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

导语:谨以此文献给天下父亲,顺祝节日快乐!并纪念我去世20年的老父亲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1)

黄昏,那一抹残阳已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光亮逐渐弱下去,坠入黑暗中……

他躺在床上已经四天了,不能吃喝,嘴唇皲裂,但头脑还很清晰,他说“让你娘把娘花(方言)卖了”,这句话他说了三遍,儿女们才听清楚。原来,村里大街上小贩在喊“收鹅毛”,被他听成了收棉花。

风烛摇晃,初春的冰冷似乎冻不住那点光亮,忽明忽暗,飘忽。他本不善言辞,弥留之际对儿女没有只言片语,两岁的重孙懵懂着,被妈妈推至床前:“老爷爷”,怯怯地,声若蚊蝇。他胸口急剧起伏,终于一声响亮的“哎”破唇而出。

而后,是随之而来的咳嗽声,儿女们暗自垂泪。

村里的老少爷们在晚饭后走入这座寂静的院子,寒暄问候,都带着浓浓的同情和不忍,他无力转动头,只能睁着无神空洞的眼,嘴里轻声说着什么,大姐把耳朵凑近他, “快坐下” 听清那声招呼,令人心碎!

他是我的老父亲,一个平凡的老农民,在儿女成为木棉树后,本该颐养天年的他却去了。我家的“珠穆朗玛峰”,倒了。

父亲一生勤劳,为抚养我们姐弟五人而终日劳作。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2)

闯关东 失至亲

我的家乡地处黄河下游,每年都会有黄河水泛滥的时候,有时会赶上大雨铺天盖地,河水奔腾咆哮,淹没房屋、田地、树木。天助黄河水,从不留情。据说,父亲7岁时,河水再次咆哮,山东出现了逃荒人,为了一家老小能够活下来,他们结伴闯关东。当然,我们这边没有电影《闯关东》里那样的规模,大部分人还是故土难离,过一时算一时,苦捱硬撑,艰难度日。

爷爷不甘那份凄凉,拖家带口闯关东,奶奶、大伯、姑姑和父亲,一家5口,一去就是十年,再归来时,父亲已是大小伙子。据说,爷爷带着一家人投奔了一个远房亲戚,在沈阳城郊站稳脚跟。

爷爷开始学熟皮子的手艺,稍有积蓄后,把父亲送入当地小学读书,期望家里能够出个有文化的人,一改睁眼瞎的门风。大伯跟着爷爷做点小事,毕竟是11岁的孩子。

爷爷白天在亲戚家学技术,他们先把羊皮、兔皮、黄鼠狼皮等一些皮子,进行一道工序一道工序的严格制作,从浸水到鞣制,总共要7道工序,每一道都是繁琐细致的劳作,其中还有有机物质的伤害:酸、碱、甲醛等,都对人体有一定的侵蚀性,因为这是一家人唯一的希望,迫于生计,爷爷就顾不上这些了。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3)

晚上,爷爷他们就会把白天学的技术再捯饬一遍,弄些小动物的皮毛练手,狐狸皮是十分珍贵的,他们只在亲戚家见过,不敢上手。爷爷和大伯练习熟皮子,父亲就帮他们做些小事,比如,去除皮子里层的附肉。有一次,他去除附肉时,不小心削到了手,血流成柱,吓得奶奶双腿打颤,挪不动步。

他们就这样在沈阳扎根,过着辛苦但能够吃饱的日子,如果不是突发状况可能他们会成为地道的东北人。

在父亲15岁那年,不知为什么东北闹起了瘟疫,患者肚子疼腹泻不止,人很快就会干瘪下去,脱了形,奶奶和大伯染上瘟疫,治疗不及时,人很快就不行了,姑姑和父亲呜咽不食,终归没能阻止两个人逝去。爷爷也是整日消沉,这次打击使父亲性情大变,以至于多年以后姑姑提起这个还伤心不止;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谁会在哪一站下车。

远离伤心之处,成了爷爷解决困境的唯一办法。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4)

回归故里,已是物是人非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无处安放的心回到故乡疗伤,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一年后,爷爷带着活人和死人一家五口回归故里,在村里盖起新屋,重新分到田地,政策越来越好,再也没有出门的打算。不久后,父亲娶妻生子,我们姊妹五个,只有哥哥一个男孩,据说,我出生时,哥哥曾经大喊,为啥不是小弟弟!母亲赶忙捂住他的嘴,母亲害怕有第二个男孩子,因为老辈说我家是辈辈单传,两个男孩必然有一个保不住,比如,我大伯,还有上辈的。这事在我的后辈身上也出现过,小侄子在8岁时出了意外,以至于在父亲去世时,哥哥迁了祖坟。当然,这是后话。

从我记事起,我父亲就在村里当会计,村长爷爷有事总是找他商量,可能父辈读书人少的缘故,或许父亲勤恳朴实得到村民的信任,总之,他一干就是十几年。我们家的自留地从来没有杂草,父亲总是天不亮就去自家地里干活,而后再集体出工。上世纪中期,那种艰难困苦的生活,老辈人都经历过,就像莫言讲“拾麦穗”的经历,在那时是常有的事,只不过我们村的村干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该放过的就放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难熬,不能真的看着谁家饿 死人。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5)

我父亲就是那个常常放水的人,村长有时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立场不坚定,父亲只是无奈地笑笑。但是如果自家人犯了错误,他会毫不手软,以至于我们姊妹在他面前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夹着尾巴缩着肩膀尽量减少存在感。

我家人多粮少,因为没有奶奶,母亲一人照顾一大家子,十分疲惫,经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这个大管家也真是操碎了心,为了家人吃饱穿暖,和婶娘们一样,悄悄地做过一些小动作。

有一次,母亲带着三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出了门,我当时睡得像头猪。天亮时,我被一阵争吵声惊醒,看着村长在我们堂屋里,我一头雾水,这老家伙咋这么早跑我家来了?三姐躲在墙根抹眼泪,母亲则是满脸堆笑地对着村长叔长叔短地说好话;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母亲带着十几岁的三姐去棉花地里摘(偷)棉花,被那个老家伙逮住了。

棉花是集体的,按说是不能私自摘取,但那个时候家家困难,买什么也要票,农村人的票很少,我家人多,吃不饱穿不暖是司空见惯的事,没有棉花的冬天冷得要命,就像电视剧《大染坊》里的陈六子因为一堆炭灰而生,也会因为没有这堆炭灰而死,贫穷、寒冷、饥饿叠加会令人走向末路。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6)

母亲对村长历数各种的不易,各种的困苦,最后,村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了。他一走,父亲就爆发了,以前不管我们姊妹谁犯错,父亲都会责难母亲,何况这次母亲亲自出去惹事呢!他不依不饶,非要母亲去大会上检讨,没收棉花,并且按价赔偿,母亲答应检讨,不答应赔偿,父亲第一次恶狠狠地举起拳头。这次事情后,母亲一个多月没有搭理父亲,我们更是远远地躲着他。

这件事在我心里种下了恨的种子,很深,很深;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才缓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7)

父亲是儿登天的梯

歌曲《父亲》里有这样的歌词:“……父亲是儿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父亲一米七几的个子,体重只有六十公斤,瘦而不弱,瞪着两只大眼睛,总是板着脸,像是谁欠他几十万的样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登天的梯”联系到一块。

上世纪70年代末,父亲带头在我家不远处开了一个榨油的小作坊,算是村办工厂的雏形。作坊里温度极高,开工那年的初冬,我去给父亲送饭,里面是真暖和,父亲和那几个人都光着膀子抡大锤,你一下我一下地锤实,另一边就淌出黄里透红的棉籽油;他带着村里几个强壮的小伙子 一 干就是几年,只震得我娘犯了心脏病。那年,我家买了村里第一辆洋车子(自行车),村民都争着走街串巷地去换油,我们村成了十里八村的榨油富裕村。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8)

从我记事起就很少见父亲笑过,第一次见他笑,是在我小学考了全校第一的时候,校长在附近几个村张榜公布,他和我的名字都位居榜首;父亲笑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母亲重男轻女,只供哥哥和我上学,三个姐姐在家帮着干农活,哥哥上完高中就回家务农了。父亲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他从来不给我压力,顺其自然就好,可是他心里的期盼从来都在。

再次就是我高中毕业拿到中专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如释重负地笑,他就像看到自己地里的庄稼挂满果实一样,眼睛里有了亮光。是父亲送我去省城报到的,哥哥抢着要去,他没有答应。我们下了客车,因为错过了校车接送,需要步行几里的路程才能到学校,父亲全程都扛着我的行李,不舍得让我分担。

父亲给我办完一切手续后,他拿出了一沓钱,十元、五元、两元的都有,钱在他那厚重的、长满老茧的手里,我看到了分量,整整二百元。那一刻我真正领悟到 “父爱如山”,来自父亲这个称呼的深沉而巍峨的爱!二百元的概念就是我学习三年毕业后,参加工作一个月才30--40元的工资的几倍。

回想小时候的老家老爸已去世 跟爷爷闯过关东的父亲(9)

朱自清在看到父亲转身时的背影 ,明白了父爱的伟大,而我在父亲那一沓的纸票里感知到父爱一直都在,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杨绛先生写父亲 “望之俨然,接之也温”。的确,父爱似百年冰封下的一只暖流,深沉而庞大,默默地给予,不求理解和回报。

二〇〇一年农历正月十一日深夜,春节刚刚过完的第11天,父亲离我们而去;

那夜,风狂而凄厉,把哥哥站在屋顶上喊 “爹啊……”的 叫魂声撕碎、抛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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