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枉凝眉的人 是谁在曲解枉凝眉

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作者：祢豆豆酱

看《红楼梦》第五回，从秦可卿引梦，到贾宝玉遇迷津出梦，整个过程干货满满。但有些内容需要细思，有些则因为描写得很明确，越开脑洞反而适得其反离真相越远，比如作者已经写得很明确但却被讨论得最激烈的【枉凝眉】这支曲子。

【枉凝眉】写的到底是谁？最有争议也最开脑洞的观点无疑来自周汝昌和刘心武老师，此后“史湘云贾宝玉说”和“史湘云和妙玉说”开始甚嚣尘上，至今不绝。

但是相对于上述观点，我个人觉得“林黛玉贾宝玉说”更站得住脚，接下来我将从几个误解出发，谈一谈自己对【枉凝眉】的理解。

第一个误解：我称之为“形式误解”，主要针对“史湘云和妙玉说”。在“史妙”的观点中，支持者之所以排除【枉凝眉】写的是林黛玉，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既然"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一幅画是将薛林放在一起，那么“《红楼梦》十二支曲”当然也会如此，正好开场曲后的第一支曲【终身误】同时涉及薛宝钗和林黛玉，于是他们得出结论，接下来的【枉凝眉】自然写的是除这两人之外的史湘云和妙玉了。

且不说，作者真有将薛宝钗和林黛玉、史湘云和妙玉分别放在一起写的打算，此后“史妙”又每人各得了一支单独的曲子，那么大女主“薛林”是不是也应该再单独安排两支曲子呢？很显然，作者并没有这样做。

第二个误解：【终身误】描写的是薛宝钗和林黛玉。为什么说这是误解呢？因为【终身误】描写的是薛宝钗和贾宝玉，与林黛玉无关。

多读几遍【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会发现，这段话是贾宝玉说的，它描写的是贾宝玉的现状，即虽然他心里想着林妹妹，但现实是他正与宝姐姐在一起生活。这里的“终身误”，“误”的不止是薛宝钗，还有贾宝玉自己，两个不相爱的人终被封建世俗耽误了。

理解了【终身误】，再来看下一曲【枉凝眉】，就会发现，两支曲子是承上启下的关系。既然现实中，贾宝玉只能空对着薛宝钗来思念林黛玉，那么他当然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枉凝眉】就是对该问题的感慨。

想到林黛玉，贾宝玉生怕漏掉哪怕一丝细节，于是回忆就从两人初见时的情景开始了。首先浮现在贾宝玉脑海中的，当然是那“与众各别”的“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还有，因为林妹妹“眉尖若蹙”的特点，为她起的字“颦颦”。

此处“蹙”，是皱、收缩的意思。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作者唯一大书特书皱眉的角色，只有林黛玉。而恰好，“枉凝眉”三个字，转化成日常语言就是，徒然的将眉毛凝聚在一起。这个凝聚的动作，大家不妨自己试试，就是指皱眉。

【枉凝眉】这首曲子的题目写的是林黛玉，其正文内容当然也是如此。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对曲子内容的理解，就涉及到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误解了。

先说第三个误解：绛珠仙草是草，阆苑仙葩是花。阆苑仙葩是花，这点没错，但为什么绛珠仙草就一定是草呢？

在植物学中，有一类植物的名称中虽然带有“草”字，但它们并非真正的草，比如会开花的薰衣草。那么绛珠仙草是草还是花呢？且不说这棵仙草为什么会有类似花苞一样颜色的“绛珠”，在《红楼梦》文本中，有很多地方曾暗示：绛珠仙草是花，林黛玉也是花。

比如第一回中，介绍完绛珠仙草化为人形、要找神瑛侍者报恩之时，批语提到“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直接将绛珠仙草与神瑛侍者比喻成花和石；比如《葬花吟》中，学界都认可林黛玉葬花就是葬自己，既然林黛玉不是花而是草，那么此处她是不是应该“葬草”而不是“葬花”呢？

对于林黛玉是花，其中最明显的提示还要数第76回的“冷月葬花魂”。这句诗其实还有另外两个版本：“冷月葬死魂”和“冷月葬诗魂”，但我个人更倾向于“冷月葬花魂”。

在阅读《红楼梦》的过程中，大家普遍会达成一种共识，即人物的日常对话无一例外会暗示其未来的命运结局，也就是，说“冷月葬花魂”这话的林黛玉自己，就是“花魂”。而且，文本提到“花魂”的地方，都与林黛玉有关，比如第26回处的“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

林黛玉是花，是毋庸置疑的。那么“美玉无瑕”一定就是指贾宝玉吗？答案也是肯定的，而之所以有人依旧疑惑，我觉得可能是大家对“赤瑕”这两个字有误解，这也是第四个误解。

对“赤瑕”的误解当然不是指词意本身，而是这词所指代的到底是物还是人？“赤瑕”虽然是有瑕疵的病玉，但它指的是宫殿的名字，而不是住在里面的人，这个人另外有自己的名字——“神瑛侍者”。

其中，“神瑛侍者”的“瑛”表示像玉的美石，也就是说，它表面上看起来是块美玉，但本质还是石头，而这无疑与“玉”的定义是一致的。“玉”，全称玉石，是一种美丽的矿石，也是石头的一种。所以，“美玉无瑕”指的就是批语里透露的“一花一石”中的石头——神瑛侍者或者贾宝玉。

说完了第四个误解，再来看最后一个误解，准确地说，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它，那就是“水中月”和“镜中花”。

“镜中花”，强调的当然不止是挤在姐妹丛中、经常被误认为是女儿的贾宝玉这朵花，还有与贾宝玉息息相关的镜子。回看文本会发现，作者花大力气写镜子的地方，都与贾宝玉有关。“窗明麝月开宫镜”、贾宝玉给麝月照镜篦头、贾宝玉因为照镜子梦见了甄宝玉、贾宝玉向紫娟讨要菱花镜、贾宝玉唱词里的“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贾宝玉与镜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关联。

既然“镜中花”与贾宝玉有关，那么“水中月”呢？关于这点，我并没有很好的解读，只能提出自己的一点小看法，抛砖引玉。

对于“水中月”，我想到的依旧是林黛玉吟的中秋诗：“冷月葬花魂”。中秋月圆之夜，林黛玉与史湘云凭栏作诗，史湘云作的是“寒塘渡鹤影”，点出了此时此地的自然环境——有水。那么林黛玉看到的“冷月”只是指天上的月吗？很显然不是，更有水中月。

以上，就是大家在解读【枉凝眉】时容易产生误会的地方，排除了误会，才能更好地体会到，【枉凝眉】是贾宝玉对宝黛爱情的感慨，这记忆从皱眉开始，到流泪结束。

如果说，贾宝玉回忆到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只剩下当初林妹妹日复一日流泪珠儿的模样，那么此时此刻，因为日复一日的思念，将眼泪从“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的就是贾宝玉本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