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就已经老了的电影(孩子式的父亲仇敌式的爱)
都晓有一个同样牛的父亲—作家都现民。但这两牛人都不看好对方,甚至,他们整整3年没说过一句话,都晓8年没回过一次家……直到有一天蓦然回首,都晓才顿悟,他所有的辉煌与荣光,都是因为翻越了父亲这座山,站在了父亲的肩膀上。
日前,都晓接受记者采访时,用独特的视角解读他所经历和领悟的父子关系。他说:“很多父亲会和孩子对峙、对抗,甚至彼此仇视。父亲一方面期望孩子传承、超越自己,另一方面出于雄性的本能又害怕被打败,父子关系通常就在这种矛盾中磨砺、成长,直至终于相互理解、接受……但愿我的故事,能让更多人早日读懂自己的父亲。”
两个孩子的对峙:散淡的父亲,冒险的儿子
小时候,父亲在我心里就是一座高高的山,让我仰望。可很快我发现,我要走出去看世界,必须翻过这座山。父亲自觉或不自觉地用他的成就、喜恶来衡量我,也就转而成了我最大的阻碍。
我1965年出生,家里有四兄妹,我是老大。父亲在河南省洛阳市文化馆做编剧,写的《太白清宫》拿过全省戏曲汇演一等奖。那时候剧团几乎每天都在排他的戏。
但事业风声水起的父亲其实是个很孩子气的人,喜欢自由、闲适的生活。
和父亲的性格截然不同,我很小就喜欢瞎折腾。读初中时,我就开始偷偷摸摸地抽烟。父亲知道后非常生气,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训斥我说:“以后不准这样。”父亲的话反而让我很有成就感,不久后的一天,我又用一把火钳把头发烫成了小波浪卷。父亲发现后再次变了脸,让我快点理掉。过了几天,父亲问:“你怎么还没理?”说着便拿着剪刀向我走过来,我急了,劈手把剪刀夺过来,“啪”地扔到了窗外。结果第二天我放学时,父亲直接堵在校门口,把我领到了理发店。我还是倔着不肯就范,要冲出去。这下他终于怒了,一把将我按在椅子上说:“你再动?再动我打你。”
因为我的叛逆,父亲渐渐不怎么看好我,总赌气似的对母亲抱怨:“这孩子太浮躁、不稳重,将来不闯祸,不拖累家里就好。”父亲越这么说,我越不服气,总想显得与众不同,让他认同我。高二时父亲生病住院了,我在医院陪他,为了给父亲解闷,也为了卖弄,我想了一句诗“春风抚慰大地绿”,我说,你觉得怎么样?父亲说,什么抚慰?抚慰什么?我说,抚慰就是安慰的意思。父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翻身睡了。
父亲对我的轻视,让我很受打击。我心里想,你不就是会写东西吗?我也要好好写,将来超过你。我明白要当作家的话,必须要先考上大学。我很努力地读书,高考时平时成绩不怎么样的我,居然超过了一本线28分。我很骄傲地去问父亲我该报什么学校,父亲不屑一顾地说:“你自己选吧。”结果因为没经验,我被录取到了中国传媒大学。后来看到分数比我低的一个同学都上了北大中文系,我心里那个憋屈啊,觉得要是父亲指点一下自己,人生也许就完全不同了。可是父亲不这样看,他还是觉得以我的性格,说不定哪天就会出事,所以读什么学校根本不重要。
父亲越这样,我越憋着口气要做好,好到让他没法再轻视我。抱着这种心理,大学4年我更加用功,暑假看书时家里蚊子多,我就拎一桶水,把双脚泡在里面,十几天下来腿都泡肿了。
毕业后我顺利地分配到了河南电视台,成了一名记者。上班第一年,我就跟着团队去拍摄黄河漂流。这种漂流很危险,有3个队友就在我眼皮底下,从船上摔下去死掉了。但我还是坚持下来,足足跟拍了半个月。这个报道后来得了全国好新闻奖。这样的奖当时很难拿,台里两三年才能拿一个,可想而知多么轰动。可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你真不知死活,漂流这么危险的事,你也敢做!”
我对父亲彻底寒心了,之后整整3年,我没和他再说一句话。
一对仇人的战争:儿子向前,父亲向后
但我还真被父亲说中了。
1990年,单位重用表现突出的我,让我去拍电视剧。没想到片子拍出来后,领导觉得调子太灰暗,在职工大会上公开批评我思想不积极。我一夜间成了反面教材,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尽管这时我和父亲仍处于冷战,他还是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给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做事?”我说你别管我。他说我再不管你,你就真得进监狱。他语气里甚至有些得意,就像小孩子赢了一次石头剪刀布。
父亲的态度让我难以忍受,也特别不甘心。没有剧本可写,采访也不多,我就自己写起了小说。
之后,《福建文学》刊发了我的小说《买卖场》。文章是用我奶奶及奶奶的父母做原型写的,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一天上午,我正在家休息,敲门声“咚咚”响了,居然是久未谋面的父亲。他说他开会经过郑州,顺路来看看我,说着目光就落到我书桌的一堆杂志上。“父亲一定是知道我写小说出名了,觉得我很争气,这么多年的辛苦总算没白费。”我一边美滋滋地想,一边把那堆杂志递到他手里。他翻了几下,欲言又止。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因为下午我要上班,吃完饭我就跟他说:“老爹,我先走了。”这时他望望我,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这个小说创作啊,我最反对的,就是卖家丑。”原来父亲认为我不该写家族里的那些事,认为这是靠不正当的方式博眼球,是很危险的做法,所以专程来教训我。
在父亲心里我永远是一个危险分子!他永远在用对待敌人般的挑剔、轻视,乃至仇视的目光审视我。从这时候起,我放弃了让他认同我的念头,也不再愿意回家了。
不久,我拍的电视剧《太阳暖融融》获得了当年的电影电视剧飞天奖,紧接着我又拍了《颍河故事》,又获得了飞天奖,以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我变成了全国有名的大红人。而这时候,随着戏曲的没落,父亲的名声也不再那么响亮。两相比较,父亲的失落可想而知,他不愿意对我说一句肯定的话,就像小孩子不愿意向对手低头一样。但私底下他还是以我为骄傲的,1997年,我拍摄的《红旗渠》获得了飞天奖及“五个一”工程奖后,他还亲自在报纸上写了一篇评论文章。
他对我的认同还体现在开始不断地托我为老家人办事。那些老家人都在跑贷款,搞投资,他就不断地要求我去银行找人,而那时正是我工作最忙碌的时候,哪有时间管这些。他觉得我找借口,不讲亲情,我们不断地为了类似的事争吵,我也继续不回家。
父亲在我心里不再是那座高高的山,我觉得无论从事业上还是从做人的方式来看,他都老了,糊涂了,成了阻拦我的最大拖累。但父亲并不知道我的想法。
有一次,一个远房亲戚托他跑贷款,给父亲带了一大包自产的红薯、粉条,又每天在家里帮着母亲做家务。父亲深受感动,拼了老命地天天催我。我只好找到一个副行长,给他贷了27万。这笔钱当时可是个天文数字,不料,这人投资开的工厂因为污染严重,被当地人告到法院,厂子被关闭了。他自己也得了绝症,很快撒手人寰。这样一来,贷款便成了坏账,弄得我那位朋友没法交差,被撤职了。
我的内疚和自责,可想而知。
“有这样的爹吗?害得我都没法做人了!”这件事成了我心里迈不过的坎儿。不久后父亲生日,母亲多次打电话让我回去,我都没有回家。直到两年后父亲被派到青海工作,母亲也随行,我送弟妹去青海看他们,这才算回了一次家。而到这时,我已有整整8年没有踏进家门一步。
2003年,父亲退休了。本来他可以直接回北京安享晚年,但他却回了老家,在原来的宅基地修了一栋全村最豪华的楼房。而那时候,我和父亲恰恰相反,一心要往外走,要去更高更远的天空。我开始把视角拓展得更远,导演了《纽约丽人》等多部以国外为生活背景的电视剧。一段时间下来,全球的绝大部分国家,除了正在打仗的几个国家,我几乎都跑遍了。
我们相互觉得对方的生活方式不可理喻。父亲说我:“你怎么老是跑来跑去?都多大的人了还不安分。”我说父亲:“你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修那么大房子干吗?说不定几个月后你就住不下去了。”
事实证明还是我说对了,不到一年,父亲就离开了老家。因为在那里,他每天闲来无事就在村子里转,巴望着有人陪他聊天。可现在的人生存压力多大啊,都要忙着讨生活,谁有闲情陪他?
但我们的关系并未就此缓和,反而一下子就到了风口浪尖。因为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我辞职了。在别人眼里,我正是年富力强、前途无限时。可我不愿人生就这样一天天重复从前,想抓住最后的机会自己创业,领略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父亲更是完全无法接受我的做法。他愤怒地说:“你要不回去上班,就不是我儿子。”
两代人的领悟:共同逐梦的人生才精彩
我当然还是没回去上班。2004年底,我开始当独立制片人。2007年,我投资拍摄的古装电视剧《少林寺传奇第一部:乱世英雄》获得全国13个地方电视台收视冠军,并在20多家海外电视台播出。
为此,我付出的辛苦是难以想象的。有一次我在飞机上吃着盒饭,突然胸口一阵发闷,紧接着咳出一大口鲜血。下飞机后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本来就有支气管扩张,又体力透支免疫力下降,导致细菌感染咳血,让我最好住院休养一段时间。可我哪有时间啊,让医生开了点药就继续奔波。
因为吃不消这样的高速作战,团队里不断有人退出。2009年3月的一天,我正在紧张拍摄《少林寺传奇》第二部时,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不等我开口,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你每天都瞎整些啥?再这样弄,有你孤家寡人的时候。”原来,有人向他告状,说我很难伺候,因为我经常变主意,今天拍明天改,简直都要被我整成神经病了。我说:“这不是跟你写小说一样嘛,写一段觉得不好,又推翻了重写。”但父亲像没有听到我的解释,仍然顺着自己的思路发挥:“你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做人要厚道,你以前做人就有问题……”我觉得父亲完全是无理取闹,没等他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父亲竟出现在了我面前。不过他看着我,好半天只憋出一句话:“别人受不了,我看你自己也受不了,你也要注意身体。”我从父亲背后的镜子里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又黑又瘦,满脸胡子拉碴、眼眶深陷,与以前那个敦实的柱子般的汉子判若两人。父亲说完就走了,我却一直站在原地。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他这样从未有过的温情让我无措。我第一次觉得,他对我也许并没有那么坏,只是我们之间有误会而已。
2012年11月的一天,我在北京办事,顺路去父母家里。母亲开门后,我看到父亲坐在客厅里,电视屏幕上正播着我的《少林寺传奇》。见到我,他手忙脚乱地去摁遥控器,大约是想换台以便掩饰什么。但因为是用碟片播的,他的手指又因为年纪大了总发抖,一下子换不过来。他只好摊摊手,带着点自嘲望着我,神色有尴尬,也有无奈。就是这一瞬,我强烈地感觉,父亲彻底老了,我已经翻越了他这座山。他在为有我这样的儿子而自豪,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充满了被超越的挫败和苦恼。
也就是这一瞬,往事电光火石般被照亮,他其实一直是爱我的,不然不会这样时刻关注我。他的放任也好、苛责也好、冷淡也好,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我铺路;他可能有很多不对或不当,我们可能还是会争吵、敌对,但他在我生命中永远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呆立半晌,我用从未有过的温和的声音说道:“老爹,我拍得不好的地方,您多指点。”“好,好!”父亲连声说,声音一下子响亮起来。
不久之后我去非洲拍片。在卢旺达的一个部落,我和摄影师在一个当地导游的带领下走着走着,突然跳出一大群土著,手里拿着刀、叉等武器,将我们团团围住,嘴里不停地呐喊着。导游紧张得脸都白了,声音也一直发抖,不停地向他们解释什么。原来,这些土著准备把我们抓去把皮剥掉做人皮鼓。因为他们认为用人皮做的鼓敲得最响,而且用人皮做鼓在当地是不违法的。直到听导游说我们来自中国,而且是拍电视的“大人物”,他们才终于放下了武器。
死里逃生出来,回到酒店我还满身冷汗。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了一个号码,接通,那头竟是父亲。我以为我会打给妻子或者母亲,但在这样特别的时刻我竟然会第一个打给父亲。原来,不仅父亲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不然,我为什么会第一个电话打给他?我的骨子里流着的是他的血,我的创作来自他的传承,连我的倔强、偏激其实都与他息息相关。不管我有多少年不和他说话,多少年不回家,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从来就没有真正隔断过。
为了更好地表达对父亲的爱,我决定请他给我写个剧本。这样一来他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也算是让他发挥余热。父亲高兴极了,很快就加班加点把本子弄了出来。让我头大的是,由于父亲没什么写电视剧本的经验,作品并不是很合适。怎么办呢?我挑了一个周末专门回家,趁着他心情好的时候,字斟句酌地建议他把本子改一改。尽管我措辞非常委婉,他还是一听就火了,很不服气地说:“怎么拍不了?我觉得肯定行。”他又托了一个朋友给我做工作,就是不肯改。他不改,我也没法强制他,但也不敢拍,剧本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让我大跌眼镜的是,2013年6月的一天,我在香港国际机场候机,突然看到书架上有一本看上去很大气的书,书名叫《弄权者》,顺手拿过来一翻,竟然看到署着“都现民”三个字。父亲什么时候又写书了?而且看样子还卖得挺火!我赶紧打电话给父亲,他又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好几家影视公司都在联系我,这部小说马上就要拍成连续剧了。”言语间透着孩子般的快乐和得意。“您真是宝刀未老啊!”我由衷地说。我感到自己对父亲的认识也在不断刷新,他远比我想象的聪明得多,也坚强得多,而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年纪,只要有足够的毅力和勇气,人生总会有很多精彩。
如今,父亲的《弄权者》在拍摄中,他又在动手写作另一部电视剧《小米加步枪》。用他的话说:“以前是儿子跟着我赶,如今是我跟着儿子赶,一家人嘛,谁也不能太落后。”
我们仍然是对手是敌人,我们见面还是会吵架。只是我们彼此更理解对方了,更愿意为对方着想了。每次吵完后,我在出门前都会说:“老爹,我刚刚态度不好,您别放在心上。”父亲就会爽朗地笑着说:“自己儿子我哪会那么小气。”说完,他的脸上闪过如同小学生比赛胜利后的小兴奋。我不禁在心底暗暗发笑:老爹,放心吧,你始终是赢家!
我很庆幸,在多年之后终于读懂了父爱,能不留遗憾地用心陪伴他,和父亲更默契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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