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的狂与痴有什么特点和意义(贾宝玉诗风的转变)
引言:贾宝玉作为《红楼梦》一书中的男主角,曹雪芹对他着力刻画,随着章回的推进、剧情的发展,贾宝玉的思想一直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主要表现在外貌、学识、性格、思想等等方面,诗风的变化也包含其中,贾宝玉从一开始推崇“西昆体”慢慢发展成为崇尚“长吉体”,而诗风变化也是贾宝玉思想变化的一个侧面表现,我们今天就通过分析贾宝玉的诗风变化,来看他成长历程中的思想是如何变化的。
贾宝玉前期推崇“西昆体”
“西昆体”一词曾在《红楼梦》“贾宝玉路谒北静王”一回的脂批中出现过,北静王赞美贾宝玉,用的就是西昆体。
水溶见他言语清楚,谈吐有致,一面又向贾政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谅也。”——第十五回
脂砚斋评语:妙极!开口便是西昆体,宝玉闻之,宁不刮目哉。
从脂砚斋的评语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贾宝玉本人是尊崇西昆体的,正是因为他喜欢西昆体,才会对同样出口便是西昆体的北静王心生好感。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们首先来给大家简单介绍下西昆体。
西昆体乃是宋初诗坛声势最盛的一派,因《西昆酬唱集》而得名,西昆体最大的特点就是其注重艺术形式甚于追求艺术内容。西昆体模仿李商隐的诗风,形成了典雅秀丽、声律和谐、对仗工稳、辞藻华美的创作特征,在艺术形式上颇有成就,但最大的缺点就是思想内容太过贫乏,跟社会与时代没有紧密的联系,诗歌题材也局限在在怀古咏史、咏物、流连光景类的生活内容,这也是后来“西昆体”没落的根本原因。
《红楼梦》中贾宝玉前期因为缺乏经历,思维狭窄,他作诗注重辞藻和韵律,诗作内容缺乏真情实感,严重脱离社会现实,多是无病呻吟的西昆体,也正是因此,才被贾政批评只会在浓词艳赋上下功夫。我们来看看贾宝玉前期有哪些“西昆体”风格的诗作。
书中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细语”中,因为元妃下旨,让贾宝玉与众姑娘们都住进大观园,宝玉自此如鱼得水,每日和姊妹们一起热闹,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其中就记录了宝玉曾做的四首即事诗,分别为《春夜即事云》、《夏夜即事云》、《秋夜即事云》、《冬夜即事云》,我们举第一首《春夜即事云》进行简要分析。
春夜即事云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嬛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这首《春夜即事云》立足宝玉自身视角,描绘了大观园中女儿们的日常情态,“霞绡云幄”、“枕上轻寒”、“眼前春色”、“点点花愁”、“拥衾不耐”等语绮丽华润,平仄恰当,对仗工整,但思想内容却无比空洞,并无要旨,仅仅是用诗句叙述了春日所见之景,大有“少年强说愁”的意味。
再有“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回中,贾宝玉所做的“绕堤岸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等对子,同样也秉承了“西昆体”的创作风格,相比上面四首即事诗,这三幅对子在意境方面有所创新,构思也堪称新奇,读来别有一番韵味,从综合角度来评价,仍然没有脱离“西昆体”的俗套,正如脂砚斋评语所言:恰极,工极!绮糜秀眉,香奁正体。
而更值得一提的就是第十八回“荣国府归省庆元宵”,贾宝玉应元妃的要求,做了三首诗,分别为《有凤来仪》、《蘅芷清芬》、《怡红快绿》,剩下一首《杏帘在望》,宝玉实在做不了,于是林黛玉偷偷帮宝玉写好,元妃看完四首诗之后,对前三首不予置评,唯独最爱第四首《杏帘在望》,其原因就是因为贾宝玉的西昆体内容贫乏,言之无物,而黛玉所作的《杏帘在望》凭借“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折服了元妃,不得不说,黛玉的诗要旨明确,且有时代气息,与社会紧密联系,能得元妃赏识也是理所应当的。
以“情”参悟,看破人生
贾宝玉前期诗歌风格为“西昆体”,而到后期却转变为“长吉体”,这种转变不是凭空而来的,而跟宝玉的思想经历有着重大关系。贾宝玉一生最在意的就是一个“情”字,因此他的参悟也是由“情”开始,而引发宝玉进行思考的导火索主要是两个事件,分别是“宝玉悟禅机”与“黛玉葬花”。
在书中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史湘云因为当着众人的面说林黛玉长得像戏子,开罪了林黛玉,而贾宝玉给史湘云使眼色也被林黛玉看在眼里,于是贾宝玉夹在林黛玉和史湘云中间受气,史湘云一气之下收拾包袱要走,还怒骂“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林黛玉也生气宝玉偷偷给湘云递眼色,宝玉两边皆解释不通,想想自己呕心沥血担任“裙钗护主”,却还被她们埋怨,一时之间,有些万念俱灰。
宝玉细想自己原为她二人,怕生隙恼,方在其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停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诽......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何为?——第二十二回
这是宝玉首次被“情”所困,之前他完全沉浸在其中,现在却被自己爱护的两个人伤害,于是引发了他对“情”的思考,回到怡红院,想起之前戏曲《山门》中的戏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由心生禅悟之意,于是写下偈语: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完之后,害怕别人看不懂,于是又自己填了一首《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拙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回头试想真无趣。
此处我们可以看到,贾宝玉在“禅悟”方面有了进步,他对自己一直当做信仰的“情”产生了怀疑,但他也并非大彻大悟,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他怕人不理解,又填写《寄生草》,脂砚斋评语:自悟则自了,又何用人亦解哉?此正是犹未正觉大悟也。
而到了第二十七回“埋香冢飞燕泣残红”,贾宝玉的思想境界再一次得到了升华,在看到林黛玉亲手将残花、落瓣掩埋,并吟出“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时,他的心神受到冲击,之前的宝玉“喜聚不喜散”,总是渴望大观园中的众姊妹们能够永远在一起,可看到黛玉葬花,他猛然意识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宝玉试想:林黛玉的花容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以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第二十八回
由此引发了宝玉对命运的思考,他开始以更加成熟的思维看待世界,由景及情,由情到悟,他的诗作格局也开始脱离浮于表面的“西昆体”,转向意境新奇的“长吉体”!
前八十回后期转向“长吉体”
随着思想经历的丰富,贾宝玉的诗作也开始慢慢脱离“西昆体”,不再刻意讲究辞藻、韵律、对仗,而是以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意为主要目的,这也预示着贾宝玉摆脱了“无病呻吟”的低端诗作格局,在宝玉自己的探索下,最终走向了“长吉体”诗作风格。
“长吉体”的名字来源于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诗体》,内有“李长吉体”一词,由此得名长吉体。代表诗人乃是唐朝诗人李贺,“长吉体”最大的特点就是讲究诗作本身的独特意境,立足诗人本身,对主体心灵进行全力开掘,营造巧妙虚幻的意象,“长吉体”跟贾宝玉的性格特点不谋而合。
第三十八回“薛蘅芜讽和螃蟹咏”中,贾宝玉所作的《螃蟹咏》就已经初见长吉体的风范,宝玉不再伤感叙述,反而多了些豪放不羁的味道,尽管诗作浅陋,被林黛玉所嘲笑,但他作诗也只为自己开心,并不放在心上。
螃蟹咏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
脐间积冷谗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贾宝玉借螃蟹咏物,直抒胸臆,“兴欲狂”、“横行”、“谗忘忌”等词虽然粗俗,但却达到一种酣畅淋漓的诗境,至此,贾宝玉基本摆脱了之前“西昆体”的束缚,不再有意注重辞藻、对仗与用典,而是随心而作,少了些刻意,多了些真性情。
而到了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晴雯之死对贾宝玉思想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有感而发所做的《芙蓉女儿诔》更是彻底的长吉体典范之作,全文一千三百七十六字,皆是宝玉放开所有世俗思想束缚后的内心之语,从金钏儿跳井自杀开始,贾宝玉的思想就处于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之中,所以他才会专门去水仙庵祭奠金钏儿,直到晴雯去世,贾宝玉心中压抑的情感积累到顶点,化作一篇《芙蓉女儿诔》。
《芙蓉女儿诔》中,前叙后咏,骈体和骚体均纳入其中,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意象。例如其中“岂招尤则替,实攘诟而终”、“直列遭危,巾帼惨于羽野”等句,皆从《离骚》引申演化而来,“忍捐弃余于尘埃耶”出自《逍遥游》,另有《庄子》、《孟子》《楚词》等皆有借鉴之余,可见贾宝玉已经可以将自身所学融入到自己的“长吉体”中,融会贯通。
由于《红楼梦》后四十回乃续写,所以不在研究范围之内,但根据推测,林黛玉死后,贾宝玉的诗作风格应该还会发生进一步的变化,但具体是在“长吉体”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还是转向别的风格,那就有待商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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