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最悲伤的诗句（杜牧这首怀古诗）

非绿珠无以速石崇之诛，非石崇无以显绿珠之名，在历史长河中他们互相成就，但却是以最为悲惨的方式

金谷园

唐代 杜牧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杜牧于唐文宗大和九年（835）从淮南节度使牛增孺幕府掌书记任上调任中央政府监察御史，赴长安任职。这一年11月发生了举世震惊的“甘露寺之变”，唐文宗与李训、郑注等朝官谋诛宦官仇士良等，却因内部矛盾导致失败，从而被宦官集团大举反攻，多名宰相被杀，朝臣被杀者千余人，自此之后，宦官权势更盛。血腥的朝局，震骇了大多数官员，长安的朝廷俨然已经成为了黑暗的深渊，文人们的心态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杜牧也由积极用世的思想转为全身远祸的心态，于是他在这一年请求调任东都洛阳。这首《金谷园》即作于诗人在洛阳时期。

金谷园，是西晋时期大富豪石崇所建，你可以在所有描述古代十大富豪的文章里看到他。金谷园的奢华是无可比拟的，是难以置信的，石崇与王恺斗富的故事也是广为流传的。时过境迁，诗人杜牧来到这金谷园中，他看着潺潺流淌、沉默无言的园中溪水，看着这荒败的亭台楼阁，想象着这里曾经的繁华和不可一世，所有的盛景都将风流云散，即使你再得志又能怎样呢，还不是“白茫茫一片都不见”。今昔之感于此生发，再看看眼前的时代，宦官专政、繁镇割据，朝局动荡血腥，与西晋八王之乱时期的黑暗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叹息一声，还是作一首诗凭吊一番吧，文人面对这样的时代，所能作的也不过如此。

“繁华事散逐香尘”，这是金谷园中的一个典故，据东晋王嘉《拾遗记》中载“崇使人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无迹者赐以珍珠百琲。”据说石崇此举是为了让姬妾们学习舞蹈，要是哪一步没走对使脚底沾上了香屑就得受罚，也另有传说是为了让她们节制饮食，保持轻盈的体态。不论是那种传说，都能表现出金谷园中的香艳与奢华，那是一种极致的享乐，每每读到石崇和金谷园的典故我也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穷奢极欲。而这一切，也都如沉香屑般轻飘飘的，烟消云散。

“流水无情草自春”，最近对诗词中“自”这个字颇有一番感悟、一番感慨，这其中实际上包含着很多无情的语言，和“世事漫随流水”中这个“漫”字异曲同工，像是你什么都没干，这个世界就悄然无息的发生着变化，它不等你，车轮滚滚马不停蹄，时代前进的步伐，拖着你往前走，不给你任何喘息，等你回过神来，一切已是另一番样子。以前学者们在王安石那首有名的《泊船瓜洲》上面产生过分歧，一些学者认为就如同现在流行的那般，是“春风又绿江南岸”，而另一些学者提出不同意见说是“春风自绿江南岸”，并且王安石诗集中也是“自”字，学者们争论一番，谁也没说服谁。但要我说啊，这两个字其实代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思想感情，“又”字表现诗人想念江南，想要回归江南故乡的迫切心情，年复一年，始终不得归去，他是叹息的，他从很多年前就想要回乡，却又迫不得已不能回乡，人生的无奈和岁月流逝的无情，就都在这个“又”字上。而“自”字则表现了大自然的无情，以衬托人的有情。年复一年，春风自绿，我那么想念江南的故乡啊，你却不肯为我停留半刻，待我回乡，与你同老，却兀自花开花谢，不待人来欣赏，不待人来惋惜，好像这一切你都只是为了取悦自己。怪不得文人们总说，世间最有情的是春天，最无情的也是春天。当然，我们这里借王安石这个例子不是为了断这个公案，只是为了欣赏两种不同的情感状态而已，比较有名的关于“自”的诗句还有“自去自来堂上燕，相近相亲水中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等。

再回到杜牧这句“流水无情草自春”中，便能很轻易地理解诗人想要表达的思想感情。“流水”自然是指金谷园中的流水，它就像沉默不语一直守候在这园子中的老仆一样，见证着这里的兴衰成败，它看到过这个园子最辉煌的时刻，那时候，这里的奢靡、这里的享乐、这里的权势，都是世界级的，没有哪儿能比得上这里，皇宫里的那个傻皇帝当然不如我石崇会享受啊。而这园中流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它的沉默好像是预示着这一场繁华必然会风流云散，它的沉默也像是无言的守护，忠诚地守护着建造这里的主人，守护着记忆中的那一场场极乐之宴。只是这种沉默与见证，经历了盛衰的变迁，就显得冷漠与无情了，有点像《权利与游戏》中的那个宦官。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日暮，夕阳，是最能惹起人哀愁的时刻，比如李白《忆秦娥》中“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比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古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些诗词里一幕幕的夕阳景象，更加深了人们对西风残照的寥落惆怅之感。日暮，就这样使诗人杜牧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金谷园中的悲伤往事，东风是怨的，啼鸟是怨的，落花也是怨的，而这些怨，都是出自那被后世文人千载传唱的坠楼之人。

“坠楼人”是出自金谷园中最有名的典故。这是一个很符合中国文人情思与中国古典意象的典故，是一个男主人对侍妾偏爱有加，而侍妾也有情有义，最终为男主人殉情坠楼而死的故事。《晋书·石崇传》载“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而此时西晋王朝的政局是赵王司马伦诛杀皇后贾南风，自称相国，专擅朝政，石崇又曾依附于贾南风，司马伦及其党羽孙秀本就与石崇和他外甥欧阳建有隙，孙秀就想谋害他们，又听闻石崇有美姬绿珠，便使人求之。石崇此时正在金谷别馆凉台上饮酒，听闻孙秀索要绿珠，便“尽出其婢妾数十人以示之”，让使者在这些婢妾当中挑选，使者就对石崇说：“受命指索绿珠，不知孰是？”崇勃然大怒说：“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说：“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石崇不许。使者走了以后又来劝石崇了好几次，石崇都不肯将绿珠交出。于是孙秀大怒，向赵王司马伦出计矫诏诬陷石崇欧阳建等谋反，于是宫中下旨逮捕两人及其党羽，此时石崇正在金谷园中宴饮，兵士闯了进来，石崇自知大祸临头，就怜爱地看着绿珠，说道：“吾今为尔得罪矣”，绿珠当时就哭了，对着石崇说，“吾当效死于君前”，于是趁军士还未冲上来之际，便自坠楼下而死。之后，石崇欧阳建等及其母兄妻子无少长者皆被害，崇时年五十二。谁能想到，一代巨富，就这样惨死于皇权争斗的刀光剑影之下，石崇之死，死不足惜，但侍女绿珠却留下了千古传诵的芳名。

后世文人多有诗词丽句歌颂其有情有义的壮举，比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林黛玉之手写出的《五美吟·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妖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感慨绿珠令人可悲可叹的身世遭遇，惋惜绿珠的悲剧命运，钦佩绿珠的有情有义，而对石崇颇有微词。又比如杜牧的另一首怀古诗《题桃花夫人庙》“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用绿珠的有情有义讽刺息夫人被楚王夺去而不肯与息国国王同生共死的故事。据说绿珠的家乡在广西博白县，至今这里还留存有一些纪念绿珠的建筑和遗迹等。