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老城里(潮州我的城)
潮州广济桥。
林文强 摄
黄国钦。
受访者供图
《潮州传》是潮州首本全面讲述古城城市史的通俗文学读物,从新石器时代浮滨国追溯起至1949年,展现潮州的发展和变迁,以丰富详实的史料、优美深情的笔触展现文化潮州的民生细节,为潮州文化立传。
6月1日晚举行的“金山观潮 大家读城”系列文化活动首场读城分享会上,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潮州传》作者黄国钦分享了自己创作《潮州传》的经历与感受。对于黄国钦而言,以市民视角写潮州历史,亦是自己与潮州的一次深情对望,《潮州传》就是他眼中的潮州城。
撰文:肖燕菁
我城育我
“对潮州、对潮州文化,一直是认同的”
黄国钦1954年出生,见过重修前的老湘子桥,原汁原味的“十八梭船廿四舟”。
“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跟着父亲走在湘子桥的浮桥上。那时候的浮桥是很破烂的,走在浮桥上能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到底下的韩江水哗哗流动,浮桥由梭船构成,梭船固定得也不稳,摇摇晃晃的。”至今,黄国钦回忆起幼年时走在湘子桥上仍仿佛身临其境。
《潮州传》中,黄国钦用两个章节来写湘子桥,从南宋乾道七年(1171年)郡守曾汪建桥写起,一直写到明代“一里长桥一里市”和之后广济桥下的“韩江风月六篷船”,六篷船扬着蝴蝶帆,兼具载客与游乐,“名士题咏,骚客品花,踵相接也”。
风雅至极的湘子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复“十八梭船廿四舟”的盛况。1958年,湘子桥中间原浮桥部分增建2个高桩承台式桥梁,铺设路面,后扩建为公路桥,一直到2007年重修后方恢复浮桥、亭阁模样。
有亭阁,因而风姿绮丽、壮美如画,有浮桥,所以摇曳生姿、别具一格。黄国钦幼年走过的老湘子桥,自然比不上如今重修后的精美,但古桥摇摇晃晃间,一个老潮州出现在眼前。
黄国钦是府城人,家在潮州古城内的义安路靠开元路一段。“我家在的那条巷子以前叫作广济仓巷,因为开元寺以前有个广济和尚,我们这里是开元寺后门,开元寺的粮仓在这里,所以叫作广济仓巷。”
生长在府城的黄国钦接受了潮州文化的滋养,潮州给他的印象是纯美和安宁的。黄国钦是家中幼子,童年记忆中,哥哥姐姐将潮州歌谣一首首唱给他听,他对潮州歌册的印象则是来自母亲的唱念。
“小时候,常常到太平路上去玩。那时候,十里繁华的太平路,是全国独一无二的石牌坊街。”黄国钦见过重修前的牌坊街,“四五十座石牌坊,就沿着那条窄窄的街,一溜儿古色古香地排开来。”从牌坊街主街两侧延伸开去是大大小小的巷子,黄国钦的童年围绕这个街区里的一条条巷子,潮州古城的历史也藏在这一条条巷子里。
“义安路先前称府前街,亦曾称仙街、新街……昔前,府前的府仓内大士庵尤为出名。”从黄国钦家直走,再左转,不过5分钟就到文星路。“文星路一头是卓府,一头是孔庙学宫,取名文星路,绝对与文庙有莫大的关系……名士翁辉东、胡孔昭,名宦吴少荃、名商宋紫云,都住在这里。”“府仓往南到宰辅巷有一间‘晋兰亭’笔庄,创于光绪年间,为潮州制笔名店”……
《潮州传》中,黄国钦将这些街巷的掌故娓娓道来,读来亲切可感,仿佛一位可亲的长辈领着人在古城里闲逛,边走边讲。而这些历史,就在这个街区内发生,离黄国钦家不过几步远。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牌坊街是潮州的政治、文化中心,市政府、老电影院、新华书店都在牌坊街内,黄国钦在这里听潮州音乐、看潮剧、吃潮州小吃,也在这里读书学习,得到美的滋养与文学的启蒙。
“当时我还是小小少年,读《儿童文学》、读《少年文艺》、读《儿童时代》,都是从对门人民医院谢院长家里的小姐姐、小哥哥那里借阅的。”黄国钦自幼便是“书虫”,是太平路新华书店的常客,时常在西马路上老邮电局门口的阅报栏停驻,同住古城的邻居更是黄国钦得到书籍的重要来源。黄国钦印象中,童年里这片街区中日常相处的邻居,都是彬彬有礼、爱好文雅的人,相处和谐愉快。
“在那样的美好、和谐的氛围里成长,我对自己的所在地非常自然地产生了一种美好的印象,我对潮州、对潮州文化,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认同的。”黄国钦说。
我写我城
“既要考虑历史的严肃性,也要考虑可读性”
2020年4月,黄国钦接到广东人民出版社“燧人氏”图书品牌策划人、《广州传》责任编辑汪泉的电话,邀请黄国钦写《潮州传》。
城市传记书写地方性记忆与精神、建构城市文化认同。近年来,国内各地掀起为城市立传的热潮,此前已有《北京传》《南京传》《广州传》等相继出版。
汪泉曾提出选择《广州传》作者的四个标准:必须为土生土长的广州人;须是一个成熟作家,有经典的代表作,在业界有广泛的影响力和关注度;应该是一名史学家;年龄应该在60岁以上,具备相应的人生感受和经历。汪泉以此标准选择了广州著名作家叶曙明,而为《潮州传》选择了黄国钦。
黄国钦自接到《潮州传》的创作任务,看了近2000万字的相关资料,开启了严格的写作计划,上午6时30分起床,每天至少伏案工作10小时,闭门不出,至2021年6月完成初稿。
如何对待《潮州传》这本书?
《潮州传》从距今2870—3390年的浮滨文化写起,一直写到1949年,共46万字,横跨数千年。
“从前有个浮滨国”章节,黄国钦穿插想象与纪实,“浮滨人制陶从不马马虎虎,应付了事。他们已经形成了聚落区、生活区,也有了制陶作坊和专门的陶工、窑场”;写南北朝时期,则以抒情手法写:“就在这清词丽句描绘的鹂鸣莺啼之间,两个苦命的孩子,相继走进了义安的史籍。南齐永明七年(489年),齐武帝萧赜封他的第二十子萧子珉为义安王,即义安郡太守。那时候,萧子珉只有5岁,这是一个没有上任到位的王。”写到宋末元初,则着重烘托慷慨悲歌之情绪,感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南宋都已经七零八落,朝不保夕,命悬一线了,这厮还在顾虑这些子虚乌有。”
不同时期的潮州有不同的面貌,城市传记非史书。黄国钦根据不同时期潮州的特点,采用不同的写作手法,穿插交错,笔墨随时代。“我调动各种文学手法营造氛围与环境,烘托环境和人物的心理情绪,希望能够让读者有文学和史学的双重享受。不同文体的交叉运用,可以避免让书呆板、单调。因为不是一副笔墨一贯到底,整部书就有节奏和变化,读者就会觉得新鲜有味,有兴趣读下去。”
在动笔写作前,黄国钦曾对城市传记这一问题做过思考。“城市传记和人物传记的最大区别在于,一个是宏观把握,一个是具体把握。城市传记包罗万象,寻找的、剪取的是每一个大事要闻,每一段风云际会,每一次革故鼎新;人物传记像单人舞、像独唱,虽然有伴奏、有报幕,但追光灯始终打在一个人身上。”
黄国钦表示,潮州现有的历史文化书籍,基本上是历史学者写的,历史学者比较严谨理性,下笔不带感情,也不考虑可读性,而作家只考虑可读性。“我写《潮州传》要两者兼顾,既要考虑历史严肃性,也要考虑可读性。如果书中的历史不准确,书就被打倒了,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同时,作为一个文学作者,我要用文学的手法,把历史资料吃进去、嚼碎了,变成我自己的语言。《潮州传》用大散文的手法来写,既符合史实,又能调动读者的阅读乐趣。”
我城于我
“非常尊重潮州文化给予我的东西”
写作《潮州传》期间,黄国钦搜集了许多潮州历史资料,再消化、起笔,获得了许多之前没有的感悟。“人们都说潮州文化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原来从距今几千年的浮滨文化那时候起,粤东这一方水土就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与周边的广州、江西、福州地区已经面貌不同。古人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是凭空而来。”
宋末元初的这段历史并不算长,但黄国钦用了一个章节来写。
“南宋的最后抵抗,除了崖山,就是马发守潮州……马发率军民死守了一个月有余的潮州城,遂告陷落,大宋从此无州城。”
黄国钦想让读者看到鲜为人知的潮州历史,宋末元初发生在潮州的故事是他的着力点。“潮州人民深明大义,在当时出现了马发、陈吊眼、陈璧娘、许夫人这样的义士。这是非常值得书写的历史。这是很多人不了解的潮州人的血性一面。写作的时候我一面悲伤感慨,一面为潮州人的血性感到骄傲。”
“到目前为止,我写过十多部书,写到自己感动落泪的书不多,《潮州传》可以说是我最好的一部书。”黄国钦花了扎实的13个月时间写《潮州传》,从目前得到的反馈来看,黄国钦认为值得。
今年年初,《潮州传》发行,潮州城随之掀起读书热。
社交网络上,天南地北的潮人群组里,网友们自发接龙团购《潮州传》;线下,潮州市作协举办“《潮州传》:对潮州浓得化不开的爱”分享茶话会,邀请潮汕揭三市的作家展开文学讨论;古城里的唐伯元故居,读者自发组织读书分享会,邀请黄国钦与现场读者交流分享……就在读城分享会的前一天,黄国钦接到编辑打来的电话,被告知《潮州传》第一版已经第2次印刷了。
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文学思想研究中心资深特聘教授陈剑晖评价,在众多的城市传记中,《潮州传》堪称别出心裁的非虚构力作。《潮州传》的独特处,在于作者将潮州看作一个诗性的潮州,并用文学的笔调,将这个诗性的潮州原汁原味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在《潮州传》中,黄国钦写时局动荡下的潮州社会,勾勒那些潮州面临关键抉择的时刻,也写潮州百姓的日常生活,写人们怎样吃一碗白粥,怎样将白切鸡处理得爽滑弹牙。有“大历史”更有“小民生”。黄国钦认为,自己写《潮州传》采用一般市民的视角看潮州,“我希望把那些不经修饰的、毛茸茸的历史挖出来给大家看”。
《潮州传》中对市井生活的刻画,是黄国钦主动选择的市民视角,更源于潮州文化润物无声的浸润,“那些东西就是从小到大耳熟能详的东西”。
黄国钦认为潮州人有读书的传统。从小,他听着古城的老一辈读书人讲着更老一辈的读书人的故事,讲洪灵菲、戴平万、冯铿,讲饶宗颐、詹安泰、王显诏……
故乡是传统,是过去,人们该如何看待自己的故乡?
从蒙昧到觉醒,从身处其中到远远观望,因年龄、成长、认知的原因,人或多或少要与故乡产生碰撞与距离。黄国钦今年68岁,在60岁退休之前一直在潮州生活、工作,可以说是深深扎根潮州。
黄国钦一直带着温情看潮州、写潮州。“每一个作家都希望能够开掘一口属于自己的小小的井,然后一直挖下去,挖得越深越好。我是潮州人,在潮州长大,在潮州生活,关于潮州这座城的所有东西都在我的肚子里,写潮州对我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
黄国钦认为,能够写作《潮州传》是他的幸运。“能够以城市来命名文化的城市不多,身为潮州人本身是一种幸运。我非常尊重潮州文化给予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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