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仙剑系列的评价(一场无法复刻的青春旧梦)
仙剑系列的纯粹、干净,成为当下世界稀缺的品质。对当时的演员和观众,也已经成了一场已经不可复制的梦。回顾仙剑,我们也在回顾16年前所处的时代。《仙剑奇侠传》是90后的青春记忆。2005年,是90后的少年时代,李逍遥踏上仙灵岛,那时,新世界也正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一切都像充满了希望似的。
文|画眉
编辑|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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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服完兵役后的姚壮宪回到所就职的软星公司,提出要制作一款武侠RPG(角色扮演)游戏。彼时的他才24岁,没有研发大型游戏的经验。想要做武侠游戏的这个念头,是因为在服兵役期间,他做着仓库管理员的工作,每天翻金庸、古龙的小说,对武侠世界着了迷。这部RPG游戏,被改名为《仙剑奇侠传》,姚壮宪本人,也被称为仙剑之父。
仙剑游戏迅速走红。2003年,唐人影视买下仙剑的版权,开始筹拍电视剧版仙剑。最难解决的问题便是剧本的改编。最初找来的编剧写得太武侠片,气质不对,于是在开拍前的两个月,编剧部分由邓紫珊团队接手,边拍边写。演员们拿到的不是完整的剧本,只是剧情的大纲。
2005年,仙剑在湖北卫视首播当日,以11.3%的收视率破了地方台的收视纪录。3年后,上星卫视黄金档首播,收视率平均达到了3.8%,最高4.9%。南京一家音像店的老板一天最多卖过20多套《仙剑》的DVD和压缩DVD。在最开始,仙剑的成绩并不耀眼,它受到的喜爱和关注沿着平缓的曲线向上爬升,16年后,它的豆瓣评分达到了9.0,共有21.5万人为它做出评价。一位豆瓣网友这么评价它,像是小时候做的一场美梦。
故事在桃花漫天的仙灵岛上正式开幕,柔焦镜头下,桃花树粉得发紫。在这个与世隔绝、梦幻到不真实的场景里,来自余杭镇的毛头小子李逍遥遇见女娲后人赵灵儿,两人在桃花林里结识、相爱,阴差阳错下成为夫妻,一步步踏上为两人写好的宿命。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朋友、师长,习得爱与责任。故事的后半段,这座梦幻楼阁一件件地被拆掉,骤然倒塌,众多朋友死去,只有李逍遥一个人存活了下来。
为了造这个梦,仙剑剧组花费不少功夫。那年春天来得晚,横店的桃花迟迟未开,剧组只好手动制作一片人工桃花林。他们搬来真实的树叶和老树皮,在棚里还原了神木林。树叶会枯萎,他们隔一段时间就换上新的树叶,保证场景一定要美。饰演彩依的演员张茜说,我从没看见那么漂亮的棚,各种花草、食人花、蘑菇,就像童话的场景一样。
李逍遥在桃花林结识了赵灵儿
2004年春节,剧组开机,胡歌独自坐上春运火车,在拥挤车厢里看剧本。为了演好李逍遥,他甚至带上了文言文字典和诗词集。拍仙剑时,胡歌在读大二,刚拍完人生中的第一部戏《蒲公英》,收视效果并不太好。因为他的脸长、头型不够圆,不能剃头,因此不能演古装戏。他原来对《仙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当时演李逍遥的据说是从港台请来的明星。胡歌原本要饰演仙剑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却在定妆现场偶然被姚壮宪看中,偶然敲定为李逍遥。
多年后,胡歌接受采访时说,那时候还搞不清楚演戏是怎么回事,但内心是饱满的,那个时候的眼神,再也演不出来了。16年前的观众也许忘不了那一幕,李逍遥在赵灵儿的帮助下偷取姥姥的灵丹,衣柜里,两人的脸颊被蓝色的光印得雪亮,李逍遥前倾身体亲吻灵儿,害羞地抿起了嘴。再重温这段时,仍然能被此处暧昧、青涩的爱恋所触动。
那年18岁的刘亦菲,一身果绿色,笑容都是水灵灵的。当时,她已经和正在筹拍的《神雕侠侣》签约,不能再同时接古装戏,仙剑剧方软磨硬泡才争取到她来饰演赵灵儿。剧方负责人蔡艺侬认为,不论其他角色选角如何变动,刘亦菲就是赵灵儿。刘亦菲对外的包装,是国际性幸福少女,她被家庭保护得很好,平日里的爱好是收集水晶摆件和芭比娃娃,听音乐会,身上没有一丝尘气。一篇2005年的报道分析为什么娱乐圈需要刘亦菲时写道,刘亦菲不仅填补了中国演艺圈某种『类型演员』的空白,实际上,还填补了中国正在成长的某一族群的『心理空白』与『偶像空白』。她足够年轻,足够美,最主要的是,她足够『梦幻』。 刘亦菲和赵灵儿在剧里剧外交相呼应,眼眸清澈,不谙世事。
选用的演员们在20岁上下,年龄最小的刘品言进组时还未满16岁,宣传报道里,他们被称为少年偶像,《仙剑》记录了他们灵动美好的模样。从现在回望过去,不仅是胡歌和刘亦菲,对安以轩、刘品言、彭于晏等人来说,《仙剑》同样是他们吸纳关注的起点,正是因为演技的不娴熟和稚嫩的情感表达,他们留下了最好的表演。
将梦拼成的另一块拼图,应属麦振鸿的音乐。最早接到这部戏,麦振鸿把它当作电影的音乐来做。他说,我一直觉得一部电视剧好不好看,可以闻出来,它是有味道的。属于仙剑的味道是悲凉感和宿命感。麦振鸿为仙剑创作了《杀破狼》、《一直很安静》、《逍遥叹》等歌曲,它们就像仙剑身上的拓印,后来,仙剑的画面和这些主题曲再难剥离开。
《仙剑》少年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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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致力于造梦的电视剧,却难讨《仙剑》系列游戏迷们的欢心。他们不接受电视剧种种改编之处。仙剑对爱的阐述太直白,太露骨,成为被诟病的理由之一。一位仙剑的游戏迷质疑编剧,为什么要在剧作中加入那么多有关爱的元素?
剧中,所有人都在漫漫的道上思索爱是什么,反派拜月也常自问,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爱?我要验证一下爱到底存不存在。大段大段对爱的陈述,让故事陷入了巨大的虚空之中。但这个梦造得如此动人,在剧迷的眼中,这些对话并不显得尴尬、矫揉造作,他们坚定地相信仙剑世界的逻辑。
仙剑的爱情,经过了反复提纯,是一种纯粹到放在现实生活中并不适用的爱。它的爱情观是矢志不渝的、不容分说的,像一束住在无菌玻璃罩里的玫瑰。刘晋元对赵灵儿说,相爱,不如相知。与其执着痴念,不如化为祝福,不要让爱你的人被你的爱所磨蚀。反过来,以你的爱,让她得到力量,展翅高飞。真正爱一个人,必定以她的幸福,当作是你的幸福,若然有人能比你给予她更大的幸福,你就把她送到那里去。他指的是自己和表妹林月如。在面对得不到爱人的回应时,他这么自我劝慰。
正因为仙剑里爱情太纯,人们不能忍受李逍遥的摇摆不定。李逍遥究竟爱灵儿还是月如,仍然是仙剑播出后十余年议论最多的谈资。在那个人人信奉爱的乌托邦里,爱的结束只有两个途径,要么如灵儿,担起家国与宗族的使命,要么,如彩依、姜明,和爱人一起奔赴消亡。总之,都是宏大的。为了保持纯粹,仙剑对爱情的探讨空间变得狭窄,爱情与道义、责任紧紧捆绑,爱情被剔除了复杂的成分——情欲、腻倦、自我意识。
安以轩饰演林月如
即使如此,16年后,观众们还是一遍遍地想回味仙剑、咀嚼仙剑,认为它是仙侠剧的巅峰。为什么它能够成为90后心中仙侠剧的经典?
电视剧留下的,是现代历史记忆麟爪片羽的痕迹。《仙剑》在2005年播出,正是这部剧的主流观众——90后的少年时代。他们的父母此时正在奋斗的中途,中国市场经济进入鼎盛时期,民营经济兴起,城乡人口流动自由,每个人被打散为个体,被市场重新组织。世界变得更严酷,也更现实。
仙剑播出的前两年,电视上热播的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大宅门》、《粉红女郎》、《贫民张大嘴的幸福生活》等电视剧,关照着小人物在婚姻、家庭中面临的纠葛和抉择,打捞千禧年前后社会变化中的个体的生活经验碎片。它们是具体而微、琐碎的,将现实生活极为裸露地摆放在面前,那是90后的父母们所面对的世界。
但那时的少年人还需要一个载体,去承载自己对于浪漫与情义的想象。《仙剑》就是他们抓住的幻梦之一,他们得以体悟电视剧之外不曾拥有的唯美与壮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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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宿命,是架构仙剑世界的另一尊基座。
仙剑播出后,编审邓紫珊写了一封致观众的信,特意解释青儿、圣姑和剑圣的关系,贝琪(青儿)的出现,甚至她跟独孤剑圣的关系,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乱搅』。他俩带出的讯息并不是爱情,而是一个人如何去找自己的『道』……这个宿命,一直伸延至贝琪的后代灵儿,一直伸延至独孤剑圣的师弟酒剑仙、他的徒儿逍遥。邓紫珊解释,宿命是仙剑在侠情道义外的另一个主旨,它是对世情那一份不能形容的唏嘘。
花灯会后,众人都走入各自定好的命途,相继凄美地死去。无法改变的命运,是这部悲剧的底色。剧中,剑圣预见了灵儿未来的命运,把她关进锁妖塔庇护。李逍遥曾经回到十年前,告诫酒剑仙别传授他武功,希望能扭转灵儿死亡的结局。但两人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灵儿还是会遇见李逍遥,酒剑仙不听劝,仍然收李逍遥为徒。李逍遥只能在一个又一个轮回里,接受宿命。
剧集的最后一幕,长发落肩的李逍遥和剑圣相遇,剑圣像抚摸孩童似的,轻轻摸了李逍遥侧边的头发。李逍遥抬眼问剑圣,你明白吗?
姚壮宪认为,李逍遥代表着台湾的阿土仔文化,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奋斗,得到成就,然后再失去什么。姚壮宪曾为他的另一款游戏《大富翁》系列的角色阿土伯写过一段对白,在鹿港小镇郊外的某个农村里,住着一个很老实的年轻人,镇上的人都叫他阿土仔。阿土仔国中毕业后就留在家中跟着老爸阿土伯学种田,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转眼阿土仔已经25岁仍然一事无成。有一天,阿土伯把儿子叫到跟前,说道:阿土!到城市里去闯闯看吧。于是,阿土仔卖了田,告别了阿爸,告别了老水牛,踩着脚踏车,独自一人踏上人生的冒险旅程。
整部《仙剑奇侠传》都回荡着少年的戚戚心声,追求生命绝对自由的希望落空后,成了最不逍遥的普通人。我后来也在反思,无论是《仙剑奇侠传》还是《大富翁》,它们的剧情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想法,我们的生活历程也是如此。
姚壮宪喜欢金庸,希望能仿效金庸打造一个宇宙,把仙剑做成一代接着一代的故事。每代故事里,都有这样的阿土仔,莽莽撞撞地前行。
《仙剑奇侠传》的成功,让唐人影视于2008年继续拍摄了《仙剑奇侠传3》,该剧最终在2010年播出。渝州城永安当的小跑堂景天偶然进入仙侠江湖,结识了雪见、徐长卿、紫萱和龙葵等人。仙剑3的主题是轮回,不断倒叙各个主角前世的联结。仙剑3的场景更为浪漫,大结局里,徐长卿在漫天大雪中舞剑,紫萱满头白发,景天和雪见依靠着彼此望着屋檐外的雪纷纷下落。
景天依然由胡歌饰演。因为和角色太贴合,胡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走出李逍遥的名字。那场众所周知的车祸让他对自己的容貌与演技没有安全感,影响深刻持久。《射雕英雄传》宣布杀青时,胡歌立刻就逃离了现场,沿着海滩拼命地跑,身后跟着全剧组的工作人员。跑着跑着,胡歌哭了,所有的委屈、迷茫、无奈、孤独,在那一刻就完全释放出来了。他离那个无忧无虑的李逍遥很远了,他在回忆录里记录那段时间的自己,我披荆斩棘得到了重返生活的自信,却又在无数个漫漫长夜的等待中消磨殆尽。
仙剑造梦也造星。杨幂、唐嫣、刘诗诗、霍建华,在仙剑之后拍过多部作品,但仙剑中造就的经典在观众心中依然深刻鲜明。后来的人生中,当他们受到质疑时,雪见、紫萱、龙葵、徐长卿,又使得观众对他们宽容。7年后,唐嫣回忆她和杨幂、刘诗诗因为仙剑而结成的友谊。三人有一模一样的手机,她们互相为对方的手机贴上亮晶晶的水钻,分享手机挂件,最喜欢做的事是研究如何用手机自拍。这些鲜活可爱的细节如今已经难觅,演员们各自有了自己的成就、家庭和际遇。
属于姚壮宪的故事的后半段不尽人意。仙剑1热播的两年后,他所在的软星公司上海分公司被迫解散。仙剑3以后的续作都反响平平。2010年的一场大火烧毁了软星位于北京的办公室,大量重要的数据资料被烧毁。剧里剧外,仙剑都透露着浓重的宿命感。和它有关的人们,在梦醒以后纷纷走向离散。
《仙剑奇侠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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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17日,有消息传出,《仙剑奇侠传1》将被翻拍。满眼翠绿的海报印着8个字,新的故事,旧的回忆,根据图上的人物小传,角色设定基本与《仙剑奇侠传》相仿。新的仙剑故事或许要迎合当下的观众品味所向,在这个时代有不一样的诠释。
阿土仔规则在今天显然已经失效,21世纪第二个十年,仙侠剧开始泛滥。少年成长的叙事路线不再受欢迎,主角一出场,要冠着堂皇的头衔,要么是某族第一顺位继承人,已经站在权力的最高层,要么是无所不能的强者。省略自我养成的过程,立刻将情节拉向高潮。陪伴成长的伙伴们自然也被忽略了。宇宙只围绕主角转动,除主角之外的角色大多扁平,体会不到编剧对他们的关照与理解。
我们还能不能像曾经那样被仙剑系列所触动,也值得思量。
以现在的眼光再次审视仙剑,会发现它的男性色彩不轻。李逍遥在三位女性之间轮转,掌握着选择的主动权。她们性格各异,代表着男性对女性理想形象的某个切面,她们都美丽动人,又都缺乏一种自足性,生活注定要因为英雄的出现才能变得精彩。她们的使命,就是烘托、成就一个男性英雄人物。
在社会逐渐原子化的当下,个体更关心自我命运的安放,为爱牺牲的主题变得可疑且陈旧,仙剑里依然讲述联系人与人的责任、担当,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我们能理解李逍遥的痛苦,不可卸下使命的无奈,但已经不能感同身受。爱情与亲密关系的洁癖,使得李逍遥和赵、林两人的关系被现在的观众所斥责,如今,仙剑的视频弹幕里,对林月如的评价是婊、不要脸,对李逍遥是渣。粗暴的标签隔开了我们与仙剑的距离,再难以露出纯真的感动。
仙剑梦的完成,是当时的时代背景、演员浑然天成的少年气、受众对仙侠题材的新鲜感,杂糅而成的结果。它只能出现在那个时间,不可复制,最好像一个标本,永远地被封存在时间的琥珀中。仙剑的故事早已失效,喜爱仙剑的人,或许只能在过往的电视剧里重温那个旧时的梦。
每每回顾《仙剑》,最不忍重温花灯会的那一段戏,它预示着一群人年少时光的完结。巷子里,李逍遥和赵灵儿冷静商讨过后决定分开,凝望着彼此说下相爱不如相知,另一边,朋友们在为他们俩的复合制作朱红色的蒲公英。蒲公英漫天飞舞,五人和大石鼓对着夜晚的麦田和星空立下十年之约。
少年的情谊,一尘不染,再也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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