人物画，使这些被上层社会不屑一顾、土生土长的传说披上绘画美丽外形式登上了文人画殿堂，影响着文人画艺术发展，这也是黄慎的艺术一大贡献。

（4）全面发展的画家。黄慎是一位品行高尚又有思想的画家，在诗书画都有很高的造诣，三者相得益彰，相映成趣，浑然天成，构成其一生整体艺术高水准。在诗歌方面，黄慎深悟“画之不工”是“不读书之故”，“于是折节发愤，取毛诗、三礼、史汉、晋宋间文、杜韩五七言及中晚李唐诗，熟读精思，膏以继晷。”（注10）经过“历尽南朝多少诗，读书频借佛龛灯”的苦读，打下渊博扎实的文学根基，留世有《蛟湖诗钞》。这些诗篇不仅记录着他一生的思想历程，因写诗无须迎合某种需要及购主要求，可自由自在直抒胸臆，哭笑怒骂皆可任情倾泻。把一个“心地清，天性笃”、“性脱落无城府”的黄慎活龙活现地勾划出来。译者曰“山人（黄慎）字与画可数百年物，诗且传之不朽。”（注11）在书法方面，黄慎幼年习字，“……七岁画灰亦知书”，后摹习二王、钟繇之贴，得晋人书风之妙，故他早期的画作落款多用真书。

后钟爱怀素草书，兼取孙过庭、颜鲁公笔法之长，又吸收篆隶圆厚润美笔法融入草书，形成苍劲浑厚，奇趣横生的书风， 其书法常以点断势，字与字间少连笔而有顿点却又气贯脉连，变怀素用笔“连”为“断”形成其独特草书风格。他还常常在草书中嵌用籇、隶、楷书甚至异体字，使书法变得加丰富多采， 产生意外之“趣”。无论长题、短句，其书布局别出心裁，奇妙多变，如跳珠走丸、如龙飞凤舞、如轻岫出谷…各得其态。

在他的作品上题款的字与画互为其美，相映成趣，浑然一体。黄慎书 法上的成功为其绘画取非凡成就立下汗马功劳。在绘画方面，黄慎从草书的特点中悟出绘画“写神不写真…”的真谛，实现其艺术历程重要一变。所以其画“……笔墨纵横，风驰雨骤，能将人之体态于数笔中传出，”此外对翎毛、山水、花卉、楼榭等也皆精通。他一生创作大量绘画作品，皆“笔意纵横排乔，气象雄伟，为时推重。”(注12)若论才艺多方面发展，同时代的郑 板桥诗书画皆妙，但仅擅绘兰竹；金冬心诗书画均精，可从未作翎毛。

唯黄慎诗书画三绝，又兼人物、山水、翎毛都称高手，称之为“扬州八怪”佼佼者确非过誉。他的艺术给后人深远影响正如国画大师齐白石所言“余在黄镜人处获观《黄飘画册》,始知余画犹过于形似，无超然之趣，决定从今大变。”可见黄慎之画对白石老人艺术之变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然而黄慎的艺术也受到一些非议与贬低，批评其缺少“士气”、“书卷气”、“笔过伤韵”、“画格不高”、“非正宗”等，总之责其画“俗”。

所谓“正宗”指恪守古法，力行古意。而勇于发挥个性与独创，师古法而不为古法所囿，敢于开拓创一代新风的画家总被旧法卫土指责为“怪”、“野狐禅”种种离经叛道的恶名。黄慎“晚年写仕女，用笔恣肆，寡绳检，然均不戾于古法…”(注13)说明黄慎深谙“法中无法，无法至法”之理，作画敢于突破前人的死程式，故其作达到“画以有形至忘形为极”之妙，那些自翔“正宗”的画家不可能悟知“无法至法”的创造天性的可贵，这些人骂黄慎“怪”正说明黄慎艺术跳岀藩篱，自拓新路，在鼎新 艺术上取得硕果。又有一些人以“俗”来贬低黄慎的艺术成就。在文人画占画坛主导地位时代，文人画家常言“作画之病众矣， 惟俗病最大，”(注14)“愚者与俗同识……愚去智生，俗除清至也。”

(注15)“俗”一般指社会中下层民众较低层次的审美 要求。然而“俗”的概念并非一成不变，它随时代、社会的变革而有不同含义。某些人批评黄慎艺术“俗”有其一定的历史、社会原因：由于黄慎出身农家，终生布衣，少年为糊口而学“揭帛 传真”,这在高居权贵的文人心目中便视为“谐俗”。黄慎热爱民间艺术，并常选取大众喜爱的民间传说中的神仙道姑为题材作画，这也被轻视民间艺术的文人视之为“俗”。

​黄慎为人耿介，绝不作名家态，还亲近贫苦民众，作品自然顾及平民审美趣味，这又被脱离大众审美观念的文人称之“俗”。在200多年来有许多作伪者伪造数量极大的黄慎书画膺品流传各地，真假杂混，有损黄慎艺术的评价。前人批评黄慎“艺俗”,今日当我们拨开历史封尘，便会发现时代局限、社会偏见远离公正。黄慎的人品、艺术及对中国绘画发展的贡献应该得到公正评价和肯定，这对当今发扬“扬州八怪”的创新精神将起着积极促进作用。

注1：摘自沈宗骞《芥舟学画编》。

注2：郑板桥诗句。

注3：摘自迮朗《三万六千顷湖中画船录》。

注4：摘自钱湄寿《潜堂诗集》。

注5：摘自黄慎《蛟湖诗钞》“侨寓平山麓下李氏园”。

注6：摘自黄慎《蛟湖诗钞》“杂言”。

注7：摘自黄慎《蛟湖诗钞》“田家”。

注8：摘自黄慎《蛟湖诗钞》“杂韵”。

注9：摘自雷鋐文。

注10：摘自许齐卓《瘿飘山人小传》。

注12：摘自窦镇评黄慎画句。

注13：摘自林纾评黄慎画语。

注14：摘自黄公望《写山水诀》。

注15：摘自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脱俗章”。

作者：成忠臣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文史馆书画院研究员，国家一级美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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