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眉小札谁写的（粉身碎骨浑不怕）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

——徐志摩，《致梁启超》

亦舒在《喜宝》里，借女主角的口说，“全世界的名作家最最肉麻的是徐志摩，你知道：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心波……多么可怕”。其实“天空一片云”，已算他清新之作了。

与陆小曼的书信集《爱眉小札》，才是真正的肉麻重灾区、虐狗的绝地杀器。

满篇痴痴狂狂浓情蜜意，翱翔出天际。

很怀疑陆小曼编撰此书出版，除了纪念徐志摩，顺便还想秀一下恩爱，让世人感受下与大诗人谈恋爱是什么体验。但效果可能是相反的，豆瓣打分和评论说明了一切……

近来买书拼单，不小心买到了，勉强重读，依然觉得肉麻。

白读是不可能白读的，就顺便整理了下。

花式叫宝贝

一般情侣恋爱，会牵涉到称谓。

当代最流行的，可能是“宝宝”、“宝贝”，要不然就是“老婆”、“老公”，含蓄点叫与名字相关的周边。

徐志摩不一样，他创造了无数种喊法。（大多数是写在落款里的，也有一些出现在信正文中，不完全统计）

2010台北市中正纪念堂展出的徐志摩真迹，图源网络

自称

摩 志摩 汝摩 摩摩 你的摩

你的亲摩 你的摩摩 你的心他

摩摩吻上九日 你的欢畅了的摩摩 你的顶亲亲的摩摩 你的"愚夫"摩摩

称呼对方

小曼 小龙 龙龙 龙儿 眉眉 眉爱 眉儿 孩子我的曼 小龙我爱 眉眉乖乖 眉我的乖 爱眉亲亲 眉眉至爱

眉眉我亲亲 亲爱的小眉 唯一的爱龙 我最甜的龙儿

爱妻 贤妻 亲爱的 至爱妻曼 爱妻小眉 我至爱的老婆

开始比较克制，只限于志摩、小曼。

转折点在1925年6月25日自巴黎的一封信，不知道巴黎给了他啥缠绵情思，开篇就用了“唯一的爱龙”，落款是“你心的他”，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各种排列组合，仿佛酒醉一般提笔就来。

搁现在，谁要是这么变着法儿叫女票，可能会得个“你好骚啊.jpg”。

“宝贝”、“亲爱的”这种当代年轻人常用词汇，几乎完全弃用。

前者在6年鸿雁传书里，作为直接称呼只有2次，有1次还是信中带过。

答应我，早睡早起多喝热水

陆小曼是交际花，惯于流连夜场享乐，晚睡晚起。

本身又有头疼、心痛的病症（果然美人，西施和黛玉的娇气都占了）。

显然，徐志摩始终惦记这一点。

当然，绝不光是一句话的抚慰，“多喝热水”，“好好吃饭”。

这种他都不！屑！用！

而是常常占有大量篇幅，还能顺便表达出自己感同身受的焦虑和担忧。

问身体怎样是最基本的：

-这几天身体怎样？散拿吐瑾一定得不间断的吃，记着我的话！心跳还来否？

-小曼你近来怎样？你的心跳病我最怕，你知道你每日一发病，我的心好像也掉了下去似的。

-近来发不发？我盼望不再来了。你的心绪怎样？

-你身体怎样，昨天早起了不太累吗？冷东西千万少吃，多多保重，省得我在外提心吊胆的！

-盼望你早已健全，我永远在你的身边，我的曼

对病情表象的细节体察入微！恋爱福尔摩斯！

-你最后倚病勉强写的那两封信，字迹潦草，看出你腕劲一些也没有，真可怜，曼呀，我那时真着急，简直怕你死，你可不能死，你答应为我活着。

-见你左颊微肿，想必是牙痛未愈，或又发。前函已屡嘱去看牙医，不知已否去过，已见好否？我不在家，一切都须自己当心。即如此消息来，我即想到你牙痛苦楚模样，心甚不忍。

宝贝晚安宝贝早点睡

两人生活习惯不同，徐志摩是一贯早睡早起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各种好言唠叨：

早睡早起，才乖。

早上能比先前早起些，晚上能比先前早睡些否？

眉眉你一定的听我话；你不听，我不乐！

可惜陆似乎从来没有改过，于是1931年的一封信的末尾，徐用了稍许严肃的语气叮嘱，“你务必早些睡！我回来时再不想熬天亮！”（๑乛◡乛๑好像知道了什么）

不见小曼的第N天，想她想她想她！

除了絮絮叨叨见闻和生活琐事外，最多的就是表白和想念。

徐志摩主要采用了两种方式。

第一种 疯狂催回信

基本每天都在催陆小曼写信，比如“我想要你写信给我，不是平常的写法，我要你当作日记写”“偏偏信影子都不见，难道你从四月十三写信以后，就没有力量提笔？”

出差也不忘催，“你赶快写信寄英国吧，要是我人到英国没有你的信，那我可真要怨了”，还指导陆小曼寄信的时候加上"Via XX"，收到会快些。

平催太庸俗，那就甜言蜜语哄着写信：

我盼望你不仅常给我写信，并且要你写得使我宛然能觉得我的乖眉小猫儿似的常在我的左右！（宠溺的）

太太，你恶心字儿都不肯寄一个来？（可爱哈哈哈）

陆小曼天性自由，又懒懒散散，这种压力对她来说大约是甜蜜的折磨。

状态类似正在刷抖音参加团战或者开完会的你，突然收到了对象电话，上来就委屈地问，“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再一看手机，上面100个未接和200条未读。

所以似乎越催越懒得写，急坏徐志摩了。

第二种 直抒胸臆，大声说出我想你

作为浪漫主义诗人，抒情是徐志摩最擅长的，每天大约是在拿写信练手写诗，常人难以接受的肉麻句子信手拈来。

这里按个人接受程度，分个级

EASY模式——尚可回复一下

早知道西伯利亚这样容易走，我理清一个提包，把小曼装在里面带走不好吗？

（还挺俏皮）

这时候你睡熟了没有？你的呼吸调匀了没有？你的灵魂暂时平安了没有？

（前半句正常，后面直接问起灵魂来了）

现在我这里下午六时，北京约在八时半，你许正在吃饭，同谁？讲些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

（你当然听不见啊，盆友）

MEDIUM 模式——很难回复了

盼望你在家；不在，骂你。

（？？？）

你知不知道你的爱正在含着两眼热泪在这深夜里和你说话，想你，疼你，安慰你，爱你？

（？？？？）

为什么我这心惊肉跳的一息也忘不了你。

（？？？？？？）

我想死你了，你再不救我，谁来救我？

（？？？？？？？）

你不能忘我，爱，你忘了我，我的天地都昏黑了

（？？？？？？？？？）

HARD 模式——这、这、这就是所谓极致的爱吗

我说出来你不要怕，我有时真想拉你一同情死去，去到绝对的死的寂灭里去实现完全的爱，去到普遍的黑暗里去寻求唯一的光明。（我怕了...）

我再不能放松你，我的心肝，你是我的，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成就，你是我的生命，我的诗

你的爱，隔着万里路的灵犀一点，简直是我的命水，全世界所有的宝贝买不到这一点子不朽的精诚

我今天要是死了，我是要把你爱我的爱带了坟里去，做鬼也以自傲了！

我有你什么都不要了。文章、事业、荣耀，我都不要了。诗、美术、哲学，我都想丢了。有你我什么都有了。

一晚我做梦，飞机回家，一直飞进你的房，一直飞上你的床（原来这是那首杀马特非主流禁曲《飞向别人的床》的出处？？？）

买！买！买！

情人间免不了送礼，两人也不例外。

信里可循迹象不多，前期有“碧玉香囊”；

另外，徐在英国时候提到，“英国寒伧的很，没有东西寄给你，到了意大利再寄好玩儿的给你”，因此推断有不少礼物相赠。

徐志摩一介诗人，自然不会送俗物，估计象征意义大于金钱价值。

婚后倒是提到了一些实际的买买买，算是很宠陆小曼了。

你要东西，吃的用的，都得一一告知我

你猜我替你买了些什么衣料？就不说新娘穿的，至少也得定亲之类用才合式才配，你看了准喜欢

今天我又替你买了一双我自以为极得意的鞋，你一定欢喜，北京一定买不出，是外国做来的，价钱可不小

只是小宝贝，你把摩摩的口袋都掏空了，怎么好！

不过，广为人知的是，徐和陆婚后并不融洽。

陆小曼花钱大手大脚肆意挥霍，徐志摩不穷是真，但也养不起镶金雕玉的千金大小姐。最窘迫的时候，打了五份工，还到处借钱。

在书信集的最后一年，充满了关于穷困借贷的焦灼。

以1931年6月14日这封信为例。

第二是钱的问题，我是焦急得睡不着。现在第一盼望节前发薪……你上节的三百元，我这节的二百六十元，就去了五百六十元，结果拮据得手足维艰......我们夫妻俩真是醒起才是！若再因循，真不是道理。

…眉眉亲爱的…你那里又似乎连五百都还不够用似的，那叫我怎么办？……眉眉，你如能真心帮助我，应得替我想法子，我反正如果有余钱，也决不自存……眉，你得知道有时竟连最好朋友都会因此伤到感情的，我怕极了的。

中国文人一般是不屑于谈钱的，可见经济状况已让诗人焦头烂额。

饶是如此，言辞也没有很激烈，只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比当代动不动直截了当，勾起伤感情又伤自尊的争执要好上太多。

这么来看，

徐志摩，还真是个脾气顶温柔的情人。

而且，真的...挺低到尘埃里的。

1927年两人合影，都说陆小曼不上相，这张恰好一对璧人,图源网络

1931年，徐志摩为了补贴家用，接受了胡适邀请，离开上海前往北大英文系教书。陆小曼则坚持留在上海。

徐志摩不愿两地分居，又拗不过妻子，只得时时奔波于平沪之间，仅1931年上半年，就来回8次。

1931年11月19日，在上海与陆小曼大吵一架之后返回北京，遇空难丧生。

我并不愿意做你的专制皇帝

整书看下来，简直是一本民国土味情话全集，腻了一手，像腌一冬天的雪里蕻，就清粥吃尚可，别处稍微有点油水就难以下咽了。

不过，评判一个人，不是要看他说什么怎么说，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陆小曼最开始无法挣脱与王赓的婚姻，徐志摩劝慰她，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这段话超前地展现了当代人更重视的两性尊重与平等：

先前我自己仿佛站得高些，我的眼是往下望的，那时我怜你惜你疼你的感情是斜着下来到你身上的，渐渐的我觉得我的看法不对，

我不应得站得比你高些，我只能平看着你。

“小曼奋起，谁不低头”，徐志摩倾慕有为女性，在学业事业方面，一直希望陆小曼有所建树，成名成家，绝不是一个想把女朋友宠成废物的人。

他经常鼓励陆小曼振作，成为一个有独立人格和愿意奋斗一生事业的女性，无意中与女权主义思潮遥相呼应。

据说是徐志摩最喜欢的陆小曼的小像，因为是在书斋前用功

陆小曼离婚后，徐志摩没有始乱终弃，而是勇敢承担了责任，顶住巨大压力和非议与她结成连理，成为民国新闻头版头条。

需知胡适、鲁迅尽管另有所爱，都不敢挑战旧式婚姻体系。

一旦进入婚姻，已知人事不如意，他依然抱有耐心和信心，是两人中更积极筹谋想解决办法的那一个。如果说在与张幼仪的婚姻中，他还是个冷酷无情的浪子，那么在与陆小曼的交往中，实实在在看到他对陆小曼的迁就和考量，对家庭和未来的成熟规划。

处理妻子和父母关系时候，也比较有担当。

徐志摩父亲对他和陆小曼的婚事不满，而陆对翁姑尊敬不够，

因而在徐的母亲逝世后的丧事中，徐父不以小曼为媳妇，而对徐的前妻张幼仪仍以媳妇或养女看待。

徐志摩没站在父亲这一边，对陆小曼说出“我家欺你，即是欺我”，与父亲起了冲突，随后又跑到母亲灵前放声大哭。

这不是比无数妈宝们，做得优秀多了吗？

爱情是徐志摩的信仰。这种虔诚的“恋爱脑”，让他始终怀揣殉道者般的热情与勇气，所写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才使得这本《爱眉小札》，在并不十分高明的夸张情话和令人欷歔的结局之外，依然熠熠生辉。“爱眉小札”的“爱”字，无愧了。

理想主义注定死于现实，炽烈的爱情也会败给细水长流。

最美的情话，从来都不在于虚无缥缈的流丽修辞，

哪怕相顾无言，任是真心最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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