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西游记导演杨洁接受访谈（关于86版西游记导演杨洁）

拍摄《西游记》，剧组只有一台摄像机，所有的镜头都是由一个摄像师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拍下来的。

杨洁在给六小龄童讲戏。图片来自网络

文｜新京报记者罗芊 编辑｜苏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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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29年，杨洁出生，她的原名叫杨豫华，因为妈妈的家乡是河南信阳。

2、她不喜欢这个名字，报上发表文章时，父亲又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励贤”，说是勉励她以圣贤为师。她还是不喜欢。

3、杨洁的父亲杨伯恺在她不到3岁就开始教她认字。4岁时，在上海，杨洁只背上书包三天，12岁时，杨洁一家住在成都，为了躲避日本飞机轰炸，搬到乡下。她的学历就只有三天小学、六天中学。

86版《西游记》剧组全家福。

5、年幼的杨洁理解的革命非常简单，一次，有位伯母给了她五块钱见面礼。她挥舞着这笔“巨款”，连蹦带跳地跑到门外去玩了，看到一个乞讨的老婆婆，花白头发，衣服破烂，挽着个篮子，手里端着个破碗，“和图画书上的穷苦老乞丐一模一样”。杨洁立刻把手里的五块钱给了她，兴高采烈地跑回屋子里，对爸爸讲：“爸爸！我革了命了！”

6、从很小的时候起，家人规定杨洁需要每天写日记，有可记的事就记，没有的话就写感想、心得，什么都行，最少五百字，多则不限，以此锻炼她的写作能力。

7、她的第一笔稿费是两块钱人民币。五岁时，杨洁得了一场病，住院两天。出院后，她将住院经历写了出来，取名为《一场大病》。父亲看了大为赞赏，马上寄到当时的流行刊物《小朋友》，之后，文章刊载，她收到两块大洋的稿费，父亲夸赞她“是家里第一个卖稿子的”，特地奖赏她看了一场电影。

8、她喜欢电影。杨伯恺规定她可以看进步电影，像《大路》《三毛流浪记》《塞上风云》等，但要求她每看一个电影就必须写出里面的故事来，写完了，才可以看下一部。她对于写电影故事特别积极，每次观后感到了父亲手里，他都认真地看，见到写得好的地方，加以圈点，还写批语。

因为经费少，拍摄时的安全措施，只好节约再节约。

9、七岁时，杨洁的“电影文章”已有五万多字了。

10、1938年，杨洁9岁，抗日战争正紧张。她家楼上住着著名的作家萧军夫妇。她读过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在她记忆中，萧军经常穿着皮夹克、马裤，脚上一双锃亮的马靴，手里抡着一支手杖，看着特别时髦。萧军见了父亲总是热情地打招呼，有时也到家里来和父亲谈心。

11、杨洁记得，萧军的夫人萧红不那么随和，从来没到自己家里来过。

12、杨洁的小姨（妈妈的三妹）是危拱之，在延安去世，她的丈夫是叶剑英，她曾在武汉中国共产党办事处见过叶剑英。

13、她曾帮父亲干过革命。当时，成都的“努力餐厅”当时是地下党的联络点，车耀先（四川地下党的领导）的公开身份是那里的经理。一天，父亲派杨洁去给车耀先送信，嘱咐她：“把这封信送给车伯伯！千万不要给人发现，更不能交给别人！”一路上，杨洁骄傲地按住兜里的书信，想象着假如被敌人发现了，搜出了这封信，自己将会如何表现我一定当一个宁死不屈的女英雄。

14、1945年5月初，杨洁16岁不到，她被父亲送到延安，父亲嘱咐她：你到了重庆，在中国共产党办事处等车，然后去延安。重庆有周恩来伯伯和王若飞伯伯。这次你去，我是和周恩来伯伯联系的。

杨洁。

15、四年后，杨洁20岁时，她的父亲杨伯恺和其他三十多人一起被军统密令屠杀于成都十二桥，史称成都十二桥惨案，杨伯恺时年55岁。

16、那一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攻占青岛市，杨洁作为青岛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向青岛市人民发出了第一条“青岛解放”的消息。

17、1958年，杨洁进入中央电视台，1961年开始担任央视戏曲节目导演，同年执导的京剧《香罗帕》后来被评选为全国优秀电视艺术加工文艺节目。

18、她接拍《西游记》前，曾被人质疑：一个戏曲导演怎么能拍电视剧？

19、时任中央电视台副台长洪民生问她，“杨洁，要是让你把《西游记》拍成电视剧，你敢不敢接？ ”杨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怔之后，冲口而出：“有钱就敢 ，为什么不敢 ！ ”

20、拍摄西游记之前，杨洁看了一点日本和中国台湾拍的《西游记》片断，里面有这样的情节：孙悟空能够一棍子把地凿穿，喷出来的石油能够到达天上；唐僧哭着喊着要和妖怪结婚，被孙悟空打昏了；猪八戒跳大神，要把唐僧唤醒；唐僧是女人演的……她感到气愤，决心要拍出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西游记》来。

在新疆白场沟采景途中。

21、取景时，杨洁走了两条路线，东南路线是：南京、扬州、宜兴、、黄山、安徽九华山、杭州、宁波、绍兴、福州、厦门、漳州、汕头、广州、肇庆、长沙、张家界。

22、西南线走的是：西安、大邑、昆明、西双版纳、思茅、景洪、勐海、澜沧、双江、临沧、下关、大理、喜洲、楚雄、金殿、黑龙潭、金刚塔。

23、有人向领导反映说《西游记》剧组借机到处旅游，杨洁据理力争：我们到处采景的目的，是要把中国的名山大川和《西游记》的故事情景交融在一起。

24、在《三打白骨精 》的外景取景地，杨洁在山间小径上滑倒了，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向山下直滑下去 ，被一个树桩救了一命。

25、花果山的取景地根据剧情在不同的地方拍摄 ，集中了福建东山岛 、江西庐山植物园、湖南张家界、海南文昌的椰林、贵州黄果树、北京七王坟、戒台寺等地的景，有不少观众询问 ： “花果山在哪里？”杨洁告诉他们 ： “没有一个地方是它 ，但许多地方都是它 。 ”

26、拍摄《西游记》，剧组只有一台摄像机，所有的镜头都是由一个摄像师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拍下来的。

只用一台摄像机完成了《西游记》拍摄。

27、他们用两个人推动的自行车来代替移动轨；在平板三轮车上放上个方桌，桌子上架上把椅子，摄像师坐在椅子上，人们推动三轮车来制造围移镜头；摄像师爬到高大的如来佛像的肩膀上，拍摄唐僧师徒参拜佛像。

28、为了拍摄俯拍镜头，杨洁借用空军一架洒农药的ER18型飞机 ，用绳子和皮带把摄像师捆在飞机舱门旁边，让他趴在飞机门口，探出身子去够着拍下面的山景。飞机一路侧着飞，摄像助理跪在摄影师后面，抱住他的腰，摄像机吊绑在飞机上。

29、孙悟空和诸多的神仙、妖怪们腾云驾雾、上天入地、平地飞升、千变万化，只用了一部电视台特为《西游记》进口的ADO特技机。

30、很多老演员让杨洁非常感动，太上老君的扮演者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著名表演艺术家郑榕，他曾扮演过《茶馆》里的常四爷，每次拍戏，他总是第一个到场，自己静静地备戏。他所有的戏，都在 “天宫 ”里 ，都要放 “干冰 ” 。那是非常冷的气雾体，演员一拍完就都赶紧逃离现场，郑榕年岁大了，腿脚又不大好，但他在一场戏没有拍完前，从不离开现场。

太上老君扮演者郑榕先生。

31、那个年代，老艺术家们和大家一起吃住，不提任何要求，每天只喝几杯白开水。在青城山上古常道观里住时，老鼠特别多，大家每天为打老鼠闹得沸沸扬扬，白天还交换打老鼠的经验，郑榕没什么动静。杨洁问他：“郑老爷子 ，你屋里不闹耗子吗 ？ ”郑榕只是微微一笑：“它们不到我屋里来 。 ”后来杨洁恍然大悟：因为他的屋里没有什么可吃的，连耗子也不光顾他的房间。

32、让杨洁印象深刻的老艺术家有很多，比如，扮演《祸起观音院》里老方丈的程之。程之扮演的金池长老是个百岁以上的老人 ，化妆师需要在他脸上再画出许多皱纹，他们把乳胶糊在程之脸上，再用吹风机吹只化妆就要花四个小时。他为了让别人不等他，晚上睡觉都不卸妆，说要“节省化妆时间”。

33、《西游记》的资金本来只能拍到《大战红孩儿》那一集，多亏剧组的制片副主任李鸿昌找来了后续的三百万资金。在杨洁的安排下，具有话剧功底的李鸿昌在《错堕盘丝洞》中饰演了七个蜘蛛精的师兄 ——蜈蚣精。

李鸿昌在剧中蜈蚣精造型。

34、《西游记》里的美女有三种，一种是仙女，比如嫦娥，一种是妖精，比如白骨精，还有一种是人间的女性，比如女儿国国王。

35、剧组曾去找过刘晓庆演白骨精，刘晓庆提出条件：她要一人兼演三个角色。也就是说：村姑、老妇都得是她。杨洁没有同意：白骨精不能万变不离其宗。化妆不能完全改变长相，看来看去还是她，那不行。

杨春霞将白骨精这个角色演绎得非常到位。

36、1985年的11月一个夜晚，剧组在苏州网师园拍摄女儿国国王那场戏，为了不让任何响动影响演员，导演杨洁不许现场有任何杂音，没有必要的人不许在屋里待着。

37、那场戏讲的是：女王要求唐僧“你睁眼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唐僧无奈地抬起眼来 ，与女王双目对视 ，唐僧见到女王温情的目光有如触电一样，心中感到一阵战栗，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但随即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不敢再接受那热辣辣的爱意。他战兢兢地垂下双目，喃喃念着 “阿弥陀佛 ”，额上沁出了汗珠 。

“女儿国王”朱琳与唐僧。

38、这两个镜头拍了好长时间，男女主角都笑场，一遍，两遍 … …杨洁急了 ，喊道： “严肃点，你们干嘛？赛着谁拍的条数多吗？”正 、反两个镜头 ，徐少华拍了九遍，朱琳拍了八遍才算终于通过。

39、1969年，杨洁与王崇秋结婚，王崇秋担任了前二十五集电视剧《西游记》中的摄像师。

40、很多人不知道，那首《女儿情》是杨洁亲自填的词，里面写道：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她和爱人王崇秋，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天长地久，紧相随”。

41、十一集播出后，许多人针对《西游记》的音乐提出了意见，王枫台长召开专家作曲家会议。信中归纳的专家们的意见内容大致是：曲子太 “洋 ” ，一开始那 “啾啾 ——啾 ——”的电子鼓声音就不行 ，不够民族化。这种东西用来描述我国古典名著 ，是不合适的。

42、许镜清情绪低落：“看样子我可能要卷铺盖滚蛋了 ，没想到这次合作刚起步就夭折了 。 ”杨洁没有接受这些意见。她告诉自己：不能人云亦云，哪怕是来自台长、专家的意见。

43、《西游记》结束了，很多东西还在杨洁的脑海中。饰演白龙马的那匹白马非常通人性，杨洁还记得，一次，白马在苏州踏空卡在了水沟里，眼睛里流下了一大颗泪珠。

44、后来，杨洁每次想起那匹白马 ，就像想起一位朋友。想起它是那样“勤恳忠实 ，从不偷懒 ，永不背叛。它不能说话 ，却可以用它的目光表达感情” 。在拍摄期间，他们并没有能力买下这匹马。

在拍摄《错堕盘丝洞》时，白马滑到在乱石沟的缝里，多亏一位藏族养马人救了它。

45、1995年，为了拍摄《司马迁》 ，杨洁来到无锡基地釆景 ，特地打听这匹亲爱的老马的下落。人们说它“享受退休干部待遇 ”，可她看见的是，老了的白马住在像洞穴一样的小洞窟里，独自无精打采地嚼着马槽里的稻草。它很脏，几乎看不出它原来的白色，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精气神。

46、拍摄《西游记》时，杨洁的女儿丫丫只有12岁。那时，“文化大革命 ”结束不久，丫丫得了神经性头痛，医生护士态度极差，对病人呼来喝去，一脸的政治，“就像每个病人都是走资派” 。医生给丫丫吃 “鲁米那”（即现在的苯巴比妥），越吃越糟糕，不仅发病次数增多，反应都迟钝了。

47、无奈之下，杨洁只能把丫丫带在身边，让她随着《西游记》长大，学习化妆技术。如今，她已经成了一个优秀的化妆师。

48、拍摄“偷吃人参果”那一集时，取景地在成都文化公园里，这棵果树在杨洁父亲的墓地旁边，杨洁在拍摄之前，独自到十二桥烈士墓去凭吊。

49、她来到墓地前，破烂不堪，荒草丛生，三十几个墓碑，有的已经东倒西歪，有的被砸得只剩了半截，感到悲凉和愤怒，在墓地前，杨洁对父亲说：爸爸，你还好吗？你在天上看到了那一段荒唐的年代了吗？那些人连去世了的人都不肯放过。你是不是庆幸自己已经离开这个怪异的世界了呢？我在你的身边拍摄《西游记》 。我离开以后，会留下人参果树陪伴着你，你不会感到寂寞了吧？

50、2017年4月15日，杨洁离世，享年88岁。她曾说，自己的一生，就像西游记一样，经过九九八十一难。

（本文部分内容及图片摘自《杨洁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难》、《敢问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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